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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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得好, 物极必反。
明康二十四年，皇太子先失圣宠, 后被参本，之后身染重疾，闭殿不出，朝野内外无不议论纷纷，之后耐心调养, 才堪堪养活了身子。前前后后才短短半年, 已彻底退居幕后。
皇太子势力下的朝堂在持续了两年之后, 又迎来了薛党的复苏和皇党的兴起。
明康二十三年, 一心拥护太子的大理寺卿离奇死亡, 大理寺少卿薛楠登位。
随即，被重新编制的雪苍骑旧部发生内乱, 加之饥荒频发, 土匪横行，文族姻亲兵部尚书苏学南奉旨赈灾剿匪，京中又少了一位太子那边的二品官员。
三月初四，其妻常年入庙礼佛的吏部给事中沈之覆因“懈怠渎职，家中奴仆与某新科进士来往甚密，疑为结党营私, 私相授受”而被停职。
随即不久，皇帝忽然性情大变, 重新编制京卫部署, 朝中权臣被拔除大半, 连御史们惯于骂人的嘴都消停了好几日，被帝王的雷霆手段震慑地说不出话来。
如此满朝文武，老实本分了许久。
七月底，皇帝旧疾复发，消息封闭五日又不胫而走，贵妃衣不解带日夜侍疾，皇帝随即下诏，将刚刚出了城门打算回番地的宁亲王给追了回来。
随即宁王长期留居京城，东宫日渐安静，朝中人重新权衡利弊轻重。
而原本停战的东烨这几年也在风云变动。
自四年前古将玉与成豫王在丘谷以奇兵交锋后，成豫王骑兵原以一路包抄夹击，出其不意，却在决战之前一夜改变战术，突然撤军。
随即两国议和，古将玉班师回朝，受封后留于京城，而成豫王率军打入京师，以“清君侧”之名逼摄政长公主归政于少帝，少帝贬长公主商姒为奴，赐予成豫王，朝野上下人人皆不敢言。
随后长公主彻底失去消息，成豫王屯兵于京师外围，名为护驾避藩，实则挟天子以令诸侯，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可整个东烨的将士，俱服他一人。
少帝依附于成豫王，行事荒诞不经，性情日渐残暴，杀人如麻，忠臣后妃皆冤死无数，而他耽于享乐，不理政务，令朝野上下君不君，臣不臣。久而久之，怨声四起。
近年，少帝突起玩心，命成豫王族弟挂帅攻打北邺，风州日渐疏于防范，短短半月居然被连攻三城。
此后，战火便从容陵县一路席卷而来，两国重新开始打得火热朝天，今日你偷袭我一次，明日我便去抢你粮草，双方各自下来胜负悬殊倒还不大。
其实薛氏父子虽为将才，指挥部署军队进退方面远却不及古将玉，加之秦王妃身染重疾，秦王世子日日首于榻边，对朝廷征召推三阻四，坚决不肯与骁北骑合作。故而，北邺朝廷本无太大胜算，可这回，成豫王留于国内镇压内乱，无暇顾及边境战事，倒也可多支撑几日。
战事紧张，薛党因此被重用，可这败仗吃得也委实让人心痛。
前方战事紧张，宁王日日留于陛下身侧，皇帝为安抚军心，常召宁王跟随议政。明康二十六年，宁王嫡子出世，皇帝大喜，取乳名为“元”，大赦天下，满朝哗然。
其后军中粮草出现纰漏，牵累出贪污案，薛氏又屡屡败仗，不过半年，帝王便已有不满，案上积压的弹章日渐变高，直至某日，皇帝传内阁次辅文承时入殿。
