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4.酒后道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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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拢星楼, 沈嫣在房中转了一圈，都没见着刘嬷嬷，问了侍女才知，洛天佑怕刘嬷嬷喝多了睡下鼾声太大, 夜里要扰了她好眠, 吩咐下来将刘嬷嬷安顿到这楼的另一头房里睡下, 这样哪怕今夜那酔鼾响天震地, 也决计传不到这头的主子房中来。
沈嫣会心一笑, 她依稀记得是有和他抱怨过一回, 说刘嬷嬷一吃了酒睡觉就要打呼噜吵得她睡不着。没想到这点小事都让他给放在了心上。她心中涌起暖流，只觉得这世上除了爹爹，再没人能赶得上洛天佑这份用心。
她也着实是乏了, 让小喜去准备热水，打算沐浴之后就睡去。
洛天佑走上拢星楼时，正逢两个婆子从沈嫣房中抬出浴桶，从他眼前经过, 还放下桶, 躬身对他行了礼。
他略点了头, 目光扫过桶中晃动着的水波，隐隐还有一丝淡淡的甜香漫进鼻端, 极是醉人，卷起腹下的热浪, 阵阵涌上脑际。
摸了摸鼻子, 他自嘲一笑, 迈步跨进了房门。
外间有两三个丫鬟正在打扫，拉帘开窗散水汽，收拾着主子换下的衣物。抬头见着他来，俱是惊乱，纷纷福身行礼。
只听里屋传出娇音，“外头是谁？”
一个丫鬟战战兢兢地答：“姑娘，是洛大爷。”
屋内转出一个丫鬟，正是今日一整天都在沈嫣近身服侍的小喜，对洛天佑行礼后道：“姑娘才擦了头发，正准备要睡下。”
这话一听就是沈嫣的意思，否则这楼里上下谁敢对他指摘阻拦。洛天佑却仿佛听不出这话中打发的意思，只道：“无妨，我找她说说话。”
小喜面露为难之色，还杵在他跟前没有让开的意思，洛天佑抬了抬眉，道：“这里不用伺候了，都下去吧。”
屋里的几个丫鬟里有个年长一些懂得察言辨色的，连忙上前拉了拉小喜，再招呼了其他人，随她一道退下，还细心地将房门带上关得一丝缝隙都不留。
洛天佑走进里屋，沈嫣拢着衣襟站在妆镜台前，长发如瀑，自肩头垂下，一直落至腰间，刚刚拭尽水汽，还有些许凌乱，勾勒出几分慵散之美，过分精致的小脸还泛着湿润的潮红，清亮的眸子正闪着光朝他瞧过来。
“佑哥哥，那边的宴席散了？”
“散了。”
夜深人静的，他们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她难免会不安。
“那——很晚了，你也早些回去睡吧，明日不是还有要紧的事儿嘛。”她笑得有些紧张，走过来欲挽上手臂将他拉到外间去。
结果才碰到他的手臂，就被反手一握拉进怀中，顷刻就被他一身淡淡的酒气给密密包绕，她磕磕巴巴地道：“你，你喝醉了呢！”
洛天佑抬起她的脸来，在那沁着薄汗的额头轻轻一啄，就搂着她一道向外间去。
沈嫣悄悄地松了口气，只要不离床那么近，她就没那么害怕。
外头的小桌上放着一个碧玉曲柄执壶，两个碧玉小盏，她当即皱眉抗议，“你都喝这样多了，怎么回来了还要喝，我可不依呢！”
洛天佑拉着她坐下，在各自面前都放了一个玉盏，亲自斟满，拿起她的那盏送到她嘴边，道：“这一点酒，醉不倒我。今晚人多我一时也没顾得上你，这才过来陪陪你。”
沈嫣偷眼瞧着他，果真是面色如常，说话也是一本正经，而闯闺房这种事他就是没喝酒时也干过许多回。确认了他没有喝醉，她这下彻底放心了。但是她却不肯喝酒，她在家中时沈天元就从来不让她们姐妹沾酒，她可算半点酒量也无，这一杯下去，天知道会醉成什么样子。
