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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0章 质本洁来还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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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章。质本洁来还洁去。

    白云城的暗卫们找到老神医的时候,他正静静的站在那座位于白云城后山的悬崖边上。崖下是缥缈的云雾,一眼望去看不见边际。听见后面的匆匆的脚步声,老神医最后望了一眼那依旧紧闭的洞府,叹了一口气,还不等来人开口,他便拿起脚边早就收拾好的医药箱子,对他们说道:“走吧。”

    来人再不敢耽搁,和来时一样,众人星夜兼程,直向盛京而去。

    叶孤城刚刚登基,朝中宫中到底还有许多事情要有他操持。为了迁就他,西门吹雪和万梅山庄的老管家索性也住进了宫中,左右如今宫中没有其他人,前朝的几个妃子早就遣散出宫了。没过几天,听到了消息的陆小凤和花满楼匆匆而来,就连一向行踪不定的玉罗刹宫九父子也都来了皇宫。

    这随便叫出去一个就能在天下搅起一番风浪的五六人齐聚一堂,放下各自立场,都在为抢救一个人的生命而努力着。

    然而,叶且歌却再也没有醒来。叶孤城登基那日的言笑晏晏,仿若是回光返照一般,燃尽了叶且歌最后的一点生命力,在那之后,她的身体很快的衰败下去。叶孤城尚且有不得不上朝的时候,宫九却是日日都待在叶且歌身边。就连睡着,宫九都要小心翼翼的将手指放到叶且歌的口鼻处,生怕她就这样没了呼吸。

    短短十天,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煎熬。

    玉罗刹的出现,将陆小凤从那一团麻烦事中抽离出来。他放弃了原本猫抓耗子一样戏耍猎物的恶性趣味,三下两下的解决了存有逆心的几个长老,然后拉着陆小凤一道上路,直奔盛京而来。

    陆小凤原本还有些懵,然而见到了还在盛京停留,并没有赶回花家的花满楼之后,他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他们说话的时候,那位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西方魔教教主就坐在一旁,在陆小凤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玉罗刹毫不隐瞒的道:“你们说的那个当了皇帝的,还要叫我一声姑父。而那个命悬一线的,是我家小且歌。”

    毫不在意陆小凤和花满楼震惊的目光,玉罗刹转身道:“走吧,一起进宫去看看。”

    自始至终,玉罗刹都是一派云淡风轻。只是白发的男子比平素稍稍快了半分的脚步,到底泄露了他的在乎——怎么可能不在乎呢?他家小且歌是那么好的孩子,怎么一眼不见,就忽然生命垂危了么?玉罗刹在心里狠狠的骂着叶孤城和宫九,这两个臭小子平素说这么在乎小且歌那么在乎小且歌的,怎么还能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变成了这副模样?

    朝代一夕更迭,自己的麻烦一夕缠身又一夕解决。陆小凤原本心里十分复杂,可是在听见他的朋友已经昏迷数日的时候,他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陆小凤有很多朋友。这些朋友中,有赌徒,有亡命客。他其实是习惯了自己的朋友生死一线的。可是谁都能死,唯独叶且歌不能。

    在他的心里,叶且歌应该永远是明媚而安宁的。她应该在西子湖畔赏花弄月,应该在他去的时候备下一壶好酒,听他说说江湖旧闻。她该嫁给她喜欢的叶先生,来年生上个孩子,热热闹闹的满地乱跑。陆小凤想着,到那个时候,他还可以帮她去带带孩子,这样自己这个江湖浪子,也就算有个家了。

    陆小凤一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很少去想以后的事。唯有关于叶且歌,陆小凤甚至已经想好了他们一直到老了时候的一切。陆小凤想啊,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在她和叶先生的藏剑山庄附近买个小院子,白天去给藏剑的小弟子们讲故事,到了晚上就留在那里蹭饭蹭酒——哪怕成了个小老太太的叶且歌抡着重剑砸他,他也不走。

    所以,且歌怎么会死呢?她还那么年轻,还没来得及嫁给她那么喜欢的叶先生。她甚至还没有满双十年华,还没有经历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一切。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所关心的,她所惦念的,她所有在乎的一切一切都渐入佳境,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却倒下了呢?

