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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愿永不复醒【1w1+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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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梦简直太过美好。

    梦里,她还是二八年华,带着一身脱不去的稚气和初来乍到的忐忑,就那样猝不及防地遇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意外,美妙,又危险。

    如果可以,她愿意沉浸在那个美好的梦里永不复醒。

    她还能见到赵青玺,丁香是她的好朋友,而秦年,是她心中那个最温暖而又甜蜜的存在。

    可是,永远都不会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重回过去煨。

    傅倾城开始有模糊的意识的时候,下腹依旧疼得厉害,和当初生晗晗的时候难产简直很难区别,可难产太过久远,久远到她快要忘记那些疼痛,而现在,痛觉明显而又清晰,她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然后便感觉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抓住了自己。

    她贪恋那股温暖,像是在黑暗中寻到的唯一光线。

    因为眼前太黑了,黑到让她觉得无比心慌,所以他带来的光,看起来那么的亮仫。

    耳边是熟悉的声音,焦急又慌乱:“青青,青青”

    是谁一直在叫她的名字?

    她的手被握得那样紧,稍稍有些疼,但比如下腹的疼,这又算得了什么?

    她想看看是谁一直抓着她,那只手颤抖着,莫名地让她觉得他很恐惧,可她睁不开眼,眼皮重得像是有千斤巨石压着,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忽然听到有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然后就是刚刚那个叫着她名字的声音在狂怒:“做什么手术?她究竟怎么了?”

    声音和知觉再度离她远去,耳边嗡嗡响着,那只原本抓着她的手忽然就寻不到了踪迹,她再一次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出入无门。

    秦年,那,是你吗?

    秦年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头快要埋到胸前,他做过那么多手术,救活了那么多人,如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妻子无助地躺在手术台上。

    原本经历再复杂的手术都不会紧张的他,此刻双手颤抖,甚至连一个最基本的缝合都没有办法做。

    手术的时间很长,他坐了一会儿便站起来到处走,“手术中”三个字依旧亮着灯,他越发急迫,最后竟狠狠地伸手砸向了墙壁,关节上血肉模糊一片。

    他只能继续坐等,压下所有忐忑不安的情绪,耐心地等。

    丁香原本是来通知他有场手术快开始了,可刚刚走近就看到他颤抖的身体和受伤的手,她从未看过他这样失态的样子,心往下沉了沉。

    她没有走过去,而是去拿了些消毒用的生理盐水和碘酒纱布等,这才回来坐到了他身边。

    “秦老师”她轻声叫。

    秦年没有回答。

    她又叫一声,他依旧没有反应,便直接拿过他的手替他处理伤口。

    他像是终于恢复知觉,微微抬头,看到是丁香,原本想要收回的手才顿住,任由她帮着处理。

    丁香恰好看他一眼,看到他眼中满布的血丝不免倒吸一口气,他原本是就算一夜未眠都能以最好的精神状态呈现在大家眼前的。

    “青青会没事的。”她说,“你别太担心。”

    “她流了很多血”秦年终于开口说话,嗓子沙哑。

    丁香鼻尖有些发酸,却笑着:“不是说好好手术就行的吗?”

    “我不知道她怀孕了”秦年喟叹一声,空着的手捂住脸。

    虽然那样实在不好,但丁香那样的羡慕此刻躺在手术室中的傅倾城,羡慕她能得到秦年这么多的关心,而她?一直都只是生活在他影子下的杂草而已。

    “宫外孕本来就该早点做手术,秦老师,那个孩子,原本就不可能生下来。”

    秦年没有说话,整个走廊都寂静无声。

    丁香继续帮他处理伤口,他应该会觉得疼,可却没有半点反应,像是失去了所有知觉。

    手术室忽然传来声响,门打开,有护士出来,又匆匆进去,秦年猛地站起来,走过去:““她现在怎么样?”说这一句话他用尽了力气,还差点咬到舌尖。

    “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说完这句话,她又匆匆进去。

    秦年腿有些发软,差点没有站稳。他不是妇科医生,但也知道宫外孕很危险,而傅倾城又迟迟没有发现,直到大出血才被送到医院。

    初初看到那个浑身是血的她,他甚至不敢直视,他从不怕血,可那个时候,他觉得晕眩,因为她满身的暗红色,就像是浸泡在血里一样,连呼吸都若有似无,她的生命那么脆弱,好像一不小心就会从此再也醒不过来。

