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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九章 黄泉桥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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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黝黑的甬道暗无天日,仿佛就是一块悬挂着天长地久的黑幕。人对着黑暗是本能的恐惧,我也并不例外。

    后头的诸人因为鱼人族水包的帮助,都来得非常快。不消一会儿功夫我与越王爷周围的空荡便全都塞满了人,岚杉轻佻轻狂,他以为我是因为怕了深水下面的东西而难过,便做了个吹哨的动作,驾驭着自己的水包顶着我和越王爷的水包前进。我五脏六腑疼的厉害,越王爷在我身边也着急得发疯,我两再抬头时候,嘭得一声,水包破了。

    我和越王爷都双脚踏上了实地。

    甬道前头似乎有一层透明的屏障,阻碍了湖底水的浸入。哪怕是如今水包破了,众位在陆地上的也能蹦蹦跳跳张口闭口呼吸踏实。许是我苍白的面色太过吓人,岚杉滑到我身边的时候,还很是大声地叫了起来:“你脸怎么了?怎么这般倒霉模样?”

    我恨恨地看他,叫什么叫,没见过深海恐惧症?

    越王爷扶着我,面色板得跟个木头似得,只问道:“到了?”

    岚杉不知道是真看不清脸色还是故意装作不知,他兴奋地回道:“到了!”一边带领着我们进门一边还兴奋不退地介绍,“这甬道原先是在陆地上,可是自打关了里头这个罪祸后,天降了大雨三天三夜,硬是把这里给淹成了湖。”

    岚杉带着群精力活泛的人远远走在前头,越王爷扶着我慢悠悠走在后头,我问他道:“问罪仪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岚杉说了个大概,我听了个大概,众人迷迷糊糊都糊弄了个大概,好像只有越王爷一人众人皆醉我独醒,可他偏偏是个铁打的嘴,怎么都不肯吐露半个字来。

    果然越王爷按部就班地回我道:“是害得非人族战败于人族的罪魁祸首。”

    我看着他,停下脚步不发一言。

    越王爷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问我道:“身体好些了吗?”

    “脑子清醒着就行。”我并不上当。

    “那好,那好,”越王爷自知瞒不过,也只好圆了自己的话说道:“其实所有人都说问罪仪式是问罪,其实最开始时候恰恰相反,这个仪式本意不是问罪,而是叩谢。“

    我好奇道:“叩谢什么?”

    越王爷伸手探索着潮湿漆黑的甬道,带着皮套的右手怜惜歉疚地说道:“叩谢这里头囚困着的人的救命之恩。”

    我瞪大了眼睛:“这里头的人,救命之恩?救谁的命?”

    “救非人一族的命。”

    我不太相信:“就算是沧海桑田时光轮转,也万万不可能将恩人妄传成仇人这般愚钝!”

    越王爷一本正经:“世人愚钝总是超乎想象。”

    这句话被越王爷说得有点滑稽,我很给面子地勉强笑了笑,嘴角一轻扯,却感觉扯到了心脏,莫名其妙一阵发酸发疼,“怎么误传的?”

    越王爷伸手一指,道:“那人悲天悯人大慈大悲,非人族本该顺天势灭族,他却一意孤行地要护下这些获罪于天的生灵;他的能力通天法力超群,要护住的人,要护住的族群连天都无可奈何,非人族逃脱了天罚他却获罪于人,最后落得个代代囚禁,生生羁縻的悲惨下场。”

    我对非人族那帮子蠢货没有好奇,只是好奇了一个人。

    “他背叛了天,天又奈何不得;可他又如何获罪于人?”

    “因为他族群里的一个孩子病了。”

    “病了?”

    越王爷点头道:“病了,很严重的病,凡间草木不可医,需要昆仑山上的仙草。”

    “他给了?”

