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9.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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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关的人究竟在何处对大多数人来说都难以知晓。每隔一段时间机关的人也会离开自己现下的场所往下一处去，以免被人发觉。
偶有几只啁啾的鸣鸟在窗外的枝上出声淡化渐沉的墨黑夜色，但里头两个人却全然未注意到。近门侧的男子周围散落着一些案牍，面前桌上也颇凌乱，丝毫不见先前井然的样子。
“剩下的已经不多了。”近窗的男子手侧放着往常总在把玩的玉扇，此时却也在翻阅桌上的文书，“每次虽累积不多，但要带走前就得核算一次，把不必要的烧掉，也是累人。”
“存案那边的人这几日催得紧，我只想着今日便清理完，免得入寝都不安稳。”语毕他便将又一册案牍丢到了地上。
又沉默了一会儿，近门侧的男子开口说道：“上次虽说得手，后来见了底下送来的报告，却未全除。革新与我们又是一通扯皮，责任在哪方不说，留了祸患才是头疼。”
“他们的人不又有了线索，着手去查了。”神色多少有些不屑，但近窗的年轻男子话锋却转了，“有时倒觉得革新的人说做便能做了，总有他们的好处。”
原伏在案上的男子听得此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叹气摇了摇头说道：“你今日见过玦子了？”
“三人一起见了一面。”说话的人皱了皱眉，“也不知是不是最后一次。”
“你是机关里的人，而他们在机关的名册里并无姓名，原先你们也并不相识。”原坐着的年轻男子站起身来在身后的架子上取了些下来，“此时虽见你感叹，倒不像平日里的样子，想来若是到了需要弃子的时候你也不会犹豫的。”
“你跟我做事也有些时日，长进了许多。”他倒也没恼，反而露出些笑容，“还是早些整理，明日要去见理政阁的人。”
潘琮此时跪在地上，只觉脑海里全似滚烫炽热的岩流，冲得他耳根赤红，浑身细微地颤抖着。他惧怕会被逐出商会，惧怕回去之后因着自家是全无势力的旁支又被欺凌。
“你的父母我也见过。”老爷子言辞间倒是温和，“你父亲在辈分上算是我的侄子，只是隔得远了些。”
“是”潘琮除了这些话语剩下只听得见忽强忽弱的心跳声。
“琮字从玉，又是礼器，可见你父母对你的看重。”老爷子的手搭在潘琮肩上，隔着布料能感受到他稍稍下压的力量，“他们对你的栽培确实让你的才智在旁支的子弟里格外显眼，倒担得起琮的意味。”
“琮是瑞玉，方正内含通圆。他们既然对你期如美玉，想来也不会让美玉见瑕。”见潘琮几乎快全身都伏在地上，老爷子笑起来抽回了手，“他们教你的定是正直，你若因陷害的缘故被赶了回去，不光是要继续受人冷眼欺凌，只怕你父母也接受不了你会有这般心思。”
“到时他们会作何选择？”老爷子站起身来在潘琮身边踱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以死证清白？”
潘琮睁大了眼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乞求c屈服，或者还有些阴毒。他把头重重低下了，磕了头却不知该如何言语。
“你方才定想到了直接对我动手。”潘琮听言稍颤了下，老爷子尽看在眼里，“且不说此处还有旁人，只要我有丝毫差池，你也知道会发生什么。”
“求死证不了自己的清白，不过是对解脱的托词。”
静了片刻后老爷子才继续开口道：“泽瑞是我儿子，而你并不是我的血亲。此次的事虽看起来并无波澜，那年轻人也不过是角力的玩物。但按严夫人的性子，日后两家定然多有龃龉。”
“原本我倒并未疑心，当日在酒会只觉说不上来的怪异；后来在府上见你与泽瑞往来，我才想起来当日酒会上曾闻到抚潮香，却不像是会场里那样隐约。暗里问了当日在抚潮楼副场的人，才确认了你带着抚潮香的气味。”
“今日你见了字条会来此处才印证了当时你确实动了手脚。”潘老爷子又坐回了靠椅上，“个中细节虽不明了，你也可拿泽瑞授意的事实来辩驳。我今日也无意直接将你赶回去。”
潘琮这才有了些反应，抬起头来看着潘老爷子。开口声音虽然不稳，但全无平日里嚅嗫的样子：“还请明示。”