文承礼为总兵，率军奇袭制胜，随后捷报频传，朝中战战兢兢的某些人松了口气。
说起“某些人”，又不得不提屡次被刺杀的皇太子殿下。皇太子姜玘虽退居幕后，安静地做一个文德的储君，却退得委实有些厉害，从锋芒毕露一下子跳到懦弱无能，能说一句话绝不说两句，倒把“某些人”急得跳脚，日日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阴谋。
后来，继薛氏思过之后，皇太子有了一桩事。
皇后提出太子正妃册立之事，属意于兵部尚书之女苏袅。
太子使出一计，逼退苏氏，又为不驳皇后颜面，改纳御史章文华之女为侧妃。
晨光熹微时，东宫已燃起了红灯，东宫东侧有座雅致的阁院，名为“秋水”，意蕴极美，皇后特意派了亲信，将秋水阁装饰得雅致华美，暖池植被一应俱全，到太子的云汲殿也不远，此等宠幸，让人好生羡慕。
章西月着华服坐着辇车进宫，白玉筑基的朱红大门洞开，夹道侍从宫娥恭迎，见过自己的宫苑后，便坐下由人打扮。沈良媛向来执掌太子府事宜，第一个到了秋水阁，觑见章西月秀美的侧脸，轻轻一叹，躬身笑道：“侧妃好生美貌，日后便是同在太子府的好姐妹了，妹妹位居侧妃，日后便是殿下身边第一人。”
章西月回之以一笑，皮肤带着微微病态的白，那一笑便如水出芙蓉，她抬手让沈氏起身，只道：“西月初来，万事尚且不了解，管理府内之事，也要良媛协助提点。”
她话毕，心底也荡起一片涟漪。
生来体弱，幼时虽常玩乐于皇宫，却不见皇后待她温柔，只道是一国之母威仪自成，并未留心。可她从十二岁便病弱再不出闺阁，她闺中寂寞，学着女红弹琴，却也记着当年皇帝笑言让她嫁给姜玘，她等啊等，等到这样大了，以为快被人遗忘，却忽然有圣旨来了。
皇后一改多年忽视，派了宫女，好生对待。
虽不懂她抱有什么目的，章西月却如吃了蜜糖，快乐幸福起来。
当日，章西月并未见着太子人影，不知当年一本正经的清冷少年长成了什么模样，思绪飘得远远的，想起顽劣的宁遇长得风姿俊朗，更是越发难耐。沈氏只道章西月秀美端庄，颇有世家风范，夸了又夸，离去之时，章西月瞧着她的背影，只道：“喜嬷嬷，日后她若反复纠缠，你便尽量推脱。”
喜嬷嬷迟疑道：“小姐多一个盟友岂不好？沈良媛既然有心投靠，为何”
章西月轻轻捻起发簪，轻轻戴在发间，扬睫淡淡道：“为人妻，自当恪守本分。何必去争去抢，是我的，谁也抢不去，不是我的，我也争不来，反而落了下成。沈氏八面玲珑，日后或许会惹出事来，我何必与她牵扯，也落了个不干不净。”
“可沈良媛是沈大人的亲妹妹。”喜嬷嬷出声提醒。
“沈大人为官清廉刚正，未必肯让沈氏做出如此姿态。”章西月换了身薄衣，净手之后，挥袖道：“你们下去罢，明日行册封之礼，四更便要起。”
“是。”一干宫人对视一眼，躬身退下。
翌日，轩窗外的雀儿早早的落在了枝头，似在报喜，喜嬷嬷将章西月的长发梳成高贵的发髻，再饰以珠玉，换上繁复华服，熏以特殊香味，腰坠玉佩。一边叮嘱道：“日后做了侧妃，再后便是皇妃，若有造化，更可能母仪天下。娘娘切记，礼仪为首要，更要尊从‘贤德良淑’四字，宽容处事。”
章西月笑容清浅，乖巧地应了。宫人鱼贯而入，引导章西月如何过完礼仪流程。章西月娇怯地低着头，脑中频频幻想如今的太子该是如何模样。
侍女看出她的忐忑心焦，不由得笑道：“娘娘何必焦急？我们东宫的太子殿下，怎会徒有虚名？这世上的男子，若论权势财富外貌，谁能全赢过殿下？”