    丁香还坐在原位,看着地上那瓶因为他忽然甩手站起来而摔落在地上的碘酒瓶,粉身碎骨,就像是她的心。

    他手上的伤还没有处理好,却这样不管不顾地甩开她走了过去。

    她咬咬唇,蹲下身去将碎片慢慢捡起来,就像这个玻璃瓶再也拼凑不起来,她的心也是。

    她开始死心,为了这段从来都没有终点的爱情,她离乡背井,她失去好友,她没了自我,到头来却依旧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丁香起身的时候,看到一直那么坚强的秦年,因为那句“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肩膀垮得不像话,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精力,只余一个空壳。

    她将碎片扔进垃圾桶,拿纸巾擦了擦,走过去,犹豫许久才说:“她不会有事的。”那么单薄的安慰。

    她原以为他不会回答,不想他的声音幽幽传来:“你没看到她那个样子,呼吸都差点停止了。”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她只是一再重复这句话。

    他抬头,盯着手术室的门,显得那样无力。

    他救活过那么多人,此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挣扎在生死边缘。

    他开始后悔很多事情,可后悔有什么用?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再也没有办法重来。

    其实没有过多久,但是在他们眼中,却像是过了半个世纪,“手术中”这三个字终于暗下去,他一怔,冲上去,脸色苍白,满眼血丝。

    做手术的医生平时也有过交谈,但是在那之前绝对不知道里面的那个女人是秦年的妻子,原本他也和别人一样以为他们夫妻感情不好,可今天却觉得有些不大可能,如果夫妻感情真的不好,那么秦年又怎么会为了妻子这样着急?

    一句“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让秦年感激到差点热泪盈眶,只是医生接下来的话却不那么动听,“切除了左侧部分输卵管当然不会影响生育能力,只是怀孕的机率会下降”丁香一直站在一侧,看着秦年等着傅倾城的病床推出来,看着他满眼柔情地低头看依旧昏睡的她,看着他脸上充满了内疚和愧意。

    他就这样跟在床边,和傅倾城一起,从她的身边走过去,甚至连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她扬起头眨眨眼睛,将眼中的泪掩去,然后笑起来,尽管那么艰难,那么虚假,但也并不是做不到。

    她慢慢地跟上去,直到来到病房外。

    大概是怕傅倾城情绪不稳定,没有让她回到晗晗的病房,而是住在了隔壁。

    秦年就坐在床边,默默地看她,时而伸手抚一下她的脸庞,捋一下她的额发,最后抓住她的手在唇边轻吻,他嘴唇微动,似乎在说着什么,可他们在屋里,她在屋外,她听不清楚他说的话。

    她终于转头离开,却走近了隔壁的病房,晗晗已经醒了,赵妈正不知道怎么应对不肯吃药的晗晗。

    晗晗见她进来,因为是没怎么见过的人,所以也露出了戒备的神色。

    赵妈见过丁香,那也是很久以前,记不得了,不免问:“这位医生,您是”

    丁香笑了笑:“我叫丁香,是秦老师的同事,是青青的朋友。”

    “哦是吗?丁医生,那你能联系到青青吗?她中午说出去之后还没回来,你看,晗晗正等着妈妈呢。”赵妈在秦家很久了,也跟着长辈一起叫傅倾城青青。

    丁香语噎:“青青她还有些事情,大概不会那么快回来,晗晗不吃药吗?”

    赵妈哎了一声:“是啊,怎么劝都不听。”

    丁香便走过去,矮下身子看晗晗:“晗晗不想吃药吗?”

    晗晗咬着唇不说话。

    “晗晗现在生病了,如果不吃药的话就会继续病下去,妈妈会很担心哦,你希望妈妈担心吗?”

