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骑士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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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芙有点犹豫, 艾德里安昨天才跟她说过不要乱吃这里的东西，但她看着树上那人, 不知不觉就伸手接过那红彤彤的果实，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
叶时归顺手又摘了一个下来, 咔嚓咔嚓地咬着：“你跟艾德里安昨天吃了什么？这里的食物跟你们平时的不一样吧？”
伊芙小小地咬了一口, 吞下去以后, 她道：“果浆还有一些味道有点奇怪的果实。”
叶时归侧眸看了她一眼：“没觉得不舒服吧？”
伊芙忙摇头：“没有没有”她唇瓣抵着果实的边沿，轻声说：“我反而觉得, 待在在这里，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叶时归沉默了半晌, 庭院的某处走廊忽然闪出了个身影，艾德里安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见到伊芙手里的东西，脸色一时就变了变。
他停在两人面前, 朝公主行完了礼，刚想神情严肃地训斥人一番, 前方有一物抛来，艾德里安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那个一身黑色的人坐在绿意繁茂的树干中朝他道：“吃不死人的, 别老那么紧张。”
他这话用的是魔族语，伊芙听不懂，不过见艾德里安表情不太对, 便也仰起了头, 眼睛微微闪烁地喊了一声：“艾德。”
艾德里安捏紧了手里的果实, 视线在伊芙与叶时归之间徘徊了一会儿，最后在魔王咔嚓咔嚓的啃苹果的声音中，也皱着眉，重重地低头咬了一口。
三人沉默地吃着手里的东西，气氛宁静中，藏在枝叶里的精灵群不时地探头瞅着他们。
艾德里安忽地道：“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叶时归想了想，说：“大概七天吧，不过，具体还是要看它们什么时候才找到你们家圣女。”
艾德里安点头，又咬了几口，看着那陷进去的坑洼的白色果肉，道：“这里是精灵族的世界？昨天那个人，是这里的统治者？”
叶时归将啃剩的果壳丢进了随身空间的垃圾桶里，拍了拍手，道：“对啊。”他瞧对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又问：“有问题？”
艾德里安道：“你跟他交情很深？”
叶时归想了想，他其实也不知道原身跟精灵王到底什么关系，只能回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还好。”
艾德里安不吭声，他三两下咬完剩下的果肉，腮帮子微鼓，连着果壳一道嚼碎了吞下，道：“你现在是很闲？”
叶时归一听就知道是有什么麻烦事要来了，但睡饱喝足了心情还不错，便爽快地颔了首。
艾德里安提出要跟他切磋，比剑术跟体术，大概是想用他来当训练对手。
叶时归无何不可，从戒指里抽出一把泛着冷光的银剑，手一扬，剑风便削断了艾德里安那垂落在脸颊的几根碎发。
伊芙看着似乎是挺担心，但艾德里安明说了只是切磋，所以她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手虚举了半天，还是没有出声制止他们。
叶时归道：“剑法可能不一样，待会觉着痛了，你自己看着躲。”
艾德里安觉得自己被挑衅了，但他握着手中圣剑，也不觉得恼怒，只有股沸腾的心情翻滚着激荡着不断涌上。
叶时归本意是当他的陪练，因为担心会伤着他，一切动作都下意识地收敛了不少，但艾德里安却是跟喝了鹿血一样亢奋的不像话，那剑剑刺过来的力度与位置，简直跟要当场取了他的狗命一样。
叶时归挡掉他几道剑风，两把剑哐当一声碰撞在一起的时候，他抬眸看了看艾德里安，对方视线死锁着自己，估计真是精神的过了，逆光中，那碧蓝的眼珠子竟然像是染了血一般带点赤红。
叶时归手上一个用力，将艾德里安震开了一小段距离，而后，他盯着这人再次提剑冲来的身姿，不知怎的，是忽然想起了挺久以前去过的那个末世。
在那里，他最后的死法，是抓着那个便宜弟弟的手，用短刃刺破了自己的心脏。
那么，如果这个世界里，他最后也是要死在骑士的剑下的话，也不知道现在就死了，系统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将他归为成功。