章西月细嗔她一眼，抬手正了正发钗，眸光晶莹。
之后的礼节繁复，虽不是册立太子正妃，也只是省了迎娶拜堂之事，章西月听完礼官话语，便轻敛裙摆，缓慢步出，婷婷袅袅，端庄有礼。
云汲殿前，华衣青年着玄色礼服，金冠紫绶玉带，十二掌纹点缀衣角，玄黑滚金的广袖垂下，以紫玉冠束发，长袖随风轻动，自有储君风范。
他眉眼疏淡，清冷得一如印象中的冰雕儿郎。
她便敛眉微笑，顺路而上，提起裙裾一拜，又听人宣读圣旨，良久，名字入碟，接过印册宫牌，起身一礼，“太子殿下。”
太子哥哥。
她心里咬着这四个字，有些酸涩，却又有喜悦。
幼时，她总跟在他身后，叫“太子哥哥”，他总不爱同人打交道，将自己关在宫殿里，习兵法，练武功，一出门，又瞧见她小心翼翼道：“太子哥哥，我给你带了糕点。”他却只点头，然后拂袖而去。
后来稍大点，她女儿家的，不好去见太子，便托家中哥哥去捎带东西，香囊荷包，他一个也不收，后来，他给她写了张字条，只有短短几字，让她不要在纠缠。可她瞧着那字好看，越发钦慕他。
哥哥说她唤西月，便要如月光般清冷尊贵，日后定然是人上人。
姜玘扶她起身，掌心温暖有力，开口，嗓音清雅：“册妃典礼颇为繁琐，孤料想你辛苦，便先行回玲瑟宫歇息，日后执掌东宫大小事宜，由良媛协助，你若是不懂，大可问她。”
章西月觉得两颊发烫，鼻尖也痒起来，轻声道：“谢殿下”
为成全苏家颜面，当夜太子并未去秋水阁。
姜玘看书到一更，才起身去了琴荷昭训住处，琴荷被此不速之客唬了一跳，她未曾侍寝过，加之又不愿于侧妃为敌，一时百般为难。
姜玘却坐了下来，从袖中掏出未看完的书来，眼皮也不掀一下，只冷淡吩咐道：“添灯。”
这便是要做戏的意思了，琴荷心中不知是喜是忧，只好上前再点开一盏油灯。
烛火晃动，映上太子幽静的容颜。这些年的他日益沉稳大气，眉目也徒添秀美的弧度，不知为何，琴荷却觉得，他更加冷冽了。
沈氏斟满一壶，轻轻晃动，登时茶香四溢。
“好了。”她笑了一声，递给端坐的章西月，垂手在侧，看她只垂目喝了一口，忙陪笑道，“我这手艺是曾经同府上的老丫鬟学的，妹妹若是喝不惯，我这就重新煎过。”
章西月掀开了盖，微抿一口，冷淡道：“还不错。”
沈氏笑道：“日后若是有机会，也可给妹妹多沏几壶。”
章西月摆了摆手，扬起长睫，微笑道：“不必了，你好歹也是出身沈氏，开国沈相乃国土无双，传承至你这代，尔兄才华洋溢，想来日后必有大用。”
她这是在提醒她？
沈氏笑容微有僵硬，章西月不再理会她，兀自把玩起自己的指甲，适逢有婢子进来道是时候入宫了，沈氏眼珠一转，随即笑道：“眼看就要给皇后请安了，皇后娘娘必然要问起您同太子的事儿，只是那婢子提携成的昭训不知好歹”
“同是殿下的妃嫔，我又何必和她争风吃醋？殿下既然喜欢她，我也不能薄待了她。”章西月打断她的话，慢慢起身，对镜扶了扶自己发间玉钗。
“侧妃仁慈大度，实在是东宫的福分。”沈氏忙躬身道。
章西月轻笑一声，只当听见了笑话。
她一点也算不上大度。
不悦，恼怒，不是没有。
只是生来门风严谨，素来不许她做丝毫不合身份的事。
这沈氏心思灵活，说话头头是道，颇会察颜观色，瞧着便不是什么心思干净的，言语间颇有些针对昭训，章西月只觉此人心术不正，或许还会生出歹毒的心思，当下起了念头，想从此远离她，又顾及她出身开国沈氏，终究不好得罪，还是作罢。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宫外又有宫人来催，章西月由喜嬷嬷牵引着出去，留沈氏站在原地，笑意渐渐冷却，拂袖而去。