洛天佑看穿她的心思，于是道：“这葡萄酒是西域绿葡酿制，清香味甜却没什么酒劲，远道而来稀罕得很。整个熙京拢共就两坛，宝亨行的掌柜面子够大，才得了两壶，都进献给你主仆二人，你既已闻着它的香气，难道不想尝尝这酒中美味？”
沈嫣轻轻一嗅，确是甜香扑鼻，极是诱人。
她有些心动，却犹豫不决，“我不会喝酒呢，怕喝醉了出糗，你要笑话我的。”
洛天佑道：“方才人多是有不便，现在这儿就你我二人，你若是醉倒了，我把你抱去床上便是。对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嫣将信将疑地瞧着他，心中默道，正就是你，才最让人不放心呢。
洛天佑将酒盏放回桌上，为她将几根鬓发拢到耳后，道：“我既答应过你，会等到成亲后再要你，就决计不会食言。若我真想做什么，又何必要等到今日？”
沈嫣教他挑明了心中的猜疑，难为情地低头不敢再看他，这时候他又执起那盏递了上来，她如何再好意思拒掉，那酒香也是一阵阵地引诱着她，她不由自主地凑了上去，小小地抿了一口。
那酒一入喉，酸甜爽口，一点都不似酒，倒像是葡萄清汁，从唇间一直甜进喉间。
她只喝了这么一口，就已爱上这味道，当即接过玉盏，将里面剩余的一点也都喝了下去。
洛天佑含笑地看着她，“如何？”
“真甜。”她笑得更甜。
洛天佑也跟着笑，又问：“喜欢吗？”
她不住地点头，小手伸过去，要勾那执壶，要给自己再倒一盏。
他很乐意代劳，倒了个八分满，她唇儿微掀全喝了进去。
她笑得灿烂，贝齿微露，两点酒窝嵌在嘴角边，好似把酒甜都沁了进去。
等她再递上玉盏时，洛天佑却缩了手，将执壶放在她碰不到的地方，对上她不满的小眼神，他微微一笑，问：“嫣嫣，喜欢我么？”
沈嫣颊带酡红，不假思索地点着头：“喜欢呀。”她搭着他的手臂，想要将那执壶勾过来。
洛天佑抓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那云呈呢？”
“云大哥？”她奇怪地瞧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那壶子上，不满地嘟哝：“他怎么了——”
洛天佑道：“你在青州时并未见过他的画像，你是如何认得他的？”
他后来着人去查，发现青州医馆无人识得洛云呈，就更没有什么画像。沈嫣先前说的通过寻医见着画像得知，根本就是她自己编造的。
想起她先前的一些怪异之举，都能让她用各色理由搪塞过去，只洛云呈这件着实有些牵强。
他除了好奇也有一点私心，就想知道她究竟是如何认识洛云呈的。
沈嫣被他拆穿，倒也不恼，只微微有些不耐烦，懒懒地靠在他身上，低头把玩着自己的袖口。
他勾起她的下巴，目色灼灼地锁在那张回避的小脸上，“嗯？”
被逼得无法，她只得道：“我在梦里见过他嘛”
又是梦。
“你的梦里怎会有他？”
洛天佑不满了，她非但又拿做梦这个借口，这梦里见过锦衣卫杀人也倒罢了，怎还有他的弟弟，那她把他摆在哪儿？
沈嫣晃着脑袋，嘟嘟囔囔：“青州疫情凶险，死了好多好多人，我爹爹一点法子都没有，白头发都急出来了，多亏了云大哥来了，人们说他是从琉球那边来的，所以都叫他琉球大夫，琉球神医。他好厉害的，写了一张方子，又带了许多闽地的草药，短短几日，就将城中的疫情治好了，他来了之后，城中就再没有染疫身亡的人，全城的百姓都感激他，爹爹也感激他，我们一家都很感激着他。”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一点都不似信口胡编，洛天佑都信了三分，顺着她的话道：“所以，你才有了那张方子，也知道事先让薛斌从闽城办药运到青州？”
“嗯。”
洛天佑从来就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可她事事都以梦境预知，虽荒谬无稽，可一件件事实摆在那里，诸多事上都让她给着了先机，而她颠来倒去说的都是梦境中来。