    “给了,神是不能允许自己的良善的子民死在无妄的苦难上的。”

    我好像脑子很清楚这来龙去脉似得,又问道:“怕是违反了禁令。”

    “天奈何不得的神,却被神自己的禁令钉在了惩罚之上,被下放于此,生生世世以跪姿面对曾经匍匐于他脚下的万民。”

    我眼睛有点湿润:“他因仁慈受罚,万民苍生该因他的仁慈而更献尊敬。”

    越王爷:“曾经是的。”

    我问道:“曾经?”

    越王爷道:“曾经,这里还是个敬神的祀台,甬道的墙壁上刻满了他为神时的伟绩和为君时的仁德,两边的回廊开出了四季不败的花葩;他的部落繁衍出千千万万代子孙后裔,年老的爷爷对着垂髫小儿把颂歌代代传送,青年的父亲对着贤惠的母亲高呼恩赐的天德;懵懂无知的孩童被父母牵手走进甬道,对着跪姿的神氐俯首拜祭,曾经还是美好的,后来就变了。”

    “怎么变了?”

    “后来,统一的铁骑打破了这边世世代代的宁静,为君的统治者亲自指认跪姿的神氐为罪孽之臣,千百年的指认,早已代替了原本真实的现实。”

    我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句话:“若无滔天罪,哪得愧屈膝。”

    越王爷点头,又跟着我复述了一遍:“若无滔天罪,哪得愧屈膝。”

    这事儿跟驾车的马夫在大马路上扶起摔倒的老太太是一个道理,为什么要上赶着扶起大马路上素未谋面的老太太?还不是你撞了她。

    我忽然胸口里生出了一团火气,指着前头那帮子笑得开怀的非人族怒道:“那他们呢?他们蒙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哪儿能说忘就忘?”

    越王爷淡然道:“数典忘祖的话骂得多了,可谁又能真正地把曾经的恩德给记全呢?”

    没有人的。

    我看着前头的甬道,长长的廊底已经能看见虚弱的白光,我忽然一阵虚脱,几近站立不稳,“我不想进去。”

    越王爷此刻却不肯顺从我了:“你该进去的。”

    我摇头道:“不是我承了他的恩,不是我忘了他的德,我没那么铁石心肠能看得神氐跌落神坛。那就让我做一只缩头乌龟,看不见心不烦好了。”

    越王爷此刻却出奇地态度强硬:“你该进去的。”

    我看着他的眼,他碰了一下我的眼神,却心虚地别过了自己的眼,不知怎么地就忽然福至心灵了,我问道:“我他是不是也有关系?”

    越王爷如今仿佛只会说一句话:“你该进去的。”

    我笑了笑:“你说该进去,那我便进去好了。”说完这句话,便可以地大跨步了步子,朝着前面头也不回地前行。眼眶里的酸涩在空无一人的时候再也忍不住,眨巴了两下便落了硕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地沿着脸颊滑落,重得好像能在地上砸出个坑。

    岚杉在前头等着我们:“快来,快来。”

    我抬起袖子抹了把脸,努力地装出了一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的模样。越王爷其实一直在我身后亦步亦趋,走过了长长的甬道落到人前了,无论多少的罪过苦楚都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面上得装出一副恩爱夫妻模样,装得比任何人都像。

    岚杉道:“前头走过一座黄泉桥就是了。”

    黄泉桥桥如其名,是架在黄水上的一座石桥。黄泉是传说中地下阎罗门的绕城水,里头浸没的全数是枉死的冤魂,如今在地上,在水利,在这么一个黑漆漆湿漉漉的岩窟中瞧到黄泉水,还真是让人觉得有些个毛骨悚然。

    岚杉虽然带领蛇修一部,但到底是年纪轻资历浅,看着这桥下汩汩奔驰而去的黄泉还有积分孩童模样的好奇,鱼老人就不一样了,虽然他脑子糊涂浑沌,但是该记得该听的该认识的全都好像是用锉刀刻在了脑子的,随手拈来,半点不忘。

