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七章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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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冷宫就是每一个朝代后宫必有的建筑物，主要用于安置废弃的妃嫔。
南陈后宫中的冷宫名悔省宫，位于西北角，地势低洼，草木荒乱，挨着掌管刑罚的宫正局。
恭嫔老远就下了肩與，沿着一条四分五裂的石块铺成的小路往悔省宫而去。她的侍女兰心蕙质跟在旁边，一边为她拨开两侧及腰高的杂草蓬蒿，一边扶着她生怕她崴了脚。
兰心嘟囔道：“嫔主子原不该来，这地方荒僻无人打理，又阴森森的，万一冲撞了您就不好了。”
恭嫔眼见着冷宫外围红色的城墙都已经被雨水和冲刷成了褪色的斑驳暗红，像是被人血一层层的泼上去又被一层层的冲下来，最后把最深的颜色积在宫墙的最底层，映衬着头顶碧蓝无忧的天空，墙头蹲着的乌漆漆的老鸦和破败的宫门外这条残碎的小道两侧满地的蓬蒿，让这座宫殿都看起来带着一层鬼气，仿如里面住了一只正在对井梳头的怨女。
恭嫔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低声喝止了兰心道：“天子脚下，龙气鼎盛，你不要胡说。”
可她说的声音也低，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她又走了两步，旁边跟着的蕙质壮着胆子上前推开半扇门道：“嫔主子慢些。”
门发出一声吱呀，外头忽然跳出来两个小太监道：“是谁？”
他俩一见恭嫔一身妃嫔装束，赶紧道：“问主子安，请问是恭嫔主子吗？皇后娘娘已经吩咐过了。”
恭嫔也唬了一跳，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门，见里面几间屋子都残窗破门，挂着厚厚的蛛网，桌子上一层灰尘不知道已经几年几月。
秦才人就坐在院子当中的石凳上，还穿着她那件绣着素馨花的蓝色衣裙，一头黑发应当是简单梳过了，用一根树枝挽着。她的脸未曾处理而显得青紫可怖，而神态却前所未有的平和，如同被一场夜雨洗过之后露出不染铅华的宁静容貌。
她听到声音，将目光从墙角生长出的小草转移到恭嫔身上，轻笑道：“不曾想，还能见到姐姐一面。”
她如此云淡风轻，恭嫔却一瞬间泪如雨下。
她紧紧捂着嘴压抑着声音道：“对不起。”
秦才人惊讶了一下道：“姐姐说什么，姐姐并没有对不起我。”
恭嫔哭着搂住她道：“对不起，我没能救出你。”
她怀抱里的秦才人那么瘦弱，都有些硌骨头。
秦才人拍了拍她的后背，扶着她坐在一边道：“这不关姐姐的事，是我命该如此。”
恭嫔见她这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见秦才人轻声问道：“红翡死了吗？”
恭嫔一惊，下意识答道：“昨夜就杖毙了。”
“真好，”秦才人脸上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谁都冤枉我，她伺候了我十多年也冤枉我。幸好幸好，她死在了我前面，否则我，可如何瞑目呢？”
她的那个笑容如此发自肺腑，为着红翡的死而开心。恭嫔看的心酸不已，连忙抓紧她的手唤道：“蕴和！”
秦才人看着远处，虽然身处残垣之中却姿态悠然道：“今天我很开心。我看着月亮落下太阳升起，万物在晨露之间复苏，蜘蛛在织网，蚂蚱在觅食，风吹过墙边的荒草吹落桌子上的灰尘，老鸦站在墙头等待着我的死亡。我却没有害怕没有忧惧，一生以来这还是头一次。”
恭嫔没有说话，秦才人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她只需要一个倾听者，在她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
“我是姨娘养的。”她轻飘飘的声音散在空气里：“我以为，我会嫁给一个贫贱书生，相夫教子。”
恭嫔不禁在脑海里想象着，她穿着粗糙些的衣裳坐在门口的板凳上缝衣裳，两个孩子在地上光着脚跑追逐嬉戏，而相公在村头做教书先生。屋子里的炊烟沿着烟囱娘娘升起，和半空中盘旋的燕子会和。
