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8章 死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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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将军，你确定要和我们一起进去？”丹红子望着郑有闲，觉得自己问的有点多余。果然，郑有闲根本就不回答她。
“其实你可以从落石峡直接回东滨。”丹红子继续尝试着。看见郑有闲眼睛瞪起来，她笑着投降：“知道了知道了。”
丹红子一行经过长达二十多天的骑行，终于抵达了死木林边缘。护送的游骑兵根本不愿靠近，在梅正同的允许下早早的跟众人辞别，最后一段路他们三人是步行过来的。听见丹红子对郑有闲说的话，梅正同暗暗好笑，他知道少女炼丹师在故意逗弄一本正经的央骑军副将。他都敢为了你冲进虎王谷，又怎么会被死木林吓退？梅正同脱下斗篷，塞到行囊中交给郑有闲：“天色不早了，我们要趁天黑前走的深入一点，我来驼你。”说完他化形成雪虎，水蓝色的羽铁甲将虎躯包裹，威风凛凛。郑有闲也不啰嗦，把梅正同的行囊背到身后，翻身跨了上去。因为没有鞍辔，他挪动了下坐稳，压低身子。丹红子也骑上了黑虎，两头雪虎迈开步伐向着林中飞奔。
死木林毫无变化，和离开时一样，一片死寂。偶尔有一头雪虎的身影在林间远处掠过，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生命。丹红子和郑有闲好奇的打量着这片死地，并不太紧张。在这里会遇见什么梅正同已经详细告诉过他们，反而他们有些迫不及待的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情。奔行了两柱香时间后，梅正同变回人形，这是化形的最大时间。三人一虎又朝林中深处步行了一段距离，光线已经很暗，梅正同让众人停下休息，自己则去找了些枯枝过来，生起火堆。他们围着火堆烤着新鲜鹿肉，喝着羊奶酒，这些是进死木林前绕道去二月夏买来的。他们静静等待着巨人们的出现。
黑虎大口大口嚼食着鹿肉，突然抬起头，发出低吼。郑有闲心跳加速，他知道，巨人们出现了。
莫古带领着猎人队从黑暗中走出来，梅正同大声说：“莫古，我回来了。”
巨人们没有靠过来，他们看见了梅正同和其他人，还有黑虎。巨人们死死盯着黑虎，眼里充满着畏惧。梅正同笑笑，主动迎上去。莫古伸出他巨大的手掌，梅正同也伸出手，大小相差明显的两只手握在一起。
“你回来了？是不是意味着”莫古含混不清的嗓音里满是期待。
梅正同解下背后的行囊，掏出头颅大小的死木种子递过去。莫古接过种子，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其他巨人也凑上来，借着篝火的余光一起观看。光芒在他们巨大的瞳孔中跳跃，还有希望。莫古手捧种子，在梅正同面前跪下，巨大的脑袋伏到地上，其他巨人也一起跪拜。“别这样。”梅正同试图去扶起他，可是莫古像一座山一样难以撼动。“莫古，我们是朋友，我承诺了你们，这是我应该做的。”
巨人们伏地了好一会儿，才纷纷站起。莫古像他送别梅正同那时一样环抱住曾经的驱虎人，哈哈大笑。“好朋友，我们永远的朋友。”他瞥了眼黑虎，低声问：“黑虎是怎么回事？”
“它也是我的朋友。”
莫古眼中露出无比钦佩的神情。雪虎对于巨人有着不一样的意义，能跟黑虎成为朋友，在巨人看来简直太了不起了。
“走吧，我带你和你的朋友们去见族长，接下来几天将是无尽的狂欢。”
梅正同没有骑行黑虎，而是坐在莫古肩头，另一名巨人驼着郑有闲，丹红子骑着黑虎尾随在后，巨人们走进了地下通道后开始飞奔。丹红子和郑有闲打量着黑暗通道上闪亮的荧石，这一切梅正同已事先说过几次，但是亲身感受的时候，依然是那么奇妙。他们进入了明亮的地下根林，周围的巨人逐渐增多，然而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围上来，甚至有巨人发出惊叫，远远逃开。第一次有雪虎进入地下，而且是一头黑色的雪虎，强壮的巨人都为之震慑。
