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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 第一百零五章 尊严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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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定去坐落于北京天寿山麓明十三陵游玩的计划又被鑫药否定了。

    舅舅和郑董以及我们这些常驻北京的人都去过长陵、定陵、昭陵和神路诸多景点,之所以安排下午去十三陵,主要还是想让孩子们多见识见识。

    可鑫药提出异议,他不想领孩子们去十三陵了,毕竟那是皇帝们长眠的地方,对孩子们没有什么太大的教育意义。

    舅舅说那么就去龙庆峡吧,我们村子附近也就是长城和龙庆峡比较好玩。

    鑫药从未听说过北京还有龙庆峡这么个地方,毫无兴趣。鑫药说明天就要回遵义了,他只想让孩子们在这个温馨的小村子里多待一会儿。

    雨欣提出建议,想让孩子们去舅舅和郑董的工作室再次观摩,然后回郑董家的东、西厢房,每个孩子写一篇作文。写完后希望舅舅给与辅导。

    雨欣的建议也是舅舅和郑董求之不得的。

    舅舅没有主动提出来,也是不想让孩子们把他们精心制作的沙盘当成负担。他们看出来了,除了杨文洁,其他孩子对沙盘似乎都不怎么感兴趣。

    雨欣提出让每个孩子写篇作文是一个很好的建议。我对舅舅说,在长城上我也给孩子们安排了以长城为启发,写一篇展望家乡变化的作文。要求他们回到遵义去完成。

    我建议既然孩子们都不想去十三陵,索性就让他们下午写作文吧,我们也好从中发现孩子们的所思所想。

    去舅舅和郑董工作室的路上,姚圣保和代小童显得没精打采。他们不想再去那个破工作室,摆弄那堆假房子了。

    尤其是代小童,更不想去。说是评比,可取得了第一名又怎么样?还不是他们这些大人说了算?既然如此,还比什么?直接把第一名给了杨文洁不就得了?

    现在还要让他们观摩,观摩完每人写一篇作文?对于写作文,代小童轻车熟路,十几分钟就能赶制出一篇。可姚圣保不行,他最犯愁写作文了、

    姚圣保和代小童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到郑伯伯家的西厢房,美美地睡上一觉。

    一走进小礼堂,雨欣和孩子们可不同,一个个吃惊地睁大着眼睛,像是看见了新大陆。孩子们围站在沙盘模型前,一个劲儿地赞叹:“太美了,简直是太美了。”

    舅舅和郑董以及杨文洁重新摆放的沙盘模型,鑫药雨欣和孩子们都没见过。昨天他们去村子的后山游玩,回来后直接去了舅舅家的小院。

    鑫药前天曾见过舅舅和郑董摆放的沙盘模型,进屋后脸上的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

    同样的模型经过不同的人摆放,效果简直天壤之别。

    舅舅和郑董误以为其他孩子对于美没有太多的心里感受,他们万万没想到,孩子们面对他们摆放的沙盘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

    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了,孩子们仍围着沙盘模型转遭遭,似乎连一个小小的犄角旮旯也不想放过,目不转睛地盯着沙盘上的每一个角落。

    姚圣保的表现也出乎了大人们的预料,一边看一边嘴里嘟囔着:“好看,真好看。”

    代小童表情恹恹的,似乎还在为他之前得到了第一名而没有奖品懊恼着。

    舅舅和郑董摆放的沙盘也似乎没有得到代小童的认可。只不过他什么也没说,神情淡淡地和同学们一起参观着沙盘上的模型建筑,嘴角时不时地挤出一丝冷笑。

    “舅,郑董,要是鑫药没有持反对意见,咱们今天下午去了明十三陵,这么漂亮的沙盘模型,我们是不是就不会看到了?”雨欣问舅舅和郑董。

    舅舅看到孩子们对他和郑董的作品如此青睐,也有些激动:“我原想等孩子们从明十三陵回来,在组织孩子们来这里参观参观。毕竟也需要不了多长时间。”