“你一直担心锦衣卫上门抄家，在你的梦里，他们是何时上门？为的是什么事？”
沈嫣歪在他的怀里，微眯着眼，有问必答：“中秋之夜，大家开开心心地过着节，那些坏蛋却闯了进来，杀了护院家丁，将我们都赶去了崇光堂，他们逼爹爹交出罗良的玉牌，爹爹不肯，他们就杀了柔漪，然后又要杀三弟，后来让他们给得了玉牌，可他们还是没有放过一个人，他们还想欺负我和姐姐——”
说到痛处，她泪光闪闪，“姐姐受不得屈辱，扑刀自尽。我气不过，抽了他们的刀想要反抗，却被一刀抹了脖子。”
她又抬头，指了指自己颈上的一处，“就是这儿，好大的一口子，流了一地的血，把那些坏人都吓住了，没人再敢碰我，然后——他们转身就去杀人，杀光了所有的人。”她埋进他的胸膛，嘤嘤地哭了起来。
哭声不大，却无比凄楚，仿佛这些委屈都是实实在在的发生过的。
洛天佑动容了，将她抱紧，“别怕，明日就是那罗良的死期，这些事永远都不会发生。”
沈嫣抬头看他，大大的眼睛水光闪闪，她一边抽泣，一边继续道：“我也见过你——”
“我？做了什么？”
洛天佑心中一沉，难道在她的梦里，他也是凶徒之一，以至于初见之时，她会对他恨之入骨，避恐不及？
“你拿着金铃来寻这铃铛的主人，先问了柔漪，又来问我。你好冷漠，我都快要死了，你却只关心那金铃的来历。”
“后来呢？”他听着入了境，不知不觉把她的梦境当真，迫切追问。
沈嫣吸吸鼻子，嗔怨地看着他：“后来我就死了。”
“你不会死。我怎会让你死。”
他将她紧紧抱住，只听怀中喃喃：“等再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除夕夜里。我到现在还恍然如梦，不知道自己这半年所经历的事，究竟是梦是真，你待我这样好，我又这样喜欢着你，我好怕现在的一切又是我的美梦，等梦醒了，你就不见了，那我要上哪儿去寻你呢”
洛天佑低头正欲安慰，却见她已阖上眼睛沉沉睡去，于是在她颊上轻轻一吻，将她抱起放到了床上。
将她说过的话都串起来，发现她所有的解释都与她的梦境有关，而这场梦最终回到除夕之夜。第二天就是初一，恰恰就是他们初遇之日，而她的各种的预知，都在中秋之前
他突然想起，在万全庄的中秋夜，那一晚她对他说，她在七月就已经满了十六岁。
这里面多出的半年——
从八月中秋，倒退回年前的除夕，去了头尾刚好就是半年！
他儿时听宋太傅授课之余，也听过一些奇闻怪谈，其中亦不乏一些转世重生的奇人异事。
一个大胆的推测闪过心头，或许，这些梦境当真是她亲历过的，她就是转世重生才回到了这一世。
若是如此，上一世，他们错过了，这一世她改变了命运，才得以与他重逢
床上的人儿睡得很沉，却也睡得不安，眉头蹙着，长睫上还挂着泪珠。
洛天佑为她拭了泪，脱了鞋，又盖上了被子，然后就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
无论她是怎么来的，既然回到了他的身边，他就会一直守着她，不会再让她离开，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将她带走。
*
洛云呈来到拢星楼前，看了看手里的醒酒药，自嘲一笑。
方才宴席之上，他很讶异大哥竟会破天荒随了大流饮下那酒，夏行乌的信口趣言让众人喧哗起哄，也让他恍惚，他只认为，或许大哥是为了明日之战，鼓舞士气，才有这般助兴之举。
饮了那等烈酒，势必不太好受。他向来想的周全，早就备下了醒酒方子，方才配好了就送了过来。
洛天佑不喜旁人近身伺候，房里没有丫鬟小厮，此时夜深，洛云呈敲了几声都无人来应，有个婢女闻声来看，见着是他，忙行礼后道：“二爷，大爷不在房中。”
洛云呈愣了一愣，方笑着问：“去哪儿了？”
“在沈姑娘房里。”