或者，也有可能将他判定为违规。
叶时归这么想着，本该要躲开的剑也没了要躲的心情，艾德里安瞪大了眼，尖锐的长剑即将刺入对方心口处的时候，旁边无端一道冷光闪过，剑霎时间就被冲力击飞到了一边。
精灵王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从见面起就暖意融融的脸上如今一抹笑意也没有，那胸口低低地起伏着，望向叶时归时，眼神复杂中还落了点阴郁。
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叶时归将艾德里安手上的伤治好，将人挡在了身后，拦住精灵王道：“我们刚刚是在比剑。”
精灵王扯了扯嘴角：“站着不动也不躲的比剑？”
“刚刚在想事情，一时忘了。”叶时归道：“横竖人族又伤不了我，砍中了也就砍中了，过几下就好了。”
精灵王脸色没什么变化，但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那胸膛似乎又是重重地起伏了一下。
他缓缓说：“也是，魔王殿下所向披靡，是我多虑了，不该多管闲事的。”
叶时归有点囧，虽说这么一副怨念的语气听得他想掉头就走，但这精灵王总归也是担心他，所以叶时归牙疼了一下，只放缓了态度，顺从地给他认了错。
精灵王神情缓和了一些，正要把他拉进房间再教育一番，叶时归刚一提步，手腕就被人拽住。
艾德里安伤口愈合了，但留下的血还粘了些在手上，有条细小的血丝顺着两人皮肤相触的地方蜿蜒流下，他仰头盯着对方黑深如夜谭的双瞳，道：“我没想要刺下去。”
叶时归跟精灵王交流时用的是魔族语，艾德里安虽然听不懂精灵王说的话，但还是能听懂叶时归单方面在说些什么的。
叶时归看了他一眼，道：“其实，刺了也没什么关系的。”
艾德里安一怔，力度微一松懈，那人已经利落地将手抽出。
进去大殿以后，精灵王坐在了座上，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跟叶时归讲了几乎一下午的道理，直把人讲的耳朵起茧才作罢。
他举起透明玻璃杯，将里面的果酒饮了一小口，唇色殷红，对那明明已经不耐烦却还依旧坐在那儿的人轻声道：“心脏只有一个，你可要好好地保护好它。”
叶时归刚才一直在走神，闻言也是下意识地点着头应付，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不太对。
他抬起头，望着这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面前的男人道：“什么？”
精灵王的右手轻轻放在了他的心口处，不顾刹那间便握紧了自己手腕的那股力度，只感受着那代表了生命力的轻微的跳动，垂眸道：“即使是我们，一旦失去了心脏，也是会跟人族一样死去的。”
叶时归顿了顿，精灵王与他离得近，说话时，沾了花草的气息拂了过来：“多爱逞强也好，你都要好好地记住这件事。”
叶时归不知怎的，被他这么凝视着，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精灵王终于又舒展了眉眼，放在他衣襟前的手往上抬了抬，温热的掌心拍了拍对方卷而黑的头发。
隔日，叶时归从房内醒来，就收到了伊芙高烧不起的消息。
他跑过去用魔力给人治愈了一早上，但情况都不见有任何好转，不由也是觉得奇怪。
找到精灵王时，对方正在批阅着什么，闻言放下了雪白的鹅毛笔，跟着叶时归一起过来了公主的房间。
精灵王将手虚贴着伊芙的额头，阵阵荧光漫开以后，他合起的双眼微睁，打量了下伊芙仍旧潮红一片的脸，想起什么，问道：“你们是吃了庭院那棵树的果实？”
昨天他只顾着身旁这人，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其他两人，见叶时归点头，不由就低低叹息了一声：“我不是让你别去碰那棵树的吗，怎么还是不肯听话。”
叶时归还是第一次被人当成个熊孩子来训，加上艾德里安那跟刀子似的眼神，不由就有点尴尬。
精灵王将手收了回来，道：“那棵树是生命之树的真身，长出来的果实虽然跟你在森林里栽的那些很像，但终究是不一样的。”
叶时归道：“可是我们三个都吃了，为什么只有伊芙会变成这样？”
精灵王也猜到他是不记这些事的，便又耐心地解释了一遍：“禁果能让人记起前生，但你跟我一样是以这幅躯体存活至今的，禁果对你来说当然没有任何作用。这孩子现在高烧不退，只是因为一时承受不住记忆重叠，等平复下来就没事了。”