奔行良久，他们终于来到了根林地堡的中心，卡苗已经坐在他巨大的树根椅中等候多时。莫古在抵达地下根林时曾停下来有节奏的敲击一从树根，讯息早已通过四通八达的地下根须传送到了族长这里。莫古将梅正同从肩头放下，走到卡苗身前，将手中的种子举起。肥胖的族长从椅子中站起，仿佛一座山在移动。他伸出微微颤抖的巨大手掌，接过种子，仔细端详。周围聚集了无数巨人，悄无声息的围观着，地堡中没有一丝声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卡苗最后将种子贴在胸前好一会儿，然后双手捧住举到头顶。巨人们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音大到丹红子耳朵都疼了。欢呼声经久不息，巨人们肆意发泄着心中的快乐，属于他们的新的死木林将开始生长，他们自己也获得了新生。卡苗将种子交回到莫古手中，挪动着庞大的躯体来到梅正同面前，双手击打胸部，肥肉潮水般抖动。
“人类，根林地堡将永远欢迎你，还有你的任何朋友。”他的声音洪亮，“你太了不起了，你是巨人的朋友，又是黑虎的朋友，我卡苗以你为荣。”
梅正同在丹红子，郑有闲惊讶的眼光中双拳击打前胸：“卡苗族长，我完成了对你的承诺，请允许我们离去。”
“不行。”卡苗将巨大的手掌轻轻搭在他肩上，“你必须接受我的款待。来啊，把我们最好的酒和食物拿出来，让我们庆祝三天。”
巨人们又开始大声欢呼，然后四散忙碌起来。装满酒的木桶被一个接一个抬出来，门板一样大的盘子里堆满了某种面饼，一排排搁置在地上。不断有新的巨人到来，死木种子的消息在整个根林地堡传开，连居住在最外围的巨人都赶了过来，一起参加庆祝。
卡苗，莫古以及几个猎人队的巨人和梅正同等人坐在一起。脸盆大小的木碗放在每个人面前，里面装满了酒。
“喝，我的朋友，每个人都得喝。”卡苗用最大音量说道。周围声音太嘈杂，巨人们高声笑着，唱着，跳着。
梅正同几人一同捧着木碗大口饮下。丹红子，郑有闲不约而同皱起眉头，梅正同哈哈大笑。
“这是什么酒？”丹红子问。
“用死木的根酿出来的，巨人管它叫根汁酒。”
郑有闲放下木碗，从身前马车轮大小的面饼上掰下一块，放到嘴里咀嚼。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吐出来，一脸苦相。
梅正同忍不住又笑了。“这是死木的根磨成粉后制成的面饼，巨人称之为根汁饼。”
好吧，根汁酒，根汁饼，郑有闲心想，这些巨人生活在地底，就靠着死木根为生，活像巨型的老鼠。
几个巨人轮番敬酒，梅正同来者不拒，面不改色，看得丹红子和郑有闲大感佩服。一名女巨人过来给郑有闲添酒，巨大的双乳直接撞到郑有闲脸上，强烈的气味几乎让他窒息。丹红子捂住嘴，咯咯笑个不停，郑有闲英俊的脸庞变的通红。女巨人朝他丢了个媚眼后离开了，丹红子更是笑的前仰后合，也顾不得少女的矜持了。
莫古站起身，突然呼喝了三声。巨人们停止了喧闹，发出喝喝声应和。几名巨人到场地中央把酒桶和面饼移开，留出一块空地。
“谁先来？”莫古站在场地中问。
“我来！”一名极为强壮的全身赤裸的巨人跳出来走到场中，双手不停击打着胸部，绕着空地转圈，嚎叫。
“再来一个。”莫古大声喊。
又一名巨人走到空地中，同样击打胸部绕着圈嚎叫。
“准备。”莫古举起粗壮的右臂。
两名巨人停止了击打胸口，面对面站好。
“开始。”
随着莫古的后退，两名巨人扭打在了一起。巨人虽然体型庞大，但是动作异常灵活，速度惊人。搏击过程中一个巨人甚至后空跳躲开攻击，而另一名巨人有一次猛然跃起抓住树根丛转了个圈，双腿踢中对手。看到如此刚猛而又灵巧的搏斗，梅正同和郑有闲都不禁变了脸色。