“哦。”洛云呈的笑有一瞬的凝滞，旋即又化开，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那婢女很是恭敬，“二爷可有吩咐？”
洛云呈想了想，将手中的醒酒药包交给她，道：“我给大哥送醒酒药来，若是他不需要，你就自行处理。”
“是。”
洛云呈走出拢星楼，脸上始终挂着干净的笑容，他走出了好长一段，方回头去看那已经熄了灯火的窗格。
其实他早就该想到了，何故还要自欺欺人？
她本就是大哥的，再不容旁人有半点遐念。
哪怕是他，也没有这资格。
他摇了摇头，忽而释然一笑。
多年治病救人，诊断过无数病症，却险些栽进这最是无解的情症之中。
好在他及时看清了症结，趁着还未深陷赶紧抽身，如此既不损到他人，也不会误了自己。
他自小就是聪慧豁达之人，凡事一点就通，也参悟得透彻，这等小事于他而言，就如过眼云烟，一笑泯之。
今日之后，大哥还是最敬重的大哥，而大嫂，他也会真心实意地看待。
*
洛天佑站在窗前，目送着二弟背影离去，直至完全看不见了，方收回目光。
他走到床前，看着沈嫣熟睡的容颜，俯下身去，在她额上一吻，然后缓缓地起身。
看上去，他风平浪静，并无什么异样，可只有他知道，自己在经历着何等凌冽的天人交战，极力地调整着灼热的吐纳气息，许久才将胸口的那股热气给压了下去。
若是再留，他没有信心自己能够守住承诺。
他逃命似地回到自己房中，先解决了自己的问题，然后想了想明日之事，又让人把夏行乌请来，将明日的安排再细细地交待了一番，以确保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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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嫣会心一笑, 她依稀记得是有和他抱怨过一回, 说刘嬷嬷一吃了酒睡觉就要打呼噜吵得她睡不着。没想到这点小事都让他给放在了心上。她心中涌起暖流，只觉得这世上除了爹爹，再没人能赶得上洛天佑这份用心。
她也着实是乏了, 让小喜去准备热水，打算沐浴之后就睡去。
洛天佑走上拢星楼时，正逢两个婆子从沈嫣房中抬出浴桶，从他眼前经过, 还放下桶, 躬身对他行了礼。
他略点了头, 目光扫过桶中晃动着的水波，隐隐还有一丝淡淡的甜香漫进鼻端, 极是醉人，卷起腹下的热浪, 阵阵涌上脑际。
摸了摸鼻子, 他自嘲一笑, 迈步跨进了房门。
外间有两三个丫鬟正在打扫，拉帘开窗散水汽，收拾着主子换下的衣物。抬头见着他来，俱是惊乱，纷纷福身行礼。
只听里屋传出娇音，“外头是谁？”
一个丫鬟战战兢兢地答：“姑娘，是洛大爷。”
屋内转出一个丫鬟，正是今日一整天都在沈嫣近身服侍的小喜，对洛天佑行礼后道：“姑娘才擦了头发，正准备要睡下。”
这话一听就是沈嫣的意思，否则这楼里上下谁敢对他指摘阻拦。洛天佑却仿佛听不出这话中打发的意思，只道：“无妨，我找她说说话。”
小喜面露为难之色，还杵在他跟前没有让开的意思，洛天佑抬了抬眉，道：“这里不用伺候了，都下去吧。”
屋里的几个丫鬟里有个年长一些懂得察言辨色的，连忙上前拉了拉小喜，再招呼了其他人，随她一道退下，还细心地将房门带上关得一丝缝隙都不留。
洛天佑走进里屋，沈嫣拢着衣襟站在妆镜台前，长发如瀑，自肩头垂下，一直落至腰间，刚刚拭尽水汽，还有些许凌乱，勾勒出几分慵散之美，过分精致的小脸还泛着湿润的潮红，清亮的眸子正闪着光朝他瞧过来。
“佑哥哥，那边的宴席散了？”
“散了。”
夜深人静的，他们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她难免会不安。
