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第1章 赶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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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树林中，隐约掠过一个单薄身影，将地上覆盖的枯枝落叶踩得吱吱作响，急促的喘气声掩藏在风吹动树叶的飒飒声中，树枝刮伤她裸露在外的手脚，那人却浑然不觉，拼了命往树林边缘奔逃。
此人正是镇国公曾氏的幺女曾世芳，她的马匹被敌人的暗箭所伤，只能弃马徒步而行。逃亡多日，她此时已是口干唇裂，全身力气几近衰竭。但耳畔遥遥听见远处大江奔流的浪潮声，越过这座山头，那边便是辽阔的茫茫边境。
悲愤正如烈火在她的心里熊熊燃烧，耳畔又再响起当日大堂上宣旨的尖利声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七皇子汉高远身为宗亲皇族，冒天下之大不韪，与镇国大将军曾氏c相国公秦氏勾结成党，意图谋朝篡位，其心可诛。今命禁军捉拿曾氏c秦氏二族罪民归案，削除世袭官位，家产悉数充公，满门抄斩。汉高远贬为庶民，交由大理寺处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三皇子密谋弑君，江山既得，转过身便磨刀霍霍铲除异己，将辅助其他皇子的元老赶尽杀绝。秦家上下锒铛入狱，就此人头落地。曾家三朝老臣，满门忠烈军功赫赫，最后竟落得九族尽诛。就连助三皇子登上帝位的太师宋氏，亦未能幸免，府上惨遭血洗。
思及惨死的夫君与父兄，热泪从世芳的脸上滚滚而落。
犹记得当年，她经历千辛万苦才认回失散多年的曾家父兄，皇帝在盛大的夜宴上亲自赐婚，将她嫁予秦氏嫡亲长子秦百流为妻，以偿两家多年心愿，二人合名恰好是“百世流芳”。天子亲笔御赐的金匾，仍然高悬在秦家明堂，转眼间风云突变，一段金玉良缘被诬蔑成乱党贼子勾结。如今夫家秦氏与娘家曾氏，五百多条人命统统死于三皇子的毒手，只有曾世芳一人侥幸逃脱。
不可以如此软弱，她并不是一个人，要坚强，要有做人母亲的勇敢。世芳胡乱抹掉眼泪，小心翼翼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这是她仅存的希望，也是曾秦两家最后的血脉香火。若是连她都性命不保，这天下间便再无曾秦两家的后裔。
然而，前路茫茫，后有追兵，老天爷像是要活活逼死她。
天地苍茫，夜星兀自闪耀，肃杀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风声里混杂着纷至沓来的马蹄声，追兵离她越来越近。她如今孑然一身，已是落入围捕的惊弓之鸟。
一人两足，如何斗得过来势汹汹的追兵？
“陛下有旨，务必要将这个贼子就地正法！”带头的将军朝身后的士兵发号施令，示意兵马从四面包抄，截断下山的退路，让这贼子无处可逃。
说时迟那时快，林间树影婆娑，忽闻碎石跌落的声音，隐约可见女子衣衫飘动，将军当即挥手令下，百箭顿时齐发，纷纷如雨般落下。
待得众人上前查看，却发现树林中赫然露出半截枯树，树上挂着一件女子外袍，密密麻麻钉满了刚才射出的乱箭，好一招声东击西的迷局！
“果然是曾家的后裔，兵不厌诈，我倒要看看她能逃到哪里。”将军翻身下马，借着惨淡月光察看地上的脚印，见得一路上血迹斑斑，当即调转方向，快马加鞭。“她定是沿着这条小路爬上靠近江边的崖山，还不快追！”
脚下的山路摇摇晃晃，抬头只见苍穹旷野茫茫，曾世芳感到小腿一阵温热，低头回望，漫漫来路上血迹处处，分外触目惊心。她这一路风尘满面，躲过了乱箭，却惊动了腹中的胎儿，如今已是小产的前兆。
曾世芳贵为将门之后，一代巾帼不让须眉，一生几经挫折大起大落，经历过浴血杀阵，试过被人暗箭所伤，更挨过战场上的刀枪，却统统抵不过此时此刻这番锥心蚀骨之痛。
明月高悬，照亮苍苍九州，往事历历在目。
昔日的月光亦和今夜这般皎洁，她与夫君言笑晏晏，坐看床前明月：“你我合名百世流芳，将来我们的孩子又该叫什么名字？”
秦百流温柔的回答犹在耳边，“我们本是指腹为婚，如今又结为秦晋之好，自当子孙绵延，生生不息。我又极爱萧笛胡曲，不如就叫笙儿。”
笙儿，笙儿，取义生生不息。
如今，她却是要失去她的笙儿了。
全身的力气在迅速流逝，身下的血绵延了一路，曾世芳再也迈不出半步，只能跌坐在这悬崖边缘，万丈水渊在脚底奔腾不息，沸沸然如同十八层地狱炼火，脚下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生死关头，她瞥见悬崖上斜长出的一棵孤松，粗壮的枝桠近在咫尺。
别怕，笙儿，我们还有机会。只要有一息尚存，我绝不放过翻身雪恨的机会
她挣扎着朝松枝伸出手去，还没来得及轻声抚慰腹中的骨肉，一道寒光便划破冰冷夜风，直插她的后背。背后马蹄声纷乱，追兵已至。
曾世芳难以置信低下头，亲眼见着刀刃直透胸骨，冒出一寸锋利的刀尖，血染红了刀尖，沿着惨白的月光滴滴答答地坠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朝代倾覆上千条人命惨死，可有谁怜悯这位孤苦无依，被逼至绝境的妇人？
