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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1.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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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不想你去。”

    韫和知道,她的话没有任何作用,但她就是想说出来,哭一场。

    史府血案像割在身上的伤口,一滴血滴在心头,抹不去了,成了再也无法根治的顽症。

    大梁未变,天子还是那个天子,喜怒无常,满腹的猜疑,使着鬼蜮伎俩,一手一手地剔去他眼里所谓的刺。

    但畏惧归畏惧,不能因为担忧成真就避免了开始。每一件事的选择都有既定的安排,或死,或生,或许以为的深渊绝路,却是柳暗花明的希望。

    赵君湲和她讲这样一个道理,他不怕冒险,他要舍,哪怕是宋国公这个位置,也可以毫不犹豫。

    所以他走得相当干脆。韫和在黑暗里睁着眼,看他系上革带,暗沉的衣裳和黑夜融为了一体,描不出清晰的轮廓,直至踏入门洞的光源,才分出一道具体的界限。

    门合上后,光源消失,闺阁再次归于冗长的沉寂。

    韫和睡得不踏实,反复做着梦,梦里是长满荒草的堃山,颓靡不振的男子跪在一座孤坟前,徒手掘土,从棺木里捧出一颗满面血污的头颅,掖着雪白的袍袖一点点擦拭。父亲秀美的五官显露时,她惊声尖叫,趔趄着跌坐在那方空置的棺木里。

    是个噩梦,韫和在榻上坐起身,大口大口喘气,汗水沿着额头流到脖颈。

    她刚刚突然惊叫,红蕖在帘帐外也吓得不轻,揭了床帷,眼里尽是疑问。

    韫和摇头说:“没事了。”

    手碰了碰额头,凉得可怕。

    东宫大婚在即,沘阳长公主在做最后的准备,动身入宫协助前,韫和想去白市上转一转,透透气。

    史良说,再带上一个人。府里来了侍从,赵君湲吩咐过他,一定保证夫人安危,想来身上的功夫应该不差的,就是人瞧着不聪明。

    韫和当是谁,原来是甲笙。

    老人家的眼睛真毒。

    韫和还记得自己嫌弃过他的笨拙,甲笙已经忘得干净,一路为她执鞭坠蹬,护着她看市井的热闹景象。

    永晋道:“娘子还没看过京师的盛况。”

    韫和戴着幂篱,在卖胭脂水粉的摊前驻足,她拿起精美的胭脂盒子,瞧了片刻放下。

    余光里瞥见旁边的人翻着一本书,书上画满了美人,各有风情,简直称得上鉴美大全。

    韫和撩起皂纱一角,和那人目光撞在一块后,连忙转开了脸。

    哎,她怎么又遇上那个死性不改的登徒浪子。

    孟石琤也认出她来,合上书,提步追过来,“娘子才来,怎就走了呢。”

    他直愣愣地上来,一看就是图谋不轨,甲笙一伸胳膊把人推搡了出去,瞪眼吓唬。

    韫和在皂纱下翻白眼,孟石琤也瞧不见,她嘴里就冷冷地哼道:“这位公子,你和谁说话呢,我和你又不认得。”

    孟石琤隔着甲笙的胳膊,翘起了嘴角,“娘子话说早了,亏我念你多日,你一上来就狠劲地伤我心。”

    他头上还戴着上次那支莲形金簪,贵重又醒目,但落在韫和眼里,就是个闲的没事出来讨打的暴发户。

    “公子的毛病又犯了,看来是记不得遇仙寺挨揍的滋味了。”

    孟石琤歪着脑袋,眼里都带着和善的笑,“都是误会一场,娘子若还在生气,我和娘子道歉。”

    “那就不必了。”

    无关紧要的人,韫和懒得理会,登车要走,孟石琤就脸厚地堵在车前,一点都不怕甲笙的怒目威慑。

    韫和心想,要你何用。

    她很是烦躁,“我是有夫婿的人,公子在此纠缠,叫人看见难免要产生误会。”

    孟石琤还是很讲理,“我这个人也不会毁人名誉清白,只是想,和夫人有缘分,想要结识罢了。”

    韫和觉得他有毛病,又没办法甩掉这个粘人精,暗自气恼。

    天底下哪有什么偶遇,她看他就是有备而来。

    韫和叹气,冲甲笙做了一个手势,要他把人放开,道:“我答应了,你是不是可以走了?”

