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祸起萧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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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阿亮一拧身上了房顶，这功夫让李树安吃了一惊，凭自己手下这点能耐根本截不住他，无奈之下他将驳壳枪插回腰里失望地说：“都别追了，今晚谁也别睡加强警戒，天亮再休息。”
一个粗壮的士兵上前背起夏翠，大家一路小跑回到了东府思远堂。王婉兮得着信忙过来查看，还好只伤到了皮肉，等处理完了又赶到夏苍房里伸出手仔细搭脉。樊田一直担心地陪在旁边，半晌王婉兮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样？”
“没事了。”
“没事了？”
“放心这回刀上没毒，两个都没有危险了。夏苍别看伤得重，可他体质好，我担保顶多再有两三个小时就能醒过来。您看天都要亮了，快休息去吧。”
“好，我还真有点累了。”
毕竟年纪大了，折腾了一夜身体有些吃不消，樊田这一觉直睡到正午才醒，匆匆擦了把脸就去看夏翠，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独自一个静静地躺着，呼吸均匀睡得很香甜。樊田站着看了一会儿轻手轻脚退出来转到夏苍那边。丫环芳桃正守在一旁，一见是樊田慌忙站起来。
“怎么样了？”
芳桃压低了声音兴奋地说：“正想告诉您呢，夏老爷一早就醒了。”
“真的？”樊田一颗心放了下来，看来婉兮不愧是女医学堂出来的，医术精湛，说人一早能醒还就醒过来了，他高兴地说，“那好，那好。他说什么没有？”
芳桃忍不住用手掩着嘴“扑嗤”一乐：“他见了我还以为是做梦呢，就是奇怪怎么会在家躺着。那吃惊的样子您没看见可真逗。”
一来是夏苍醒了心里高兴，二来芳桃的表情实在可爱樊田禁不住露出了笑容：“你怎么说？”
“我什么也没说。”
“这不可能，”樊田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板起脸：“你这个丫头越大越坏，学会骗人了。”
“那我哪敢哪！”芳桃当了真连忙辩解，“是王夫人来了，两个人说了半天话呢。”
“都说什么了？”
“嘿，说的可多啦”
思远堂的丫环里芳桃是最受宠的，在主人面前从不拘束，樊田知道她话盒子一开就关不住，抬手打断她：“你先等等，大奶奶受伤的事提没提？”
“这倒没说。”
“夏老爷也没提要见姐姐吗？”
“说来着，他问受伤回家大奶奶知道不，王夫人说，大奶奶回甘旺村看您去了，怕她着急还没敢通知夏府呢。后来又说夏老爷伤还没好利落不能太累了，让我服侍他喝了碗粥，这不刚睡着您就来了。”
“唔。”樊田满意地点点头，两个人伤都没好是不能着急上火的，不过这事瞒是瞒不住，早晚姐弟两个都得知道，他想了想招招手示意芳桃在身边坐下，“大奶奶没伤到筋骨，顶多有个十天八天就同好人一样了。不过这话得你去同夏老爷讲，我们说他都不会信的。一会儿他再醒你就告诉他。”
“让我说？”
“不用隐瞒你就实话实说，大奶奶肩头上挨了一刀。他是当兵的什么都见过，这点小伤吓不着他。记住了吗？”
“记住了。”
“王夫人呢，怎么没见她？”
丫环瞄了一眼座钟：“走了快两小时了，说是过西府看看大太太。”
“对，岑怡芳也许知道些事情。要不我也去看看？”樊田想想又觉得不妥。西府这位大太太一向怯懦无能陆方晓出了事一定想不开，王婉兮少不了要宽慰几句，这种场合还是两个女人私下独处最好，王婉兮打听到什么还不得赶快告诉我吗，还是耐心等等吧。
“那我就回去了，他们两个谁要是醒了告诉我一声。”樊田说着站起来走了。
“等一下，大奶奶要见夏老爷我怎么说？”芳桃追了出来。
“这倒是个问题”樊田沉吟一下望着她笑了，“你嘴巧你会说。”
“我嘴巧，我会说？”芳桃呆呆地楞在那里。