明康二十四年，皇太子先失圣宠, 后被参本，之后身染重疾，闭殿不出，朝野内外无不议论纷纷，之后耐心调养, 才堪堪养活了身子。前前后后才短短半年, 已彻底退居幕后。
皇太子势力下的朝堂在持续了两年之后, 又迎来了薛党的复苏和皇党的兴起。
明康二十三年, 一心拥护太子的大理寺卿离奇死亡, 大理寺少卿薛楠登位。
随即，被重新编制的雪苍骑旧部发生内乱, 加之饥荒频发, 土匪横行，文族姻亲兵部尚书苏学南奉旨赈灾剿匪，京中又少了一位太子那边的二品官员。
三月初四，其妻常年入庙礼佛的吏部给事中沈之覆因“懈怠渎职，家中奴仆与某新科进士来往甚密，疑为结党营私, 私相授受”而被停职。
随即不久，皇帝忽然性情大变, 重新编制京卫部署, 朝中权臣被拔除大半, 连御史们惯于骂人的嘴都消停了好几日，被帝王的雷霆手段震慑地说不出话来。
如此满朝文武，老实本分了许久。
七月底，皇帝旧疾复发，消息封闭五日又不胫而走，贵妃衣不解带日夜侍疾，皇帝随即下诏，将刚刚出了城门打算回番地的宁亲王给追了回来。
随即宁王长期留居京城，东宫日渐安静，朝中人重新权衡利弊轻重。
而原本停战的东烨这几年也在风云变动。
自四年前古将玉与成豫王在丘谷以奇兵交锋后，成豫王骑兵原以一路包抄夹击，出其不意，却在决战之前一夜改变战术，突然撤军。
随即两国议和，古将玉班师回朝，受封后留于京城，而成豫王率军打入京师，以“清君侧”之名逼摄政长公主归政于少帝，少帝贬长公主商姒为奴，赐予成豫王，朝野上下人人皆不敢言。
随后长公主彻底失去消息，成豫王屯兵于京师外围，名为护驾避藩，实则挟天子以令诸侯，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可整个东烨的将士，俱服他一人。
少帝依附于成豫王，行事荒诞不经，性情日渐残暴，杀人如麻，忠臣后妃皆冤死无数，而他耽于享乐，不理政务，令朝野上下君不君，臣不臣。久而久之，怨声四起。
近年，少帝突起玩心，命成豫王族弟挂帅攻打北邺，风州日渐疏于防范，短短半月居然被连攻三城。
此后，战火便从容陵县一路席卷而来，两国重新开始打得火热朝天，今日你偷袭我一次，明日我便去抢你粮草，双方各自下来胜负悬殊倒还不大。
其实薛氏父子虽为将才，指挥部署军队进退方面远却不及古将玉，加之秦王妃身染重疾，秦王世子日日首于榻边，对朝廷征召推三阻四，坚决不肯与骁北骑合作。故而，北邺朝廷本无太大胜算，可这回，成豫王留于国内镇压内乱，无暇顾及边境战事，倒也可多支撑几日。
战事紧张，薛党因此被重用，可这败仗吃得也委实让人心痛。
前方战事紧张，宁王日日留于陛下身侧，皇帝为安抚军心，常召宁王跟随议政。明康二十六年，宁王嫡子出世，皇帝大喜，取乳名为“元”，大赦天下，满朝哗然。
其后军中粮草出现纰漏，牵累出贪污案，薛氏又屡屡败仗，不过半年，帝王便已有不满，案上积压的弹章日渐变高，直至某日，皇帝传内阁次辅文承时入殿。
文承礼为总兵，率军奇袭制胜，随后捷报频传，朝中战战兢兢的某些人松了口气。
说起“某些人”，又不得不提屡次被刺杀的皇太子殿下。皇太子姜玘虽退居幕后，安静地做一个文德的储君，却退得委实有些厉害，从锋芒毕露一下子跳到懦弱无能，能说一句话绝不说两句，倒把“某些人”急得跳脚，日日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阴谋。