秦才人摇摇头道：“可我什么都没有，我盼了那么久却进了宫。这宫里那么大，我什么都不懂。”
她轻轻摇了摇恭嫔的手，像是在撒娇：“姐姐，我很害怕。”
恭嫔只能咬着帕子流眼泪，生怕哭出声来惊扰她。她控制不住力气狠狠抓着秦才人的手，而秦才人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继续道：“宫里的日子，还比家里好过些，没有人打我，也没有人嘲笑我，顶多是些瞧不起我的宫人们的克扣，这算得了什么。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陷害我，我没有想过抢她们的任何东西！”
秦才人像个孩子一般无辜懵懂，看着恭嫔道：“姐姐，她们为什么要害我，要杀死我？”
恭嫔没有说话。
外面的小太监敲门道：“恭嫔主子，到时辰了，皇后娘娘跟前的吴大总管来了。”
恭嫔的眼泪停在眼角没有掉下去，秦才人抓着她的手慢慢的松开从她的手背滑落在手指尖。
忽然，秦才人低声靠在恭嫔耳边道：“姐姐，梁修媛看过我的荷包，梁修媛看过！”
恭嫔震惊之下想要转过头去看她，却被她使劲推在肩膀上推了一个趔趄：“快走，姐姐，小心她，小心她！”
恭嫔猛的转过头往秦才人那里看去，却见她笑容如花美的那样惊心。
“生前身后，我都不在乎了。”
这是她听见的最后一句，然后她被进来的吴忠和兰心等人裹挟着出了悔省宫。
她远远的站在这条破碎石板的尽头，再回头看去，依旧是来时的那般景象，老鸦站在墙头上死死的盯在墙内。
吴忠打开门出来跟她道：“恭嫔，罪人秦氏已经暴毙了。”
“哦，”她这么应了一声，转过身往延福宫回。一路上花红柳绿，黄莺在枝头叫着，路过太液池时正看见陶然亭里顾承华正卧在榻上看书。
她远远看了一眼便掉过头去绕开了。
凤安宫内，苏太后一边修剪新送来的八宝树，一边对宋嬷嬷道：“秦氏已经死了？”
宋嬷嬷道：“是。”
苏太后道：“哀家总觉得，秦氏的性子，不像是害人的模样。不知道谁做了一箭双雕的猎手。”
宋嬷嬷捧着盘子去接她剪下来的叶子，道：“只是证据确凿，无论如何也证不明清白的。”
“是啊，”苏太后悠悠叹了一声：“皇帝竟然让宣妃协理后宫，未免着急了些，恐怕前朝会不大安稳。”
这种朝政，就不是宋嬷嬷能置喙的了。
她捧着盘子去接了苏太后剪下的另外一片叶子。
南陈后宫中的冷宫名悔省宫，位于西北角，地势低洼，草木荒乱，挨着掌管刑罚的宫正局。
恭嫔老远就下了肩與，沿着一条四分五裂的石块铺成的小路往悔省宫而去。她的侍女兰心蕙质跟在旁边，一边为她拨开两侧及腰高的杂草蓬蒿，一边扶着她生怕她崴了脚。
兰心嘟囔道：“嫔主子原不该来，这地方荒僻无人打理，又阴森森的，万一冲撞了您就不好了。”
恭嫔眼见着冷宫外围红色的城墙都已经被雨水和冲刷成了褪色的斑驳暗红，像是被人血一层层的泼上去又被一层层的冲下来，最后把最深的颜色积在宫墙的最底层，映衬着头顶碧蓝无忧的天空，墙头蹲着的乌漆漆的老鸦和破败的宫门外这条残碎的小道两侧满地的蓬蒿，让这座宫殿都看起来带着一层鬼气，仿如里面住了一只正在对井梳头的怨女。
恭嫔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低声喝止了兰心道：“天子脚下，龙气鼎盛，你不要胡说。”
可她说的声音也低，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她又走了两步，旁边跟着的蕙质壮着胆子上前推开半扇门道：“嫔主子慢些。”
门发出一声吱呀，外头忽然跳出来两个小太监道：“是谁？”
他俩一见恭嫔一身妃嫔装束，赶紧道：“问主子安，请问是恭嫔主子吗？皇后娘娘已经吩咐过了。”
恭嫔也唬了一跳，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门，见里面几间屋子都残窗破门，挂着厚厚的蛛网，桌子上一层灰尘不知道已经几年几月。
秦才人就坐在院子当中的石凳上，还穿着她那件绣着素馨花的蓝色衣裙，一头黑发应当是简单梳过了，用一根树枝挽着。她的脸未曾处理而显得青紫可怖，而神态却前所未有的平和，如同被一场夜雨洗过之后露出不染铅华的宁静容貌。
她听到声音，将目光从墙角生长出的小草转移到恭嫔身上，轻笑道：“不曾想，还能见到姐姐一面。”