樊田在陆方明夫妇眼里如同父亲一样，特地在正房留了个套间给他，里面是卧室，外面用作书房。樊田是夏府的总管，那边离不开他，加之甘旺村离杨屋村不过十几里地，骑上马转瞬即到，所以来看夏翠多半当天就走，很少留宿，陆方明父子罹难以后他实在放心不下这才时不时过来住住。樊田才进门，前院厨房送过来桂圆莲子粥和几样精致的小菜，他哪儿吃得下呢，好歹扒了几筷子就放下碗了。他心里不踏实，这才几天功夫就风云突变，陈龙c夏苍和夏翠先后遇险，这些事陆方晓肯定脱不了干系，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这个人心狠手辣竟到如此地步，一天不抓住他危险就在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事情，真是“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啊，只怕杨屋村没有安生日子过了，可陆方晓究竟在哪儿？他打算把家小接往何处？夏翠又怎么会落到他们手里呢？一连串的疑问和担忧把樊田的心压得沉甸甸的。虽说抓到几个人，可那两个团丁不过是小喽罗一问三不知；至于刺杀陈龙的杀手倒是个关键人物。陆方晓当然清楚这种事万一败露必将死无葬身之地，自然要挑选个心腹下手，这么说这个人必定知道一些机密的事情，可至今为止他是一言不发，怎么能撬开他的嘴呢，看来还得费一番周折，可那得要等多久？俗话说夜长梦多，这期间天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樊田正在苦苦思索王婉兮和李树安推门进来了，两个人神色显得有些紧张。
“怎么了？”
李副官一屁股坐下来：“有件要紧的事得告诉你”
还没容他细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芳桃小跑着过来，听见这句话怯生生地站住了，不知是进来还是回避好。
“有什么事吗？”王婉兮语气温和地问她。
“大奶奶醒了一会儿了，请你们过去呢。”
三个人慌忙赶过去。夏翠已然坐起来了，用枕头和被子垫着腰舒舒服服地靠着。
樊田抢上一步责备说：“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
“我没事了，再说老躺着我也腻了，还是坐一会儿舒服。”
“看你脸色那么白可不好啊。”
王婉兮盯着夏翠脸看了看心疼地说：“流了那么多血脸色能好吗。”随即牵过夏翠的手，轻轻扣住内关穴低下头小心地切着脉。
夏翠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任由她摆布，慈爱的目光从王婉兮纤细的指端移到她脸上，又从脸上慢慢移向自己的腕间，仿佛有股神奇的魔力正由这里源源不断地注入体内，只觉得喉头发热，浑身上下越来越温暖。她尝到了一种久违的滋味，有如满饮了一杯甘醇的美酒心旷神怡，那种满足欢愉的感觉无法言表，“多好的儿媳啊。”她默默想着不由自主地抬起另一支胳臂将滚烫的掌心轻轻搭在王婉兮的手背上慢慢抚摩着：“我听芳桃说了，夏苍多亏有你才得救了。”
“我不是医生嘛治一个外伤有什么难的。”王婉兮浅浅地笑了笑。
“话可不能这么说，”李树安仍然心有余悸，“大奶奶还不知道吧，她为救夏苍可是豁出命的，弄不好人没救了自己也搭进去了。”
“真的？”
“可不是嘛，想起来我都后怕，李阿亮也太狠了，他那把刀用蛇毒泡过，晚一点毒气归心人就没救了。她不管不顾楞是用嘴把血和毒一口一口吸出来。当时我们都吓坏了谁也不敢出声，万一她分了神一口咽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夏翠听了紧紧攥住王婉兮的手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那么严重，当时我也是急了没别的办法。”王婉兮有些不好意思，“再说都是亲人我能不管吗。”
“是亲人，亲人”夏翠已然是热泪盈眶了。