    “舅,这次您可错了。这么精美的沙盘怎么能看一会儿?”雨欣略带埋怨的口吻说。

    舅舅来劲儿了,吩咐舅妈把沙盘录制下来,然后制作成光盘送给孩子们算作礼物。舅妈领命,拿着小型摄像机,围着沙盘,开始录像。

    “舅,郑董,用不用让孩子们先撤到一边?”鑫药问。

    “不用,不用。把孩子们录进去,我和二建东想孩子们了,还能播放光盘看看他们。”郑董笑眯眯地说。

    舅舅掏出香烟,递给我一支,正准备点火,看见满屋子的孩子,不想让他们吸二手烟,拽着我来到小礼堂的外面。

    我和舅舅来到一颗白杨树下,我殷勤地给舅舅点燃香烟。

    舅舅显然仍有点激动:“昨天,让那个代小童把我整蒙了,我有点怀疑,我和你郑叔摆放的沙盘是不是没有得到孩子们的认可。虽说他们还小,但他们也是有审美观的。人对美和丑有着天生的判断力。”

    “舅,没想到您也有不自信的时候。”我说。

    舅舅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这么问,说明你还是不太了解我。我这辈子自卑的时候比自信的时候多。做事情总希望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一旦遭到冷遇,就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

    “知道原因在哪儿吗?”我问舅舅。

    舅舅反问我:“你知道是什么原因?”

    “原因就在于您的思维跟大多数人不一样,鹤立独行。您这样的人若想得到大众的认可,很难的。“我想起了老妈和老爸一直以来对舅舅的态度。

    “鹤立独行?”舅舅乜着眼看我,“夏焱,你抬举我了。有时候我也是很从众的一个人。

    前年冬天,我瞒着所有人又拿起了笔,想重操旧业,尝试着写一部长篇小说。从前写小说祈望得到杂志社编辑的青睐,终未如愿。

    现在有网络了,什么人都可以写,写什么内容都能得到发表。

    我在写之前,曾一度信心满满,幻想着能像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那样引起轰动,还幻想着通过网络和读者进行交流。

    结果,写了二十万字,连一个读者都没有吸引过来。“”

    “舅,您的小说发到哪个网站上了?”

    “很有名气的一个网站。我到现在连我的责编是谁都不知道,我的小说除了我自己看过,负责审核的编辑有没有看过,我都不敢肯定。有时我都怀疑我的责编是不是人?会不会是网站电脑程序?

    但当时没有想到这一层,仍闷着头拉车,废寝忘食地往下写,期望我的小说能得到广大读者的认可,一直写到二十多万字,点击量为三十八。

    后来我弄明白了,我每发表一个章节就能获得一个点击量。我总共发了三十八章。我的小说除了我自己看过再没有第二个人。””

    这也忒惨了点吧?我心想。

    目前网络小说的点击量少则几十万,多则几千万甚至上亿。舅舅的小说才38个点击?连半百都没熬到?一定是舅舅的小说与当代读者的阅读趣味严重脱节。

    “舅,您跟网站签约了吗?”

    “签约?想都别想。也厚着脸皮申请过一次,当下就被拒绝了。那一段时期,我特别自卑。感觉我这辈子只配像愚公那样修补这个破旧的村庄了。”

    “舅,您的小说,是不是关注的还是三农问题。”我问。心想也只有写这类题材才会遭到如此待遇。“舅,哪天能否让我拜读一下?”

    舅舅掐灭烟头,又点燃一支,神情黯淡地说:“我只对农村熟悉。你想看?我看还是算了吧。一个读者都没有,说明我的小说一定有问题。”

    “我前些日子在网络上看到这么一句话。说假如《平凡的世界》这类小说发表在网站上,去跟玄幻、穿越、灵异类的小说搞竞争,连扑街的资格都没有。“

    我安慰舅舅。我在网路上真的看到过此类评论。

    “我后来也弄明白了,所以再次放弃文学。准备将后半生贡献给这个小山村。”

    舅舅写了半辈子小说,到头来仍是一场空。我的心有一种被抽空的感觉,回想起和王丽娟哭着喊着要当作家的镜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白痴。

    我说:“舅,目前网络上的读者大多都是八零九零后,零零后也是主力军。现在写言情小说都跟不上趟了。年轻读者就喜欢脱离现实,从神鬼之间寻找刺激。您关注的三农问题,有没有像《鬼吹灯》那样加进去一些刺激的东西?“

    ”我关注的是农民的尊严问题,这还不刺激吗?“舅舅问我。

    一提到尊严,我就无语了。我活在这个世上一直处于无尊严状态。

    早先违心地跟爸爸妈妈姥姥姥爷去大姨家蹭饭,遭受表姐的白眼,毫无知觉。后来沿街卖艺,更是把尊严抛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嫁给了富婆,让人背地里说是嫪毐和武大郎的替身,仍厚着脸皮活着。

    我羡慕舅舅这类人,但我却做不到。我其实对吃好穿好也没有太高的要求,我怎么活得连尊严都忽视了?