    鱼老人凑上前来,看着面前两张脸一张面具透出来的疑惑和好奇,忍不住捏着胡子呵呵一笑,充当了解说小厮尽职地与我们解释道:“这黄泉也是罪罚之一,传说中地底下的黄泉和这里的同处一源,戾气深的很。”

    我问道:”这些黄泉围在这地方,用来做什么?“

    鱼老人道:”自然是为了看管犯人。“

    我忍不住冷笑道:”那可倒是奇了,人家说相生相克,最污秽的东西应当是由最洁净的东西来克;若这里头羁押的是个天人共愤的死囚,那合该是拿天上三十三重天的泉水来洗净他的污浊,怎么偏偏剑走偏锋,拿了重戾气的黄泉池水,再去压制一个传说中戾气更甚的囚犯呢?”

    这问题一下把鱼老人给稳住了,他老沟纵横的脸上又一次浮现除了迷茫,“这”

    我疑惑的锐利眼神刀子似得刮过了越王爷,又挑衅似得插到了岚杉的身上。岚杉很是无辜地举起手来与我说道:“我不晓得,我一点都不晓得。”

    “那谁晓得?”

    岚杉高举的双手指了指天:“天晓得。”

    鱼老人似乎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下子从浑沌朦胧的意识里解放出来,附和地大喊道:“不错,我们不晓得,可天晓得!”

    “天晓得?”我本来还是一副嘲笑语气,然而脑子里闪过了那个获罪与人,世世代代以跪姿面对世人的神氐,忽然一顿,生生悟了,“是了,天晓得。”

    天晓得了,我看越王爷似乎也晓得了,他默默地拉起我的手,想揉搓麻团似得安抚性地捻圆搓扁。我心情沮丧,只好由了他去。

    岚杉想着活跃气氛,便开了玩笑道:“不知这河游到哪里,游到地府里,还是能游回现世里。”

    鱼老人这次乖觉地不说话了,我看着那湍急不停地水流,从来得那头一直看向了去的那头,来时望不到源,去时也瞧不到边,我对着岚杉感慨道:“你顺着水流走便是阎罗门,你逆着水流而上就是现世间。”

    岚杉道:“论忽悠我忽悠不过你,但是我也不傻,才不会”

    他这话还没说完,忽然一只拖着尾巴的蛇修噗咚一声跳进了黄泉,那水流只看得到湍急却判别不出深浅,可跳进了黄泉的蛇修不一会儿就从水里探出了头来,水流在他身下就像是受了控制的小舟,推着他直接向下游去。

    我讶异得目瞪口呆,看着眼前情景久久没有缓过神来;岚杉也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显然这幅出乎意料地场景不是来自他的手笔。

    然而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声噗咚,又一只拖着尾巴的蛇修一下子跳窜进黄泉,他不同于前一只的安稳,挥着双手曲环一般地摇着拼命地溯流而上。到底是拖着尾巴的蛇修,岚杉此刻总算是回过神来了,扯着嗓子对着那拼命上游的蛇修喊道:“你在干什么!”

    那蛇修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似得,还在哪儿费力地摆着双臂拼命上游。

    岚杉怒吼道:“还不赶紧上岸回来!”

    往上游的蛇修在水流的冲刷下好不容易上爬了一点点的距离,担这一点点的距离却激励了他整个身子再向上的决心,充耳不闻自己首领的吩咐,只一个劲地顺着自己的心意上爬。

    我喃喃自语:“该不会是着了魔吧。”我看着周围众人,对岚杉说道,“怎么就你蛇修的出了幺蛾子?你还是把你的小兄弟们再看紧一点,免得跟下饺子似得一直一直全落到黄泉里了。”

    越王爷按着我的肩膀把我往后头拉了一拉,似乎在警惕着什么。

    我话音刚落,还真听到了几声扑通扑通下饺子似得声响,往周围定睛一瞧,蛇修部众除了岚杉全都自觉地拖着尾巴跳进了黄泉池水里,或上游或随波,各个面带悠闲,似乎做了一场好抉择似得。

    岚杉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人的嘴巴里吐出了蛇的红信,金黄的竖瞳若隐若现,他直接是把我当作了敌人对待,嗓子压成了低厚的声音怒问我道:“你究竟使了什么术法!”