“难为你了。”樊田听了也心头一热，“这么危险你怎么不告诉我。”
“这有什么可说的，还是眼前事要紧李副官你说说吧。”
“啊对了，我们刚从西府过来，大太太说李阿亮来是要把她接走。“
“好！”樊田用手指轻轻地弹了弹桌子。
“好？”李树安c王婉兮和夏翠异口同声地吐出一个字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李阿亮接人肯定是陆方晓指使的，顺藤摸瓜就能找到他。他们要去哪知道吗？”
“说是要上都峤山。”
“这么说陆方晓很可能也要逃上山。”
“对！”李树安一拍桌子，“我这就去把他抓回来。”
“谈何容易，都峤山这么大，你知道他们藏在哪儿？”
一句话把李树安问得楞住了，事情明摆着，这么大一座山漫无目标地去搜手下这几十号人根本不够用。
“都峤山”夏翠念叨一声闭眼思索一下，“我知道了，他们一定在报国寺。”
夏翠的猜测不无道理。这都峤山层峦叠嶂巍峨挺拔，风光秀丽景色壮美，曾令无数文人墨客留连忘返。如此名胜离我家不过百里之遥，可我小时候却没去过几次，一来山路弯弯崎岖难走，二来这一带常有歹人出没不敢犯险。那时候广西匪患横行，闹得人心惶惶，那真是‘无处无山，无山无洞，无洞无匪’。去过都峤山的人都知道，在山谷之间密林深处藏有外人数不清的岩洞，粗略算来大大小小不下几百个，自然便成了啸聚山林之辈的隐身场所。尽管如此，都峤山依旧香火鼎盛，因为绿林中人素来敬畏神明，这些寺庙道观同官府豪强又多少有些瓜葛，没人敢去骚扰。都峤山香炉峰下有过一座庙宇，名叫报国寺，民国三十三年日本人打到容县一把火把它烧成了平地。当地人都知道我家是报国寺头号大施主，每逢农历六月初七，各房当家男人都要来焚香膜拜。坊间便有了议论，既非初一又非十五这是什么习俗？有的说一定是我祖上作过孽求佛宽恕，有的说陆家曾经大难不死这是还愿，种种猜想没有一个是对的。说来话长，1644年多尔兖攻陷北京城，崇祯皇帝上吊死了。明朝宗室为延续帝统先后建立过一些地方政权，史上统称南明王朝。顺治二年明鲁王朱以海在浙江一带宣布嗣承帝位，凭借钱塘江天险抗拒清兵，我的一位先祖在总兵方国安麾下任副将，转过年农历六月初七被清朝大军围困在绍兴稽山门外香炉峰下，为掩护鲁王突围身中数刀仍死战不退，最终殉国。那时候交通阻绝，噩耗传回家乡已经是多年以后了，整个广西早落入清廷之手，家里人虽然悲痛也不敢声张。说来巧了都峤山有座山峰恰与先祖殉国之地重名，就在那儿修建了衣冠冢，却连墓碑也不敢立，为掩人耳目造了一座庙宇将坟茔圈在后院，外人不得进入，这就是报国寺的由来。这个秘密代代相传严守了二百多年，直到大清国亡了也没几个人知道。报国寺地处深山人迹罕见，却房舍齐整日常生活所需物资一样不缺，同我们家又有如此渊源，陆方晓要把家眷安顿在那儿当是再好不过了。
听夏翠细说了缘由，众人恍然大悟。李树安站起来：“事不宜迟，我带上人这就走。”
“没那么简单。”樊田摇了摇头，“只怕民团也跟他去了报国寺，那个地方居高临下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如果要是动武代价可就大了，这件事还要三思而行。”
樊田祖籍广西桂平县，出生那年恰逢洪秀全在金田村举旗反清，六十多年来目睹了中华大地战火纷飞兵连祸结，深知刀兵一起血流成河，无辜的人不知要死多少。李树安当兵多年樊田话里的意思哪能听不出来，可心中这口气就是咽不下，他来回走了两步强压住怒火说道：“樊伯这话有道理，可大家想过没有，我和弟兄们肯定不能在这儿呆长了，哪天一回去你们的安全可是个大问题了。我17岁加入同盟会，亲耳聆听过中山先生教诲，“振兴中华”实现“天下为公”“世界大同”是我今生的梦想，我这个人最恨的就是祸国殃民欺压百姓的恶人，这个陆方晓所作所为天理不容，现在他原形毕露再无顾忌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这二百多人要是跟他上山为匪容县的百姓还有好日子过吗？所以走之前豁出命我也得先把他们剿了。”