    生活的压力和生命的尊严哪一个重要?我一直选择的是前者,为了给生活减压放弃尊严。而舅舅一直选择的是后者,坚守清贫,在尊严面前不向任何人妥协。

    可问题是,我的生活压力减轻了吗?我现在看似衣食无忧,可我整天背着嫪毐和武大郎的名声在艰难地行走,我轻松吗?

    舅舅一直保持着做人的尊严,就算郑董没有出现在他的身边,舅舅也不会饿死呀?在村子里种田,自给自足,其乐无穷。

    “舅,您有欲望吗?”我问。

    我想和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探讨探讨普通人难以战胜的那个欲望。我目前的欲望就是娶关娜当小老婆。

    舅舅和郑董的理想是希望偏远山区的农民都富裕起来。那舅舅有个人欲望呢?

    我补充:“不是理想,我是说个人欲望。”

    “怎么没有?我这辈子最大的欲望就是希望农民个个活得有尊严。”

    我呆望着舅舅:这是个人欲望吗?他难道对美女、豪车、洋房丝毫不动心?想想舅舅还真是另类。

    难道他写小说,也是为了满足自己让农民个个活得有尊严这一欲望?

    舅舅没有理会我的反应,继续说:“当年我看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几乎是流着泪读完的。孙少平的倔强、果敢、坚毅的性格深深地影响着我。可惜我读《平凡的世界》读晚了,你上小学的时候才开始读。之前我只对古书感兴趣。“

    舅舅难道就没有让自己的小说火一把的欲望?

    我说:“舅,现在网络上一些关于历史的小说也挺火。《琅琊榜》、《明朝那些事》。现在又有一部非常火的小说,叫《明朝败家子》,从书名的字面上理解,其路子跟余华的《活着》颇为相似,给当代潇洒一族减压的作品。您那么了解历史,您写这方面题材的作品肯定能火。您难道不想尝试尝试?”

    “换了几十年前,兴许会吧。我那个时候写小说的目的跟现在的年轻人一样,就是为了挣钱,为了一举成名,从而摆脱农村,然后到大城市生活。乡下人遭受城里人的歧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都想跳出农村融入城市,过体面人的生活。“舅舅说。

    总算是把神仙拽回到了人间。这才是一个正常人的欲望。不过舅舅说换了几十年前,难道说他现在已经丧失了正常人的欲望?

    “后来我的想法变了,我要当一辈子农民,而且还要当让人人都尊重的农民。所以,我写小说就一个目的,希望农民个个活得有尊严。像孙少平那样活得有尊严。”

    我想劝舅舅还是放弃文学吧。仔细一想,舅舅已经放弃文学了,我没有劝的必要。

    尊严,这个让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词汇,成为舅舅小说的主题。难怪舅舅的小说点击量只有三十八?而这三十八个点击还是舅舅自己点击的。

    一部小说之所以能火,有让它火的道理。小说《活着》就是给那些没尊严的人减压的作品,之所以得到了读者的青睐,是因为它像一剂良药抚慰着读者自卑的心灵。

    《活着》的主人公福贵一生的遭遇,让读者觉得这世上并非只是自己在没皮没脸地活着。写小说,要想拥有众多的粉丝,首先得了解读者需要什么?

    我当初看《活着》就是这种感觉。和主人公福贵相比,无论从那个方面都能感觉到自己的优越。

    无论是解放前福贵的奢靡,还是大跃进时福贵的厄运,都让人觉得那是一个既幸运又倒霉透底的人。幸运的是解放前他因赌博把家财败光了,却赶上了解放后的文革,幸免于难。倒霉的是因为自己二百五的性格闺女哑了儿子死了,自己孤苦伶仃活到了八十岁。

    鲁迅的阿q让读者学到了“精神胜利法”,余华的福贵让读者找到了“比较安慰法”,读者受益匪浅。

    舅舅给读者整出个尊严,这让读者看了他的小说今后的日子怎么往下过?

    对于某些特定的人群:要钱就别要脸,要脸就别要钱,二者必选其一。大多数人选择了要钱不要脸。

    既然自己不要脸了,便希望大多数人都不要脸。突然有人著书立说把“尊严”摆了出来,这让不要脸的人情何以堪?