回应她的，只有肃杀的风声与咆哮的潮声。
天大地大，竟无一席之地可容得下曾世芳和她腹中的骨肉。枉她曾世芳铁骨铮铮，到头来没死在敌军的手上，反而成为被刺死的逃兵。
世芳硬撑颓败的身躯，望着苍天潸然灿笑，笑声瞬间被淹没在潮声里面。
“待我上前取这贼子首级，回去献给陛下以正视听。”那个飞刀刺中她的将士翻身下马，正欲向前，却被将军一扬马鞭拦住。
“她已身中毒刃，留个全尸吧。”这久战沙场的将军，眉头微蹙似有恻隐。
他拔刀出鞘朝她走去，只有此人就地正法，他才可回去交差。
血从她的身上汩汩而流，染湿了膝下的黄沙，世芳隐隐觉得这场景仿佛在哪里见过。
哦，是在战场上。
恍惚之间，她又再听见沙场上战马嘶鸣，兵戎相接的交战声，风如利刃刮过她的脸，她披盔戴甲上马，仿佛置身于当年烽火四起的敌阵。
当她身陷四面楚歌，千钧一发之际，是谁破阵而来拼死相救。那人不是秦百流，却是她的故友李长安。
“快跟我上马，我带你出去！”长安伸手拉她上马，她听耳边风声飒飒，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是身在敌营，还是身在梦中。
是啊，他明明是定国侯李家万千宠爱系于一身的娇宠独子，身系继承百年家业的重任，却在暗杀中毫不犹豫替曾世芳挡下一箭，险些命丧军营。
“我早就说过，若你要在战场上一死方休，长安愿意生死相随。”他身负箭伤，大难不死躺在病榻上，只是淡淡一句，殷殷情意却有千重。
李长安，应该早就因为救曾世芳这个乱臣贼子一命，被夺位的三皇子扣上勾结乱党的罪名，连累李家成为京城最后一个倾覆的世家大族。
她愧对了他的情意，还连累了他。
白晃晃的利刃近在眼前，这一刀落下，所有恩怨都将了断。此时风疾浪急，江水奔腾犹如万马千军过境，踏平岸边无数嶙峋礁石。两岸潮水，淘尽千古多少英雄人物，惊涛拍岸，掀起江山几代
风起云涌。
将军的马蹄已经来到跟前，马上那人的面容竟像是似曾相识。曾世芳突然醒悟，这一切也许都是假的。这混沌浊世，究竟背后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真相因由，她已无从探究。
越过雪白的刀刃，曾世芳朝他扯出最后一丝惨笑。
“我认得你，你是李长安手下的人。”
众人骇然，唯独将军一人微微颌首，夺过将士手里的刀刃，“是的，当今帝位上的天子，不是三皇子，也不是七皇子，而是你全心全意信赖的李长安。”
此言一出，他便干净利落手起刀落，彻底了断这段孽缘，却意外发现世芳的小腹微隆，竟像是有孕在身。他心中剧震，再伸出手已来不及，崖山边缘的碎石崩塌，将那尸身一同带落。
曾世芳满身血污，犹如北风里的一片凋零孤叶，直直往崖底坠去，瞬间就消失在滔滔不息的江涛之中。
她的死，让这段史书上骇人听闻的“肆族之乱”终告落幕。
史书有曰，礼宗年间，乱党贼子倾巢而出，勾结成党，密谋倾覆河山，后世称为“肆族之乱”。此乃朝廷重案，震惊朝野，涉案士族之广，株连人数之多，前后三百年罕见，镇国大将军曾氏c相国公秦氏c定国侯李氏c太傅太师宋氏，身为三朝元老，均获罪满门抄斩，九族尽诛，百年基业一朝尽毁。男女老幼共一千二百九十三人，无一逃脱。千余名死囚曝尸荒野，堆积成山，几成鬼魅。往后数年，时有村民闻哭坟声，人俱惧之，不敢近。
坊间流传，曾国公之幺女曾世芳在这场惊世大祸中得以幸存，后人不知其去向。如你所见，她失去了腹中的胎儿，亦已葬身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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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正是镇国公曾氏的幺女曾世芳，她的马匹被敌人的暗箭所伤，只能弃马徒步而行。逃亡多日，她此时已是口干唇裂，全身力气几近衰竭。但耳畔遥遥听见远处大江奔流的浪潮声，越过这座山头，那边便是辽阔的茫茫边境。
悲愤正如烈火在她的心里熊熊燃烧，耳畔又再响起当日大堂上宣旨的尖利声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七皇子汉高远身为宗亲皇族，冒天下之大不韪，与镇国大将军曾氏c相国公秦氏勾结成党，意图谋朝篡位，其心可诛。今命禁军捉拿曾氏c秦氏二族罪民归案，削除世袭官位，家产悉数充公，满门抄斩。汉高远贬为庶民，交由大理寺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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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得当年，她经历千辛万苦才认回失散多年的曾家父兄，皇帝在盛大的夜宴上亲自赐婚，将她嫁予秦氏嫡亲长子秦百流为妻，以偿两家多年心愿，二人合名恰好是“百世流芳”。天子亲笔御赐的金匾，仍然高悬在秦家明堂，转眼间风云突变，一段金玉良缘被诬蔑成乱党贼子勾结。如今夫家秦氏与娘家曾氏，五百多条人命统统死于三皇子的毒手，只有曾世芳一人侥幸逃脱。