李树安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众人听了默默不语，一时房间里鸦雀无声。樊田毕竟是樊田，饱经沧桑阅历非凡，他望了望这位年轻人慢慢说道：“李副官侠义肝胆正气凛然令人钦佩，不过民团上山目前只是个猜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佐证，我的意见先派人到城里打探一下，果真属实再做决定也不迟。”
王婉兮点点头：“樊伯说得对，现在情况不明还是等心中有数再出兵吧。”
“那也不行！”夏翠一听就急了，“团丁没有外人都是乡亲，出来当差不过是为养家糊口，伤了他们那一家老小怎么办？”
这话说得在理，陆方晓和李阿亮罪有应得，缉拿归案是为民除害，可要是伤及无辜岂不是违背初衷了吗？
“那怎么办呢？”李树安被难住了。
夏翠斩钉截铁地说：“民团真要上了山我也上山。”
“干什么？”
“我劝他们回家。”
一句话把李树安和王婉兮吓了一跳，这个决定简直是匪夷所思。
“不行！”
“这太危险了！”
两个人齐声反对。
“上山怎么啦，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夏翠看来是铁了心，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起来。
“我说两句吧。”樊田摆了摆手，屋子里静了下来。
“阿翠的话有几分道理。你们两个初来乍到对容县不熟悉。容县历来匪患严重，官府一直奈何不得不得已办了个民团，雇人卖命自然要舍得花钱，在容县一个团丁每月能领到八块饷银，这笔钱足够买两担大米了，不但如此一家人还免缴赋税，所以这些人的家境普遍还过得去，换了你愿意抛家舍业去当土匪吗？真要走这条路多半也是惧怕陆方晓不得已而为之，不会真心为他卖命的。如果贸然出兵就会把他们逼急了，欲话说“困兽犹斗”，民团装备精良，强行清剿，必然要付出相当代价。既然如此不如攻心为上，只要让这些人相信陆方晓已然是丧家之犬，自然就树倒猢狲散了。”
李树安一听就摇头：“这不过是一厢情愿，陆方晓就那么傻能容你劝降他手下？依我看大奶奶一到报国寺就得被关起来。”
“你这话没错，阿翠上山的确要冒很大风险。”
“打不行不打也不行那您说怎么办？”
“这有什么犯难的，”王婉兮站了起来，“不就是报国寺吗，我去。”
“你？！”樊田吃了一惊，手拈胡须不错眼珠地盯着她想了想：“我看行。有没有用先放一边至少安全不会有问题。前两天陆方晓大宴宾客你们还记得吧，陆氏门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全到齐了，这些势利小人能有幸见到陆荣廷的千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这份”荣耀”一定会到处吹嘘生怕人不知道，现在婉兮的身份恐怕早已传遍了容县大街小巷，陆方晓不在报国寺其他人借十个胆也不敢伤害她。”
李树安不解地问：“你不是说他在山上吗？”
“我只不过说他有这种打算，可这会儿绝到不了。”樊田自信地说，“如果你是陆方晓，眼见夏苍把杀手逮个正着会怎么想，第一反应当然是赶紧逃命，离你们越远越好。别忘了远走高飞是要钱的，陆方晓的行李还在船上，手头不会太富裕。到哪儿去找钱呢？藤县城里是不敢回去了，那就只有到梧州，在那里陆家有的是店铺，要多少钱有多少钱。由双豆塘北上梧州他必不敢走大道，绕行的话至少有一百五六十里，这一路上他失魂落魄疲于奔命不会静下心来思考，等到了梧州才有空考虑下一步棋，所以他绝不可能同你们前后脚到达容县。这样算来在报国寺真正危险的只有一个人——李阿亮。‘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我料定民团现在还不会铤而走险轻举妄动，既然打算瓦解他们此时不去更待何时。俗话说‘夜长梦多’，如果等陆方晓赶回来可就麻烦了。”
“这话有道理，可还是不行。老帅派我来就是要保证夫人安全，万一出了事我没法交代。要去也得打个电报请示过老帅才行。”