    一直到陆小凤被花满楼拉着走进了皇宫,他的脑海之中还是一片空白。陆小凤其实并不傻,他比许多人都要聪明和通透。在知道叶孤城已经登基之后,陆小凤便想明白了那块莫名其妙的罗刹牌和此事定然也有联系。他明白是有人想将他支走,而陆小凤觉得,这个人除了叶且歌,并不会再有其他可能。在这一点上,被自己的朋友不信任,陆小凤其实是有些伤心的。

    可是在看见叶且歌的那一刹那,陆小凤心头所有的怨怼都消失了。他揉了揉眼睛,却到底还是红了眼眶。

    叶且歌变得很瘦。

    陆小凤之前就知道这个小姑娘身量不足,从来都是小小一只的样子。可是他没有想到,她会瘦到这个样子。她昏迷数日,只能靠着一点流食和西门吹雪与叶孤城轮番输入的内力勉强度日。从来都是盛态极妍的脸上血色褪尽,若非盖在她身上的锦被还有一丝色彩,眼前的场景几乎让陆小凤怀疑那只是一副水墨丹青而已。

    忽的,陆小凤被推开,一道白影跌跌撞撞的冲到了榻前,颤抖着手搭上了叶且歌的脉搏,一遍一遍的唤着“阿叶”,然后在对方没有回应之后痛哭失声。

    花满楼在门边摇了摇头。除却家中三岁的小侄子,他还没有见过有人这样的哭法。那是全然的嚎啕,不顾脸面的c歇斯底里而又无助的哭法。花满楼是见过宫九的,如今这幅模样,让他很难将眼前这人与曾经风度翩翩的公子对应起来。

    哭声不绝,玉罗刹沉了面色,一掌将床前的人挥开,斥道:“哭有什么用!有那功夫不如多绑几个名医过来。”

    玉罗刹的出手很重,并没有因为宫九是他的亲子就手下留情。宫九被他一击便咳出了一口血来,却恍若醍醐灌顶一般,几下便隐没了身形,出去网罗名医去了。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差不多是一道过来的,叶孤城刚刚下了早朝,而西门吹雪也才研究出了一张新的方子。两个人的脸都如同白纸一样的毫无血色,连日以来的内力倾空,就连这两位如此的高手,都有些吃不消。

    可是这两人谁也没有说要放弃,哪怕那日之后,叶且歌再也没有醒过来。

    玉罗刹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两人,顷刻便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他沉默半晌,到底没有说出训斥叶孤城的话来。掏出两瓶补气的丹药丢给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玉罗刹走到床边坐下,将叶且歌扶起,伸手抵住了她的后心。

    半晌之后,玉罗刹的鬓角滑落了一滴汗珠。自从十年前他武功至于臻境,已经很少有人能够让他流汗了。缓缓收回了内力,玉罗刹将叶且歌放倒,又细心的给她盖上了被子。

    “我为小且歌护住了心脉,能再续十五日。”拨了拨少女散乱的头发,玉罗刹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而起身。

    小且歌的确是阿鸢的侄女。只是玉罗刹没有想到,她居然是病着的时候最像她。这难道是她们叶家女儿逃不过的诅咒么?阿鸢和小且歌都那么好,为什么偏偏就不能长命百岁呢?

    玉罗刹的脸上没有表情,甚至没有悲戚之色。那是因为他所有的眼泪和伤悲,早在阿鸢去后就已经流尽了。而今除却唏嘘,再无其他。

    “多谢。”叶孤城对玉罗刹抱拳。他自己的一身内力倾尽,也只够幼妹维持两日。如今玉罗刹能为且歌续十五日,纵然他内力深厚,恐怕也十分吃力了。所以对于玉罗刹,叶孤城是真心感激的。

    玉罗刹却是白了他一眼,冷哼道:“叫姑父啊,臭小子。”

    叶孤城望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妹妹,终是低声又道:“姑父,多谢。”

    有了陆小凤c花满楼和宫九的助力,又有玉罗刹为叶且歌护住了心脉,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压力骤然轻了不少。几人轮番为叶且歌传输内力,便是这样,叶且歌虽然没有醒,却平安度过了十五日。

    到了第十五日,老神医终于从白云城抵达了盛京。

    一摸上叶且歌的脉象,老神医便是面色一变。环顾了一圈周遭殷切的看着他的人,老神医叹了一口气,为叶且歌施了一回针,而后铺开纸笔,细细的写了章方子。

    “且歌这是有救了?”陆小凤凑到了老神医边上,殷勤的为他研墨铺纸。

    花满楼也略松了一口气,温声道:“神医需要什么药材,花家或可略尽绵力。”

