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2.相如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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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园子里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生机盎然。
棋盘上黑子势头强大，而白子却走得乱七八糟，胜负明显已经分出。一只白皙的手偷偷摸摸得想要在棋盘上做些手脚，不料被另一只大手使劲一打又猛地缩了回去。看了一眼摸手吃痛的江流儿，杨七郎挑着眉傲慢道：“输了就输了呗，竟敢在本少爷眼皮底下做小动作？”说着悠闲地往嘴里扔进一颗葡萄。
靠在一旁晒太阳的杨五郎闭着眼，漫不经心地道：“她不是才刚学会下围棋吗，你就不能多让着她点儿”
杨七郎哼道：“我已经让了她二十颗子了，还要我怎么着啊？谁让她这么笨！每次都是自己往死路上走，就是让她一千颗子都没用，我能让她下到现在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江流儿暗自瞪了他一眼，摸了一颗白子继续下棋，嘴里还不满地小声骂道：“脾气臭架子大又任性不说，嘴巴还那么恶毒，看我下次不在你的茶里放□□毒死你这个烂舌条”正骂得凶，不料头顶上突然狠狠落下一锤，黑暗中炸开满天星头上顿时鼓起一个大包，痛得她捂着脑袋眼泪汪汪。
杨七郎斜着眼冷冷瞄着她，似乎觉得刚刚那一记拳头还是捶得太轻了。杨五郎无奈，转过脑袋瞧向那二人，对杨七郎道：“她比你小，你拿出一点兄长的样子好不好？”
“就是就是!”江流儿委屈地咬牙怒道，“这么暴躁粗鲁！我不仅要买□□，我还要买他个一百斤毒死你这个混蛋！”
杨七郎冷哼一声：“这局你又输了，别再枉费挣扎。该轮到五哥了，你给我下去！”
杨五郎来了兴致，搓着手打算大显身手，“终于轮到我出场了，不好意思了江流儿。”他要起身，却见江流儿瘪着嘴一脸乞求地望着他，两只眼睛闪烁着光芒无比真诚可怜。他扯了扯嘴角，只好又坐了回去，无奈道，“好了好了，让你玩。”
江流儿嘿嘿笑了两声，却见孟陵怒火冲天地朝他们大步走来，大老远的就指道：“杨七郎，把你的臭脚给我抬起来！”
杨七郎本能反应听话地抬起脚，孟陵则从他白色靴子的鞋底撕下粘住的那张纸，看着那些清秀的字迹上被踩出一道明显的黑脚印，不禁怒火中烧：“这可是我练了那么多的字最喜欢的一张，你赔我！”
杨七郎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拍拍孟陵的脑袋：“不就几个字吗？□□后送你几幅名家的书法字画，如何？”
孟陵气愤地地打掉他的手,“谁稀罕你的东西你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我最恨你这种傲慢无礼骄纵自负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了！”
孟陵骂得凶，杨七郎却悠闲地搂住他的肩膀，无所谓地道：“瞧瞧你怎么长得这么瘦？不要整天念着读书了，跟在我们几个哥哥后面学些武功强身健体”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杨五郎摇摇头继续闭目养神，江流儿则逮到机会，奸笑着把杨七郎的黑子一一挪走。杨七郎不经意间瞄到江流儿正在做手脚，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江流儿你这个小贼！”
吵吵闹闹的几人完全没注意道园子里不知何时飘来漫天飞舞的白色蒲公英。它们一个个毛绒绒的，随着风不停地旋转，飘荡飞扬。杨六郎此时像以往一样正躲在那颗老树上，双手倚在脑后，躺靠在粗壮的枝干上睡觉。一个白色小绒球摇摇摆摆地落在他的脸上，柔柔的，痒痒的。他睁开眼，捏起这团白色的小东西。它的生命力如此顽强，随风飘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开始新的旅途，孕育新的生命，就像江流儿。他凝视着它，唇角漾起浅浅的微笑，若有似无。
江流儿耍赖地将杨七郎整整一盒棋子都护在怀里，死都不让他碰，像只小狗一样愤怒地要去咬杨七郎的手，时不时发出一声低吼。杨六郎面色沉静，缓缓朝他们走来。而江流儿看见他顿时慌了手脚，怀里的棋盒落地打翻，黑色的棋子撒了满地。
看到江流儿对着杨六郎发愣，其余几人都感觉有些奇怪。孟陵蹙着眉在她面前招了招手,“怎么了你？”
江流儿回过神，瞟了眼杨六郎漠然中带着一丝神采飞扬的脸，心虚地低下了头。杨六郎则歪着头，坏坏地扬起嘴角，嘲讽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江流儿？”