    我和王丽娟的结合已经把我的脸丢尽了,我也是个没脸的人,我怕看有关“尊严”的书籍。

    知道了舅舅的小说以“尊严”为主题,我顿时对舅舅写的小说失去了拜读一下的欲望。

    舅舅仍在滔滔不绝着:“我要写一部像《平凡的世界》那样脍炙人口的作品,当然内容肯定不一样,时代不同了,现在的农民生活水平比孙少平那个时代强多了,但农民依旧承受城里人的歧视。农民为什么遭受城里人嫌弃,并不是他走到哪儿,脑门上刻着‘农民‘两个字,而是他不重视自己的仪表,让城里人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城里人对乡下人的歧视很粗浅,只是从外表上歧视对方。这类歧视很好解决,把脸洗干净了,衣服穿的时尚一点,就能糊弄过去。

    我担心的是那些深层次的歧视。

    就像我被人奚落为嫪毐和武大郎的替身,我就算穿十万元的西装,戴几十万元的名表,开几百万元的名车,也脱不掉我身上罩着的嫪毐和武大郎的外衣。

    舅舅仍天真地讲述着:“倘若农民的卫生习惯和着装习惯比城里人还要时尚呢?走在大街上,谁会把他当成一个农民?即使和城里人坐在酒桌上推杯换盏的时候,也可以很大方地对别人说:我是个农民。农民怎么了?总设计师还自称是农民的儿子呢?谁敢小瞧?””

    我感觉舅舅说了句废话。农民当上了设计师就不是农民了。代小童削尖脑袋要成为建筑师,就是为了摆脱农民的身份。

    舅舅的嘴还在动:“其实农民和市民本来就没有什么区别,市民嫌弃农民,并不是对‘农民’两个字嫌弃,所嫌弃的是他们的卫生习惯和生活习惯。

    我写小说,主要是为了唤醒农民对个人卫生以及家庭卫生的重视,引导他们对着装的喜好和兴趣。

    爱穿,并不一定奢侈。穿出品味也花不了几个钱。可我忽视了,当代农民首先就没有阅读习惯。靠写小说,根本无法实现这一梦想。

    只能另辟蹊径。首先从自己做起,把自己改变成一个人人见了都不敢小瞧的农民。“”

    我觉得舅舅不是在改造农民,是幼儿园的阿姨管教五、六岁的小孩儿。舅舅的欲望有点变态,他竟然希望山沟沟里的农民改变固有的生活习惯?

    舅舅这么做,到底是图什么呢?农民个个都活得比城里人还要时尚靓丽,对舅舅有什么好处?

    我问:“舅,您是从什么时候产生的这些想法?“

    ”十几年前吧,我去北京,亲眼目睹一个农民工背着一个蛇皮袋子挤公交车遭受周围人的厌恶。

    在车上,售票员几乎是用训孩子的口气训那个农民工给他装着被褥的蛇皮袋子补票。我当时真想给那个售票员一个大嘴巴子,可又一想,我打得过来吗?

    难道就这一个售票员歧视农民吗?倘若那个农民装被褥的不是蛇皮袋子,而是仿真旅行箱呢?倘若他不心疼那几个钱,打出租车呢?

    再或者他压根儿就不来城市打工,守着农村那几亩地,过着日出而耕日落而息与世无争的生活,他们怎么可能遭受城里人的歧视?

    问题是那个农民工的精神几乎到了麻木的状态,售票员对他的训斥,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满脸堆笑地把行李票补齐。

    当然,我没有权利要求他必须把尊严当一回事儿,怎么活是人家的自由。

    但长此下去,农民工的形象就定格了。孙少平和孙少安也都是农民,他们那样的农民让全国人民所敬重。为什么?人家活得有骨气。

    或许是孙少平改变了我人生的态度,我真心的希望有更多的农民走进孙少平。“”

    舅舅的话,又让我觉得他不是在改造山沟沟里的农民,他想改造所有缺乏尊严的人。我坐公交车也遭受过售票员的训斥,因为我总顾不上给我的音响设备刷卡。

    但遭到训斥,我也无动于衷。我是不是跟那个农民工一样,对待尊严也麻木了?

    不麻木就得跟售票员暴嚷,我不习惯在人多的地方吵架,尤其是跟女人吵架。

    所以,对于那些半吊子售票员只能忍让。大部分售票员还是通情达理的。

    因为上车刷卡,只能刷一次,刷两次得隔一个乘客,我的一堆音响设备停在公交车门口,别人还上不上车了?

    舅舅说为了尊严打出租车?唉,这个世外桃源的仙人哪儿知道底层人在城市打拼有多不容易?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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