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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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伸手抓住面罩,捂在脸上。医生转动刻度盘,注视着她。过一会儿,疼痛过去了。

    “这次不算什么,”凯瑟琳说。她笑笑。“我太痴爱麻药了。它真奇妙。”

    “将来我们家里也装它一个吧,”我说。

    “又来了,”凯瑟琳急促地说。医生转动刻度盘,看着他的表。“现在每次相隔多久”

    “一分钟左右。”

    “你要吃中饭吧”

    “我等一会就去吃,”他说。

    “你得吃点东西,医生,”凯瑟琳说。“真对不起,我拖得这么久。可不可以叫我丈夫给我上麻药。”

    “如果你愿意的话,”医生说。“你拨到二字上。”

    “我明白,”我说。刻度盘上有个指针,可以用个把手转动。“我现在要了,”凯瑟琳说。她抓住面罩,紧紧罩在脸上。我把指针拨到二字上,等凯瑟琳一放下面罩,我就关掉。医生让我做点事真好。“是你输放的吗,亲爱的”凯瑟琳问。她抚摸我的手腕。

    “当然。”

    “你多么可爱。”她吸了麻药,有点醉了。

    “我上隔壁房间端个托盘吃东西,”医生说。“你可以随时喊我。”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我看着医生吃饭,过了一会儿,看见他躺下来抽根烟。凯瑟琳已经非常疲乏了。

    “你看这孩子可生得出来吗”她问。

    “当然生得出来的。”

    “我拼命想生。我把孩子往下挤,但是它溜开了。又来了。给我上麻药啊。”

    午后二时,我出去吃中饭。咖啡店里有几个人坐着喝咖啡,桌上还放着一杯杯樱桃白兰地或者苹果白兰地。我拣了一张桌子坐下。“有东西吃吗”我问侍者。

    “午饭时间过了。”

    “你们没有什么常备的菜吗”

    “你可以吃酸泡菜。”

    “就拿酸泡菜和啤酒来好了。”

    “小杯还是大杯”

    “一小杯淡的。”

    侍者端来一盘酸泡菜,上边放有一片火腿,另有一根腊肠埋在这烫热的酒浸的卷心菜里。我边吃菜边喝啤酒。我肚子很饿。我看看咖啡店里的人,有张桌边有人在打牌。我旁边那张桌子有两个男人在抽烟谈话。咖啡店里烟雾腾腾。我吃早饭的那个白铁面的酒吧的后面,现在有三个人了:那老头儿,一个穿黑衣服的胖女人,坐在一个柜台后边计算客人的酒菜点心,还有一个围着一条围裙的孩子。我不晓得那女人生过多少孩子,生的时候又怎么样。

    吃完了酸泡菜,我回医院去。现在街上已经打扫干净了。放在门口的垃圾桶都拿掉了。天阴多云,但是太阳还是想冲出来。我乘电梯上楼,跨出电梯,顺着走廊往凯瑟琳的房间走,因为我的白大褂放在那里。我穿上大褂,在脖子后边扣好。我照照镜子,觉得自己很像一个留胡子的冒牌医生。我顺着走廊往接生间走。接生间的门关着,我敲敲。没有回音,我便转动门把手走进去。医生坐在凯瑟琳的旁边。护士在房间的尽头做些什么。

    “你先生回来了,”医生说。

    “哦,亲爱的,我有个最奇妙的医生,”凯瑟琳用一种很怪的声音说。“他讲给我听最奇妙的故事,当我痛得太难过时,他便叫我完全失去知觉。他好极了。你好极了,医生。”

    “你醉了,”我说。

    “我知道,”凯瑟琳说。“但是你用不着说出来。”过后又是“快给我,快给我”。她抓住面罩,喘吁吁地吸气,又短促又深入,弄得面罩答答响。接着她一声长叹,医生伸出左手拿走面罩。

    “这次可真痛得厉害,”凯瑟琳说。她的声音非常怪。“我现在不会死了,亲爱的,我已经过了死的关口。你不高兴吗”

    “你可别再往那儿闯。”

    “我不会的。但我已经不怕它了。我不会死的,亲爱的。”

    “你当然不会做这种傻事情,”医生说。“你不会丢下你的先生就走的。”

    “哦,对。我不愿死。我不会死。死太傻了。又来了。快给我。”过了一会儿,医生说:“亨利先生,你出去一会儿,我要检查一下。”“他要看看我究竟怎么样,”凯瑟琳说。“你等一会儿回来,亲爱的,可以吗,医生”

    “可以,”医生说。“他可以回来的时候我就叫人请他进来。”我走出门,顺着走廊走到凯瑟琳产后要呆的房间。我坐在一把椅子上,看看房间四下。我上衣口袋里有份报,是我出去吃中饭时买来的,现在就拿出来翻看。外边天开始黑下来。我开了电灯看报。过了一会儿,我不看了,便熄了灯,看着外边黑下来。不晓得为什么医生不叫人来喊我。也许我不在场好一点吧。他也许要我走开一会儿。我看看表。十分钟内他再不来喊我,我自己看看去。