“那——很晚了，你也早些回去睡吧，明日不是还有要紧的事儿嘛。”她笑得有些紧张，走过来欲挽上手臂将他拉到外间去。
结果才碰到他的手臂，就被反手一握拉进怀中，顷刻就被他一身淡淡的酒气给密密包绕，她磕磕巴巴地道：“你，你喝醉了呢！”
洛天佑抬起她的脸来，在那沁着薄汗的额头轻轻一啄，就搂着她一道向外间去。
沈嫣悄悄地松了口气，只要不离床那么近，她就没那么害怕。
外头的小桌上放着一个碧玉曲柄执壶，两个碧玉小盏，她当即皱眉抗议，“你都喝这样多了，怎么回来了还要喝，我可不依呢！”
洛天佑拉着她坐下，在各自面前都放了一个玉盏，亲自斟满，拿起她的那盏送到她嘴边，道：“这一点酒，醉不倒我。今晚人多我一时也没顾得上你，这才过来陪陪你。”
沈嫣偷眼瞧着他，果真是面色如常，说话也是一本正经，而闯闺房这种事他就是没喝酒时也干过许多回。确认了他没有喝醉，她这下彻底放心了。但是她却不肯喝酒，她在家中时沈天元就从来不让她们姐妹沾酒，她可算半点酒量也无，这一杯下去，天知道会醉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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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嫣轻轻一嗅，确是甜香扑鼻，极是诱人。
她有些心动，却犹豫不决，“我不会喝酒呢，怕喝醉了出糗，你要笑话我的。”
洛天佑道：“方才人多是有不便，现在这儿就你我二人，你若是醉倒了，我把你抱去床上便是。对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嫣将信将疑地瞧着他，心中默道，正就是你，才最让人不放心呢。
洛天佑将酒盏放回桌上，为她将几根鬓发拢到耳后，道：“我既答应过你，会等到成亲后再要你，就决计不会食言。若我真想做什么，又何必要等到今日？”
沈嫣教他挑明了心中的猜疑，难为情地低头不敢再看他，这时候他又执起那盏递了上来，她如何再好意思拒掉，那酒香也是一阵阵地引诱着她，她不由自主地凑了上去，小小地抿了一口。
那酒一入喉，酸甜爽口，一点都不似酒，倒像是葡萄清汁，从唇间一直甜进喉间。
她只喝了这么一口，就已爱上这味道，当即接过玉盏，将里面剩余的一点也都喝了下去。
洛天佑含笑地看着她，“如何？”
“真甜。”她笑得更甜。
洛天佑也跟着笑，又问：“喜欢吗？”
她不住地点头，小手伸过去，要勾那执壶，要给自己再倒一盏。
他很乐意代劳，倒了个八分满，她唇儿微掀全喝了进去。
她笑得灿烂，贝齿微露，两点酒窝嵌在嘴角边，好似把酒甜都沁了进去。
等她再递上玉盏时，洛天佑却缩了手，将执壶放在她碰不到的地方，对上她不满的小眼神，他微微一笑，问：“嫣嫣，喜欢我么？”
沈嫣颊带酡红，不假思索地点着头：“喜欢呀。”她搭着他的手臂，想要将那执壶勾过来。
洛天佑抓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那云呈呢？”
“云大哥？”她奇怪地瞧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那壶子上，不满地嘟哝：“他怎么了——”
洛天佑道：“你在青州时并未见过他的画像，你是如何认得他的？”
他后来着人去查，发现青州医馆无人识得洛云呈，就更没有什么画像。沈嫣先前说的通过寻医见着画像得知，根本就是她自己编造的。
想起她先前的一些怪异之举，都能让她用各色理由搪塞过去，只洛云呈这件着实有些牵强。
他除了好奇也有一点私心，就想知道她究竟是如何认识洛云呈的。
沈嫣被他拆穿，倒也不恼，只微微有些不耐烦，懒懒地靠在他身上，低头把玩着自己的袖口。
