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灯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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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琴箱放在简陋的桌上，打开盖子，高渐离瞬间便惊在了那里，半响无语。
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在我的记忆中，他永远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酿酒酿的醇厚，却不贪杯，肉炖的香飘十里，吃得却不多，达官贵人认识不少，却甘心住在这所屋檐渗雨，四壁漏风的房子里。
我一直怀疑他没有，而这一次，我知道他在乎了。
“这这把琴”，高渐离呼吸急促，说话都有点结巴了，“你是怎么得到的？”
“反正不是在红山壑找到的”，我笑笑。
高渐离伸出手，想要拨弄琴弦，却停了下来。
“把琴拿出来吧”，我对他说。
他连忙说，“且慢”！只见他走到院子里的水缸中，舀出一瓢水，仔细洗了洗手，擦拭干净，还是不肯去摸琴，又去拿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将桌子擦了又擦，方才取出琴，轻轻放于桌面。我从没见过他用衣服擦桌子，不禁有些好笑，转头看了看庆卿，他也不说话，面带微笑看着高渐离。
过了半响，高渐离抬起头，对着我说，“你可知道此琴的来历？”
我收起笑容，点了点头。
高渐离在桌前坐下，深吸一口气，好像还是在犹豫。过了一会儿，终于将手放于琴弦之上，开始拨弄琴弦，琴声萧瑟激昂，我听出来，是那首《广陵散》。
一曲弹毕，我几乎无法直坐，在院中走了几步，再看庆卿，似乎也没有回过神来，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把琴。
高渐离站起身来，将琴放入琴箱，又小心地把盖子盖上。
“高兄如此琴技，确实配得上这把古琴”，我赞道。
“哪里”，高渐离摇了摇头，“这把琴乃是当年师旷所有，传说师旷演奏之时，便有玄鹤自南飞入，再奏，玄云自西北而起，风雨骤至，三奏而祭器崩裂，瓦片坠落，这岂是我能相比的？”
“那还是算了，不用弹琴，你这房子也快瓦片坠落了，”我笑道，“不过既然高兄喜欢，就好好收着吧。”
“什么？”高渐离好像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这把琴，是我专门为高兄所求”，我的口气诚恳而轻松。
“这怎么使得！”高渐离十分激动，连连摆手。
“你若是不要，这琴放在我这里，也派不上用处”，我说得很平静。
“这琴，你不是用来送给宫廷中那些人的么？”高渐离看了看我。
“那些人懂什么音律，给他们钱就行了”，我笑了笑。
“这么贵重的东西”高渐离喃喃地还想再说下去。
“当年我落魄之时，没有你们收留，恐怕早就饿死在大街上了”我按住他的肩膀，“你我兄弟一场，不用再说了”。
“哎，那算什么，那时你是来给我们帮忙的，再说整日粗茶淡饭，也没有好好招待你”，高渐离说。
“渐离，李贤弟这么远跑来给你送琴，你也不好好招待一下？”庆卿笑着在旁边打断了他。
“哎呀，失礼失礼！”高渐离方才醒悟过来，“你看这天色已晚，我们就不要在家里吃了，去外面饭馆，点几个好菜。”
“哎，什么好菜”，我笑道，“我来这里，专门想吃你炖的狗肉。那咸阳城中，四方人众，却没有一个人能有你这样的手艺。今天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你还让我去外面吃？”
“这个容易，想吃肉，我们这里还有！”高渐离说着赶紧起身，冲进了厨房。
“肉这里倒是不缺，只是酒却没有了”，庆卿好像想起了什么，“你先在这里坐一坐，我去外面打点酒回来。”
“酒我也带来了”，我看着他。
“什么？”庆卿有些惊讶。
“稍等我片刻”，我走出院子，沿着满是泥泞的烂路一直走到巷子口，我的马车停在这里，巷子实在太窄了，根本无法停进去。
我拿出了酒，等待的下人想要帮我拎进去，我摆了摆手，“不用，你们去休息吧，我今天就住这里。”
“李爷，我们就在这里等着，您有事随时吩咐”，下人说。
“你们在这里太显眼，我在这里没事”，说罢我拎着两坛酒，又走进了那条巷子。