“你回去该做什么便是什么，至于你和泽瑞之间我到时候自然会有决断。”老爷子满意地笑笑，“能力与品性的选择从来都只有起始而没有终结。今日我对你说的话便是悬在你头上的利剑，也是我对你的嘉许；我从来不因亲疏决事，但不喜欢有人把我也作为谋划的一部分。”
“你留在此处想想，这抚潮香燃尽时会有人送你回去。”老爷子起身往门外走，“你日后做事也要小心，不要让这香燃到了头。”
潘琮听见关门的声响仍伏在地上，整个人似在冰窟里一般。他抬起头来看着面前案几上燃着抚潮香的熏香炉，稍露出些笑意，随后便见他脸上抽动了几下，眼睛只定定看着这烟雾缓慢地从炉里像绸带般滑出来。他的神色倒辨不出来究竟是笑意还是怨愤，随后便跪伏在地，将脸掩在两手间断续地发出些呜咽的叫喊。
侍女算着时间叩响门扉的时候，听见里头潘琮稍哑的声音答道：“进来吧。”
潘琮坐在里头的椅上，瞥了侍女一眼又垂下眼去。侍女站在门口打量着他，只觉没什么生气，像块被月光照白的凉石。潘琮似乎无意再有什么动作，安静了一会儿侍女说道：“潘琮先生，走吧。”
到了门边便似来时一样，侍女将他眼睛蒙起来带上了车。往潘府的路上侍女不时转头看看潘琮，觉得过些时候不看他，身旁便像没了声息一般。
此时胡沐青在房内着笔写信，是送去给苏裳云的。早些时候从神社回来前崇观突然说起这事，倒是提醒他了。
只是坐在桌前才起了个头，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晓该说到何处去。总觉自己就像是被苏裳云远远看着，她的通透便叫人沉静了下来。
“镇上的风物又近秋日的模样，倒想让你同来今年的祭典看看。”胡沐青写完这句突然觉得脸上竟有些发烫。
苏裳云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只面对着她便像微凉的秋风包裹着。她又有自己的一套格调，看人看事洞若观火，不是世事的打磨或者为人的老练，而是天然的明了。偏她还有种柔和的潇洒，虽都知晓，却仍是赤子模样。
胡厉甫与夫人虽是严父慈母，只是胡夫人的慈爱大多被胡厉甫的严厉期许压住了。到了胡沐青身上他便是沉闷而好胜的样子，藏匿的青云之志有多少出于自己本身胡沐青也不知道。他资质颇佳，也习惯了再往上走的态势，有时只觉自己踩着刀刃向上。
胡沐青对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脆弱。崇观的陪伴是一种安全的感觉，但是解除不了这种累加的无助感。他所遇的人，只有苏裳云可以把他这易碎的一面抚平。非要明确苏裳云对他的意义，那么苏裳云便是他的绿洲。
但胡沐青也隐隐忧虑，当日虽然明白苏裳云同样有意，却怕她并不像自己这般认定。这信若是让她觉得自己轻浮，或是对她的情意太沉重，会不会自己就失了她了？
“下旬过了我会再回遇芙去，恒祺同严家”胡沐青写到此处顿了顿，又再提笔继续，“现在来往不少，倒是不错。”
“届时想去城西那片老宅子看看。在遇芙那么些时日，也未曾多去各处看看”胡沐青信将写完了，整个人倒觉得轻松了许多。
他小心待墨干了，将其叠起来装进了信封里。
遇芙东南角的地块上不少人正在忙碌张罗着。此处这几日每到了晚间灯火点得比平日里都亮了几分。趁着夜色不少蒙了乌布的小型船只载着货物靠到简陋的渡口，力壮的年轻人将东西卸下来，再一一分装到仓库去。
香料用富韧性的纸包着，仍能透出气味来。这些香料有不少都只在西陆出产，过遇芙港提业府征的税不低。遇芙制香也颇出名，这些原料在市上相当紧俏。香料重量轻价格高，这些船上装的量折算成市价，只怕普通人家一年也难见这么多银钱。
此时靠山边地势高些的地方，着袍子的中年人正在与身边看起来尚有些虚弱的年轻人在交谈。身后的随从谨慎保持着距离，让两人的对话不会被旁的人听去。
“等再两日身体恢复了，我跟遇芙里的人搭上线，你这里的进项只会比现在更丰厚些。”年轻人的语气不免有些高傲，“这些日子香料生意想来赚得不少吧？”
“机关里的消息确实准确不少。看来提业府和机关私下多有来往吧。”那中年人觑了他一眼，倒是有些笑意，“香料一向种类繁多，我们在遇芙虽早有售卖香料的意思，但自己却不制香，摸了这许久也才知道几样。提业府登记的却清楚不少，有些平日里不惹眼的香料不说只怕也没人知道。”
“来日里合作的机会还很多。”年轻人转头往遇芙的方向看了看，“可惜了现在什么人都可以往上爬，什么出身都有机会显贵，才总教人觉得不安。”
“先生还是要记住，眼下落魄的也一样是你。”中年人笑意不减，“也希望先生早日恢复了过去的地位，才有时间好好清算旧事。”
年轻人既不看他也不再言语，双手背在身后，颇出神的样子。他当日几乎要丢了性命，此时再说回到机关无异于痴心妄想，回去不过是替自己人做些见不得光的工作。
