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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8:药王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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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大鸭是铁了心,不将秦宇诺还回去。有几次,秦宇诺试图跟大鸭解释,他与沐梓晟的关系。但每每话一开头,大鸭就饿狼捕食地飞扑过来,不容分说,将她狠狠蹂躏一顿。

    秦宇诺真想不通,大鸭这是什么行事方式。

    若说吃醋,这就是夹了烧刀子的醋。

    试了几次,秦宇诺就再不敢了。大鸭向来是个执拗的人,哪怕失忆了,也还是执拗的大鸭。

    秦宇诺下定决心,去药王谷。去过药王谷,一切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但说实话,她还是担心沐梓晟的。她这一走,沐梓晟还不知要急成什么样子。

    但不走又能怎样?她再怎么解释那晚的实情,沐梓晟也不会相信,更遑论解释大鸭是沐梓晟嫡亲的儿子沐淞玥。况且现在也过了沐梓晟与大鸭约好的“百里”。哪怕她现在回去,沐梓晟还是不会放过大鸭的。

    沐梓晟恨极了大鸭,此时让大鸭落进沐梓晟手里,就是死路一条。

    秦宇诺和大鸭,连带着清慕,开始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药王谷。

    药王谷地处南淮境内,中途需要横跨中州。不做任何耽搁地奔过去,恐怕也得三四月。

    最初一个月,倒安然无恙。三人策马飞驰,沿途山川秀美,风俗朴陋,劳累之余,倒也充满意趣。

    秦宇诺变得喋喋不休,不断跟大鸭讲从前的事。虽然明知不会唤起大鸭的任何记忆,却也有共鸣之感。大鸭听得目不转睛,眸中清辉流转幽幽光彩,半似幸福半似感慨。

    每当最后,秦宇诺都会感叹,谁能想到啊,你竟然是服了蛊虫的沐淞玥。你一个乞丐,怎会有那种身份?

    秦宇诺不自觉地就想到,那次与大鸭逃离南淮帝京时,正愁没法,刚好西楚帝驾临,径直将他们两个“粗俗的乞丐”扔出了城。原来都是大鸭安排好的。

    谁能想到,自己身边日日躺着的,再寻常不过的爱侣,竟是万万人之上的尊贵者?

    变故发生在一个月之后。

    已是深秋,暮雨生寒,木叶呈现凋零之势。寄宿在深山里一处废弃的民居,秦宇诺和大鸭纠缠半夜,只觉魂魄出窍,漂浮在半空。

    二人正要入睡,蓦地,大鸭身子一抽,一声惨叫腾起。

    秦宇诺惊骇,急忙扶起大鸭的脸,却发现那脸已青紫扭曲,七窍汩汩淌黑血。

    大鸭的身子很快扭曲成麻花,皮肤下水泡起伏,血脉爆张欲裂。

    秦宇诺低唤一声“望舒哥哥”,急忙从枕边掏出一只白瓷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喂大鸭服下,又起身去取医药箱。

    因担心着大鸭的身体,所以秦宇诺一早预备好了医药箱,其中一应用具,基本完善。

    值此一刻,四周突然传来“钉”一连串闷响,刺得秦宇诺耳膜发颤。正当惊恐,就见夜空“呼”地在头顶绽放,墙壁屋顶四裂,飞速往四面飞去,竟寂寥无声。

    秦宇诺立在一片丛林里,茫然了一会儿,才回过神。

    环顾四周,聚集了一重重灰衣人影,策马而立,静如雕塑。

    溯影?

    沐梓晟一怒之下,召集了溯影?

    再看床上的大鸭,扭曲成团,不断发出沉闷痛苦的呜咽。

    溯影,分明是大鸭一手栽培起的死士,现在他们要杀死自己的主人?

    秦宇诺急得对当先一人喊:“你们不许动手!我跟你们回去!”

    沉默,只闻夜风穿林而过。

    秦宇诺带着哭腔,接着喊:“都是误会,他根本没有劫持我!我会去跟陛下说清的!你们不许伤他!”