四周的行人，都在用好奇而羡慕的眼光看着我，我穿的衣服，和他们实在不搭。
“你这是要干什么？”庆卿看见我有些吃力，连忙迎出来，“来我们这里，还要你自带酒水？”
“我这酒可不是白给的，”我笑道，“一匹好马换一坛”。
“好”，庆卿说，“我这里马是没有，高渐离倒可以让你牵走一个”。
三个人哈哈大笑。
西域的美酒，沁香扑鼻，一口下去，辛辣火热。
“这酒怎么样？”我问庆卿。
“好，非常好！”庆卿深吸一口气，甚是满足。
此情此景，让我十分满足，十年前我在这里，就如同那陋巷中的行人一样。如今我身为长史，这酒固然珍贵，却已不再遥不可及。
“李贤弟”，高渐离说，“你到底是如何弄到这把古琴的？”
我将咸阳城中，如何见到嫪毐，他又如何想杀掉韩非，细细备述了一遍。
两个人听后，都沉默不语，残灯闪烁，灯芯在满是杂质中的油中滋滋的燃烧。
“韩非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高渐离看了看我说，“除掉他没那么容易”。
“我知道”，我永远忘不了韩非那阴暗的眼神。
“嫪毐固然掌握天下权柄，但是论计策，恐怕还不是韩非的对手”，庆卿说。
“这是当然”，我点了点头，“不过如今秦兵纵横天下，韩国还能再存几年？韩非本事再大，又能怎么样？”
“话不能这样讲”，庆卿说，“韩国确实存不了几年，但韩非此人，远不是一个韩国可以包容的”。
“哎，不说我还忘了”，我对庆卿说，“当年韩非还提到了你”。
“提到我？”庆卿皱着眉头看着我。
“当年情急之中，我说有田光的书信，他一再细问，我也把和田光认识的经过说了出来”，我说道，“韩非说这世间有妖刀，必有妖人，看他的意思，是觉得你应该也能使那把妖刀。”
听到这话，庆卿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下来，高渐离哈哈大笑，举起酒杯，“来，敬妖人一杯！”
我问庆卿，“韩非那根簪子，真的来自聂政的刀柄么？”
庆卿摇了摇头，“我又没见过那根簪子。不过郭轵横行西域，使得一把快刀，我倒是有所耳闻。至于我能不能用，这很难讲，郭轵的武功修为，名冠天下。而且这把刀的用法，也确实奇怪。”
“郭轵曾经对我说，此刀是天外之物，也不知是真是假”，我说道，“也许他是在骗我”。
庆卿想了一下，“这话倒未必为虚，你说这世间一切，哪些不是天外之物？”
“嗯”？我感觉自己有些醉了，不知他在说什么。
“天赐阳光，万物可以生长，天降雨水，可以去灌溉农田，天有日月，人们得以劳作休息，”庆卿深吸了一口气，“不过若真是天赐此刀，则是为了杀戮，持此刀者很不祥啊”。
我叹了口气，“如今战乱连年，那么多人没碰过这把刀的，还不是也死了，起码郭轵现在还活的好好的，老兄多虑了”。
庆卿点了点头，“不管怎样，你要务必小心。毕竟韩国还有几万兵马，不是几句话就能把韩非拿下的。”
“如果几句话就能拿下来，还要我干什么？”我笑笑，“这次秦王派我出来，就是要离间韩王群臣，要不是路途遥远，怕把琴弄坏了，我其实现在该在韩国。”
高渐离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庆卿说得对，你要多加小心，秦国虽强，也千万不要觉得他国无人了。”
我哈哈一笑，“这是自然，燕国之中，还有你两位大才，隐于这市井之中，怎么能说他国无人呢？不过，我真搞不懂你们，就算不去秦国，为何不答应那田光，凭你二人的本事，又何苦住在这陋巷之中？”
“我们要是去为官，为燕国做事”，庆卿笑笑，“岂不是和你作对了，以后你是不是还要带着钱来离间我们？”
“啊？”我一愣。
“这是玩笑话”，高渐离举起酒杯笑了笑，“你看现在这市集之中，做生意的人都少了，青壮尽入军伍，燕王为横征暴敛。我们还算有点小声望，没人敢对我们怎么样，但这生意做的也没意思，不如在家呆着。”
“是啊”，庆卿也点了点头。
“对了，上次我过来的时候，记得你好像还认识了一个姑娘？”我对庆卿说，“现在怎么样了？”
提到那个姑娘，庆卿眼中显出一丝兴奋，不过稍纵即逝，叹了口气，“唉”。
“怎么？”我看他好像有什么心事。
“我和她倒是没什么，只是她还有个弟弟，被强征入伍”，庆卿说。
“能不能让田光想想办法，把他弄回来呗”，我说。
“人早就回来了，一包尸骨，早已经下葬了”，庆卿神色黯淡。
三人皆沉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姬丹在秦国检阅后宫，可平常人家却连香火都断了”！庆卿愤愤地说。