    可怜又可怜的好凯特啊。这就是你同人家睡觉的代价。这就是陷阱的尽头。这就是人们彼此相爱的结果。谢谢上帝,总算有麻药。在有麻药之前,不晓得还该怎么苦。产痛一开始,女人就投入了运转水车的流水中。凯瑟琳怀孕的时期倒很顺利。没什么不好过的。简直很少呕吐。她到了最后才感到十分不舒服。到末了她还是逃不了惩罚。世界上没有什么侥幸的事。绝对没有我们就是结婚五十次,结果还会是一样。倘若她死去怎么办她不会死的。现在女人分娩不会死的。所有的丈夫都是这样想的。是的,可倘若她死去呢她不会死的。她只是难受一阵子罢了。生头胎通常是拖得很久的。她不过是难受一阵子罢了。事后我们谈起来,说当时多么苦,凯瑟琳就会说并不真的那么苦。但是倘若她死去呢她不能死。是的,不过倘若她死去呢她不能死,我告诉你。不要傻里傻气。只是受一阵子罪罢了。只是“自然”在使她活受罪罢了。只是因为是头胎,生头胎差不多总是拖得很久的。是的,不过倘若她死去呢她不能死。她为什么要死她有什么理由要死只是一个孩子要生出来,那是米兰夜夜欢娱的副产品。孩子引起麻烦,生了下来,然后你抚养他,说不定还会喜欢他。但是倘若她死去呢她不会死的。但是倘若她死去呢她不会死的。她没事。但是倘若她死去呢她不能死。但是倘若她死去呢嗨,那怎么办呢倘若她死去呢

    医生走进房来。

    “有什么进展,医生”

    “没有进展,”他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我检查过了”他把检查的结果详尽地讲给我听。“从那时候起我就等着看。但是没有进展。”

    “你看应当怎么办”

    “有两个办法。一种是用产钳,但是会撕裂皮肉,相当危险,况且对婴孩可能不利,还有一种就是剖腹手术。”

    “剖腹手术有什么危险”倘若她死去呢

    “危险性并不比普通的分娩大一点。”

    “你亲自动手术吗”

    “是的。我大约要用一小时作准备,请几个人来帮忙。或许不到一小时。”

    “你的意思怎么样”

    “我主张剖腹手术。要是这是我自己的妻子,我也采用这种手术。”

    “手术后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没有。只有开刀的刀疤。”

    “会不会有感染”

    “危险性不比用产钳那么大。”

    “倘若不动任何手术呢”

    “到末了还是得想个办法。亨利夫人的精力已经大大消耗了。越趁早动手术就越安全。”

    “那么趁早动手术吧,”我说。

    “我去吩咐作准备。”

    我走进接生间。护士陪着凯瑟琳。凯瑟琳正躺在台子上,被单下肚子高突出来,人很苍白疲惫。

    “你告诉他可以动手术吧”她问。

    “是的。”

    “这多好啊。这样一小时内就全能解决了。我快垮了,亲爱的。我不行了。请给我那个。不灵了。唉,不灵了”

    “深呼吸。”

    “我是在深呼吸。唉,再也不灵了。不灵了”

    “再拿一筒来,”我对护士说。

    “这筒就是新的。”

    “我真是傻瓜啊,亲爱的,”凯瑟琳说。“但是那东西再也不灵了。”

    她哭起来。“哦,我多么渴望生下这个孩子,不要招麻烦,现在我可完了,完全垮了,而它不灵了。哦,亲爱的,它完全不灵了。我只要止痛,死也不顾了。哦,亲爱的,请止住我的痛。又来了。哦哦哦”她在面罩下呜呜咽咽地呼吸着。“不灵了。不灵了。不灵了。你不要在意,亲爱的。请你别哭。不要在意。我不过是完全垮了。你这可怜的宝贝。我多么爱你,我要努力。这次我要熬一下。他们不可以再给我点什么吗但愿他们再给我个什么。”

    “我一定使它灵。我把它全开到头。”

    “现在给我吧。”

    我把指针转到了头,她用力作深呼吸,抓在面罩上的那只手放松下来。

    我关掉麻药,拎起面罩。她慢慢苏醒过来,好像从遥远的地方回转来似的。

    “这好极了,亲爱的。哦,你待我太好了。”

    “你勇敢一点,因为我不能老是这么做。这会要你命的。”

    “我再也不是勇敢的了,亲爱的。我全垮了。人家已经把我打垮了。这我现在知道了。”

    “人人都是这样的。”

    “但是这太可怕了。疼痛来个不停,直到使你垮掉为止。”

