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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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当然只有昭晏一人被送回了驿馆。[请到sikushuc一看最新章节]

    她没有想到,一向默不作声的余知鱼竟是主动上了姜朝云回神女府的马车。上车前他却一如既往地对昭晏默不作声。

    昭晏想,这也没有什么可惜的。他是越人,且头脑如此不凡,总不会一直呆在她的身边。而今若合纵计成,余知鱼留在沧国,也可以先安住沧越两国;以他之谋,她也不怕他不能自由来去。

    她只是好奇余知鱼与姜朝云的关系。只是这好奇在她走出驿馆踏上大街时已随风飘去。

    玄武大街上依旧热闹,似乎越近黄昏更越见热闹。

    昭晏哼着歌谣,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颗核桃,随手扔了壳抛进口中,脚步不停往平安报馆而去。

    馆门上了闩,森然死气从楼里漫出,让途人不自禁的避而远之。

    馆门前却站了一人。昭晏毫不意外的上前:“小别无恙。”

    那人一身灰袍,孩子气的脸上漫开一抹“真挚”的笑容,燃亮了整片灰色。“永安公主,小别无恙。”

    她终于看清楚了他的眼睛——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如黑夜星辰,又如晶莹剔透的宝石,澄澈清纯,却又仿佛隐含了千丝万绪;纯真如孩童,却又透着让人几乎无法抗拒的诱惑。

    昭晏几乎被诱惑到去一手捏在他的面颊上。“燕先生今年贵庚?”

    燕南山没有对她叫出姓氏表示惊愕,也没有对她突兀的问题表示惊愕,一如昭晏没有对他叫出自己的身份表示惊愕,仿佛早已知道她会如此问。“二十有四。”

    昭晏瞪大了眼睛。“三八?”

    燕南山孩子气的笑着。“诺,三八年华。”

    昭晏有些窘迫的笑笑:“昭晏犹以为先生二七韶华。”

    燕南山笑得眉头弯了起来,像两道弯弯的月儿,煞是可爱。“公主当南山是二七少年便是。”

    “昭晏可不敢。”昭晏摇了摇头,视线自那张孩子气的脸上移,慢慢移到了“平安报馆”四个大字上。“能轻易找上平安报馆,吾可不敢当弱冠少年对待。”——这黔都分馆这么易骗,想必也已经不干不净了罢。她却没有出口点明。

    燕南山仿佛有一丝释然。“就知道瞒不过公主。”

    昭晏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彼此彼此,算是打和了。”

    燕南山笑着点了点头,那笑意真挚得让人不忍心去怀疑。“此行南山占不得便宜,公主却也不见得占了便宜。若公主愿意,可与南山在黔中这里小酌一杯,交一个朋友?”

    他说黔中,不是黔都似有意,若无意。这个长着一张孩子脸的人,真实的心智许要比他的年龄甚至老上几倍。

    灰衣身影缓缓的与记忆深处的那抹灰影重叠,恍恍惚惚的好像听到了那把沉稳而温润的声音——是的,昭恒将是云朝君一生的战友,矢志不渝。

    神差鬼使似的,昭晏恍恍惚惚的点了点头。“若非立场不同,也许我们会是一生的挚友。”

    燕南山却轻轻笑了,异常快的道:“有公主这样一个宿敌,这人生也不错。”

    昭晏跟在燕南山身后东拐西转的,转得头也快晕,灰衣的背影迷迷糊糊恍恍惚惚。

    “喂!”她的声音不知不觉的粗鲁上了几分,却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亲切上几分。“你在往哪儿去?”

    孩子气的脸转了过来,像一记当头棒喝般,让她立时从恍恍惚惚的回忆里清醒过来。

    一只手指点在唇上,燕南山神秘兮兮的道:“公主会喜欢的地方。”

    神志瞬间清醒,昭晏望着那张孩子气的脸,幽幽而笑:“先生不是设了伏在等我吧?”

    燕南山灿然而笑,一脸阳光明媚:“南山既说想与公主交个黔中里的朋友,公主莫不信南山乎?”