    仍旧没有回音。

    秦宇诺更加尖利地喊:“你们这些猪,你们知不知道他是谁?他是你们的主人”

    话音未落,耳边一凉,秦宇诺从一线清光中,看见流泻如云如水的身形。清光凝结处,大鸭已成绝境中的猎物。

    “不——!”秦宇诺的惨叫如利剪裁开夜幕。

    强烈的濒死感中,画面竟在她眼里慢了下来。她看见灰衣人的剑锋直刺大鸭咽喉,眨眼间,大鸭便能化作一滩血肉。

    恰在此时,另一道刀光裂空而来,与灰衣人结为对抗之势。时间完全停顿。

    “簌!簌簌!”数道精光闪向那突如其来的人影,但都被人影一个急旋而挡了回去。

    兵刃擦出刺目的火花,铮鸣声如冰霜刺破丛林。人影与溯影的灰衣人一击而各自后退,各得优势,胜负难分。

    秦宇诺从惊愕中回神,盯着人影,呆呆地唤:“明河哥哥?”

    来人一席黑衣飞舞如墨烟,映着冷肃俊美的脸。可不正是经久未见的明河?

    秦宇诺喊了一声之后,立刻兴奋起来,再大叫一声:“明河哥哥,是你啊!”

    明河扭头看她一眼,寒泉眸子里,顷刻漾开疼惜和温柔。

    与此同时,对面的溯影中人,已冷声低喝:“明河!退下!”

    明河淡淡地问候:“秋芜,好久不见。”

    名“秋芜”的,刚刚差点一剑刺死大鸭的男子,盯着明河,缓声说:“明河,你已被储君下令,驱出溯影。我念在昔日同门情谊,不理会今日之事。你若再不知轻重,休怪我无情!”

    这么一说,秦宇诺便在心里捏一把汗。

    若真打起来,光凭明河一个,他们也必死无疑。

    明河问:“她有什么罪?值得你们如此劳师动众?”

    说着,手指一指秦宇诺。

    秋芜倒是诚恳地摇头:“诺娘娘无罪。我们奉陛下之命,护送诺娘娘回宫,顺便歼灭逆贼。”

    明河的眉心微微一闪。

    秦宇诺急忙冲过去,一扯明河的手腕,大叫起来:“明河哥哥,你听我说!我说出来没人信,但你必定是信的!因为你经历过金蟾蛊!”

    明河双眸一凝,紧声问:“蓁小姐说什么?金蟾蛊?金蟾蛊怎么了?”

    秦宇诺转向木床,床上的大鸭,在经历毒发之后,已昏睡过去。

    明河的眉心再度闪动,似有所悟。

    秦宇诺颤颤地说:“我说出来没人信,但他真的是你们的储君。储君服用过金蟾蛊,对吗?可能金蟾蛊没被杀死,再次发作,导致他再次变容!”

    明河愕然惊呼:“什么!”

    众溯影中人,也瞬间变了脸色。

    秦宇诺急切地盯着明河,眼角唇角都在抽搐:“我知道这难以置信。明河哥哥你还记得,那次你扮做储君,驾临南淮帝京,又从帝京城内轰出去一双乞丐吗?”

    明河点头:“不错,那是我受储君之命,故意那样做的。那其中一个乞丐,就是储君本人。”

    秦宇诺眼泪涟莲道:“另一个小乞丐,就是我啊!”

    明河又是骇然一惊。

    秦宇诺极快地说:“储君扮成乞丐,跟我相识,我们还成了亲,我怀的那孩子就是他的!这些事我也是后来慢慢知道的。无论怎样,我生下储君的孩子,现在那孩子的血,正与他的相融。”

    她指指床上的大鸭,接着说:“他身上有与储君一模一样的胎记。他年初时受难,被人发现时昏死在墨河支流边,而储君正是在那时,在南淮长乐殿中遭遇爆裂而失踪,这二者不是正相合?”

    说完,重重吁一口气,又紧张地看向明河。

    明河眸中已是深不见底,暗藏汹涌不定的波涛。

    秦宇诺焦急地唤一声:“明河哥哥?”

    片刻,明河的喉结一耸动,低声说:“储君当时服用的,是金蟾蛊的子蛊,与母蛊颇有不同,只可杀死于体内,不可取出。”

    说着,看向大鸭,面露不可思议之色,喃喃问道:“难道,储君体内的子蛊,根本没被杀死?这怎么可能?”

    秋芜靠近一步,紧声追问:“明河,你在说什么?”

    明河一抬眼,果断道:“你们不能动这人!”

    秋芜目光一厉。

    明河说:“他可能是储君!诺娘娘刚刚的话,你没听见?”

    秋芜坚韧的面容,有了压抑不住的踟蹰。

    明河又说:“秋芜,我知你是受陛下之命,绝无违背的道理。但事出蹊跷,陛下也不明真相,若眼前这人,真是储君,你们该当如何?你们要亲手杀死储君?”