“你觉得一个巨人能对付几个虎骑兵？”郑有闲悄悄问他。
“至少五个。”梅正同估摸着，十头雪虎一起扑上去才能靠重量压住巨人。
两名巨人双手互相握在一起，用力推挤对方。其中一个手臂一曲，让对方冲过来，随之一矮身，将对方扛在肩头，往后倒摔出去，撞中一丛树根，树根纷纷断裂。
巨人们爆发出轰天的喊叫，得胜的巨人高举双臂开始绕圈，输了的巨人从树根丛里爬出，咒骂着下场。很快第二个挑战者又和胜者扭打在一起。
“我收回之前的说法，一个巨人能对付十个虎骑兵至少。”梅正同知道死木根有多坚硬，他曾拿匕首试过。刚才树根丛断了那么多，这一撞之力有多沉重简直难以想象。毫无疑问，即便有羽铁甲护身，虎骑兵也有可能被巨人一击就打断骨头。
黑虎安静的趴在梅正同身后，它的面前也放着木碗，黑虎偶尔伸出舌头舔舐几口，看起来似乎它很习惯这个味道。
卡苗又朝梅正同伸出了酒碗：“我的朋友，给我们讲讲你是如何找到死木种子的。”梅正同喝了一口酒，把整个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自己死而复生的过程。巨人们一边听一边发出哦哦的惊叹声。当他描述虎王谷里的奇景时，巨人眼中露出羡艳的神色，他们这一辈子除了死木林哪里都没去过，这里是他们的王国，也是他们的牢笼。丹红子，郑有闲听不懂巨人语，只好继续观看巨人的打斗。
一名巨人连胜了三场，向着莫古伸出拳头。连胜三场的人有资格挑战猎人队，如果赢了，可以穿上虎皮成为猎人队的一员。莫古呼喊了某个名字，一名身披虎皮的猎人下场了。赤裸的巨人灵巧的围着猎人打转，寻找机会，而猎人稳稳的站着，只是眼光一直跟随他。赤裸巨人突然冲过去，两只手掌抓向猎人，猎人等对方双手几乎要碰到自己身体了，才侧身避让，同时双手从后面缠住对方的腰，把他抱起来陀螺一样转了三个圈，将赤裸巨人远远的抛了出去，丢进密集的人堆中，稀里哗啦撞翻了无数巨人和酒碗。巨人们又爆发出笑声和呐喊。猎人双手击胸，大声吼叫，然后下场。搏斗继续。
梅正同说完了寻找死木种子的过程，卡苗看着他问道：“你知道黑虎的来历吗？”
梅正同眼睛一亮：“莫非族长知道？”
卡苗摇头。“我忘了。我只模糊记得黑虎是来自久远的过去，是最接近源头的存在。”
“源头？什么源头？”
“源头就是源头，世界开始的时刻。”
梅正同不理解，世界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算开始？他扭头看黑虎，期待脑海中出现它的声音，但是并没有。黑虎依然安静的趴着，闭起了眼睛在打盹。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丹红子靠过来轻轻的问。
“现在是深夜，到了白天巨人会睡觉，我们明天天亮就走。”梅正同回答。
“好的。”丹红子的眼睛犹如夜星一般明亮，“巨人为什么只在晚上活动？”
“他们怕阳光，据说阳光会让他们的皮肤腐烂。”
“所以他们不敢离开死木林？可是他们至少可以在夜晚走出林子，为什么他们不出去？”
“我记得钟圣公说过，死木林的根须会散发一种气息，巨人不呼吸这种气息就会死去。”
丹红子恍然。“你能让一个巨人给我看下他的皮肤吗？”
梅正同朝她看看，这美丽的少女又产生了什么奇妙的想法？他对一名猎人说了几句，猎人走过来将手伸到丹红子眼前。丹红子抓住粗大的手掌观察，抚摸生满体毛的粗糙皮肤，然后把手按在巨人的掌背闭起眼睛。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对梅正同说：“可以了。”梅正同让猎人坐回去，然后问丹红子：“有什么发现？”
丹红子沉思了一会儿说：“我觉得阳光伤害不了他们。”
梅正同惊讶的瞪大眼睛，他不是不相信丹红子，刚好相反，正因为他非常信任丹红子才会有如此表情。巨人竟然不知道这件事？还是说他们根本没有在白天走出去尝试过？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卡苗，最后决定什么也不说。巨人不属于人类的世界，就让他们在黑夜中，在地底呆着吧。