后来，继薛氏思过之后，皇太子有了一桩事。
皇后提出太子正妃册立之事，属意于兵部尚书之女苏袅。
太子使出一计，逼退苏氏，又为不驳皇后颜面，改纳御史章文华之女为侧妃。
晨光熹微时，东宫已燃起了红灯，东宫东侧有座雅致的阁院，名为“秋水”，意蕴极美，皇后特意派了亲信，将秋水阁装饰得雅致华美，暖池植被一应俱全，到太子的云汲殿也不远，此等宠幸，让人好生羡慕。
章西月着华服坐着辇车进宫，白玉筑基的朱红大门洞开，夹道侍从宫娥恭迎，见过自己的宫苑后，便坐下由人打扮。沈良媛向来执掌太子府事宜，第一个到了秋水阁，觑见章西月秀美的侧脸，轻轻一叹，躬身笑道：“侧妃好生美貌，日后便是同在太子府的好姐妹了，妹妹位居侧妃，日后便是殿下身边第一人。”
章西月回之以一笑，皮肤带着微微病态的白，那一笑便如水出芙蓉，她抬手让沈氏起身，只道：“西月初来，万事尚且不了解，管理府内之事，也要良媛协助提点。”
她话毕，心底也荡起一片涟漪。
生来体弱，幼时虽常玩乐于皇宫，却不见皇后待她温柔，只道是一国之母威仪自成，并未留心。可她从十二岁便病弱再不出闺阁，她闺中寂寞，学着女红弹琴，却也记着当年皇帝笑言让她嫁给姜玘，她等啊等，等到这样大了，以为快被人遗忘，却忽然有圣旨来了。
皇后一改多年忽视，派了宫女，好生对待。
虽不懂她抱有什么目的，章西月却如吃了蜜糖，快乐幸福起来。
当日，章西月并未见着太子人影，不知当年一本正经的清冷少年长成了什么模样，思绪飘得远远的，想起顽劣的宁遇长得风姿俊朗，更是越发难耐。沈氏只道章西月秀美端庄，颇有世家风范，夸了又夸，离去之时，章西月瞧着她的背影，只道：“喜嬷嬷，日后她若反复纠缠，你便尽量推脱。”
喜嬷嬷迟疑道：“小姐多一个盟友岂不好？沈良媛既然有心投靠，为何”
章西月轻轻捻起发簪，轻轻戴在发间，扬睫淡淡道：“为人妻，自当恪守本分。何必去争去抢，是我的，谁也抢不去，不是我的，我也争不来，反而落了下成。沈氏八面玲珑，日后或许会惹出事来，我何必与她牵扯，也落了个不干不净。”
“可沈良媛是沈大人的亲妹妹。”喜嬷嬷出声提醒。
“沈大人为官清廉刚正，未必肯让沈氏做出如此姿态。”章西月换了身薄衣，净手之后，挥袖道：“你们下去罢，明日行册封之礼，四更便要起。”
“是。”一干宫人对视一眼，躬身退下。
翌日，轩窗外的雀儿早早的落在了枝头，似在报喜，喜嬷嬷将章西月的长发梳成高贵的发髻，再饰以珠玉，换上繁复华服，熏以特殊香味，腰坠玉佩。一边叮嘱道：“日后做了侧妃，再后便是皇妃，若有造化，更可能母仪天下。娘娘切记，礼仪为首要，更要尊从‘贤德良淑’四字，宽容处事。”
章西月笑容清浅，乖巧地应了。宫人鱼贯而入，引导章西月如何过完礼仪流程。章西月娇怯地低着头，脑中频频幻想如今的太子该是如何模样。
侍女看出她的忐忑心焦，不由得笑道：“娘娘何必焦急？我们东宫的太子殿下，怎会徒有虚名？这世上的男子，若论权势财富外貌，谁能全赢过殿下？”
章西月细嗔她一眼，抬手正了正发钗，眸光晶莹。
之后的礼节繁复，虽不是册立太子正妃，也只是省了迎娶拜堂之事，章西月听完礼官话语，便轻敛裙摆，缓慢步出，婷婷袅袅，端庄有礼。