“也好，婉兮啊，就等一等明天再做决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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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粗壮的士兵上前背起夏翠，大家一路小跑回到了东府思远堂。王婉兮得着信忙过来查看，还好只伤到了皮肉，等处理完了又赶到夏苍房里伸出手仔细搭脉。樊田一直担心地陪在旁边，半晌王婉兮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样？”
“没事了。”
“没事了？”
“放心这回刀上没毒，两个都没有危险了。夏苍别看伤得重，可他体质好，我担保顶多再有两三个小时就能醒过来。您看天都要亮了，快休息去吧。”
“好，我还真有点累了。”
毕竟年纪大了，折腾了一夜身体有些吃不消，樊田这一觉直睡到正午才醒，匆匆擦了把脸就去看夏翠，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独自一个静静地躺着，呼吸均匀睡得很香甜。樊田站着看了一会儿轻手轻脚退出来转到夏苍那边。丫环芳桃正守在一旁，一见是樊田慌忙站起来。
“怎么样了？”
芳桃压低了声音兴奋地说：“正想告诉您呢，夏老爷一早就醒了。”
“真的？”樊田一颗心放了下来，看来婉兮不愧是女医学堂出来的，医术精湛，说人一早能醒还就醒过来了，他高兴地说，“那好，那好。他说什么没有？”
芳桃忍不住用手掩着嘴“扑嗤”一乐：“他见了我还以为是做梦呢，就是奇怪怎么会在家躺着。那吃惊的样子您没看见可真逗。”
一来是夏苍醒了心里高兴，二来芳桃的表情实在可爱樊田禁不住露出了笑容：“你怎么说？”
“我什么也没说。”
“这不可能，”樊田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板起脸：“你这个丫头越大越坏，学会骗人了。”
“那我哪敢哪！”芳桃当了真连忙辩解，“是王夫人来了，两个人说了半天话呢。”
“都说什么了？”
“嘿，说的可多啦”
思远堂的丫环里芳桃是最受宠的，在主人面前从不拘束，樊田知道她话盒子一开就关不住，抬手打断她：“你先等等，大奶奶受伤的事提没提？”
“这倒没说。”
“夏老爷也没提要见姐姐吗？”
“说来着，他问受伤回家大奶奶知道不，王夫人说，大奶奶回甘旺村看您去了，怕她着急还没敢通知夏府呢。后来又说夏老爷伤还没好利落不能太累了，让我服侍他喝了碗粥，这不刚睡着您就来了。”
“唔。”樊田满意地点点头，两个人伤都没好是不能着急上火的，不过这事瞒是瞒不住，早晚姐弟两个都得知道，他想了想招招手示意芳桃在身边坐下，“大奶奶没伤到筋骨，顶多有个十天八天就同好人一样了。不过这话得你去同夏老爷讲，我们说他都不会信的。一会儿他再醒你就告诉他。”
“让我说？”
“不用隐瞒你就实话实说，大奶奶肩头上挨了一刀。他是当兵的什么都见过，这点小伤吓不着他。记住了吗？”
“记住了。”
“王夫人呢，怎么没见她？”
丫环瞄了一眼座钟：“走了快两小时了，说是过西府看看大太太。”
“对，岑怡芳也许知道些事情。要不我也去看看？”樊田想想又觉得不妥。西府这位大太太一向怯懦无能陆方晓出了事一定想不开，王婉兮少不了要宽慰几句，这种场合还是两个女人私下独处最好，王婉兮打听到什么还不得赶快告诉我吗，还是耐心等等吧。
“那我就回去了，他们两个谁要是醒了告诉我一声。”樊田说着站起来走了。
“等一下，大奶奶要见夏老爷我怎么说？”芳桃追了出来。
“这倒是个问题”樊田沉吟一下望着她笑了，“你嘴巧你会说。”
“我嘴巧，我会说？”芳桃呆呆地楞在那里。