    “一小时内就都解决了。”

    “这岂不是太好吗亲爱的,我不会死吧”

    “不会。我包管你不会。”

    “因为我不想丢下你死去,只是我给弄得累死了,而且我觉得就要死了。”

    “瞎说。人人都有这种感觉的。”

    “有时候我知道我就要死了。”

    “你不会的。你不可以。”

    “但是倘若我死呢”

    “我不让你死。”

    “赶快给我。给我”

    过后她又说:“我不会死的。我不愿让自己死去。”

    “你当然不会的。”

    “你陪着我吧”

    “我不看手术。”

    “我的意思是你别走开。”

    “当然。我始终不会走开的。”

    “你待我真好。又来了,给我。多给我一些。它不灵了”我把指针拨到三字,然后拨到四字。我希望医生早点回来。拨过了二字,我心里就慌张。

    终于另一位医师来了,带来了两名护士,把凯瑟琳抬上一个有车轮的担架,我们就顺着走廊上走去。担架迅速地在走廊上前进,被推进一部电梯,人人都得紧贴着墙,才能容纳这担架;电梯往上开,接着打开一道门,出了电梯,这橡皮车轮的担架顺着走廊往手术间。医生戴上了帽子和口罩,我几乎认不得了。此外还有一位医生和一些护士。

    “他们得给我一点什么,”凯瑟琳说。“他们得给我一点什么。哦,医生,求求你,多给我一点,叫它有效”

    有一位医生拿个面罩罩住她的脸,我从门口望进去,看见手术间附有梯形座位的小看台,灯光明亮。

    “你可以从那道门进去,坐在上边看,”一名护士对我说。手术间的上边摆着几条长凳,用栏杆隔开。俯瞰着白色的手术台和那些灯。我望望凯瑟琳。面罩罩在她脸上,现在她很安静。他们把担架往前推。我转身走上走廊。有两名护士正往看台的人口处匆匆赶来。

    “是剖腹手术啊,”一个说。“他们要做剖腹手术了。”

    另外一个笑起来。“我们刚刚赶上。岂不是好运道”她们走进通看台的门去。

    又一名护士走进来了。她也在匆匆赶来。

    “你直接进去吧。进去吧,”她说。

    “我呆在外边。”

    她赶紧进去了。我在走廊上踱来踱去。我怕进去。我望望窗外。天已黑

    了,但是借着窗内的灯光,我看得出外面在下雨。我走进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看看一只玻璃柜里那些瓶子上的签条。接着我又走出来,站在没有人的走廊上,望着手术间的门。

    一位医生出来了,后面跟着一名护士。医生双手捧着一件什么东西,好像是只刚刚剥了皮的兔子,跨过走廊,走进另外一道门。我走到他刚走进去的门前,发现他们正在房间里对付一个新生的婴孩。医生提起孩子来给我看。他一手提着孩子的脚后跟,一手拍他。

    “他没事吧”

    “他好极啦。该有五公斤重。”

    我对他没有感情。他跟我好像没有什么关系似的。我没有当父亲的感觉。

    “这儿子你不觉得骄傲吗”护士问。他们在洗他,用什么东西包着他。

    我看见那张小黑脸和一只小黑手,但是没见到他动或听到他哭。医生又在给孩子做些什么。看医生样子有点不安。

    “不,”我回答。“他差一点儿要了他妈的命。”

    “那可不是这小宝贝的错。你不是要个男孩吗”

    “不要,”我说。医生正在忙着对付他。他倒提起他的双脚,拍打他。

    我并不等着看结局。我走到走廊上。现在我可以进去看看了。我进了通看台的门,从看台上朝下走了几步。护士们坐在底下栏杆边,招手叫我下去。我摇摇头。我那地方也看得够清楚的了。

    我以为凯瑟琳已经死了。她那样子像个死人。她的脸孔,就我看得到的那部分而言,是灰色的。在下面的灯光下,医生正在缝合那道又大又长c被钳子扩张的c边沿厚厚的切口。另有一位医生,罩着面罩,在上麻药。两名戴面罩的护士在传递用具。这简直像张“宗教裁判”2的图画。我现在看着,知道我刚才能把全部手术都看到,不过还是没看的好。人家起初怎么动刀,我想我是看不下去的,但是我现在看着他们把那切口缝合成一条高高隆起的线,手法迅速熟练,好像鞋匠在上线,看得我心里高兴。切口缝好后,我又回到外面走廊上去踱来踱去,过了一会儿,医生出来了。“她人怎么样”

    “她没事。你看了没有”

    他神情疲惫。

    “我看你缝好的。切开的口子看来很长。”

    “你这么想吗”

    “是的。疤痕会不会平下来”

    “哦,会的。”