    晗晗微微垂下眼睛,似是想起了傅倾城在他眼前流泪的场景,默默地摇摇头。

    “那晗晗就要吃药啊,吃了药身体才会好,才不用一直住在医院里。”

    晗晗抬起眼睛看她,许久,终于点点头。

    赵妈松一口气,看着晗晗把药吃下:“丁医生,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谢。”她朝赵妈使了个眼色,赵妈心领神会,跟着她出去。

    她带着赵妈来到隔壁病房,见赵妈一脸的震惊,解释道:“青青宫外孕被发现了,刚刚做好手术还没有醒过来,秦老师大概还没想到通知家里人”

    赵妈急急忙忙拿出手机给赵珊打电话,通知到之后才叹了一声:“怎么会这样”

    丁香摇摇头:“我先去工作,赵妈您看着晗晗。”

    傅倾城还没醒过来,她正在黑暗中无所适从的时候,又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那只手很大,温暖又干燥,她忽然觉得黑暗的房间里逐渐亮起来,她竟然在一个放映厅。

    屏幕上闪着许多的场景。

    有她初见秦年,有她默默地跟着她的脚步,有她彻底失去赵青玺,有她生下晗晗,也有她孤身一人等待秦年

    而最后,是她站在街头,看着那个类似白苓的女人带着一个小女孩上了一辆出租车,而她,满身鲜血,倒在地上,再也追不上。

    耳边忽然传来声响,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青青,青青”

    一遍又一遍。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所有一切全都开始崩塌,然后一束刺眼的光线照得她睁不开眼。

    她缓缓地睁开眼,刺眼的光线越来越明显,她微微眯了眯,适应了一下才终于睁开眼。

    其实光线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亮,此刻已是半下午,太阳逐渐下山,透进来的是温和的夕阳光芒。

    她觉得浑身都有些僵硬,没法动弹,一边回忆昏倒前的一切,一边转着眼珠子逡巡周边的环境。

    她又回到了医院,她只能确定这一点,至于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却死活都想不起来。

    眼睛在扫到一个人的时候便再也移不开视线,她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微微下移,看到他的手,果然是他,那个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一直抓着她的人。

    此时秦年微微低着头,双手握着她的手抵在唇边,眼睛闭着,所以还未察觉到她醒来。

    她眼前再次出现昏迷前看到的那个人影,那一瞬间她想将手缩回来,可动一动才发现她一点力气都没有。

    已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不过动了动手指而已。

    而这不算明显的动作却让秦年终于意识到她或许已经醒来,猛然抬头看她。

    他设想过一切她醒来之后或许会有的情绪,他以为她会悲伤,可现在她却在愤怒,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让他根本无法忽视,但怒火不过一闪而过,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便是那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的脸,他甚至以为自己看错。

    “你醒了?”他叫她,有些着急,“觉得怎么样?”

    她张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嗓子哑的不像话,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只能放弃,做出嘴型,希望他能看懂。

    他看了一遍,询问:“晗晗?”

    她点头,她是中午的时候离开的,如今已近傍晚,晗晗大概早醒了,发现她不知道有没有闹。

    秦年脸色有些尴尬,毕竟他在傅倾城出事之后就忘记了晗晗也在医院,他起身,说去去就回,转身走出了病房。

    傅倾城闭了闭眼,她要多努力才没有问出白苓的事情,牙都被她咬得发疼。

    秦年很快进来,坐回原位,轻声道:“赵妈陪着他,好像又睡着了。”

    她点点头,忽然呛进一口冷气,憋不住咳嗽起来,不想小腹一阵猛疼,像是有什么要裂开一样,

    她咬着唇,却抑制不住从喉间溢出来的呻吟,痛觉越发明显,她开始怀疑在昏睡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秦年也发现了她的疼痛,却有些不知所措,他能解救那么多病人,却唯独解救不了她。傅倾城刚想要开口问发生了什么,病房门就被敲响,她看过去,就见赵珊进来。

    她不好意思,叫人,却几乎无声。

    赵珊忙道:“好好休息,别说话了,我都知道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都不跟我说?”