    老神医没有搭理陆小凤,却无法无视花满楼这样一位彬彬有礼的公子。他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只道:“没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宫里应该都有。”而最稀奇的那一味药谁也求不来。

    老神医的方子很快就被人取走,白云城的人开始火速去煎药。西门吹雪走到了药房,看着他们按照方子一味一味的抓药,不觉便皱起了眉头。

    叶孤城还在药房里面守着一翁药炉,那是她妹妹救命的药,他再不愿假以人手。

    在一片纷乱的脚步声中,西门吹雪忽然对叶孤城道:“这也只是温补的方子,虽比我开得精妙,效果上却也没有什么差别。”到底,是没有回天之力的。

    而叶且歌的病,除非有回天之圣手,譬如十六年前她刚刚出生之际,那位老神医出手为她填补心脉,否则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

    西门吹雪不明白,那老神医分明是对叶且歌的病情有所预料的,不然也不会只是粗略诊脉便开了方子,可是他为何会开出这样不痛不痒的方子?须知叶且歌如今需要的不是温补,而是救命了。

    闻言,叶孤城的手一顿,泰山崩于眼前也从未变色的男子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堪堪稳住自己心神,快步向自家幼妹的房间走去。

    老神医还在叶且歌的屋子里。他用力的捏着自己的眉心,叶孤城进来的时候,还能听见他深深的叹气。

    叶孤城注视着这个看着他们长大的老者,许久,才缓缓道:“孤城此生不曾求人,未曾跪过苍天,亦未曾跪过父母。今日”

    他长袖一拂,脊背停的很直,膝盖却撞在了地面上,在一室的寂静之中叩出了一声闷响,叶孤城冲着老神医直直跪下,十分郑重的说道:“恳请神医救家妹一命。”

    叶孤城已经是这天下之主了,他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他骄傲,是因为他有足够的骄傲的资本。如同叶孤城所言,他一生未曾求过什么人,就连前世他一败涂地,也从来都是从容不迫,傲骨不折。

    可是今日,就连对人弯腰也没有过的叶孤城却毅然对老神医跪下。他就这样一跪。别无所求,只求能为自己最疼爱的唯一亲人换取一线生机。

    门是开着的,很多人都看见了自家城主的这一跪,不说那些捂嘴红了眼眶的婢女与暗卫,就连是西门吹雪也不禁有几分动容——之前叶且歌愿意为兄长牺牲剑道,如今叶孤城愿意为幼妹折节屈膝,这样的血脉亲情,原来时真的存在的。

    老神医是看着叶孤城和叶且歌长大的,人心非木石,这么多年以来,他早就将自己看作是白云城的一份子。如今自己看着长大的这两个孩子,一个生死不知,一个折节至此,他又何尝不是于心不忍呢?

    仰头将眼中的泪水憋了回去,老神医将叶孤城拽了起来。他沉沉的叹息,走到叶且歌身边,不去看叶孤城的脸。

    许久之后,他哽咽道:“但凡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可能,我怎么会不去救呢?这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跟我自家的小孙女有什么区别?第一个抱她的人就是我,把她从鬼门关抢回来的人也是我!你自己说说,这些年为了且歌这孩子,老头子我费了多少心思?但凡有那么一点儿可能我怎么会舍得不去救她呢?”

    老神医每说一句,叶孤城的脸色变苍白了一分。难道难道当真半点法子也没有么?他如今坐拥天下,就是倾尽这四海之力,却仍然无力回天么?

    “且歌这孩子天生心脉不全,心上一个大口子是什么意思,城主你应该是明白的吧?若不是她从小习武,锻炼了身体,那补心的法子也不能维持她到今日。”老神医又切了一回脉,仿佛找回了曾经自己行医多年看惯生死的冷漠:“这十六年,每一日都是偷来的,如今也不过是把那些偷过来的还回去,生死有命,城主也看开些吧。”

    叶孤城静静的没有说话,颤抖着的手却昭示了他的心中到底有怎样的波动。他看开些,他如何看开些?他们兄妹相依为命至今,叶孤城就没有一日想过自己会失去幼妹的。他行一步而谋万步,可是叶孤城想好的每一步,都是有叶且歌的。那是他的肉中骨血,是他一点一点养大的孩子,怎么可能说没有便没有了呢?