“至于另一个”精灵王看向那个抿着唇、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骑士，淡声道：“估计只是时候未到。人族差异大，吃了禁果以后的反应也不尽相同。有人吃了会立刻起效，有的人却要随着时间推移才会逐渐记起往事。你后面的这位骑士，估计就是第二种情况了。”
叶时归望了望那难受的在睡梦中掉落了眼泪的伊芙，心中多少有点愧疚，便道：“除了想起前生，还会有其他的副作用吗？”
精灵王似乎是想说什么，不过，他扫了那守着公主的骑士一眼，只微微地笑着摇头道：“没有了。”
禁果之所以被称为禁果，正是因为它所带来的最大副作用，就是让人记起前生。
叶时归勉强松了口气，将精灵王说过的话转告给艾德里安以后，对方面色依旧是难看，但好歹比刚刚好了一些。
精灵王还有事情要处理，叶时归想了想，跟着他一起回了大殿。
他盯着这个面容平和地看着羊皮卷轴的男人，估计是视线太直白，精灵王掀起眼帘，平淡无波的目光望了过来：“怎么了？”
叶时归道：“你好像不是很喜欢他们两个？”
精灵王莞尔：“除了你，没有任何种族会喜欢人族。”
叶时归愣住。
精灵王将目光重新投到卷轴上，雪色的鹅毛笔在那凝脂瓷白的修长手指中反倒是显得暗淡：“狡猾，自私，背信弃义——我到现在，都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们。”
虽然叶时归上个世界刚说过他不想做人，但非要讲的话，他肯定还是会站在人的立场上思考问题的。
所以叶时归没忍住给人类辩驳了一句：“并不是所有人族都是这样的。”
精灵王并不打算又跟他因为这个问题吵起来，只道：“或许吧。但我所知道的，却都是这样的人类。”
都是成年人了，见解不同、存在分歧这种事情着实常见，较的太真反倒是没有任何的意义。
叶时归也不打算硬把对方拉到自己的这个阵营，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以后，他站起身，准备就要出去外边转一转。
精灵王头也不抬地问了句：“说起来，别西卜没有跟着你？”
叶时归摇头：“联系不上。大门被血契锁死了。”
精灵王若有所思地喔了一声，嗓音低低，语调绵长，听着是带了点漫不经心。
叶时归回头看他，道：“你能帮我联系到他？”
精灵王交叠十指，笑说：“魔界终年封闭，你让我怎么去找他？”
叶时归心道这闭关锁国果然要不得，反正别西卜来了跟不来好像也没多大关系，准确地说，来了反倒像是会碍事，所以他也不强求，只无所谓地摆摆手，说道：“那就算了。”
精灵王笑了笑，批阅完最后一份文书，面不改色地往上面写下“并未来过”几个字以后，他将卷轴卷起来封好，交给一旁的精灵，也缓缓地站了起来：“你想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出去吧，免得你等会又闹出些什么事情。”
叶时归感觉这精灵王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孩子来对待了，说了老半天的“不用”和“别跟过来”，但到最后，对方依旧是笑眯眯地飞了他身后。
叶时归绕着这片地底的土地飞了半圈，下方繁花绽开一路，他念到那躺在床上的小公主，不由停了下来，挑了个最好看的花丛降落下去。
精灵王看他弯腰折花，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叶时归专注着颜色搭配，嘴开时，不多想就顺口地说道：“给家里的小公主编个花环。”
精灵王道：“喔？”
叶时归折完了一怀抱的花，本以为花环跟以前学过的柿子花手环差不了多少，但真编起来了，还真是不知道自己弄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精灵王看了看那些被他折腾的焉唧唧的花朵，食指一转，便又让它们重返了生机，他将花从叶时归那边拿过来，道：“我帮你吧。”
叶时归自然不会反对。
虽说一个大男人坐在花丛里编花环这事儿挺微妙的，但配着精灵王那一张脱离了尘俗的脸蛋，还真是分外的令人赏心悦目。
叶时归手肘支着膝盖，掌心托着腮，不由就这么看了他许久。
精灵王抬眸时，叶时归怔了怔，而后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对方已经将编好的花环戴到了他的头上。
精灵王眉眼温柔，俯低身时，将他最开始随手弄的小手环举了起来，放到唇边笑着道：“作为酬劳，这个就由我收下了。”
要是其他人，叶时归早就有多远退多远了，不过他看着这张脸，不知怎的就是什么脾气也没有了，更无从谈起冒不冒犯，嫌不嫌弃。
他将花环摘下，好半天以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谢谢了。”