她如此云淡风轻，恭嫔却一瞬间泪如雨下。
她紧紧捂着嘴压抑着声音道：“对不起。”
秦才人惊讶了一下道：“姐姐说什么，姐姐并没有对不起我。”
恭嫔哭着搂住她道：“对不起，我没能救出你。”
她怀抱里的秦才人那么瘦弱，都有些硌骨头。
秦才人拍了拍她的后背，扶着她坐在一边道：“这不关姐姐的事，是我命该如此。”
恭嫔见她这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见秦才人轻声问道：“红翡死了吗？”
恭嫔一惊，下意识答道：“昨夜就杖毙了。”
“真好，”秦才人脸上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谁都冤枉我，她伺候了我十多年也冤枉我。幸好幸好，她死在了我前面，否则我，可如何瞑目呢？”
她的那个笑容如此发自肺腑，为着红翡的死而开心。恭嫔看的心酸不已，连忙抓紧她的手唤道：“蕴和！”
秦才人看着远处，虽然身处残垣之中却姿态悠然道：“今天我很开心。我看着月亮落下太阳升起，万物在晨露之间复苏，蜘蛛在织网，蚂蚱在觅食，风吹过墙边的荒草吹落桌子上的灰尘，老鸦站在墙头等待着我的死亡。我却没有害怕没有忧惧，一生以来这还是头一次。”
恭嫔没有说话，秦才人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她只需要一个倾听者，在她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
“我是姨娘养的。”她轻飘飘的声音散在空气里：“我以为，我会嫁给一个贫贱书生，相夫教子。”
恭嫔不禁在脑海里想象着，她穿着粗糙些的衣裳坐在门口的板凳上缝衣裳，两个孩子在地上光着脚跑追逐嬉戏，而相公在村头做教书先生。屋子里的炊烟沿着烟囱娘娘升起，和半空中盘旋的燕子会和。
秦才人摇摇头道：“可我什么都没有，我盼了那么久却进了宫。这宫里那么大，我什么都不懂。”
她轻轻摇了摇恭嫔的手，像是在撒娇：“姐姐，我很害怕。”
恭嫔只能咬着帕子流眼泪，生怕哭出声来惊扰她。她控制不住力气狠狠抓着秦才人的手，而秦才人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继续道：“宫里的日子，还比家里好过些，没有人打我，也没有人嘲笑我，顶多是些瞧不起我的宫人们的克扣，这算得了什么。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陷害我，我没有想过抢她们的任何东西！”
秦才人像个孩子一般无辜懵懂，看着恭嫔道：“姐姐，她们为什么要害我，要杀死我？”
恭嫔没有说话。
外面的小太监敲门道：“恭嫔主子，到时辰了，皇后娘娘跟前的吴大总管来了。”
恭嫔的眼泪停在眼角没有掉下去，秦才人抓着她的手慢慢的松开从她的手背滑落在手指尖。
忽然，秦才人低声靠在恭嫔耳边道：“姐姐，梁修媛看过我的荷包，梁修媛看过！”
恭嫔震惊之下想要转过头去看她，却被她使劲推在肩膀上推了一个趔趄：“快走，姐姐，小心她，小心她！”
恭嫔猛的转过头往秦才人那里看去，却见她笑容如花美的那样惊心。
“生前身后，我都不在乎了。”
这是她听见的最后一句，然后她被进来的吴忠和兰心等人裹挟着出了悔省宫。
她远远的站在这条破碎石板的尽头，再回头看去，依旧是来时的那般景象，老鸦站在墙头上死死的盯在墙内。
吴忠打开门出来跟她道：“恭嫔，罪人秦氏已经暴毙了。”
“哦，”她这么应了一声，转过身往延福宫回。一路上花红柳绿，黄莺在枝头叫着，路过太液池时正看见陶然亭里顾承华正卧在榻上看书。
她远远看了一眼便掉过头去绕开了。
凤安宫内，苏太后一边修剪新送来的八宝树，一边对宋嬷嬷道：“秦氏已经死了？”
宋嬷嬷道：“是。”
苏太后道：“哀家总觉得，秦氏的性子，不像是害人的模样。不知道谁做了一箭双雕的猎手。”
宋嬷嬷捧着盘子去接她剪下来的叶子，道：“只是证据确凿，无论如何也证不明清白的。”
“是啊，”苏太后悠悠叹了一声：“皇帝竟然让宣妃协理后宫，未免着急了些，恐怕前朝会不大安稳。”
这种朝政，就不是宋嬷嬷能置喙的了。
她捧着盘子去接了苏太后剪下的另外一片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