    秋芜面色一变,却又失语。

    秦宇诺急忙插话:“要不这样,由你们押送这人去药王谷。只等药王谷拔出蛊毒,这人恢复原本容貌后,你们再做决定也不迟,对吗?反正人在你们手中,跑也跑不掉!这不算违背陛下之命啊!”

    秋芜紧缩的眉心,有了一丝舒展。

    明河附和道:“诺娘娘说得有理。立刻去药王谷。”

    秋芜却又浮现出为难之色:“陛下那里不可不答复!还有,诺娘娘必须回陛下身边去!”

    秦宇诺骇了一跳,脑中一闪,立刻叫道:“不行!储君现在的状况很不好,我正好能医他。若离了我,去往药王谷遥遥千里,他只有死路一条!”

    秋芜再次犹豫起来。

    秦宇诺干脆走到秋芜身边,压低声音,道:“储君是受汝宁王陷害,才被陛下追杀。现在的消息,若有半分透露到汝宁王那里,储君还是会有危险。你有没有办法,不通过汝宁王,将消息传给陛下?”

    秋芜的眉心锁起来。

    秦宇诺想想,咬牙道:“胤王人品端正,稳重缜密,你们先将消息传给胤王,他必有分寸!”

    秋芜再敛眉思索一阵,终于缓缓点头,沉声说:“当务之急,也只有按诺娘娘说的办。我派人去给胤王殿下送信,我们现在就去药王谷!”

    有溯影护送,去往药王谷的一路,便再无波折,只是苦了清慕。

    秦宇诺从小受苦惯了,练就一副扛打扛累的体质,但清慕虽出身民间,并无显赫家世,却一看即知,乃被宠着长大的小家碧玉。这一路策马飞驰,经常连着日不眠,最初清慕倒还硬撑着,有一天骑着马,突然就一头栽了下去,若非被明河眼疾手快地接住,怕是要摔坏的。

    秦宇诺暗暗给她检查一遍,发现她两大腿内侧的皮肤几乎被磨尽,衣服和血痂结在一起,褪都褪不下。

    秦宇诺悚然而惊,心知不能再让清慕跟着了,否则到了药王谷之后,需要抢救的恐怕就不止大鸭一人。

    途经之处,恰巧是她曾与奶奶c潇云殊隐居的山林。秦宇诺独自出行,将清慕送往那山中小院。

    一别小半年,再见到奶奶和潇云殊,自是有一番大大的感慨,秦宇诺抱着奶奶几乎哭哑了嗓子。但大鸭的事情急迫,秦宇诺哪怕再不舍,也只能恋恋作别,仔细关照那几人自我保重,便重回到溯影的队伍中,再次上路。

    这一路,大鸭的状态也不是很好。那次毒发,到底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折损,他只是硬撑着策马前行,其余的,哪怕是与秦宇诺多说一句话,也显得力不从心。

    秦宇诺心疼得可以,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尽量用药丸和针灸维持大鸭的体力。

    跨过墨河,沿南淮边境的天穹山脉往西五百里,进入巍峨苍翠的风缪山,隔着云海微茫的山谷往对面一望,只见落日下的枫林如火燃烧,随着叠起的峰峦,重重叠叠延伸无际涯,飞鸟变成墨染的黑色。

    那对面的孤鹜山中,便是药王谷所在。

    虽名中带有“谷”,其实药王谷坐落在孤鹜山中段,临渊依崖,地势竟出奇的险峻。雾气从悬崖深处漫起,缭绕深浅相晕的枫林,朦胧绰约,偶尔透出碧瓦朱垣的一角。

    看着天然山石相对合成的山门,一行人都长舒一口气。

    秦宇诺立在大鸭身边,挽着大鸭的胳膊,心头一时酸涩难耐,眼角都开始灼热。

    山石沉沉往两边移动,现出其后长长逶迤的青石阶。

    青衣男子踏着石阶,缓步靠近。长须白衣随风飞舞,面庞清逸不染俗尘,仙风道骨,超然洒脱。

    初见的一刻,秦宇诺忍不住一愣。

    这青衣男子的气度,怎的有种熟稔感?在哪见过?

    青衣男子走到近前,风度翩翩地对众人一作揖,秦宇诺急忙回礼,看一眼身边面容苍白的大鸭,也顾不得客套,径直说:“我夫君中了金蟾蛊的蛊毒,若无贵谷救治,恐怕难逃厄运。贵谷向来妙手仁心,大医精诚,恳请贵谷施以帮助!”