精灵王将手环套入了腕中，闻言，那殷红的薄唇微微挑了挑：“不客气。”
叶时归飞回树顶，进房间时，艾德里安还在守着伊芙，他将花环放到她枕边，对从进屋以后就一直盯着自己的艾德里安道：“她要是醒了，你就说是精灵群送给她的好了。”
艾德里安不喜欢他跟伊芙走的太近，之前叶时归答应了人家会保持距离，自然就是要说到做到。
不过倘若是对方主动找他的话，就像昨天禁果树下那样，他也是没办法平白无故就对一个小女孩冷了脸的。
所以现在这情况，也真是让人十分的微妙。
艾德里安倒是没有迁怒他，顶多就是不怎么想搭理他而已。
叶时归见此也不自讨无趣，确认伊芙生命力没有丝毫减弱以后，他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估计这生命之树有种特殊的力量，他自从来了这里以后，什么魔王不需要睡眠，魔王不需要休息这些事，好像全都变得烟消云散一样，但凡周围一安静下来了，困意就跟潮水一样一层盖一层地越涨越高。
叶时归躺下以后，不一会儿就沉沉入了睡。
然后，就跟第一晚那样，再次做了个噩梦。
这回没有人折他的翅膀，因为在梦境里，他的翅膀本就只剩了一副双翼。
坐在他身上的那个人的面容依旧是模糊的叫人看不清，浑身绵软疼痛中，他并没有被锁链一类的东西束缚住，但却是无力的连翻身都做不到。
那感觉实在是太真实了，叶时归一时间也分不清那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脑袋昏沉里，只觉得喉咙里升起了股想要呕吐的冲动。
压在他身上的人似乎是笑了笑，本来伸入了上衣里的手收了回来，将他捂住嘴的双手并拢握着控到了头顶，而后头一低，便是不容反抗地亲上了他的嘴唇。
叶时归猛然醒来时，坐起身的一瞬间，当即就是捂着嘴干呕出声。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那残余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身上，他甩了甩头，想要把梦里的事情忘掉，没想到却是记的更深。
叶时归脸色愈加铁青，心情浮躁里，他想起昨日那棵禁果树，不由就捂着头，脚步有点虚浮地走了过去。
他爬上睡了一次的那根粗壮的枝干上面，大抵生命之树真的有安抚人的功效，他摸到那棵树的时候，浑身就跟被洗涤过一样，刚刚萦绕在脑海里的那些阴暗的想法瞬间就消失的没了踪影。
叶时归长吁了口气，他望着这一树的果实，想起精灵王才刚说过，像他们这种存在，就算吃了禁果，也不会起到什么作用的，但能不碰，还是不要碰的好。
他念到最后那一句，微微抬起的手在碰到禁果之前复又放了下来，闭眼又是睡了过去。
起身时，周围已经换了个样。
叶时归看了下坐在椅子上的精灵王，道：“你带我回来的？”
精灵王嗯了一声：“怎么睡到了树上去了？”
叶时归揉了揉睡乱了的头发，道：“只有那里才能静下心好吗你给我的那个房间，我睡了两天，作了两天噩梦。”
精灵王失笑：“你也会作噩梦？”
叶时归想起来就脑仁疼：“反正，我这几天就睡那树上了，你别管我。”
精灵王想了想，说：“倒也没什么问题”
叶时归下了床，响指一打，换了身衣服，问道：“说起来，像伊芙那种情况，大概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精灵王道：“这种事情就很难断言了。吃过禁果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像最初那个女人，没记错的话，她当时似乎是躺了三个月左右才醒过来的。”
叶时归脑仁更疼了：“三个月？那最快的呢？用了多久时间？”
精灵王回忆了一下：“似乎也要两个月吧。不过都是那种一次性记起全部事情的人才会这样的。像之前说过的那种慢慢记起来的人，就不会受到太多影响，顶多就是通过梦境逐渐回忆起一些画面。到最后梦境连起来的时候，就是他想起前生的时候了。”
叶时归不知怎的，听完他最后一句话，心情无端就有些微妙。
窗边有只精灵飞了进来，在精灵王的耳边低语了些什么，精灵王点头，朝叶时归说有些事要处理，便先行离开了房间。
叶时归去找艾德里安说了下伊芙沉睡的事情，今日小公主的脸色是被梦境折腾的有些苍白，他打量了下艾德里安已经浮起了血丝的眼睛，道：“精灵王跟我说，伊芙最快也要一两个月才会醒过来。如果那些精灵先找到了圣女的话，你是打算先去灭了那几国再回来接她，还是等她醒了一起去灭那几个国家？”
艾德里安抚了抚伊芙紧蹙着的眉头，无甚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儿，道：“先去找圣女吧。”