他勾起她的下巴，目色灼灼地锁在那张回避的小脸上，“嗯？”
被逼得无法，她只得道：“我在梦里见过他嘛”
又是梦。
“你的梦里怎会有他？”
洛天佑不满了，她非但又拿做梦这个借口，这梦里见过锦衣卫杀人也倒罢了，怎还有他的弟弟，那她把他摆在哪儿？
沈嫣晃着脑袋，嘟嘟囔囔：“青州疫情凶险，死了好多好多人，我爹爹一点法子都没有，白头发都急出来了，多亏了云大哥来了，人们说他是从琉球那边来的，所以都叫他琉球大夫，琉球神医。他好厉害的，写了一张方子，又带了许多闽地的草药，短短几日，就将城中的疫情治好了，他来了之后，城中就再没有染疫身亡的人，全城的百姓都感激他，爹爹也感激他，我们一家都很感激着他。”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一点都不似信口胡编，洛天佑都信了三分，顺着她的话道：“所以，你才有了那张方子，也知道事先让薛斌从闽城办药运到青州？”
“嗯。”
洛天佑从来就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可她事事都以梦境预知，虽荒谬无稽，可一件件事实摆在那里，诸多事上都让她给着了先机，而她颠来倒去说的都是梦境中来。
“你一直担心锦衣卫上门抄家，在你的梦里，他们是何时上门？为的是什么事？”
沈嫣歪在他的怀里，微眯着眼，有问必答：“中秋之夜，大家开开心心地过着节，那些坏蛋却闯了进来，杀了护院家丁，将我们都赶去了崇光堂，他们逼爹爹交出罗良的玉牌，爹爹不肯，他们就杀了柔漪，然后又要杀三弟，后来让他们给得了玉牌，可他们还是没有放过一个人，他们还想欺负我和姐姐——”
说到痛处，她泪光闪闪，“姐姐受不得屈辱，扑刀自尽。我气不过，抽了他们的刀想要反抗，却被一刀抹了脖子。”
她又抬头，指了指自己颈上的一处，“就是这儿，好大的一口子，流了一地的血，把那些坏人都吓住了，没人再敢碰我，然后——他们转身就去杀人，杀光了所有的人。”她埋进他的胸膛，嘤嘤地哭了起来。
哭声不大，却无比凄楚，仿佛这些委屈都是实实在在的发生过的。
洛天佑动容了，将她抱紧，“别怕，明日就是那罗良的死期，这些事永远都不会发生。”
沈嫣抬头看他，大大的眼睛水光闪闪，她一边抽泣，一边继续道：“我也见过你——”
“我？做了什么？”
洛天佑心中一沉，难道在她的梦里，他也是凶徒之一，以至于初见之时，她会对他恨之入骨，避恐不及？
“你拿着金铃来寻这铃铛的主人，先问了柔漪，又来问我。你好冷漠，我都快要死了，你却只关心那金铃的来历。”
“后来呢？”他听着入了境，不知不觉把她的梦境当真，迫切追问。
沈嫣吸吸鼻子，嗔怨地看着他：“后来我就死了。”
“你不会死。我怎会让你死。”
他将她紧紧抱住，只听怀中喃喃：“等再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除夕夜里。我到现在还恍然如梦，不知道自己这半年所经历的事，究竟是梦是真，你待我这样好，我又这样喜欢着你，我好怕现在的一切又是我的美梦，等梦醒了，你就不见了，那我要上哪儿去寻你呢”
洛天佑低头正欲安慰，却见她已阖上眼睛沉沉睡去，于是在她颊上轻轻一吻，将她抱起放到了床上。
将她说过的话都串起来，发现她所有的解释都与她的梦境有关，而这场梦最终回到除夕之夜。第二天就是初一，恰恰就是他们初遇之日，而她的各种的预知，都在中秋之前
他突然想起，在万全庄的中秋夜，那一晚她对他说，她在七月就已经满了十六岁。
这里面多出的半年——
从八月中秋，倒退回年前的除夕，去了头尾刚好就是半年！
他儿时听宋太傅授课之余，也听过一些奇闻怪谈，其中亦不乏一些转世重生的奇人异事。