    过了一会儿,他们把有轮的担架推出来,迅速推下走廊,进了电梯。我也跟了进去。凯瑟琳在哼叫。到了楼下,她们把她放在她那房间的床上。我坐在床脚边一把椅子上。房间里有名护士。我站起来站在床边。房间里很暗。凯瑟琳伸出手来。“哈罗,亲爱的,”她说。她的声音细弱疲乏。“哈罗,亲爱的。”

    “婴孩是男是女”

    “嘘别讲话,”护士说。

    “是个男孩。又长又宽又黑。”

    “他没事吧”

    “没事,”我说。“他很好。”

    我看见护士奇怪地望着我。

    “我非常疲乏,”凯瑟琳说。“而且方才痛得要命。你好吧,亲爱的”

    “我很好。别讲话了。”

    “你待我真好。哦,亲爱的,我方才可痛极了。他长得怎么样”“像只剥了皮的兔子,蹙起脸来的老头儿。”

    “你得出去了,”护士说。“亨利夫人不应当讲话。”

    “我在外边等吧,”我说。

    “出去搞点东西吃。”

    “不。我就在外边等。”我吻吻凯瑟琳。她人很灰白,很衰弱,很疲乏。

    “我可以同你讲句话吗”我对护士说。她陪我到外边走廊上。我朝走廊另一端走了几步。

    “婴孩怎么啦”我问。

    “难道你不知道”

    “不知道。”

    “他没活下来。”

    “他死了吗”

    “他们没法子叫他开始呼吸。大概是脐带缠住了脖子还不知怎么的。”

    “原来他死啦。”

    “是的。说来太可惜了。这么大的一个好孩子。我本以为你知道了。”

    2协约国指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与德奥土保四国对抗的英法俄,后来也包括意大利c美国等。

    “我不知道,”我说。“你还是回去陪夫人吧。”

    我找张椅子坐下,椅前有张桌子,护士们的报告用大夹子夹好挂在桌子的一边。我望望窗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黑暗,只见到窗内射出的灯光中的雨丝。原来是这么一个结局。孩子死了。所以医生的样子非常疲倦。但是在那房间里,医生和护士又何必那么对付那婴孩呢他们大概以为孩子会醒过来,开始呼吸。我没有宗教信仰,但是我知道那孩子应当受洗礼。但是倘若他根本从未呼吸过呢他没有呼吸过。他根本没有活过。只有在凯瑟琳肚子里才是活的。我时常感觉到他在里边踢着。最近一星期来可没感觉到他在动。可能早闷死了。可怜的小孩子。我真希望自己也这样早闷死算了。不,我没有这么希望过。不过,早闷死了倒也爽快,免得现在要经历这长期的死的折磨。现在凯瑟琳要死了。这是你造成的。你死啦。你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连学习的时间也没有。他们把你扔进棒球场去,告诉你一些规则,人家乘你一不在垒上就抓住你,即刻杀死你。1或者无缘无故地杀死你,就像艾莫死去那样。或者使你患上梅毒,像雷那蒂那样。但是到末了总归会杀死你的。这一点是绝对靠得住的。你等着吧,他们迟早也会杀死你的。

    我有一次野营,加一根木柴在火上,这木柴上爬满了蚂蚁。木柴一烧起来,蚂蚁成群地拥向前,起先往中央着火的地方爬,随即掉头向木柴的尾端爬。蚂蚁在木柴尾端聚集得够多了,就掉到火里去。有几只逃了出来,身体烧得又焦又扁,不晓得该爬到什么地方去。但是大多数还是朝火里跑,接着又往尾端爬去,挤在那还没着火的尾端上,到末了还是全部跌在火中。我记得当时曾想,这就是世界的末日,我大有机会做个救世主,从火中抽出木柴,丢到一个蚂蚁可以爬到地面上的地方。但是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把白铁杯子里的水倒在木柴上,因为那杯子我要拿来盛威士忌。然后再掺水在内。那杯水浇在燃烧的木柴上无非使蚂蚁蒸死吧。

    我就是这么坐在走廊上,等待听凯瑟琳的消息。护士并没有出来,所以过了一会儿我便走到门边去,悄悄地开了门,探进头去。起初我什么也看不见,因为走廊上灯光明亮,房间里一片黑暗。随后我看清护士坐在床边,凯瑟琳的头靠在枕头上,她那被单下的身体全部平平的。护士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然后站起身走到门边来。

    “她怎么样”我问。

    “她没事,”护士回答。“你该去吃晚饭,饭后你要来再来吧。”我走下长廊,下了楼梯,出了医院的门,走上雨中的黑暗街头,找那咖啡店。咖啡店里灯光明亮,一张张桌子边有很多客人。我看不见可以坐的地方,一名侍者走过来,接过淋湿的外衣和帽子,给我在一个老头儿的对座找到了一个位子。老头儿正在喝啤酒,看晚报。我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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