叶时归听他声音都变得沙哑，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要不去休息一下”
艾德里安却是猛地站起来避开了他的手，叶时归被他这略有点激烈的反应弄的一顿，茫然地一眨眼间，对方已经咬咬牙道：“你别碰我。”
叶时归顺手又摘了一个下来, 咔嚓咔嚓地咬着：“你跟艾德里安昨天吃了什么？这里的食物跟你们平时的不一样吧？”
伊芙小小地咬了一口, 吞下去以后, 她道：“果浆还有一些味道有点奇怪的果实。”
叶时归侧眸看了她一眼：“没觉得不舒服吧？”
伊芙忙摇头：“没有没有”她唇瓣抵着果实的边沿，轻声说：“我反而觉得, 待在在这里，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叶时归沉默了半晌, 庭院的某处走廊忽然闪出了个身影，艾德里安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见到伊芙手里的东西，脸色一时就变了变。
他停在两人面前, 朝公主行完了礼，刚想神情严肃地训斥人一番, 前方有一物抛来，艾德里安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那个一身黑色的人坐在绿意繁茂的树干中朝他道：“吃不死人的, 别老那么紧张。”
他这话用的是魔族语，伊芙听不懂，不过见艾德里安表情不太对, 便也仰起了头, 眼睛微微闪烁地喊了一声：“艾德。”
艾德里安捏紧了手里的果实, 视线在伊芙与叶时归之间徘徊了一会儿，最后在魔王咔嚓咔嚓的啃苹果的声音中，也皱着眉，重重地低头咬了一口。
三人沉默地吃着手里的东西，气氛宁静中，藏在枝叶里的精灵群不时地探头瞅着他们。
艾德里安忽地道：“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叶时归想了想，说：“大概七天吧，不过，具体还是要看它们什么时候才找到你们家圣女。”
艾德里安点头，又咬了几口，看着那陷进去的坑洼的白色果肉，道：“这里是精灵族的世界？昨天那个人，是这里的统治者？”
叶时归将啃剩的果壳丢进了随身空间的垃圾桶里，拍了拍手，道：“对啊。”他瞧对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又问：“有问题？”
艾德里安道：“你跟他交情很深？”
叶时归想了想，他其实也不知道原身跟精灵王到底什么关系，只能回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还好。”
艾德里安不吭声，他三两下咬完剩下的果肉，腮帮子微鼓，连着果壳一道嚼碎了吞下，道：“你现在是很闲？”
叶时归一听就知道是有什么麻烦事要来了，但睡饱喝足了心情还不错，便爽快地颔了首。
艾德里安提出要跟他切磋，比剑术跟体术，大概是想用他来当训练对手。
叶时归无何不可，从戒指里抽出一把泛着冷光的银剑，手一扬，剑风便削断了艾德里安那垂落在脸颊的几根碎发。
伊芙看着似乎是挺担心，但艾德里安明说了只是切磋，所以她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手虚举了半天，还是没有出声制止他们。
叶时归道：“剑法可能不一样，待会觉着痛了，你自己看着躲。”
艾德里安觉得自己被挑衅了，但他握着手中圣剑，也不觉得恼怒，只有股沸腾的心情翻滚着激荡着不断涌上。
叶时归本意是当他的陪练，因为担心会伤着他，一切动作都下意识地收敛了不少，但艾德里安却是跟喝了鹿血一样亢奋的不像话，那剑剑刺过来的力度与位置，简直跟要当场取了他的狗命一样。
叶时归挡掉他几道剑风，两把剑哐当一声碰撞在一起的时候，他抬眸看了看艾德里安，对方视线死锁着自己，估计真是精神的过了，逆光中，那碧蓝的眼珠子竟然像是染了血一般带点赤红。
叶时归手上一个用力，将艾德里安震开了一小段距离，而后，他盯着这人再次提剑冲来的身姿，不知怎的，是忽然想起了挺久以前去过的那个末世。
在那里，他最后的死法，是抓着那个便宜弟弟的手，用短刃刺破了自己的心脏。
那么，如果这个世界里，他最后也是要死在骑士的剑下的话，也不知道现在就死了，系统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将他归为成功。
或者，也有可能将他判定为违规。
叶时归这么想着，本该要躲开的剑也没了要躲的心情，艾德里安瞪大了眼，尖锐的长剑即将刺入对方心口处的时候，旁边无端一道冷光闪过，剑霎时间就被冲力击飞到了一边。