    我很诚实地摇头,“我不会。”

    越王爷也替我帮腔:“她不会,只有我会。”

    这个帮腔是有一命换一命的功效,我忍不住扶额,对着越王爷道:“你可别添乱了。”

    越王爷也叹了口气:“添乱的是你,也是我。在你叭叭地说个不停的时候,我就该早点封了你的嘴把我禁锢在我身边呆着。”

    这番宣言也有些霸道,可惜算是彻底地惹恼了如今孑然一身的岚杉,他吞吐着蛇信恨道:“早知你俩不是好人,我部为何要敞开胸怀好吃好喝地厚待你们?鱼人部,豹修部,你俩部若是还念及了盘古大神的血脉亲谊,就该随我一齐诛灭了这一对狼子野心的夫妻。“

    鱼人部有些为难:”术法施展何其之难,我们都在旁瞧着,断断没有因为两句话而下了术法与他人的道理。”

    豹修向来实在:“可别血口喷人了,这启兄弟夫妇是我们豹修的座上宾客,当初还是你撺掇地让我们豹修给了他这个位置。如今启兄弟的才华能力是打动了一众的弟兄,你空口白牙就让我动手,凭什么呀?”

    岚杉咬牙咬的面容扭曲:“好好好,好个启兄弟,好个非人族。”

    鱼人部属温和派,还在那好言相劝:“其中可是存在些什么误会?”

    我实在看不过去岚杉的火上浇油:“若是你当真如你自己口中说得那般深明大义,就该也跳下呜”越王爷忽然趁我不备一下子把我的嘴巴给捂了个严实,没法子让我再开开心心地说了下去。

    越王爷忽然凑到了我的耳边警告道:“慎言。”

    我挣扎了一阵,奈何武力脑力都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只好作罢,乖乖臣服。

    黄泉里的几个人已经被奔腾不息的潮水隔得相聚很远,想来是旧不回来了。越王爷上前道:“人家说看鬼是鬼,见水是水,黄泉水幽冥晦暗,又来自地底炼狱之地,带着极强的戾气与煞气,蛇修的几位兄弟,怕是原本心中有垢,才会在黄泉之中迷失方向,堕入其中吧。”

    岚杉气得发抖:“胡说!”

    豹修那边却开心得直接拍手:“不错不错,还是启兄弟有见识。蛇修最爱干的事儿就是鸠占鹊巢,对外总说自己的建造是何等之厉害,没得让谁不知道你们那装模作样的村落全是从人族手里头给血洗抢来的。这帮子人怕是各种翘楚才遭次祸害,岚杉兄弟,你自己当心,别看黄泉水看得多了,把自己也给迷糊到里头去了。”

    我忽然想到初见时候那个静谧安宁的小村庄,后知后觉地才晓得原来是经历了一场强盗般暴虐的血洗,宁静是伪装起来的,土地下三寸藏着人骨血肉。

    岚杉气得恨恨:“你们!”

    蛇修一下子从最为庞大的群体缩减成只有一个读秒,鱼人族向来是个和事佬,不顶多大用处,豹修之前在越王爷这儿碰了一鼻子灰,说话算话地也不来找茬;如今局势风向一变,豹修领头的朱七一下子从队伍的最末端窜到了队伍最前头,趾高气扬精神抖擞,不屑地扫了黄泉里或挣扎或放荡的几个蛇修,高声唤道:“出发!”

    岚杉怒道:“朱七!我蛇修的人你便放任至此吗?”

    朱七满不在乎:“那还能咋地?你跳下去救啊。”

    岚杉忽然就不说话了,默默地跟在队伍的最后头,宛如前几日的朱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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