“说起这事，那个姬丹，我倒没听说他有什么动静”，我说。
“秦国百年江山，还轮不到他搞出什么动静，”庆卿说，“不过此人善用死士，你还是要多加提防。”
“谢谢兄长提醒”！我举起酒杯。
当夜大醉。不知何时，灯油已经烧完，只残留那半根灯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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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在我的记忆中，他永远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酿酒酿的醇厚，却不贪杯，肉炖的香飘十里，吃得却不多，达官贵人认识不少，却甘心住在这所屋檐渗雨，四壁漏风的房子里。
我一直怀疑他没有，而这一次，我知道他在乎了。
“这这把琴”，高渐离呼吸急促，说话都有点结巴了，“你是怎么得到的？”
“反正不是在红山壑找到的”，我笑笑。
高渐离伸出手，想要拨弄琴弦，却停了下来。
“把琴拿出来吧”，我对他说。
他连忙说，“且慢”！只见他走到院子里的水缸中，舀出一瓢水，仔细洗了洗手，擦拭干净，还是不肯去摸琴，又去拿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将桌子擦了又擦，方才取出琴，轻轻放于桌面。我从没见过他用衣服擦桌子，不禁有些好笑，转头看了看庆卿，他也不说话，面带微笑看着高渐离。
过了半响，高渐离抬起头，对着我说，“你可知道此琴的来历？”
我收起笑容，点了点头。
高渐离在桌前坐下，深吸一口气，好像还是在犹豫。过了一会儿，终于将手放于琴弦之上，开始拨弄琴弦，琴声萧瑟激昂，我听出来，是那首《广陵散》。
一曲弹毕，我几乎无法直坐，在院中走了几步，再看庆卿，似乎也没有回过神来，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把琴。
高渐离站起身来，将琴放入琴箱，又小心地把盖子盖上。
“高兄如此琴技，确实配得上这把古琴”，我赞道。
“哪里”，高渐离摇了摇头，“这把琴乃是当年师旷所有，传说师旷演奏之时，便有玄鹤自南飞入，再奏，玄云自西北而起，风雨骤至，三奏而祭器崩裂，瓦片坠落，这岂是我能相比的？”
“那还是算了，不用弹琴，你这房子也快瓦片坠落了，”我笑道，“不过既然高兄喜欢，就好好收着吧。”
“什么？”高渐离好像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这把琴，是我专门为高兄所求”，我的口气诚恳而轻松。
“这怎么使得！”高渐离十分激动，连连摆手。
“你若是不要，这琴放在我这里，也派不上用处”，我说得很平静。
“这琴，你不是用来送给宫廷中那些人的么？”高渐离看了看我。
“那些人懂什么音律，给他们钱就行了”，我笑了笑。
“这么贵重的东西”高渐离喃喃地还想再说下去。
“当年我落魄之时，没有你们收留，恐怕早就饿死在大街上了”我按住他的肩膀，“你我兄弟一场，不用再说了”。
“哎，那算什么，那时你是来给我们帮忙的，再说整日粗茶淡饭，也没有好好招待你”，高渐离说。
“渐离，李贤弟这么远跑来给你送琴，你也不好好招待一下？”庆卿笑着在旁边打断了他。
“哎呀，失礼失礼！”高渐离方才醒悟过来，“你看这天色已晚，我们就不要在家里吃了，去外面饭馆，点几个好菜。”
“哎，什么好菜”，我笑道，“我来这里，专门想吃你炖的狗肉。那咸阳城中，四方人众，却没有一个人能有你这样的手艺。今天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你还让我去外面吃？”
“这个容易，想吃肉，我们这里还有！”高渐离说着赶紧起身，冲进了厨房。
“肉这里倒是不缺，只是酒却没有了”，庆卿好像想起了什么，“你先在这里坐一坐，我去外面打点酒回来。”
“酒我也带来了”，我看着他。
“什么？”庆卿有些惊讶。
“稍等我片刻”，我走出院子，沿着满是泥泞的烂路一直走到巷子口，我的马车停在这里，巷子实在太窄了，根本无法停进去。
我拿出了酒，等待的下人想要帮我拎进去，我摆了摆手，“不用，你们去休息吧，我今天就住这里。”
“李爷，我们就在这里等着，您有事随时吩咐”，下人说。
“你们在这里太显眼，我在这里没事”，说罢我拎着两坛酒，又走进了那条巷子。