    在一片混沌之际,叶孤城却蓦然捕捉到了一丝清明——老神医的态度不对劲。叶孤城说不上他到底是哪里不对,可是至少,这样的一位疼爱且歌的老者,是不该用这样的语气谈论且歌的生死的。那种佯装的冷漠,就像是在说服叶孤城,却也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不对!不对!不对!

    叶孤城到底是叶孤城,在这样心绪纷乱的时刻,他精准的扼住了其中的关键。

    他走到老神医面前,直直的望着老神医的眼睛,忽然道:“神医一定有什么法子,能够救且歌对不对?”只是那法子一定很艰难,艰难到老神医连尝试都不愿意。

    可是叶孤城不管谁愿意不愿意,他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哪怕还有一线生机,他都要拼尽全力去为自己的妹妹抓住。

    老神医闭上了眼睛,可是叶孤城的眼神却让他越发的不忍。叶孤城没有离开,就这样望着他,眼神中的意思很明确——他不说出来,他便不会罢休。

    许久许久,老神医轻轻的摇了摇头,却是有些有气无力的说道:“城主,不是没有法子,而是不能。”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散尽了一室苦涩的药味。掩好了窗,又关上了门,老神医坐回了桌前,用手抚额,道:“这孩子一身的君子之风,所求至洁,城主便让她干干净净的去吧。如果且歌醒着,她也一定会如此选择的。”

    干干净净。

    这四个字太过奇怪,叶孤城心头一沉,却又是一喜,于是连声问道:“是怎样的法子?如何让您为难了?且歌是有就的对吧?”

    话已经说到了此处,老神医只能继续说下去:“其法有三。”

    叶孤城的眼神一亮:“愿闻其详。”

    “第一个法子,是且歌一定不会同意的。”走到叶且歌身边,老神医涩声道:“她天生不足,便必定要后天补充。而与她同根同源的人,唯有城主。”

    叶孤城豁然起身,难得急切道:“如何补充?”若是救他妹妹的希望在他身上,叶孤城又怎会吝啬自身?哪怕要他剐尽一身血肉,那又何妨?

    猜测到叶孤城的想法,老神医容色一苦,叹息道:“难便是难在这如何补了。所谓补充,无非就是人体的气血精气,而这其中,血肉为糟粕,根本不堪大用。而内力稍佳,想必这几日城主为这孩子输入内力,已有体会了吧?”

    叶孤城颔首:“倾我一身内力,能撑两日。”

    老神医摇了摇头:“这只是最初,日后内力投入会越来越大,总有一天,内力也是无用的。”视线落在叶且歌身上,老神医道:“唯有精气,辅以老头子这里的一套双修之法,不但对且歌有好处,男方也会受益。”

    并不意外的看见了叶孤城震惊的脸色,老神医只能道:“这样的法子,怎么能行得通呢?就是城主不介意逆常,日后你让且歌何以自处?况且这又不是一次能够解决的事情,一旦开始便没有结束之日。到时候如何杜绝天下悠悠之口,又该让她以何种身份在此立足?”

    “而且骨血还家,其子不番。”老神医的目光带上了几分严厉,生怕叶孤城一时情急做出什么错误的决定来,他继续道:“你们血缘如此之近,血脉恐有畸形或者顽疾,城主切莫一时糊涂,让且歌一世痛苦!”

    这个法子太过荒谬了,叶孤城闭上了眼睛,强自镇定道:“第二个方法呢?”

    老神医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开始说明第二种方法:“这第二个法子,其根本也是补充精气。寻不得和小姐同根同源的血脉至亲,便只能寻内力深厚的男子。”

    “这有何难?”叶孤城恍若看见了希望,不由问道“内力要多深厚?”

    内力深厚的男子并不难寻,自家幼妹看上的叶英正在闭关,固然远水解不了近渴,可这是关乎到叶且歌生命的事情,叶英自己错过,也怨不得旁人。他日他若因此嫌弃自家妹妹大不了让他们永世不见!

    叶孤城这样想着,已经将合适的名单在心里过了几轮。

    老神医见他意动,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冷哼道:“你当那么容易?和你水平相当的,因为不是同源,所以要效果差上一些。损耗的程度无法估量,但是要达到勉强和你一般的效果的话,少说要七八个男子!你便自己说说,全天下跟你内力相当的又有几人?”