    傅倾城看向秦年,等着秦年的解释,她只知道她大概做了次手术,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其实心底是有些想法的,只是不愿意承认。

    她不愿去想或许她已经怀孕,刚刚的大出血是她流产,而手术也是因为这件事情。

    的确,她一直不期待孩子,甚至还吃避孕药,可这不代表她会对一个孩子离开她而表现得无动于衷,如果真是这样,当初她就不会生下晗晗。

    她有些颤抖,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成了拳,期待着最后的判决。

    傅倾城的眼神那样渴盼和期待,就像是黑暗中最亮的那颗星星。

    秦年忽然不敢看她的眼睛,垂下眼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年?”赵珊叫他。

    秦年闭了闭眼,依旧不敢看傅倾城:“手术完成得很好。”他甚至不敢提及那三个字。

    赵珊对宫外孕也有些了解,直接问:“是进行输卵管开窗手术还是直接”她顿了顿,忽然觉得那几个字对傅倾城来说有些残忍。

    傅倾城也开始觉得不对劲,哑着嗓子也要说话:“秦年,我到底怎么了?”

    赵珊这才意识到原来她还不知道事实,不免有些后悔自己那样莽撞,原本应该更婉转一些的,毕竟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个孩子,甚至还会对生育几率也有影响。

    “青青”赵珊语噎,深深的内疚。

    傅倾城又叫:“秦年!”她嘶哑着喊出声,然后又是一阵咳嗽,疼得她想把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没有人敢说出那三个字。

    有人推门进来,傅倾城还没来得及看过去,就听到那人说:“宫外孕,已经做了手术,切除了左侧部分输卵管”

    “丁香!”是秦年压抑着声音吼。

    丁香看了秦年一眼,随即看向傅倾城,一字一顿:“我只是把真相告诉她而已,手术做得很成功,也不会失去生育能力,这样不就行了?”

    秦年没有说话,只是阴阴沉沉地瞪着她。

    她原本做好心理准备才进来的,这会儿依旧有些无法抵挡他的眼神,咬咬唇,转身出去。

    “这是真的?”傅倾城的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极力地忍着一些情绪。

    秦年说不出话。

    赵珊点点头,走过去坐在病床边,拉着她的手说:“就跟丁香说的那样,手术做得很成功,不会有什么特别大的影响的,青青,你”

    傅倾城张张嘴,却发现已经没法说话了,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眼角滑下去。

    事实比她想象的还要更残酷一些。

    那个孩子,还未见到人世就离开的孩子,她不知道他存在的孩子,原本就是不该来临的,原本就是一个错误。

    就像是她和秦年的关系,从最初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她却一错再错,直到现在,无法自拔。

    她哭不出声音,只能睁着眼睛默默地流泪。

    赵珊担心这个样子的她,轻轻叫:“青青,别这样,我们得好好养好身体。”

    傅倾城什么话都听不到,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房间,只是那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充满光亮,最亮的地方有咯咯的笑声响起,她往那边走一步,便听到有个女孩子的声音笑着叫妈妈

    她闭上了眼睛,心里疼得像是要粉身碎骨。

    “我想”她咬着唇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说完她便背对着他们,将被子遮住了脸。

    脚步声响起,而后是房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她微微睁开眼睛,被子不厚,光线透过被子钻进了,氤氲的亮,她咬住唇,无声地哭,她以为自己可以忍住声音,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低泣,声音不大,可却那么惨然。

    她哭,她后悔。

    那么后悔爱上秦年,那么后悔,那么后悔

    如果她再坚定一些,如果她再看得透一些,那么她就不会有这么一个还未见过人世就失去的孩子。

    晗晗刚出生的时候其实身体也不好,在保温箱里住了很长时间,那个时候她总是一再流连那边,为自己做过的选择而无比后悔,她以为那会是自己最后一次后悔,却不知道,原来选择一旦错误,那么后半生都将在后悔中度过。

    她一直在选择,却从没有选对。

    她选择的永远都是一条荆棘路,扎得她浑身是血,摔了无数个跟头,她却还不悔改。

    直到无路可走,来时的路已经那么模糊,她还能如何去寻回?