丹红子又说了一句话险些让梅正同崩溃。“也许我还能找到方法让他们摆脱死木林的气息。”
“千万不要。”梅正同压低声音，虽然巨人不懂人类的语言，他依然感到毛骨悚然，“巨人喜欢吃人，如果他们来到我们的世界，那会是一个大灾难。”
丹红子耸耸肩，不再说话。
“我的朋友，她是你妻子吗？”卡苗一边喝酒一边注视着丹红子和梅正同交谈。
“不是，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梅正同回答。
“呵呵。”卡苗笑着说，“那个女孩喜欢你，娶她做妻子吧。”
梅正同愣住了。“族长，你怎么知道她喜欢我？”
卡苗厚实的嘴唇牵动着脸上的肥肉：“我们巨人只要看互相动作，就能明白彼此心意，不像你们人类。身体也有语言，这种语言是最真实的。她喜欢你，没错，难道你看不出来？”
梅正同转头望向丹红子，丹红子听不懂巨人语，笑着问：“族长说什么？”
“他说”梅正同拼命编织着谎言，这是他最不擅长的，“说你很奇特。”
丹红子对着族长甜美的笑，举起木碗喝了一口。卡苗大笑，也陪着喝下一碗。
狂欢一直持续到巨人们完全醉倒后才自动结束。地堡中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但是梅正同知道外面的世界此刻太阳已经升起。莫古依然醒着，他没喝太多。打斗已经结束，今晚产生了两名新的猎人。卡苗早就醉的不省人事，所以莫古代替族长陪伴着他们的朋友。
“莫古，我的朋友。”梅正同和他干完最后一碗，“我们必须离去了。”
“这么急？”莫古丑陋的脸庞露出明显的失望。
“是啊，这是你们的世界，不是我的，我要回自己的世界去。”
莫古把手轻轻搭在梅正同肩上，两人并肩坐着。丹红子看着体型相差悬殊的两个背影，尽管听不懂他们的交谈，也知道他们在惜惜道别。
“以后还会见面吗？”莫古问。
“也许吧，我不知道。”梅正同摇头。如果没有意外，自己是永远不会再回到这里了。巨人的脑袋虽然不太好使，但也听出了梅正同话里的含义。
“你等等。”莫古站起来离去，很快又回来，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梅正同，“我叫人赶制的，留个纪念。”
梅正同接过，是一件雪白的虎皮袄。他把虎皮袄展开，是按着自己的身材剪裁的，里面还包着一小段死木根。
“虎皮是猎人的标志，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永远不会成为巨人族的猎人，但你是我心中的猎人。”莫古顿了顿，“这段根是母树上直接采摘的，你留着，记住我们。”
梅正同心中感动，他伸出手，不同族类的两只手再度握紧。
中午时分，梅正同等人重新回到了地面，按照他的要求，莫古和几名巨人把他们送到了最靠近死木林南部的出口，然后消失在地下通道中。
郑有闲辨识出了方位，感到奇怪。“我们这是去哪？”
“北望集。”丹红子回答。
“然后呢？”
“然后你就回落雁城复命，我们在北望集城外分手。”
郑有闲还想说什么，被丹红子打断了。“郑将军，你不能保护我一辈子，你有自己的事要做。你把我送到热泉谷，又把我安全的带回了北望集，你的使命完成了。”
郑有闲不再说话，表示同意。是啊，自己无法一直跟着丹红子，使命已经完成，自己该去找那位朝思暮想的罗将军了。
“黑虎能南下吗？它会怕热吗？”丹红子问梅正同。
“可以，它跟一般的雪虎不同。不过就是怕惊吓到东滨的平民。”梅正同回答。
“你暂时不回热泉谷真的没关系？”
“既然都答应你了，还有什么好多说的。”
郑有闲看着他们两个，忍不住问：“你们接下来去哪？”
丹红子眨眨眼睛：“我想带黑虎去看看龙骨防线和瞭望塔楼，也许它会记起些什么。”
“你们自己小心，梅将军可能还被通缉着，他可是掩护钟世杰逃进死木林的关键人物。”