不可以如此软弱，她并不是一个人，要坚强，要有做人母亲的勇敢。世芳胡乱抹掉眼泪，小心翼翼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这是她仅存的希望，也是曾秦两家最后的血脉香火。若是连她都性命不保，这天下间便再无曾秦两家的后裔。
然而，前路茫茫，后有追兵，老天爷像是要活活逼死她。
天地苍茫，夜星兀自闪耀，肃杀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风声里混杂着纷至沓来的马蹄声，追兵离她越来越近。她如今孑然一身，已是落入围捕的惊弓之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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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迟那时快，林间树影婆娑，忽闻碎石跌落的声音，隐约可见女子衣衫飘动，将军当即挥手令下，百箭顿时齐发，纷纷如雨般落下。
待得众人上前查看，却发现树林中赫然露出半截枯树，树上挂着一件女子外袍，密密麻麻钉满了刚才射出的乱箭，好一招声东击西的迷局！
“果然是曾家的后裔，兵不厌诈，我倒要看看她能逃到哪里。”将军翻身下马，借着惨淡月光察看地上的脚印，见得一路上血迹斑斑，当即调转方向，快马加鞭。“她定是沿着这条小路爬上靠近江边的崖山，还不快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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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照亮苍苍九州，往事历历在目。
昔日的月光亦和今夜这般皎洁，她与夫君言笑晏晏，坐看床前明月：“你我合名百世流芳，将来我们的孩子又该叫什么名字？”
秦百流温柔的回答犹在耳边，“我们本是指腹为婚，如今又结为秦晋之好，自当子孙绵延，生生不息。我又极爱萧笛胡曲，不如就叫笙儿。”
笙儿，笙儿，取义生生不息。
如今，她却是要失去她的笙儿了。
全身的力气在迅速流逝，身下的血绵延了一路，曾世芳再也迈不出半步，只能跌坐在这悬崖边缘，万丈水渊在脚底奔腾不息，沸沸然如同十八层地狱炼火，脚下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生死关头，她瞥见悬崖上斜长出的一棵孤松，粗壮的枝桠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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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世芳难以置信低下头，亲眼见着刀刃直透胸骨，冒出一寸锋利的刀尖，血染红了刀尖，沿着惨白的月光滴滴答答地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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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地大，竟无一席之地可容得下曾世芳和她腹中的骨肉。枉她曾世芳铁骨铮铮，到头来没死在敌军的手上，反而成为被刺死的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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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跟我上马，我带你出去！”长安伸手拉她上马，她听耳边风声飒飒，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是身在敌营，还是身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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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雪白的刀刃，曾世芳朝他扯出最后一丝惨笑。
“我认得你，你是李长安手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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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世芳满身血污，犹如北风里的一片凋零孤叶，直直往崖底坠去，瞬间就消失在滔滔不息的江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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