精灵王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从见面起就暖意融融的脸上如今一抹笑意也没有，那胸口低低地起伏着，望向叶时归时，眼神复杂中还落了点阴郁。
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叶时归将艾德里安手上的伤治好，将人挡在了身后，拦住精灵王道：“我们刚刚是在比剑。”
精灵王扯了扯嘴角：“站着不动也不躲的比剑？”
“刚刚在想事情，一时忘了。”叶时归道：“横竖人族又伤不了我，砍中了也就砍中了，过几下就好了。”
精灵王脸色没什么变化，但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那胸膛似乎又是重重地起伏了一下。
他缓缓说：“也是，魔王殿下所向披靡，是我多虑了，不该多管闲事的。”
叶时归有点囧，虽说这么一副怨念的语气听得他想掉头就走，但这精灵王总归也是担心他，所以叶时归牙疼了一下，只放缓了态度，顺从地给他认了错。
精灵王神情缓和了一些，正要把他拉进房间再教育一番，叶时归刚一提步，手腕就被人拽住。
艾德里安伤口愈合了，但留下的血还粘了些在手上，有条细小的血丝顺着两人皮肤相触的地方蜿蜒流下，他仰头盯着对方黑深如夜谭的双瞳，道：“我没想要刺下去。”
叶时归跟精灵王交流时用的是魔族语，艾德里安虽然听不懂精灵王说的话，但还是能听懂叶时归单方面在说些什么的。
叶时归看了他一眼，道：“其实，刺了也没什么关系的。”
艾德里安一怔，力度微一松懈，那人已经利落地将手抽出。
进去大殿以后，精灵王坐在了座上，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跟叶时归讲了几乎一下午的道理，直把人讲的耳朵起茧才作罢。
他举起透明玻璃杯，将里面的果酒饮了一小口，唇色殷红，对那明明已经不耐烦却还依旧坐在那儿的人轻声道：“心脏只有一个，你可要好好地保护好它。”
叶时归刚才一直在走神，闻言也是下意识地点着头应付，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不太对。
他抬起头，望着这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面前的男人道：“什么？”
精灵王的右手轻轻放在了他的心口处，不顾刹那间便握紧了自己手腕的那股力度，只感受着那代表了生命力的轻微的跳动，垂眸道：“即使是我们，一旦失去了心脏，也是会跟人族一样死去的。”
叶时归顿了顿，精灵王与他离得近，说话时，沾了花草的气息拂了过来：“多爱逞强也好，你都要好好地记住这件事。”
叶时归不知怎的，被他这么凝视着，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精灵王终于又舒展了眉眼，放在他衣襟前的手往上抬了抬，温热的掌心拍了拍对方卷而黑的头发。
隔日，叶时归从房内醒来，就收到了伊芙高烧不起的消息。
他跑过去用魔力给人治愈了一早上，但情况都不见有任何好转，不由也是觉得奇怪。
找到精灵王时，对方正在批阅着什么，闻言放下了雪白的鹅毛笔，跟着叶时归一起过来了公主的房间。
精灵王将手虚贴着伊芙的额头，阵阵荧光漫开以后，他合起的双眼微睁，打量了下伊芙仍旧潮红一片的脸，想起什么，问道：“你们是吃了庭院那棵树的果实？”
昨天他只顾着身旁这人，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其他两人，见叶时归点头，不由就低低叹息了一声：“我不是让你别去碰那棵树的吗，怎么还是不肯听话。”
叶时归还是第一次被人当成个熊孩子来训，加上艾德里安那跟刀子似的眼神，不由就有点尴尬。
精灵王将手收了回来，道：“那棵树是生命之树的真身，长出来的果实虽然跟你在森林里栽的那些很像，但终究是不一样的。”
叶时归道：“可是我们三个都吃了，为什么只有伊芙会变成这样？”
精灵王也猜到他是不记这些事的，便又耐心地解释了一遍：“禁果能让人记起前生，但你跟我一样是以这幅躯体存活至今的，禁果对你来说当然没有任何作用。这孩子现在高烧不退，只是因为一时承受不住记忆重叠，等平复下来就没事了。”
“至于另一个”精灵王看向那个抿着唇、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骑士，淡声道：“估计只是时候未到。人族差异大，吃了禁果以后的反应也不尽相同。有人吃了会立刻起效，有的人却要随着时间推移才会逐渐记起往事。你后面的这位骑士，估计就是第二种情况了。”
叶时归望了望那难受的在睡梦中掉落了眼泪的伊芙，心中多少有点愧疚，便道：“除了想起前生，还会有其他的副作用吗？”