    青衣男子略一敛眉,沉吟道:“金蟾蛊?”

    秦宇诺忙不迭地点头。

    青衣男子思索片刻,缓声说:“金蟾蛊以换人体貌著称,为蛊中绝品,西域所剩,已不过只。母蛊能出体外,子蛊只能被杀死在体内。金蟾蛊本身并无毒。”

    秦宇诺愣住。

    青衣男子又接着说:“但服金蟾蛊之人,决不能沾染西域所出的陌血散。陌血散与金蟾蛊同样珍贵,甚至有传言,陌血散早已失传。”

    秦宇诺困惑地问:“为何不能沾染陌血散?”

    青衣男子说:“服用子蛊者,子蛊被杀死后,尸体长存体内,原本无事,但被陌血散牵引,后期复活而分化,便能控制人的意识思维,将人变为活傀儡。并且这一变化,无踪无形,看不出任何变化。旁人皆以为,此人的一言一行,都是出自本意。”

    众人无不后背发凉,面上变色。

    倒是大鸭自己沉着,缓声问:“阁下的意思是,有人偷偷给我服用了陌血散,以至我体内被杀死的子蛊又复活和分化?”

    青衣男子点头。

    秦宇诺听着“复活和分化”这几个字眼,再想到大鸭毒发时,皮肤下那起起伏伏的虫团,就忍不住打激灵。

    大鸭又问:“但依阁下所言,中了陌血散后,无踪无形,表面看不出任何变化。为何我会有‘毒发’一事?”

    这一问,秦宇诺也发现异常,急忙跟着问:“对啊,既然陌血散的作用,只是控制金蟾蛊,再进一步控制人的思维意识,为什么我夫君又会痛苦不堪?”

    青衣男子说:“医书记载,经历生死类大冲撞,可能会扰动陌血散的药性,呈现中毒之证。”

    生死类大冲撞!

    大鸭可不就经历了生死类大冲撞?在长乐殿的爆裂中,差点被挫骨扬灰,命丧黄泉。

    原来如此!

    找到症结,秦宇诺立刻看见希望,双目灼灼发光,盯着青衣男子,脆声说:“阁下既然对夫君的病心知肚明,必然已有救治方法,恳请阁下施救!”

    青衣男子淡淡点头,硬着秦宇诺祈盼的目光,诚恳地说:“陌血散之毒,为天下奇毒,其变异之后的毒,就更加刁钻奇特,纵使鄙谷被奉为医家至尊,也难掌握解法。好在家师辛苦专研半生,穷尽智慧悟性,终有进展。我等虽驽钝,家师也承诺,必会在有生之年,将其中精髓传于我等,以流传后世,救济世人。”

    一席话听得秦宇诺一颗心仿佛颠簸于惊涛中,大起大落。听第一句话,秦宇诺的心“嗖”地沉到谷底,听第二句话,又“呼”地拔到云端。至于第三句话,那是未来时,是青衣男子本身的情怀,与秦宇诺没有太大关系。

    但无关归无关,该赞美的还是要赞美的,大鸭一条命可就掌握在这些人手里。

    秦宇诺红着眼,颤声说:“贵谷悲天悯人,胸怀苍生,古之先哲今之圣人,皆有所不及。阁下一定会继承谷主一身玄妙医术的!恳请谷主施救!”

    青衣男子听了秦宇诺的话,不仅露出微笑,语调也软和几分,说:“多谢姑娘吉言。家师必会尽心施救,保这位公子无恙。”

    秦宇诺的一颗心,在迅疾呼号的天风中腾跃飞舞,激动得恨不能扬天长笑长哭几声。

    就听青衣男子温润地接了一句:“如果家师尚在的话。”

    秦宇诺满腔的激动,被迎头一盆冰水扑得灰飞烟灭,晕头转向地问:“啥?”

    青衣男子又重复一遍:“如果家师尚在的话,必会尽力施救,保这位公子无恙。”

    秦宇诺瞪了一会儿眼,才理解过来青衣男子的话,脚下晃荡两下,惊恐地问:“什么叫‘家师尚在’?谷主仙逝了?”

    青衣男子叹口气,面露无奈:“不知道。”

    秦宇诺以为自己听错了:“啥?”

    青衣男子清朗的眸中,慢慢浮现出苦涩:“我们也不知道。家师自某天夜里失踪之后,任谷中人找遍大江南北,也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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