    病房里的哭声时断时续,并不大声,却有种莫名的魔力,让人忍不住觉得心疼。

    赵珊也从未见过秦年这般模样,他双手捂着脸坐在长椅上,肩膀垮得厉害,像是终于被什么击垮。

    在她眼中,秦年一直都是骄傲的,自信的,却不想他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阿年,现在你能说”她话说到一半,忽然被打断。

    是秦年,他没有抬头,却咬牙狠道:“闭嘴。”

    赵珊一愣:“阿年。”

    秦年不说话。

    “我知道你一直在误会我,但是事实不是你想得那样我”

    “我说了闭嘴!”秦年终于抬头,看她,双眼赤红,像是丛林中的野兽。

    他看着赵珊那张错愕的脸,眼前不禁闪现出两个重叠的身影,浑身是血,呼吸微弱,像是下一刻就要离开,生命永远那么脆弱,不过失血过多就能要一个人的命。

    他笑一下,更像野兽,嗜血的野兽:“我不想翻旧账,也不想听你时隔多年的辩解,事实是什么我很清楚,不要逼我一再想起当年的事情。”

    赵珊抿抿唇,已经苍老的面孔上惨白一片,微微偏头,呼吸都有些急促。

    “我知道你很了解宫外孕,那么青青就麻烦你多照顾了。”他露出似是而非的笑,起身走到了隔壁的病房,看着晗晗已经醒来,正嘟着嘴闹脾气,而赵妈拿他没有办法。他推门进去,看到晗晗的眼睛亮一下,随即又如同蜡烛,烛火隐灭,默默地收回眼神,低着头继续闹脾气。

    秦年走过去,对赵妈说:“这边有我,赵妈你先出去吧。”

    赵妈忙不迭地应是,然后起身出去,留秦年和晗晗这对父子单独呆在一起。

    秦年走到窗边将原本只开了一条的缝隙的窗帘唰地一下打开,夕阳温和的光亮就这样透进去,将原本昏暗的房间又照亮。

    晗晗看向窗外,天空被夕阳染红,像是一块暖色调的纱布,看的久了,瞳孔中都带着暖意。

    秦年转身,坐到床边,看着晗晗。

    被他注视着,晗晗又收回视线,低着头不吭声。

    秦年等了一会儿,忽然说:“想不想见到妈妈?”

    他猛地抬头,看秦年,满眼的不敢置信却又有怀疑。

    “不想见?”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哑着声音说:已经好了许多,脖子上的青紫也消去不少,只声音依旧有些许的沙哑而已。

    “那么和我来个对话,怎么样?”

    他看着秦年,许久之后点点头。

    “你有没有讨厌过爸爸妈妈?”

    晗晗咬咬唇,点点头。

    “更喜欢爸爸,还是更喜欢妈妈?”他又问。

    这次晗晗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更没有说一个字,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秦年,似是觉得这个问题太过分。

    秦年刚想说话,却听到晗晗说一句:“妈妈。”

    他微微一愣,挫败感随即而来。

    “最近你好像一直在躲爸爸,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他终于问到重点。

    晗晗移开视线,摇摇头,不肯作答。

    秦年便用傅倾城来威胁他,也不想想自己多幼稚:“那你还想不想见妈妈?”

    他看他一眼:“妈妈呢?”

    “妈妈她”他顿一顿,似乎在想怎么说明才比较能让晗晗好理解,“妈妈生病了,还没有好。”

    “发烧吗?”他颤着声音问。

    秦年沉默一会儿,点点头。

    “骗子。”晗晗忽然低声说。

    秦年没反应过来,看他,他便又冲他说:“骗子!”