    与叶孤城内力相当者已是绝无仅有,若是强要拼凑,将这武林中人全都拉出来,筛去老迈不堪的,便也只剩下了陆小凤花满楼之流。且不说够用不够用,这些人都是且歌的朋友,他们原本是清风朗月的相交,若是在叶孤城的强压或者被友情的胁迫之下真的和自己妹妹发生了些什么,那叶且歌便当真是无地自处了。

    看出了叶孤城的动摇,老神医继续道:“而且这法子也不是一劳永逸,因为是强行以内力强补,效果不佳不说,而且到底能够维持多久也无定论。不过最好,也不过是年的光景罢了。”摇了摇头,老神医长叹一声:“这其中一旦行差踏错,城主又何苦脏了且歌的身子,毁了她的知己情谊,最后只强留她年的功夫呢?”

    “况且,这法子一用,小姐便只能永卧榻上,这和死有什么区别?”走过去拍了拍叶孤城的肩膀,老神医的语气里带上了一分严肃和几分安慰:“我们的亲人,我们当然希望他们长命百岁,可是如果有一天真的留不住了,便要学会放手。如今且歌心愿已了,城主登临天下,便让且歌这孩子干干净净的去吧。”

    “你强留下她,不是对她好,而是一种自私,城主,你明白么?”

    老神医负手而立,眼角却带出了泪光。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自己的心上割一刀。所以老神医更能够想象,叶孤城听了这样的话之后,又会是怎样的其痛彻骨,其恨欲狂。可是他没有办法啊!一丁点也没有!

    叶孤城闭上了眼睛。他哭不出来——早在西门吹雪给他妹妹诊过病情的那一日,他就已经将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被反复撩拨的希望,又一次一次的坠入绝望,都在反复的折磨着他。

    叶孤城抬手轻轻的抚上叶且歌消瘦苍白的小脸,却并不敢用力。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仿若十六年前,叶孤城重生而来,第一次抱起小木床上小小一团的妹妹一般。

    指尖的触感还是滑腻的,带着一点温度。叶孤城无法想象这一点温度都褪去了的样子,也无法去想自己妹妹香消玉殒的模样。可是,如今却容不得他不想。

    这十六年,他将这孩子养大的这十六年,竟然每一日都是偷来的么?叶孤城不相信,却蓦然想起前世的自己。他很少想起前生的事情了,可是这一刻,那种自叶且歌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就再也没有过的孤独席卷而来,让他感觉到彻骨的冷意。

    ——你本应该孤家寡人。你天生本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一个声音蓦然从叶孤城的心底想起,一点一点凌迟着他的内心。

    于是,叶孤城会去想,这个前世根本没有出现过的孩子,若是今生也不是他的妹妹,是不是就能一世平安喜乐,快快乐乐的长大,在江湖肆意几年,然后嫁个如意郎君,最终子孙满堂,长命百岁?就不必去当什么藏锋之刃,为他熬尽心力,为他分担本属于他一个人的责任。

    其实那样也是很好很好的,哪怕幼妹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过他。可是这孩子能够好好活下去,那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叶孤城心底一颤,痛苦迅速的蔓延开去,让他的心流着血,一点一滴,血流成河。

    “是我对不住她,是我。”叶孤城凑到了床边,将脸埋进叶且歌的发里,轻声的说着。

    从没有见过这样颓丧的叶孤城,老神医心生不忍。于是道:“还有第三个法子,只是,这是一个赌局结果如何,我们都要等。”

    叶孤城:“等什么?”

    老神医望着宫中飘落的银杏黄叶,目光渐渐飘远:“等一个人。”

    忽然,地上簌簌飘落的黄叶骤然被一阵风卷起,一道白影箭也似的破窗而来,老神医精神一震,在看清来人之后,他原本颓丧的语气骤然变得兴奋:“他来了!”

    怕叶孤城还不明白,老神医连忙补充道:“这下且歌有救了!”

    来人的一头白发散乱,是从未有过的狼狈。可是他一贯微阖的眼眸却是睁开的,琥珀色的眸子如同深潭,此刻却是搅动起要将人溺毙的波澜。他注视着床上的小小少女,一步一步的向着她走去。

    铺天盖地的剑意呼啸而至,随着主人心绪的动荡而毫无保留的席卷着每一寸土地。这样强大的剑意,普天之下只得一人——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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