    昭晏诚实的道:“我是不太信任你。”

    燕南山摇了摇头,活像一个扮老成的孩子般叹道:“若公主能多信任,公主定会快乐许多。”

    朝君,若你能多信任,你定会快乐许多有多少人对她说过这句话了?

    是当年朝天宫学艺时,她每每与那二师兄保持着十尺距离时,那人幽幽一叹?

    还是,夜深人静时,她与昭恒在营外生火夜谈,那人无奈笑叹?

    此刻面对的人,不是五十年前那抹英姿挺拔的灰影,不是山上那个笑嘻嘻扮老成的燕老二,而是这长着一张孩子脸,笑得一脸真诚却无法让人知其心底所想的——燕老二的徒弟。

    “燕先生似乎对黔中很是熟悉。”昭晏清醒过来,镇静的道。

    燕南山但笑不语,忽而伸手抓住她的手掌,提气一跃,飞速似的急奔了起来。

    昭晏放松身子,没有让他觉出过多的内力,嘴里不忘讥讽一番:“燕先生不谙武学,所以只当监军啊”

    燕南山长着孩子脸,却没有半丝孩子脾气,耐性的但笑不语。

    那抹记忆里的灰色背影忽然又重新浮现。

    曾经,她与那人并肩驰骋,感受着迎面刮来的风雨,俯瞰着脚下的天地——

    与那个人,是一生的挚友。尽管这一生最后指的原来只是她短暂的一生。

    那眼前这个人呢?

    昭晏一呆,心中忽然五味杂陈,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跟在燕南山身后走出了黔都城西门。

    “先生在往何处去?”

    燕南山停下脚步,悠悠转过身来,清脆爽朗的声音笑了笑:“闭上眼睛吧。”

    昭晏一怔,阖上了眼睛,却在感觉到他转身提气重新携自己奔跑时偷偷睁开了眼盖。

    燕南山跑了几步,停了下来,在她正要阖上眼盖时转身逮住了她。“公主不信南山。”

    昭晏爽快的点头。“若你是我,怕也是会怕我把你丢在不知哪座山上。”

    “我不会。”燕南山仍是一脸真挚的孩子脸。“不过算了吧。”

    他的声音里没有什么失望,却让昭晏一阵莫名的郁闷。

    她不知对谁的摇了摇头,望着自己随着燕南山上了城外一座不知什么山。

    燕南山的内息仿佛源源不绝般,一路奔驰上山,中途竟似一边奔跑一边换气,连停下来换气也不需。

    不知急奔了多久,燕南山拉着她的手停了下来。昭晏装作停不及时,身子微微前倾,才使出千斤坠功夫定在了地上。

    “公主的功夫很不错。”燕南山咧嘴而笑,也不知真笑还是装笑。

    昭晏想若他从来便是这样装笑累也不累。“在不谙武学的燕监军面前,不过班门弄斧耳。”

    燕南山眼里闪烁着笑意,忽然伸手盖住了她的双眸。“这次真的要闭上眼睛。南山在黔中是公主的朋友。”

    朋友?真的可信吗?朝天宫中人个个足智多谋,燕朝归那龟儿子更是深谋远虑,他一手j□j的徒儿

    昭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缓缓合上了眼睛。

    覆在眸上的手掌移开,没有了那柔嫩中带粗糙的触觉,昭晏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又像是有很多种不同的感觉混在了一起。

    燕南山执起她的手,昭晏但觉四周疾风呼啸而过,再停下来之时,燕南山轻轻笑道:“公主可以睁开眼睛了。”

    昭晏忽然觉得,这龟孙子除了一张脸长得孩子气外,没有一样东西不是比他宣称的二十四岁要老成许多。

    燕南山没有骗她。眼前所见,不但没有一物有害,且更是——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中桃花始盛开。”昭晏轻笑,似笑非笑的望着燕南山弯月般的眉:“燕先生果是文人雅士,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也被你找得到。”

    仿佛听不见她隐约的嘲讽,又仿佛在尝试释出她之所疑,燕南山笑道:“从前家师曾带南山走遍四国。”

    家师?昭晏脑中不由浮现起那个假正经的龟儿子的身影来,笑叹:“没想到他也有周游天下的一天。”

    燕南山毫不掩饰脸上的惊异:“公主认识家师?”