“没事，他现在跟我在一起，无论东滨还是中庭，想抓他得先问过我，更何况他现在是虎骑军副总领。”丹红子微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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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你可以从落石峡直接回东滨。”丹红子继续尝试着。看见郑有闲眼睛瞪起来，她笑着投降：“知道了知道了。”
丹红子一行经过长达二十多天的骑行，终于抵达了死木林边缘。护送的游骑兵根本不愿靠近，在梅正同的允许下早早的跟众人辞别，最后一段路他们三人是步行过来的。听见丹红子对郑有闲说的话，梅正同暗暗好笑，他知道少女炼丹师在故意逗弄一本正经的央骑军副将。他都敢为了你冲进虎王谷，又怎么会被死木林吓退？梅正同脱下斗篷，塞到行囊中交给郑有闲：“天色不早了，我们要趁天黑前走的深入一点，我来驼你。”说完他化形成雪虎，水蓝色的羽铁甲将虎躯包裹，威风凛凛。郑有闲也不啰嗦，把梅正同的行囊背到身后，翻身跨了上去。因为没有鞍辔，他挪动了下坐稳，压低身子。丹红子也骑上了黑虎，两头雪虎迈开步伐向着林中飞奔。
死木林毫无变化，和离开时一样，一片死寂。偶尔有一头雪虎的身影在林间远处掠过，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生命。丹红子和郑有闲好奇的打量着这片死地，并不太紧张。在这里会遇见什么梅正同已经详细告诉过他们，反而他们有些迫不及待的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情。奔行了两柱香时间后，梅正同变回人形，这是化形的最大时间。三人一虎又朝林中深处步行了一段距离，光线已经很暗，梅正同让众人停下休息，自己则去找了些枯枝过来，生起火堆。他们围着火堆烤着新鲜鹿肉，喝着羊奶酒，这些是进死木林前绕道去二月夏买来的。他们静静等待着巨人们的出现。
黑虎大口大口嚼食着鹿肉，突然抬起头，发出低吼。郑有闲心跳加速，他知道，巨人们出现了。
莫古带领着猎人队从黑暗中走出来，梅正同大声说：“莫古，我回来了。”
巨人们没有靠过来，他们看见了梅正同和其他人，还有黑虎。巨人们死死盯着黑虎，眼里充满着畏惧。梅正同笑笑，主动迎上去。莫古伸出他巨大的手掌，梅正同也伸出手，大小相差明显的两只手握在一起。
“你回来了？是不是意味着”莫古含混不清的嗓音里满是期待。
梅正同解下背后的行囊，掏出头颅大小的死木种子递过去。莫古接过种子，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其他巨人也凑上来，借着篝火的余光一起观看。光芒在他们巨大的瞳孔中跳跃，还有希望。莫古手捧种子，在梅正同面前跪下，巨大的脑袋伏到地上，其他巨人也一起跪拜。“别这样。”梅正同试图去扶起他，可是莫古像一座山一样难以撼动。“莫古，我们是朋友，我承诺了你们，这是我应该做的。”
巨人们伏地了好一会儿，才纷纷站起。莫古像他送别梅正同那时一样环抱住曾经的驱虎人，哈哈大笑。“好朋友，我们永远的朋友。”他瞥了眼黑虎，低声问：“黑虎是怎么回事？”
“它也是我的朋友。”
莫古眼中露出无比钦佩的神情。雪虎对于巨人有着不一样的意义，能跟黑虎成为朋友，在巨人看来简直太了不起了。
“走吧，我带你和你的朋友们去见族长，接下来几天将是无尽的狂欢。”
梅正同没有骑行黑虎，而是坐在莫古肩头，另一名巨人驼着郑有闲，丹红子骑着黑虎尾随在后，巨人们走进了地下通道后开始飞奔。丹红子和郑有闲打量着黑暗通道上闪亮的荧石，这一切梅正同已事先说过几次，但是亲身感受的时候，依然是那么奇妙。他们进入了明亮的地下根林，周围的巨人逐渐增多，然而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围上来，甚至有巨人发出惊叫，远远逃开。第一次有雪虎进入地下，而且是一头黑色的雪虎，强壮的巨人都为之震慑。