“只怪我没想到他们会卑劣地去驿流厅调看我的私函，而那几个口风不严的又说出了暗码”他攥紧了手切齿想着。
那带头审讯他的人到现在想起，他既是愤怨也是后怕。那双眼睛里蛇一般的暗光，冰冷锋利的言语，当时几乎逼得自己无所遁形。虽然没说出什么来，自己却一样被羁押在房子里，后来拼着逃出来的那几日比丧家之犬更落魄。现下躲在此处总算有几日安宁，却不知当时轮番被审讯的几人还有几个活口
他转回来看了那中年人一眼：“先生做生意，想来不会只看一时之利。而我这里，也总要将债讨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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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有几只啁啾的鸣鸟在窗外的枝上出声淡化渐沉的墨黑夜色，但里头两个人却全然未注意到。近门侧的男子周围散落着一些案牍，面前桌上也颇凌乱，丝毫不见先前井然的样子。
“剩下的已经不多了。”近窗的男子手侧放着往常总在把玩的玉扇，此时却也在翻阅桌上的文书，“每次虽累积不多，但要带走前就得核算一次，把不必要的烧掉，也是累人。”
“存案那边的人这几日催得紧，我只想着今日便清理完，免得入寝都不安稳。”语毕他便将又一册案牍丢到了地上。
又沉默了一会儿，近门侧的男子开口说道：“上次虽说得手，后来见了底下送来的报告，却未全除。革新与我们又是一通扯皮，责任在哪方不说，留了祸患才是头疼。”
“他们的人不又有了线索，着手去查了。”神色多少有些不屑，但近窗的年轻男子话锋却转了，“有时倒觉得革新的人说做便能做了，总有他们的好处。”
原伏在案上的男子听得此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叹气摇了摇头说道：“你今日见过玦子了？”
“三人一起见了一面。”说话的人皱了皱眉，“也不知是不是最后一次。”
“你是机关里的人，而他们在机关的名册里并无姓名，原先你们也并不相识。”原坐着的年轻男子站起身来在身后的架子上取了些下来，“此时虽见你感叹，倒不像平日里的样子，想来若是到了需要弃子的时候你也不会犹豫的。”
“你跟我做事也有些时日，长进了许多。”他倒也没恼，反而露出些笑容，“还是早些整理，明日要去见理政阁的人。”
潘琮此时跪在地上，只觉脑海里全似滚烫炽热的岩流，冲得他耳根赤红，浑身细微地颤抖着。他惧怕会被逐出商会，惧怕回去之后因着自家是全无势力的旁支又被欺凌。
“你的父母我也见过。”老爷子言辞间倒是温和，“你父亲在辈分上算是我的侄子，只是隔得远了些。”
“是”潘琮除了这些话语剩下只听得见忽强忽弱的心跳声。
“琮字从玉，又是礼器，可见你父母对你的看重。”老爷子的手搭在潘琮肩上，隔着布料能感受到他稍稍下压的力量，“他们对你的栽培确实让你的才智在旁支的子弟里格外显眼，倒担得起琮的意味。”
“琮是瑞玉，方正内含通圆。他们既然对你期如美玉，想来也不会让美玉见瑕。”见潘琮几乎快全身都伏在地上，老爷子笑起来抽回了手，“他们教你的定是正直，你若因陷害的缘故被赶了回去，不光是要继续受人冷眼欺凌，只怕你父母也接受不了你会有这般心思。”
“到时他们会作何选择？”老爷子站起身来在潘琮身边踱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以死证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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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方才定想到了直接对我动手。”潘琮听言稍颤了下，老爷子尽看在眼里，“且不说此处还有旁人，只要我有丝毫差池，你也知道会发生什么。”
“求死证不了自己的清白，不过是对解脱的托词。”
静了片刻后老爷子才继续开口道：“泽瑞是我儿子，而你并不是我的血亲。此次的事虽看起来并无波澜，那年轻人也不过是角力的玩物。但按严夫人的性子，日后两家定然多有龃龉。”
“原本我倒并未疑心，当日在酒会只觉说不上来的怪异；后来在府上见你与泽瑞往来，我才想起来当日酒会上曾闻到抚潮香，却不像是会场里那样隐约。暗里问了当日在抚潮楼副场的人，才确认了你带着抚潮香的气味。”