樊田在陆方明夫妇眼里如同父亲一样，特地在正房留了个套间给他，里面是卧室，外面用作书房。樊田是夏府的总管，那边离不开他，加之甘旺村离杨屋村不过十几里地，骑上马转瞬即到，所以来看夏翠多半当天就走，很少留宿，陆方明父子罹难以后他实在放心不下这才时不时过来住住。樊田才进门，前院厨房送过来桂圆莲子粥和几样精致的小菜，他哪儿吃得下呢，好歹扒了几筷子就放下碗了。他心里不踏实，这才几天功夫就风云突变，陈龙c夏苍和夏翠先后遇险，这些事陆方晓肯定脱不了干系，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这个人心狠手辣竟到如此地步，一天不抓住他危险就在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事情，真是“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啊，只怕杨屋村没有安生日子过了，可陆方晓究竟在哪儿？他打算把家小接往何处？夏翠又怎么会落到他们手里呢？一连串的疑问和担忧把樊田的心压得沉甸甸的。虽说抓到几个人，可那两个团丁不过是小喽罗一问三不知；至于刺杀陈龙的杀手倒是个关键人物。陆方晓当然清楚这种事万一败露必将死无葬身之地，自然要挑选个心腹下手，这么说这个人必定知道一些机密的事情，可至今为止他是一言不发，怎么能撬开他的嘴呢，看来还得费一番周折，可那得要等多久？俗话说夜长梦多，这期间天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樊田正在苦苦思索王婉兮和李树安推门进来了，两个人神色显得有些紧张。
“怎么了？”
李副官一屁股坐下来：“有件要紧的事得告诉你”
还没容他细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芳桃小跑着过来，听见这句话怯生生地站住了，不知是进来还是回避好。
“有什么事吗？”王婉兮语气温和地问她。
“大奶奶醒了一会儿了，请你们过去呢。”
三个人慌忙赶过去。夏翠已然坐起来了，用枕头和被子垫着腰舒舒服服地靠着。
樊田抢上一步责备说：“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
“我没事了，再说老躺着我也腻了，还是坐一会儿舒服。”
“看你脸色那么白可不好啊。”
王婉兮盯着夏翠脸看了看心疼地说：“流了那么多血脸色能好吗。”随即牵过夏翠的手，轻轻扣住内关穴低下头小心地切着脉。
夏翠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任由她摆布，慈爱的目光从王婉兮纤细的指端移到她脸上，又从脸上慢慢移向自己的腕间，仿佛有股神奇的魔力正由这里源源不断地注入体内，只觉得喉头发热，浑身上下越来越温暖。她尝到了一种久违的滋味，有如满饮了一杯甘醇的美酒心旷神怡，那种满足欢愉的感觉无法言表，“多好的儿媳啊。”她默默想着不由自主地抬起另一支胳臂将滚烫的掌心轻轻搭在王婉兮的手背上慢慢抚摩着：“我听芳桃说了，夏苍多亏有你才得救了。”
“我不是医生嘛治一个外伤有什么难的。”王婉兮浅浅地笑了笑。
“话可不能这么说，”李树安仍然心有余悸，“大奶奶还不知道吧，她为救夏苍可是豁出命的，弄不好人没救了自己也搭进去了。”
“真的？”
“可不是嘛，想起来我都后怕，李阿亮也太狠了，他那把刀用蛇毒泡过，晚一点毒气归心人就没救了。她不管不顾楞是用嘴把血和毒一口一口吸出来。当时我们都吓坏了谁也不敢出声，万一她分了神一口咽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夏翠听了紧紧攥住王婉兮的手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那么严重，当时我也是急了没别的办法。”王婉兮有些不好意思，“再说都是亲人我能不管吗。”
“是亲人，亲人”夏翠已然是热泪盈眶了。
“难为你了。”樊田听了也心头一热，“这么危险你怎么不告诉我。”
“这有什么可说的，还是眼前事要紧李副官你说说吧。”
“啊对了，我们刚从西府过来，大太太说李阿亮来是要把她接走。“
“好！”樊田用手指轻轻地弹了弹桌子。