    “那我们就是朋友了。”孟石琤上前两步,还是保持合适的距离,他展开手掌,上面躺着一个小纸包。

    “作为见面礼,我请娘子吃颗糖。”

    韫和:“”

    有病。

    太子大婚这日,皇后难得清醒,勉强用了一点粥食,虽病体孱弱不支,仍叫侍儿服侍她梳妆穿戴起来。

    卯时起榻后,太子冠戴齐整,容光焕发,如往常一般先到南熏殿晨省,见母亲强打精神,万般心疼,直呼臣儿不孝。

    皇后自知大限将至,能亲眼看见太子大婚实属不易,又念及他性情软弱,不说庙堂难立足,恐怕性命也难保,思及此,不禁悲从中来,掩面拭泪。

    沉瑛在旁劝慰,皇后才勉力展颜,对太子谆谆告诫了一番。

    说到伤心之处,梁羡几度捧袖泣噎,杜皇后也跟着垂泪。一时间,母子二人不顾佳期吉凶,抱头痛哭起来。沉瑛劝不住,也默默掩面。

    内官再三催促,梁羡才收起眼泪,向母亲稽首,“臣儿能有今日,全仗母亲多年的教养抚育,臣儿自知资质平庸,父皇不容,恐无缘尊位,母亲的大恩臣儿今生无以为报”

    皇后艰难地叹了一口气,颔首道:“你去吧。”

    太子再三叩拜,不舍地离去。

    皇家昏礼繁冗,前一日太子妃辜氏已授册宝c褕翟及首饰,今日行过奠雁礼,随太子乘辂驭轮三周,先后还宫。

    同牢之席设在室内,太子与太子妃共食牢馔合卺,礼成后,移风殿内已兴歌舞。

    亭台楼阁中有香馆游廊,曲栏朱槛,大殿黄瓦覆顶,翘檐斗拱,戗脊上用以辟邪驱魅的望兽神态倨傲,一派雍容庄严。

    韫和不敢擅自走动,紧跟在长公主身侧,穿过层叠青纱,踏过汉白玉游廊,在一群绿鬓红颜中悄然落座。

    珠帘高卷起来,透过纱障恍然望去,通彻光明的大殿上,几十张矮几条案分立在两壁,两尺高的朱木灯架做隔断,灯架上挂着玲珑绢灯,案角狻猊铜炉吐着云雾,一列列美貌的宫娥举案穿梭在其间,宛如天宫仙娥。

    殿上管弦嘈杂,宫廷舞伎腰肢柔软,钏动钗飞,底下仕女遮袖掩着唇,交头接耳。

    “看见太子妃了嚒?”

    “和太子坐在一块呢,着揄翟纁袡,当真是端庄极了。咦,太子身后的那位不是韶良娣么,她怎的也来了。”

    韫和咬着糕点,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太子着衮冕,频频举爵畅饮。今日虽是他的册妃仪式,却仿佛置身事外,顾自饮酒。

    长公主侧过头,和她轻语:“韶氏入宫以后,深得太子宠幸。”

    韫和这才看见坐在太子身后乌发云髻的妇人,虽看不清容貌如何,但窈窕身姿足以窥知美丽。

    “太子大婚也形影不离,这位韶良娣也是有些本事的吧。”

    长公主扯着唇,揶揄道:“此女温顺善媚,太子沉溺其中,长此下去只怕又是个祸端。”

    韫和滞了一瞬,长公主已经站起身,手指抚着衣褶和配饰。

    “殿上摆宴,我去一趟。”

    长公主拂衣走了出去,绕过曲折的水上石桥,韫和晃眼瞧了瞧,竟看见十兄季凰,她揉眼再瞧,垂柳冉冉,灯影幢幢,哪有十兄的影子。

    疑心是自己看错,韫和缓了片刻,朝大殿方向望去,长公主已然落了座。

    君臣推杯换盏,笙歌一片。

    就在这热闹时分,皇后悄然退席,在隐匿处乘了凤舆飞快离去。

    一行宫人愁云惨淡地回到南熏殿,随后太医赶到,切脉过后,面色凝重如丧考妣。

    沉瑛伺候皇后用了药,暗中唤来小宫女,“请长公主宴后来一趟。”

    炉口喷出幽幽的檀香,熏得人困倦不已。

    韫和托着玉腮,无聊地玩起空爵,忽然有人戳着她的手臂,“你要不要饮一点酒?”

    韫和循声看过去,是个梳双鬟的少女,冲她弯着眼睛,手指向帷帘下的长案。

    婢女过来为二人各自斟酒一杯,娇俏的少女捧着杯子深深嗅了一口,“果真香冽得很。”

    她掩袖浅酌一口,眼睛都惬意地眯了起来,韫和看得都忍不住想要一试。

    “赵夫人,你不喜欢饮酒吗?”见韫和扶着爵杯无动于衷,她有点受伤。

    韫和连忙摆手,抿了一小口,有些辛辣,她眉头纠结起来,忽地“呀”了一声,歪头看向少女,“你知道我是谁?”

    少女捧着脸,“当然啦,我在京有一阵了,听过你和宋国公的很多事,当初你救了他,他报恩娶了你,简直是天定的良缘。我一直想看看你的,可惜没机会,方才你和长公主进来时,我竟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呢。”

    韫和好奇,“你就这么确定,万一不是怎么办?”

    她的广袖盖住了杯盘,韫和轻轻拨下来。

    少女俊眼飞扬,打开自己的手掌道:“赵夫人这里有颗痣,我方才看见了,才不会认错。”

    韫和心弦突地绷起来,她在人前几乎不曾露出掌心,京中知道的人更是少之更少,她是从何得知的。

    韫和虚拢了五指,神情戒备,“是谁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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