精灵王似乎是想说什么，不过，他扫了那守着公主的骑士一眼，只微微地笑着摇头道：“没有了。”
禁果之所以被称为禁果，正是因为它所带来的最大副作用，就是让人记起前生。
叶时归勉强松了口气，将精灵王说过的话转告给艾德里安以后，对方面色依旧是难看，但好歹比刚刚好了一些。
精灵王还有事情要处理，叶时归想了想，跟着他一起回了大殿。
他盯着这个面容平和地看着羊皮卷轴的男人，估计是视线太直白，精灵王掀起眼帘，平淡无波的目光望了过来：“怎么了？”
叶时归道：“你好像不是很喜欢他们两个？”
精灵王莞尔：“除了你，没有任何种族会喜欢人族。”
叶时归愣住。
精灵王将目光重新投到卷轴上，雪色的鹅毛笔在那凝脂瓷白的修长手指中反倒是显得暗淡：“狡猾，自私，背信弃义——我到现在，都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们。”
虽然叶时归上个世界刚说过他不想做人，但非要讲的话，他肯定还是会站在人的立场上思考问题的。
所以叶时归没忍住给人类辩驳了一句：“并不是所有人族都是这样的。”
精灵王并不打算又跟他因为这个问题吵起来，只道：“或许吧。但我所知道的，却都是这样的人类。”
都是成年人了，见解不同、存在分歧这种事情着实常见，较的太真反倒是没有任何的意义。
叶时归也不打算硬把对方拉到自己的这个阵营，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以后，他站起身，准备就要出去外边转一转。
精灵王头也不抬地问了句：“说起来，别西卜没有跟着你？”
叶时归摇头：“联系不上。大门被血契锁死了。”
精灵王若有所思地喔了一声，嗓音低低，语调绵长，听着是带了点漫不经心。
叶时归回头看他，道：“你能帮我联系到他？”
精灵王交叠十指，笑说：“魔界终年封闭，你让我怎么去找他？”
叶时归心道这闭关锁国果然要不得，反正别西卜来了跟不来好像也没多大关系，准确地说，来了反倒像是会碍事，所以他也不强求，只无所谓地摆摆手，说道：“那就算了。”
精灵王笑了笑，批阅完最后一份文书，面不改色地往上面写下“并未来过”几个字以后，他将卷轴卷起来封好，交给一旁的精灵，也缓缓地站了起来：“你想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出去吧，免得你等会又闹出些什么事情。”
叶时归感觉这精灵王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孩子来对待了，说了老半天的“不用”和“别跟过来”，但到最后，对方依旧是笑眯眯地飞了他身后。
叶时归绕着这片地底的土地飞了半圈，下方繁花绽开一路，他念到那躺在床上的小公主，不由停了下来，挑了个最好看的花丛降落下去。
精灵王看他弯腰折花，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叶时归专注着颜色搭配，嘴开时，不多想就顺口地说道：“给家里的小公主编个花环。”
精灵王道：“喔？”
叶时归折完了一怀抱的花，本以为花环跟以前学过的柿子花手环差不了多少，但真编起来了，还真是不知道自己弄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精灵王看了看那些被他折腾的焉唧唧的花朵，食指一转，便又让它们重返了生机，他将花从叶时归那边拿过来，道：“我帮你吧。”
叶时归自然不会反对。
虽说一个大男人坐在花丛里编花环这事儿挺微妙的，但配着精灵王那一张脱离了尘俗的脸蛋，还真是分外的令人赏心悦目。
叶时归手肘支着膝盖，掌心托着腮，不由就这么看了他许久。
精灵王抬眸时，叶时归怔了怔，而后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对方已经将编好的花环戴到了他的头上。
精灵王眉眼温柔，俯低身时，将他最开始随手弄的小手环举了起来，放到唇边笑着道：“作为酬劳，这个就由我收下了。”
要是其他人，叶时归早就有多远退多远了，不过他看着这张脸，不知怎的就是什么脾气也没有了，更无从谈起冒不冒犯，嫌不嫌弃。
他将花环摘下，好半天以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谢谢了。”
精灵王将手环套入了腕中，闻言，那殷红的薄唇微微挑了挑：“不客气。”
叶时归飞回树顶，进房间时，艾德里安还在守着伊芙，他将花环放到她枕边，对从进屋以后就一直盯着自己的艾德里安道：“她要是醒了，你就说是精灵群送给她的好了。”
艾德里安不喜欢他跟伊芙走的太近，之前叶时归答应了人家会保持距离，自然就是要说到做到。