“好？”李树安c王婉兮和夏翠异口同声地吐出一个字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李阿亮接人肯定是陆方晓指使的，顺藤摸瓜就能找到他。他们要去哪知道吗？”
“说是要上都峤山。”
“这么说陆方晓很可能也要逃上山。”
“对！”李树安一拍桌子，“我这就去把他抓回来。”
“谈何容易，都峤山这么大，你知道他们藏在哪儿？”
一句话把李树安问得楞住了，事情明摆着，这么大一座山漫无目标地去搜手下这几十号人根本不够用。
“都峤山”夏翠念叨一声闭眼思索一下，“我知道了，他们一定在报国寺。”
夏翠的猜测不无道理。这都峤山层峦叠嶂巍峨挺拔，风光秀丽景色壮美，曾令无数文人墨客留连忘返。如此名胜离我家不过百里之遥，可我小时候却没去过几次，一来山路弯弯崎岖难走，二来这一带常有歹人出没不敢犯险。那时候广西匪患横行，闹得人心惶惶，那真是‘无处无山，无山无洞，无洞无匪’。去过都峤山的人都知道，在山谷之间密林深处藏有外人数不清的岩洞，粗略算来大大小小不下几百个，自然便成了啸聚山林之辈的隐身场所。尽管如此，都峤山依旧香火鼎盛，因为绿林中人素来敬畏神明，这些寺庙道观同官府豪强又多少有些瓜葛，没人敢去骚扰。都峤山香炉峰下有过一座庙宇，名叫报国寺，民国三十三年日本人打到容县一把火把它烧成了平地。当地人都知道我家是报国寺头号大施主，每逢农历六月初七，各房当家男人都要来焚香膜拜。坊间便有了议论，既非初一又非十五这是什么习俗？有的说一定是我祖上作过孽求佛宽恕，有的说陆家曾经大难不死这是还愿，种种猜想没有一个是对的。说来话长，1644年多尔兖攻陷北京城，崇祯皇帝上吊死了。明朝宗室为延续帝统先后建立过一些地方政权，史上统称南明王朝。顺治二年明鲁王朱以海在浙江一带宣布嗣承帝位，凭借钱塘江天险抗拒清兵，我的一位先祖在总兵方国安麾下任副将，转过年农历六月初七被清朝大军围困在绍兴稽山门外香炉峰下，为掩护鲁王突围身中数刀仍死战不退，最终殉国。那时候交通阻绝，噩耗传回家乡已经是多年以后了，整个广西早落入清廷之手，家里人虽然悲痛也不敢声张。说来巧了都峤山有座山峰恰与先祖殉国之地重名，就在那儿修建了衣冠冢，却连墓碑也不敢立，为掩人耳目造了一座庙宇将坟茔圈在后院，外人不得进入，这就是报国寺的由来。这个秘密代代相传严守了二百多年，直到大清国亡了也没几个人知道。报国寺地处深山人迹罕见，却房舍齐整日常生活所需物资一样不缺，同我们家又有如此渊源，陆方晓要把家眷安顿在那儿当是再好不过了。
听夏翠细说了缘由，众人恍然大悟。李树安站起来：“事不宜迟，我带上人这就走。”
“没那么简单。”樊田摇了摇头，“只怕民团也跟他去了报国寺，那个地方居高临下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如果要是动武代价可就大了，这件事还要三思而行。”
樊田祖籍广西桂平县，出生那年恰逢洪秀全在金田村举旗反清，六十多年来目睹了中华大地战火纷飞兵连祸结，深知刀兵一起血流成河，无辜的人不知要死多少。李树安当兵多年樊田话里的意思哪能听不出来，可心中这口气就是咽不下，他来回走了两步强压住怒火说道：“樊伯这话有道理，可大家想过没有，我和弟兄们肯定不能在这儿呆长了，哪天一回去你们的安全可是个大问题了。我17岁加入同盟会，亲耳聆听过中山先生教诲，“振兴中华”实现“天下为公”“世界大同”是我今生的梦想，我这个人最恨的就是祸国殃民欺压百姓的恶人，这个陆方晓所作所为天理不容，现在他原形毕露再无顾忌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这二百多人要是跟他上山为匪容县的百姓还有好日子过吗？所以走之前豁出命我也得先把他们剿了。”
李树安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众人听了默默不语，一时房间里鸦雀无声。樊田毕竟是樊田，饱经沧桑阅历非凡，他望了望这位年轻人慢慢说道：“李副官侠义肝胆正气凛然令人钦佩，不过民团上山目前只是个猜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佐证，我的意见先派人到城里打探一下，果真属实再做决定也不迟。”