一个大胆的推测闪过心头，或许，这些梦境当真是她亲历过的，她就是转世重生才回到了这一世。
若是如此，上一世，他们错过了，这一世她改变了命运，才得以与他重逢
床上的人儿睡得很沉，却也睡得不安，眉头蹙着，长睫上还挂着泪珠。
洛天佑为她拭了泪，脱了鞋，又盖上了被子，然后就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
无论她是怎么来的，既然回到了他的身边，他就会一直守着她，不会再让她离开，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将她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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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云呈来到拢星楼前，看了看手里的醒酒药，自嘲一笑。
方才宴席之上，他很讶异大哥竟会破天荒随了大流饮下那酒，夏行乌的信口趣言让众人喧哗起哄，也让他恍惚，他只认为，或许大哥是为了明日之战，鼓舞士气，才有这般助兴之举。
饮了那等烈酒，势必不太好受。他向来想的周全，早就备下了醒酒方子，方才配好了就送了过来。
洛天佑不喜旁人近身伺候，房里没有丫鬟小厮，此时夜深，洛云呈敲了几声都无人来应，有个婢女闻声来看，见着是他，忙行礼后道：“二爷，大爷不在房中。”
洛云呈愣了一愣，方笑着问：“去哪儿了？”
“在沈姑娘房里。”
“哦。”洛云呈的笑有一瞬的凝滞，旋即又化开，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那婢女很是恭敬，“二爷可有吩咐？”
洛云呈想了想，将手中的醒酒药包交给她，道：“我给大哥送醒酒药来，若是他不需要，你就自行处理。”
“是。”
洛云呈走出拢星楼，脸上始终挂着干净的笑容，他走出了好长一段，方回头去看那已经熄了灯火的窗格。
其实他早就该想到了，何故还要自欺欺人？
她本就是大哥的，再不容旁人有半点遐念。
哪怕是他，也没有这资格。
他摇了摇头，忽而释然一笑。
多年治病救人，诊断过无数病症，却险些栽进这最是无解的情症之中。
好在他及时看清了症结，趁着还未深陷赶紧抽身，如此既不损到他人，也不会误了自己。
他自小就是聪慧豁达之人，凡事一点就通，也参悟得透彻，这等小事于他而言，就如过眼云烟，一笑泯之。
今日之后，大哥还是最敬重的大哥，而大嫂，他也会真心实意地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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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天佑站在窗前，目送着二弟背影离去，直至完全看不见了，方收回目光。
他走到床前，看着沈嫣熟睡的容颜，俯下身去，在她额上一吻，然后缓缓地起身。
看上去，他风平浪静，并无什么异样，可只有他知道，自己在经历着何等凌冽的天人交战，极力地调整着灼热的吐纳气息，许久才将胸口的那股热气给压了下去。
若是再留，他没有信心自己能够守住承诺。
他逃命似地回到自己房中，先解决了自己的问题，然后想了想明日之事，又让人把夏行乌请来，将明日的安排再细细地交待了一番，以确保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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