奔行良久，他们终于来到了根林地堡的中心，卡苗已经坐在他巨大的树根椅中等候多时。莫古在抵达地下根林时曾停下来有节奏的敲击一从树根，讯息早已通过四通八达的地下根须传送到了族长这里。莫古将梅正同从肩头放下，走到卡苗身前，将手中的种子举起。肥胖的族长从椅子中站起，仿佛一座山在移动。他伸出微微颤抖的巨大手掌，接过种子，仔细端详。周围聚集了无数巨人，悄无声息的围观着，地堡中没有一丝声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卡苗最后将种子贴在胸前好一会儿，然后双手捧住举到头顶。巨人们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音大到丹红子耳朵都疼了。欢呼声经久不息，巨人们肆意发泄着心中的快乐，属于他们的新的死木林将开始生长，他们自己也获得了新生。卡苗将种子交回到莫古手中，挪动着庞大的躯体来到梅正同面前，双手击打胸部，肥肉潮水般抖动。
“人类，根林地堡将永远欢迎你，还有你的任何朋友。”他的声音洪亮，“你太了不起了，你是巨人的朋友，又是黑虎的朋友，我卡苗以你为荣。”
梅正同在丹红子，郑有闲惊讶的眼光中双拳击打前胸：“卡苗族长，我完成了对你的承诺，请允许我们离去。”
“不行。”卡苗将巨大的手掌轻轻搭在他肩上，“你必须接受我的款待。来啊，把我们最好的酒和食物拿出来，让我们庆祝三天。”
巨人们又开始大声欢呼，然后四散忙碌起来。装满酒的木桶被一个接一个抬出来，门板一样大的盘子里堆满了某种面饼，一排排搁置在地上。不断有新的巨人到来，死木种子的消息在整个根林地堡传开，连居住在最外围的巨人都赶了过来，一起参加庆祝。
卡苗，莫古以及几个猎人队的巨人和梅正同等人坐在一起。脸盆大小的木碗放在每个人面前，里面装满了酒。
“喝，我的朋友，每个人都得喝。”卡苗用最大音量说道。周围声音太嘈杂，巨人们高声笑着，唱着，跳着。
梅正同几人一同捧着木碗大口饮下。丹红子，郑有闲不约而同皱起眉头，梅正同哈哈大笑。
“这是什么酒？”丹红子问。
“用死木的根酿出来的，巨人管它叫根汁酒。”
郑有闲放下木碗，从身前马车轮大小的面饼上掰下一块，放到嘴里咀嚼。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吐出来，一脸苦相。
梅正同忍不住又笑了。“这是死木的根磨成粉后制成的面饼，巨人称之为根汁饼。”
好吧，根汁酒，根汁饼，郑有闲心想，这些巨人生活在地底，就靠着死木根为生，活像巨型的老鼠。
几个巨人轮番敬酒，梅正同来者不拒，面不改色，看得丹红子和郑有闲大感佩服。一名女巨人过来给郑有闲添酒，巨大的双乳直接撞到郑有闲脸上，强烈的气味几乎让他窒息。丹红子捂住嘴，咯咯笑个不停，郑有闲英俊的脸庞变的通红。女巨人朝他丢了个媚眼后离开了，丹红子更是笑的前仰后合，也顾不得少女的矜持了。
莫古站起身，突然呼喝了三声。巨人们停止了喧闹，发出喝喝声应和。几名巨人到场地中央把酒桶和面饼移开，留出一块空地。
“谁先来？”莫古站在场地中问。
“我来！”一名极为强壮的全身赤裸的巨人跳出来走到场中，双手不停击打着胸部，绕着空地转圈，嚎叫。
“再来一个。”莫古大声喊。
又一名巨人走到空地中，同样击打胸部绕着圈嚎叫。
“准备。”莫古举起粗壮的右臂。
两名巨人停止了击打胸口，面对面站好。
“开始。”
随着莫古的后退，两名巨人扭打在了一起。巨人虽然体型庞大，但是动作异常灵活，速度惊人。搏击过程中一个巨人甚至后空跳躲开攻击，而另一名巨人有一次猛然跃起抓住树根丛转了个圈，双腿踢中对手。看到如此刚猛而又灵巧的搏斗，梅正同和郑有闲都不禁变了脸色。
“你觉得一个巨人能对付几个虎骑兵？”郑有闲悄悄问他。
“至少五个。”梅正同估摸着，十头雪虎一起扑上去才能靠重量压住巨人。
两名巨人双手互相握在一起，用力推挤对方。其中一个手臂一曲，让对方冲过来，随之一矮身，将对方扛在肩头，往后倒摔出去，撞中一丛树根，树根纷纷断裂。