    “晗晗”

    “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妈妈不是生病是不是?你是大骗子!”晗晗像是一座火山,忽然爆发起来让人错愕。

    面对这样的晗晗,他有些不知所措:“我,没有骗你,你妈妈真的生病了。”

    “你是骗子!我讨厌你!再也不会相信你了!”晗晗忽然咬着唇落下眼泪,委委曲曲的,和傅倾城落着泪那样像。

    秦年手足无措。

    晗晗哭得更加厉害,他只能拿了纸巾替他擦眼泪,没想到被晗晗打开手:“你去喜欢别的小孩好了,我只要妈妈”

    秦年微微皱眉,像是猜到了什么,却还是怀疑:“晗晗你”

    “我看到了,看到你抱着别的小孩,你早就不想要我和妈妈了!”五岁的孩子流着泪控诉。

    秦年被孩子质问控诉的眼神看得心头凌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晗晗我”他说起话来那么的无力和没有说服力,“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不要你。”

    晗晗依旧流着泪,抬起手来,用手背要眼泪拭去,恨声:“你是大骗子!”

    他要怎么解释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的孩子,才能让五岁的晗晗少一些伤心?

    “那只是爸爸朋友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会不要你”

    晗晗垂着眼眸,泪水依旧渗出来,终于像一个五岁的孩童:“你不抱我,也没有带我去那里玩,你就是不想要我,也不想要妈妈了,所以妈妈才走的对不对?妈妈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他不敢让妈妈知道,一直傻傻地用自己的方式维护着家里的平衡,可他还是那么伤心,伤心看到自己一直敬爱喜欢的父亲竟然笑着抱着别的孩子,伤心他从不会主动带着自己出去玩,他讨厌爸爸,讨厌这个让他伤心的爸爸。

    他那么小,却那么懂事,那么的让人心疼。

    “没有”秦年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到嘴边才发现原来在五岁孩子面前,他也会无话可说,解释只会显得他这个父亲那么的糟糕,“你妈妈没有走,她真的没有不要你,我们都没有不要你,你想见妈妈的话,我带你去。”

    晗晗睁着那双大眼睛,里面盛满了泪水,眨一下便有一滴落下来:“真的?”

    秦年点点头,俯身将他抱起来,握住挂着点滴的支柱,慢慢往外走:“你妈妈真的生病了,晗晗,这次我没有骗你。”

    晗晗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没有说话。

    秦年侧头看他一眼,那双像极傅倾城的眼睛就这样瞧着他,他心口一滞,不知为何有种被看透的感觉,可那分明就是一个孩子而已。

    赵珊看到秦年抱着晗晗出来,想要迎上来,犹豫一下,还是站在了原地。

    晗晗原本还存在怀疑的态度,看到赵珊也在旁边,有些相信,直起了身子,秦年带着他走到病房门口,让他看。

    傅倾城已经不再哭出声来,只是依旧背对着门,整个人都捂在被子里,身体一颤一颤的,大概依旧忍不住眼泪。

    晗晗盯着看了一会儿,终于相信,趴回秦年的肩膀,咬着他的耳朵说:“我会保守秘密,不告诉妈妈的,你也不要说,好不好?”

    说完,晗晗便用期盼而渴望的眼神看他。

    秦年无法忽视那种眼神,只能点头。

    晗晗终于笑了下,靠在他肩头:“妈妈在休息,我不吵她。”

    实在太乖,太懂事,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秦年重新将他送回病房,晗晗躺回床上,睁着依旧泛红的眼睛看他:“等妈妈醒了我再去看她好不好?”

    年说。

    晗晗拿过放在一旁的书看起来,和刚刚闹脾气的他简直不是一个人。

    秦年就站在原地看他,看得怔住,直到晗晗抬头:“你不去看妈妈吗?”

    他醒过神,应一声:“那我叫赵妈过来。”晗晗乖乖点头。

    秦年出去,原本想让赵妈进去,却不想已经不见她的踪迹,赵珊主动站起来说:“赵妈先回去了,也到了晚饭时候,我去看看晗晗。”