四周的行人，都在用好奇而羡慕的眼光看着我，我穿的衣服，和他们实在不搭。
“你这是要干什么？”庆卿看见我有些吃力，连忙迎出来，“来我们这里，还要你自带酒水？”
“我这酒可不是白给的，”我笑道，“一匹好马换一坛”。
“好”，庆卿说，“我这里马是没有，高渐离倒可以让你牵走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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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的美酒，沁香扑鼻，一口下去，辛辣火热。
“这酒怎么样？”我问庆卿。
“好，非常好！”庆卿深吸一口气，甚是满足。
此情此景，让我十分满足，十年前我在这里，就如同那陋巷中的行人一样。如今我身为长史，这酒固然珍贵，却已不再遥不可及。
“李贤弟”，高渐离说，“你到底是如何弄到这把古琴的？”
我将咸阳城中，如何见到嫪毐，他又如何想杀掉韩非，细细备述了一遍。
两个人听后，都沉默不语，残灯闪烁，灯芯在满是杂质中的油中滋滋的燃烧。
“韩非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高渐离看了看我说，“除掉他没那么容易”。
“我知道”，我永远忘不了韩非那阴暗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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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当然”，我点了点头，“不过如今秦兵纵横天下，韩国还能再存几年？韩非本事再大，又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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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情急之中，我说有田光的书信，他一再细问，我也把和田光认识的经过说了出来”，我说道，“韩非说这世间有妖刀，必有妖人，看他的意思，是觉得你应该也能使那把妖刀。”
听到这话，庆卿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下来，高渐离哈哈大笑，举起酒杯，“来，敬妖人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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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是去为官，为燕国做事”，庆卿笑笑，“岂不是和你作对了，以后你是不是还要带着钱来离间我们？”
“啊？”我一愣。
“这是玩笑话”，高渐离举起酒杯笑了笑，“你看现在这市集之中，做生意的人都少了，青壮尽入军伍，燕王为横征暴敛。我们还算有点小声望，没人敢对我们怎么样，但这生意做的也没意思，不如在家呆着。”
“是啊”，庆卿也点了点头。
“对了，上次我过来的时候，记得你好像还认识了一个姑娘？”我对庆卿说，“现在怎么样了？”
提到那个姑娘，庆卿眼中显出一丝兴奋，不过稍纵即逝，叹了口气，“唉”。
“怎么？”我看他好像有什么心事。
“我和她倒是没什么，只是她还有个弟弟，被强征入伍”，庆卿说。
“能不能让田光想想办法，把他弄回来呗”，我说。
“人早就回来了，一包尸骨，早已经下葬了”，庆卿神色黯淡。
三人皆沉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姬丹在秦国检阅后宫，可平常人家却连香火都断了”！庆卿愤愤地说。
“说起这事，那个姬丹，我倒没听说他有什么动静”，我说。
“秦国百年江山，还轮不到他搞出什么动静，”庆卿说，“不过此人善用死士，你还是要多加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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