巨人们爆发出轰天的喊叫，得胜的巨人高举双臂开始绕圈，输了的巨人从树根丛里爬出，咒骂着下场。很快第二个挑战者又和胜者扭打在一起。
“我收回之前的说法，一个巨人能对付十个虎骑兵至少。”梅正同知道死木根有多坚硬，他曾拿匕首试过。刚才树根丛断了那么多，这一撞之力有多沉重简直难以想象。毫无疑问，即便有羽铁甲护身，虎骑兵也有可能被巨人一击就打断骨头。
黑虎安静的趴在梅正同身后，它的面前也放着木碗，黑虎偶尔伸出舌头舔舐几口，看起来似乎它很习惯这个味道。
卡苗又朝梅正同伸出了酒碗：“我的朋友，给我们讲讲你是如何找到死木种子的。”梅正同喝了一口酒，把整个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自己死而复生的过程。巨人们一边听一边发出哦哦的惊叹声。当他描述虎王谷里的奇景时，巨人眼中露出羡艳的神色，他们这一辈子除了死木林哪里都没去过，这里是他们的王国，也是他们的牢笼。丹红子，郑有闲听不懂巨人语，只好继续观看巨人的打斗。
一名巨人连胜了三场，向着莫古伸出拳头。连胜三场的人有资格挑战猎人队，如果赢了，可以穿上虎皮成为猎人队的一员。莫古呼喊了某个名字，一名身披虎皮的猎人下场了。赤裸的巨人灵巧的围着猎人打转，寻找机会，而猎人稳稳的站着，只是眼光一直跟随他。赤裸巨人突然冲过去，两只手掌抓向猎人，猎人等对方双手几乎要碰到自己身体了，才侧身避让，同时双手从后面缠住对方的腰，把他抱起来陀螺一样转了三个圈，将赤裸巨人远远的抛了出去，丢进密集的人堆中，稀里哗啦撞翻了无数巨人和酒碗。巨人们又爆发出笑声和呐喊。猎人双手击胸，大声吼叫，然后下场。搏斗继续。
梅正同说完了寻找死木种子的过程，卡苗看着他问道：“你知道黑虎的来历吗？”
梅正同眼睛一亮：“莫非族长知道？”
卡苗摇头。“我忘了。我只模糊记得黑虎是来自久远的过去，是最接近源头的存在。”
“源头？什么源头？”
“源头就是源头，世界开始的时刻。”
梅正同不理解，世界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算开始？他扭头看黑虎，期待脑海中出现它的声音，但是并没有。黑虎依然安静的趴着，闭起了眼睛在打盹。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丹红子靠过来轻轻的问。
“现在是深夜，到了白天巨人会睡觉，我们明天天亮就走。”梅正同回答。
“好的。”丹红子的眼睛犹如夜星一般明亮，“巨人为什么只在晚上活动？”
“他们怕阳光，据说阳光会让他们的皮肤腐烂。”
“所以他们不敢离开死木林？可是他们至少可以在夜晚走出林子，为什么他们不出去？”
“我记得钟圣公说过，死木林的根须会散发一种气息，巨人不呼吸这种气息就会死去。”
丹红子恍然。“你能让一个巨人给我看下他的皮肤吗？”
梅正同朝她看看，这美丽的少女又产生了什么奇妙的想法？他对一名猎人说了几句，猎人走过来将手伸到丹红子眼前。丹红子抓住粗大的手掌观察，抚摸生满体毛的粗糙皮肤，然后把手按在巨人的掌背闭起眼睛。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对梅正同说：“可以了。”梅正同让猎人坐回去，然后问丹红子：“有什么发现？”
丹红子沉思了一会儿说：“我觉得阳光伤害不了他们。”
梅正同惊讶的瞪大眼睛，他不是不相信丹红子，刚好相反，正因为他非常信任丹红子才会有如此表情。巨人竟然不知道这件事？还是说他们根本没有在白天走出去尝试过？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卡苗，最后决定什么也不说。巨人不属于人类的世界，就让他们在黑夜中，在地底呆着吧。
丹红子又说了一句话险些让梅正同崩溃。“也许我还能找到方法让他们摆脱死木林的气息。”
“千万不要。”梅正同压低声音，虽然巨人不懂人类的语言，他依然感到毛骨悚然，“巨人喜欢吃人，如果他们来到我们的世界，那会是一个大灾难。”