    昭晏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但笑不语,没有急着解释。

    燕南山却竟也没有问。仿佛过了良久,他才回复了一脸笑靥,走到一棵盛开的桃树前,蹲了下来。

    昭晏奇道:“这桃树下不是埋了酒吧?”

    燕南山从桃树下挖出一个坛子,定定的看着她,孩子般清澄的眸子仿佛想要看出个什么来。

    昭晏笑了:“果然是酒。”

    燕南山看着那忽然微笑的永安公主,只觉那笑纯净清澈,越看却仿佛越远,越来越含糊不清。

    永安公主与师父是什么关系?永安只有十八岁,过去十八年来师父都是与自己一起——永安又怎会认识师父?

    只是,为何她的举止言辞,似是连师父埋酒树下的习性也熟知?

    昭晏的心神却早已飘到了记忆远方。

    朝山山顶上,那总爱把酒埋在树下的婆子,那总爱把酒挖出来的面不老心也不老的老头——他们可还好?

    还记得那时常把老婆子埋下的酒坛挖出来与小四在上面画满王八再放进坑里去埋,待老头子挖出来时,看着他气得哇哇大叫的样子,一旁的老二明明多想笑却在装稳重的傻蛋样儿

    小四——

    老二——

    这五十年,轮回了的过得怎么样,没有轮回的又过得怎么样?

    老婆子——

    老头儿——

    朝山山顶上,还埋着没有王八的酒坛子么?

    耳边忽听燕南山笑道:“美景,美酒公主想是前所未见的。”

    昭晏半回过神来,恍惚笑着:“是好久没见了”

    燕南山盘膝坐了下来,拔开了酒坛塞子,咧嘴而笑:“那南山可有幸邀得公主桃林共酌?”

    昭晏大咧咧的与他隔着酒坛而坐,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凑上鼻子吸了一口:“嗅嗅也要醉了,果真好酒。”

    燕南山下颌微昂,嘿然而笑:“公主乃酒不醉人人自醉乎?”

    昭晏瞥了他一眼,也不问他便径自提起酒坛往唇边凑去喝了一口。“昭晏早已醉了,竟随你至此。”

    燕南山定定的看着她,笑容一如既往的纯净无害。“南山只有这一坛酒,公主这”

    “这让你怎么喝嘛?”昭晏轻轻一笑,也不知是酒壮了胆,还是恍恍惚惚的已回到了那些与那抹灰影对饮至醉的日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燕先生不会介意与永安共饮一坛的吧?”

    看着她变得恍惚却更开朗的神情,燕南山澄澈的眸里有一丝若有所思,却很快充满了疑幻疑真的笑意。“南山听说,喝了一个女人喝过之物的男人,一生便只能听那女人的话。”

    这话记忆中的灰影与现实慢慢重叠,昭晏想也没想,笑道:“你会听我的话么?”

    话说出口,才发现了自己说的,竟是当年的话,一模一样,如出一辙。

    脑海中几乎是立时的便浮现了那人听见这句话时那忽然大放异彩的灼灼眸光。

    那奇怪的眼神,和那时她说“昭恒的功成之日,便也是云朝君回到师门之日”时的如出一辙,没有分别。

    难道他——

    燕南山却没有那样的眼神。他仍是笑得似纯良无害的孩子,提坛喝了一口。“不会。”

    昭晏几乎是抢的从他手中接过酒坛来,急不及待似的灌了一口:“先生整天就这么笑着,不累么?”

    燕南山笑得两道眉成了弯月形,说的却不是她等的答案:“公主这种喝法,似是好久没有喝过酒水般。”

    昭晏点了点头。“是好久了。”

    燕南山道:“那公主喝酒累么?”

    昭晏道:“本公主喜欢好酒,喝好酒怎会累?”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燕南山仍是笑嘻嘻的道:“南山喜欢笑,更喜欢对着永安公主笑——做喜欢的事,南山又怎会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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