    秦年没有说话,等她从身边经过之后才迈步,走进傅倾城的病房。

    这次她连颤抖都已经没有,他犹豫一下便大步上前,一把将被子从她脸上掀开。

    没想到对上的是傅倾城那双红肿的双眼,那双几乎和晗晗一模一样的眼睛就这样盯着他,不含任何情绪,任何感情。

    他提着的那颗心落下来,却忽觉这种状况有些尴尬。

    轻轻地将被子替她盖好,露出脸来,他说:“我以为,以为你昏过去了。”难得连说都说得有些磕绊。

    傅倾城眨眨眼睛,躺躺好,小腹上的伤口又在疼,原本就死里逃生,很虚弱,刚刚又哭了一场,她连一点力气都没有。嘴唇更是干得起皮。

    秦年不再说话,兀自坐在一旁,拿过桌上的水和棉签,就像她对他做过的那样,一点一点地替她润湿唇瓣。

    傅倾城看他,他难得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将视线固定在她的唇上。

    她的唇生得很漂亮,不薄也不是很厚,恰到好处,唇角微微上扬,像是随时随地都在笑。

    他其实不是第一次这样注意她的唇,那是她在的舞团演出,她不是主要角色,但很出彩,演主人公的女儿,一个眼睛看不见的舞者。

    那次他和白苓一起去看她的演出,是她拿着票战战兢兢站在他面前,打着磕绊说想请他去看她的演出,可以和女朋友一起去。

    他原本对这些一点兴趣也没有,那天却和白苓一起去了,位置很好,很靠前。

    傅倾城出来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吊带连衣裙,没有任何的装饰,大概也没有化妆,只在眼睛上蒙了一块白色的蕾丝,长长的头发就这样垂着,那么简单却又那么漂亮。

    大概是练习了太多遍,她的舞蹈驾轻就熟,虽然看不到却没有出一点差错,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做到了尽善尽美。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她在大舞台上演出。

    他觉得她天生就该属于这个舞台,却没有想到她竟然在不久的未来甘愿放弃她轻而易举就能获得的一切。

    最后一个动作是她无助地抱腿坐在地上,微微侧着脸,一滴眼泪从那遮着她眼睛的蕾丝中缓缓躺下。

    他坐得前,看得异常清楚,她明明是抿着唇的,唇角却微微扬起,像是在笑着落泪。

    白苓推他,他看过去,她嗔怪: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都没有听到。

    他随口应一声。

    白苓便道:那不是傅家的私生女吗?没想到她跳得这么棒。

    秦年看着她,只说了一句:她叫傅倾城。

    秦年终于慢慢回过神来,而后意识到自己已经僵直许久。

    他装作从容地收回手,继续刚刚没有完成的动作,他从没这般伺候过别人,可做起来却驾轻就熟,像是早已经习惯的。

    傅倾城已经不再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移开了视线,眼神怔怔地看着窗外。

    秦年替她润好嘴唇,清清嗓子,说:“晗晗”

    他不过说了个名字,就成功吸引到了傅倾城的注意,她又转过头,看着秦年,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晗晗一直在找你,我和他说你生病,等你稳定一点就带他过来看你。”秦年道。

    傅倾城用满是希冀的眼神看他,不想却得到了他的拒绝:“你想他看到你红肿的眼睛吗?晗晗年纪小,但很会察言观色。”

    这点她也承认,她不希望让晗晗也为她担心,只能不再要求。

    她便眼巴巴地看着他,然后忽然张开双手。

    秦年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便也就一直这样张开手臂。

    他恍然意识到了什么,缓缓俯下身去,轻轻地抱住了她,带着试探的意味。

    她原本张开的手果然慢慢合拢在他的背脊。

    她的脸蹭了蹭他的,往他肩窝靠过去。那么温暖,暖到她想要流泪。

    “青青?”他又叫她小名,他从没这样叫过她,只有在她被送到医院,满身是血的时候,青青这两个字脱口而出。

    “秦年啊”她哑着嗓子叫他的名字,每说一个字小腹便是一阵疼痛。

    “嗯,我在。”他说,“你不要说话。”

    她却不管不顾:“你知道的吧?我很想恨你”

    “嗯,我知道,你别说话。”

    她微微地眯着眼睛,早已经哭得干涸的眼中已经再也没有泪水:“真的很想,很想,很想讨厌你,很想,很想,很想恨你”

    他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稍稍侧头在她的头发上印上一个吻。

    “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样恨你吗?”她一只手移到他的脸上,轻轻地抚着。

    他微微离开,和她隔着几厘米的距离相望,他缓缓低头在她额上轻触:“怎么样都可以。”

    只要你还在,怎么样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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