丹红子耸耸肩，不再说话。
“我的朋友，她是你妻子吗？”卡苗一边喝酒一边注视着丹红子和梅正同交谈。
“不是，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梅正同回答。
“呵呵。”卡苗笑着说，“那个女孩喜欢你，娶她做妻子吧。”
梅正同愣住了。“族长，你怎么知道她喜欢我？”
卡苗厚实的嘴唇牵动着脸上的肥肉：“我们巨人只要看互相动作，就能明白彼此心意，不像你们人类。身体也有语言，这种语言是最真实的。她喜欢你，没错，难道你看不出来？”
梅正同转头望向丹红子，丹红子听不懂巨人语，笑着问：“族长说什么？”
“他说”梅正同拼命编织着谎言，这是他最不擅长的，“说你很奇特。”
丹红子对着族长甜美的笑，举起木碗喝了一口。卡苗大笑，也陪着喝下一碗。
狂欢一直持续到巨人们完全醉倒后才自动结束。地堡中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但是梅正同知道外面的世界此刻太阳已经升起。莫古依然醒着，他没喝太多。打斗已经结束，今晚产生了两名新的猎人。卡苗早就醉的不省人事，所以莫古代替族长陪伴着他们的朋友。
“莫古，我的朋友。”梅正同和他干完最后一碗，“我们必须离去了。”
“这么急？”莫古丑陋的脸庞露出明显的失望。
“是啊，这是你们的世界，不是我的，我要回自己的世界去。”
莫古把手轻轻搭在梅正同肩上，两人并肩坐着。丹红子看着体型相差悬殊的两个背影，尽管听不懂他们的交谈，也知道他们在惜惜道别。
“以后还会见面吗？”莫古问。
“也许吧，我不知道。”梅正同摇头。如果没有意外，自己是永远不会再回到这里了。巨人的脑袋虽然不太好使，但也听出了梅正同话里的含义。
“你等等。”莫古站起来离去，很快又回来，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梅正同，“我叫人赶制的，留个纪念。”
梅正同接过，是一件雪白的虎皮袄。他把虎皮袄展开，是按着自己的身材剪裁的，里面还包着一小段死木根。
“虎皮是猎人的标志，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永远不会成为巨人族的猎人，但你是我心中的猎人。”莫古顿了顿，“这段根是母树上直接采摘的，你留着，记住我们。”
梅正同心中感动，他伸出手，不同族类的两只手再度握紧。
中午时分，梅正同等人重新回到了地面，按照他的要求，莫古和几名巨人把他们送到了最靠近死木林南部的出口，然后消失在地下通道中。
郑有闲辨识出了方位，感到奇怪。“我们这是去哪？”
“北望集。”丹红子回答。
“然后呢？”
“然后你就回落雁城复命，我们在北望集城外分手。”
郑有闲还想说什么，被丹红子打断了。“郑将军，你不能保护我一辈子，你有自己的事要做。你把我送到热泉谷，又把我安全的带回了北望集，你的使命完成了。”
郑有闲不再说话，表示同意。是啊，自己无法一直跟着丹红子，使命已经完成，自己该去找那位朝思暮想的罗将军了。
“黑虎能南下吗？它会怕热吗？”丹红子问梅正同。
“可以，它跟一般的雪虎不同。不过就是怕惊吓到东滨的平民。”梅正同回答。
“你暂时不回热泉谷真的没关系？”
“既然都答应你了，还有什么好多说的。”
郑有闲看着他们两个，忍不住问：“你们接下来去哪？”
丹红子眨眨眼睛：“我想带黑虎去看看龙骨防线和瞭望塔楼，也许它会记起些什么。”
“你们自己小心，梅将军可能还被通缉着，他可是掩护钟世杰逃进死木林的关键人物。”
“没事，他现在跟我在一起，无论东滨还是中庭，想抓他得先问过我，更何况他现在是虎骑军副总领。”丹红子微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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