云汲殿前，华衣青年着玄色礼服，金冠紫绶玉带，十二掌纹点缀衣角，玄黑滚金的广袖垂下，以紫玉冠束发，长袖随风轻动，自有储君风范。
他眉眼疏淡，清冷得一如印象中的冰雕儿郎。
她便敛眉微笑，顺路而上，提起裙裾一拜，又听人宣读圣旨，良久，名字入碟，接过印册宫牌，起身一礼，“太子殿下。”
太子哥哥。
她心里咬着这四个字，有些酸涩，却又有喜悦。
幼时，她总跟在他身后，叫“太子哥哥”，他总不爱同人打交道，将自己关在宫殿里，习兵法，练武功，一出门，又瞧见她小心翼翼道：“太子哥哥，我给你带了糕点。”他却只点头，然后拂袖而去。
后来稍大点，她女儿家的，不好去见太子，便托家中哥哥去捎带东西，香囊荷包，他一个也不收，后来，他给她写了张字条，只有短短几字，让她不要在纠缠。可她瞧着那字好看，越发钦慕他。
哥哥说她唤西月，便要如月光般清冷尊贵，日后定然是人上人。
姜玘扶她起身，掌心温暖有力，开口，嗓音清雅：“册妃典礼颇为繁琐，孤料想你辛苦，便先行回玲瑟宫歇息，日后执掌东宫大小事宜，由良媛协助，你若是不懂，大可问她。”
章西月觉得两颊发烫，鼻尖也痒起来，轻声道：“谢殿下”
为成全苏家颜面，当夜太子并未去秋水阁。
姜玘看书到一更，才起身去了琴荷昭训住处，琴荷被此不速之客唬了一跳，她未曾侍寝过，加之又不愿于侧妃为敌，一时百般为难。
姜玘却坐了下来，从袖中掏出未看完的书来，眼皮也不掀一下，只冷淡吩咐道：“添灯。”
这便是要做戏的意思了，琴荷心中不知是喜是忧，只好上前再点开一盏油灯。
烛火晃动，映上太子幽静的容颜。这些年的他日益沉稳大气，眉目也徒添秀美的弧度，不知为何，琴荷却觉得，他更加冷冽了。
沈氏斟满一壶，轻轻晃动，登时茶香四溢。
“好了。”她笑了一声，递给端坐的章西月，垂手在侧，看她只垂目喝了一口，忙陪笑道，“我这手艺是曾经同府上的老丫鬟学的，妹妹若是喝不惯，我这就重新煎过。”
章西月掀开了盖，微抿一口，冷淡道：“还不错。”
沈氏笑道：“日后若是有机会，也可给妹妹多沏几壶。”
章西月摆了摆手，扬起长睫，微笑道：“不必了，你好歹也是出身沈氏，开国沈相乃国土无双，传承至你这代，尔兄才华洋溢，想来日后必有大用。”
她这是在提醒她？
沈氏笑容微有僵硬，章西月不再理会她，兀自把玩起自己的指甲，适逢有婢子进来道是时候入宫了，沈氏眼珠一转，随即笑道：“眼看就要给皇后请安了，皇后娘娘必然要问起您同太子的事儿，只是那婢子提携成的昭训不知好歹”
“同是殿下的妃嫔，我又何必和她争风吃醋？殿下既然喜欢她，我也不能薄待了她。”章西月打断她的话，慢慢起身，对镜扶了扶自己发间玉钗。
“侧妃仁慈大度，实在是东宫的福分。”沈氏忙躬身道。
章西月轻笑一声，只当听见了笑话。
她一点也算不上大度。
不悦，恼怒，不是没有。
只是生来门风严谨，素来不许她做丝毫不合身份的事。
这沈氏心思灵活，说话头头是道，颇会察颜观色，瞧着便不是什么心思干净的，言语间颇有些针对昭训，章西月只觉此人心术不正，或许还会生出歹毒的心思，当下起了念头，想从此远离她，又顾及她出身开国沈氏，终究不好得罪，还是作罢。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宫外又有宫人来催，章西月由喜嬷嬷牵引着出去，留沈氏站在原地，笑意渐渐冷却，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