“今日你见了字条会来此处才印证了当时你确实动了手脚。”潘老爷子又坐回了靠椅上，“个中细节虽不明了，你也可拿泽瑞授意的事实来辩驳。我今日也无意直接将你赶回去。”
潘琮这才有了些反应，抬起头来看着潘老爷子。开口声音虽然不稳，但全无平日里嚅嗫的样子：“还请明示。”
“你回去该做什么便是什么，至于你和泽瑞之间我到时候自然会有决断。”老爷子满意地笑笑，“能力与品性的选择从来都只有起始而没有终结。今日我对你说的话便是悬在你头上的利剑，也是我对你的嘉许；我从来不因亲疏决事，但不喜欢有人把我也作为谋划的一部分。”
“你留在此处想想，这抚潮香燃尽时会有人送你回去。”老爷子起身往门外走，“你日后做事也要小心，不要让这香燃到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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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厉甫与夫人虽是严父慈母，只是胡夫人的慈爱大多被胡厉甫的严厉期许压住了。到了胡沐青身上他便是沉闷而好胜的样子，藏匿的青云之志有多少出于自己本身胡沐青也不知道。他资质颇佳，也习惯了再往上走的态势，有时只觉自己踩着刀刃向上。
胡沐青对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脆弱。崇观的陪伴是一种安全的感觉，但是解除不了这种累加的无助感。他所遇的人，只有苏裳云可以把他这易碎的一面抚平。非要明确苏裳云对他的意义，那么苏裳云便是他的绿洲。
但胡沐青也隐隐忧虑，当日虽然明白苏裳云同样有意，却怕她并不像自己这般认定。这信若是让她觉得自己轻浮，或是对她的情意太沉重，会不会自己就失了她了？
“下旬过了我会再回遇芙去，恒祺同严家”胡沐青写到此处顿了顿，又再提笔继续，“现在来往不少，倒是不错。”
“届时想去城西那片老宅子看看。在遇芙那么些时日，也未曾多去各处看看”胡沐青信将写完了，整个人倒觉得轻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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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靠山边地势高些的地方，着袍子的中年人正在与身边看起来尚有些虚弱的年轻人在交谈。身后的随从谨慎保持着距离，让两人的对话不会被旁的人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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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关里的消息确实准确不少。看来提业府和机关私下多有来往吧。”那中年人觑了他一眼，倒是有些笑意，“香料一向种类繁多，我们在遇芙虽早有售卖香料的意思，但自己却不制香，摸了这许久也才知道几样。提业府登记的却清楚不少，有些平日里不惹眼的香料不说只怕也没人知道。”
“来日里合作的机会还很多。”年轻人转头往遇芙的方向看了看，“可惜了现在什么人都可以往上爬，什么出身都有机会显贵，才总教人觉得不安。”
“先生还是要记住，眼下落魄的也一样是你。”中年人笑意不减，“也希望先生早日恢复了过去的地位，才有时间好好清算旧事。”
年轻人既不看他也不再言语，双手背在身后，颇出神的样子。他当日几乎要丢了性命，此时再说回到机关无异于痴心妄想，回去不过是替自己人做些见不得光的工作。
“只怪我没想到他们会卑劣地去驿流厅调看我的私函，而那几个口风不严的又说出了暗码”他攥紧了手切齿想着。
那带头审讯他的人到现在想起，他既是愤怨也是后怕。那双眼睛里蛇一般的暗光，冰冷锋利的言语，当时几乎逼得自己无所遁形。虽然没说出什么来，自己却一样被羁押在房子里，后来拼着逃出来的那几日比丧家之犬更落魄。现下躲在此处总算有几日安宁，却不知当时轮番被审讯的几人还有几个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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