不过倘若是对方主动找他的话，就像昨天禁果树下那样，他也是没办法平白无故就对一个小女孩冷了脸的。
所以现在这情况，也真是让人十分的微妙。
艾德里安倒是没有迁怒他，顶多就是不怎么想搭理他而已。
叶时归见此也不自讨无趣，确认伊芙生命力没有丝毫减弱以后，他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估计这生命之树有种特殊的力量，他自从来了这里以后，什么魔王不需要睡眠，魔王不需要休息这些事，好像全都变得烟消云散一样，但凡周围一安静下来了，困意就跟潮水一样一层盖一层地越涨越高。
叶时归躺下以后，不一会儿就沉沉入了睡。
然后，就跟第一晚那样，再次做了个噩梦。
这回没有人折他的翅膀，因为在梦境里，他的翅膀本就只剩了一副双翼。
坐在他身上的那个人的面容依旧是模糊的叫人看不清，浑身绵软疼痛中，他并没有被锁链一类的东西束缚住，但却是无力的连翻身都做不到。
那感觉实在是太真实了，叶时归一时间也分不清那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脑袋昏沉里，只觉得喉咙里升起了股想要呕吐的冲动。
压在他身上的人似乎是笑了笑，本来伸入了上衣里的手收了回来，将他捂住嘴的双手并拢握着控到了头顶，而后头一低，便是不容反抗地亲上了他的嘴唇。
叶时归猛然醒来时，坐起身的一瞬间，当即就是捂着嘴干呕出声。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那残余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身上，他甩了甩头，想要把梦里的事情忘掉，没想到却是记的更深。
叶时归脸色愈加铁青，心情浮躁里，他想起昨日那棵禁果树，不由就捂着头，脚步有点虚浮地走了过去。
他爬上睡了一次的那根粗壮的枝干上面，大抵生命之树真的有安抚人的功效，他摸到那棵树的时候，浑身就跟被洗涤过一样，刚刚萦绕在脑海里的那些阴暗的想法瞬间就消失的没了踪影。
叶时归长吁了口气，他望着这一树的果实，想起精灵王才刚说过，像他们这种存在，就算吃了禁果，也不会起到什么作用的，但能不碰，还是不要碰的好。
他念到最后那一句，微微抬起的手在碰到禁果之前复又放了下来，闭眼又是睡了过去。
起身时，周围已经换了个样。
叶时归看了下坐在椅子上的精灵王，道：“你带我回来的？”
精灵王嗯了一声：“怎么睡到了树上去了？”
叶时归揉了揉睡乱了的头发，道：“只有那里才能静下心好吗你给我的那个房间，我睡了两天，作了两天噩梦。”
精灵王失笑：“你也会作噩梦？”
叶时归想起来就脑仁疼：“反正，我这几天就睡那树上了，你别管我。”
精灵王想了想，说：“倒也没什么问题”
叶时归下了床，响指一打，换了身衣服，问道：“说起来，像伊芙那种情况，大概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精灵王道：“这种事情就很难断言了。吃过禁果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像最初那个女人，没记错的话，她当时似乎是躺了三个月左右才醒过来的。”
叶时归脑仁更疼了：“三个月？那最快的呢？用了多久时间？”
精灵王回忆了一下：“似乎也要两个月吧。不过都是那种一次性记起全部事情的人才会这样的。像之前说过的那种慢慢记起来的人，就不会受到太多影响，顶多就是通过梦境逐渐回忆起一些画面。到最后梦境连起来的时候，就是他想起前生的时候了。”
叶时归不知怎的，听完他最后一句话，心情无端就有些微妙。
窗边有只精灵飞了进来，在精灵王的耳边低语了些什么，精灵王点头，朝叶时归说有些事要处理，便先行离开了房间。
叶时归去找艾德里安说了下伊芙沉睡的事情，今日小公主的脸色是被梦境折腾的有些苍白，他打量了下艾德里安已经浮起了血丝的眼睛，道：“精灵王跟我说，伊芙最快也要一两个月才会醒过来。如果那些精灵先找到了圣女的话，你是打算先去灭了那几国再回来接她，还是等她醒了一起去灭那几个国家？”
艾德里安抚了抚伊芙紧蹙着的眉头，无甚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儿，道：“先去找圣女吧。”
叶时归听他声音都变得沙哑，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要不去休息一下”
艾德里安却是猛地站起来避开了他的手，叶时归被他这略有点激烈的反应弄的一顿，茫然地一眨眼间，对方已经咬咬牙道：“你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