王婉兮点点头：“樊伯说得对，现在情况不明还是等心中有数再出兵吧。”
“那也不行！”夏翠一听就急了，“团丁没有外人都是乡亲，出来当差不过是为养家糊口，伤了他们那一家老小怎么办？”
这话说得在理，陆方晓和李阿亮罪有应得，缉拿归案是为民除害，可要是伤及无辜岂不是违背初衷了吗？
“那怎么办呢？”李树安被难住了。
夏翠斩钉截铁地说：“民团真要上了山我也上山。”
“干什么？”
“我劝他们回家。”
一句话把李树安和王婉兮吓了一跳，这个决定简直是匪夷所思。
“不行！”
“这太危险了！”
两个人齐声反对。
“上山怎么啦，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夏翠看来是铁了心，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起来。
“我说两句吧。”樊田摆了摆手，屋子里静了下来。
“阿翠的话有几分道理。你们两个初来乍到对容县不熟悉。容县历来匪患严重，官府一直奈何不得不得已办了个民团，雇人卖命自然要舍得花钱，在容县一个团丁每月能领到八块饷银，这笔钱足够买两担大米了，不但如此一家人还免缴赋税，所以这些人的家境普遍还过得去，换了你愿意抛家舍业去当土匪吗？真要走这条路多半也是惧怕陆方晓不得已而为之，不会真心为他卖命的。如果贸然出兵就会把他们逼急了，欲话说“困兽犹斗”，民团装备精良，强行清剿，必然要付出相当代价。既然如此不如攻心为上，只要让这些人相信陆方晓已然是丧家之犬，自然就树倒猢狲散了。”
李树安一听就摇头：“这不过是一厢情愿，陆方晓就那么傻能容你劝降他手下？依我看大奶奶一到报国寺就得被关起来。”
“你这话没错，阿翠上山的确要冒很大风险。”
“打不行不打也不行那您说怎么办？”
“这有什么犯难的，”王婉兮站了起来，“不就是报国寺吗，我去。”
“你？！”樊田吃了一惊，手拈胡须不错眼珠地盯着她想了想：“我看行。有没有用先放一边至少安全不会有问题。前两天陆方晓大宴宾客你们还记得吧，陆氏门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全到齐了，这些势利小人能有幸见到陆荣廷的千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这份”荣耀”一定会到处吹嘘生怕人不知道，现在婉兮的身份恐怕早已传遍了容县大街小巷，陆方晓不在报国寺其他人借十个胆也不敢伤害她。”
李树安不解地问：“你不是说他在山上吗？”
“我只不过说他有这种打算，可这会儿绝到不了。”樊田自信地说，“如果你是陆方晓，眼见夏苍把杀手逮个正着会怎么想，第一反应当然是赶紧逃命，离你们越远越好。别忘了远走高飞是要钱的，陆方晓的行李还在船上，手头不会太富裕。到哪儿去找钱呢？藤县城里是不敢回去了，那就只有到梧州，在那里陆家有的是店铺，要多少钱有多少钱。由双豆塘北上梧州他必不敢走大道，绕行的话至少有一百五六十里，这一路上他失魂落魄疲于奔命不会静下心来思考，等到了梧州才有空考虑下一步棋，所以他绝不可能同你们前后脚到达容县。这样算来在报国寺真正危险的只有一个人——李阿亮。‘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我料定民团现在还不会铤而走险轻举妄动，既然打算瓦解他们此时不去更待何时。俗话说‘夜长梦多’，如果等陆方晓赶回来可就麻烦了。”
“这话有道理，可还是不行。老帅派我来就是要保证夫人安全，万一出了事我没法交代。要去也得打个电报请示过老帅才行。”
“也好，婉兮啊，就等一等明天再做决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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