江流儿竖起了眉头，蓦地仰起头狠狠瞪着他，显示自己的无所畏惧。这个家伙竟然这么嚣张，她要是向他示弱以后还怎么混下去？对，没错，她就是要这么趾高气昂地看着他。她哼了一声，甩头就走，大摇大摆,“没意思，不玩了！”
杨七郎看着她的背影，挑着眉郁闷道：“她干嘛突然生气啊？”
杨五郎摸着下巴：“据我目测，她刚刚的眼神是在对六郎说:‘去死吧，混蛋！’”
————————————————————————————
醉仙居。
满桌的美味佳肴江流儿居然不为所动，只拿着两只筷子交叉在面前，斜眼冷冷瞄着对面的杨六郎，杀气腾腾。而杨六郎则满脸漠然，连正眼都不瞧一下她，将她的怒视视若空气。
这两人别扭他们的，其余几人才懒得管他们呢。杨七郎端起酒与杨五郎碰杯，漫不经心地道：“江流儿都瞪了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以往来醉仙居她不吃到撑死是赖着不走的，今天倒是奇了。”
两人品着美酒怡然自得，杨五郎笑着再往杯里倒酒，道：“我若是六郎的话，应该早已被江流儿的眼神烧成灰烬了。”
杨八妹瞟了一眼杨五郎，没趣地哼了一声：“你再多嘴，下一个烧死的人就是你！”
孟陵边吃菜边摇头，叹道：“一群疯子！”
江流儿瞄着杨六郎，突然大大地哼了一声，“啪”地一声放下筷子，不屑看他，趾高气昂。
而杨六郎目光呆滞地瞧着她，似乎对她这种故意虚张声势的行为很是无语，隐隐可以看到额角刷下的三道黑线。
孟陵悠然地放下筷子，抱着胸垂眸冷不丁地道：“我说江流儿，你们俩不会有一腿吧？”
这话听得江流儿下巴壳差点砸到桌上，其余三人也是瞬间无语地干笑两声，这小子说话还真是直接得恶毒啊。
江流儿心虚地瞪住他，慌张地要撇清关系：“什什什什么有一腿啊！”
孟陵也不看她，仍是抱胸垂眸不可一世的样子，唇边勾起一抹邪恶的笑，冷嘲道：“你喜欢他的吧？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不会承认。你当我是瞎的吗？你们俩之间那么暧昧，整天眉来眼去暗送秋波，谁看不出来？”
江流儿诧异地瞪道：“我我有吗？”
其他三人瞅向她，不约而同地点点脑袋，江流儿气得倒吸一口冷气。
孟陵昂起脑袋别过脸，下巴都快顶破天了，冷哼一声不满地道：“整日勾三搭四，你没发现杨家兄弟每天都围着你团团转吗？你若是实话说了，你弟弟我也没那么小气，大不了帮你物色一个相公。只不过他们七个你哪个不挑，偏看上了他这个万年冰山的家伙。不爱说话脾气古怪，每天只知道在树底下跟一只猫玩。这样一个孤僻冷漠的家伙真不知道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江流儿和杨六郎俩个人被他骂得莫名其妙，只是木木地盯着他，眼神呆滞无光。
孟陵不在乎，仍昂首挺胸地继续教诲道：“瞧瞧你们俩个，女的只会耍些小聪明，不过脑袋不太好使，做事没章没谱横冲直撞，男的惜字如金一张死人脸像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到时候若有了孩子，就算我这个聪明的小舅出马亲自□□，恐怕也只能成一个呆呆木木的笨蛋！”
“哦还有还有”他还没完，几乎是同一瞬间，杨六郎淡定地抓起桌上的一只筷子砸中他的脑门，江流儿抄起空碗朝他脑袋上狠狠一敲，他这才乖乖地拉耸下脑袋，摸着伤处弱弱地道：“好痛”
吃完饭几人便一起下了楼，孟陵因为头上鼓起的两个大包闭了嘴。江流儿脚下踏着楼梯，抱着胸满脸不爽地闭目道：“平常让你骂得多了，竟然把我批得一文不值。小小年纪嘴巴还真不是一般的毒，我看你跟排风还真是配。”
杨八妹皱眉道：“孟陵是我的，只跟我配！”
江流儿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的肌肉，摊手道：“你的，你的”
这时杨五郎突然顿住了脚步，侧耳聆听，“你们有没有听到？”
江流儿疑惑道：“听到什么？”
几人都静下来屏息聆听。由于醉仙居实在太大，那隐隐的琵琶琴音仿若自远方飘来，女子柔 美而飘渺的歌声堪比天上仙乐。只听那歌词吟唱道：
皑如山上雪，皎如云月间。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勾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蓰蓰。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一首《白头吟》幽怨凄美，唱出了女子对爱情的执着与向往，却又含着对男子负心绝情的哭 诉和情意，道不尽的是女子独特的坚定和坚韧。
楼里所有人都听得痴了，闭目颔首各自回味。杨七郎听着那歌声，道：“这唱的是卓文君的《白头吟》，唱出了卓文君的痴情，唱出了司马相如的负心啊。”
他们不禁缓缓而行，随着歌声在楼中寻找。果不其然，一位青衣女子倚栏而坐，怀里抱着一把琵琶。醉仙居有一面靠湖，她长发飘飘的身后便是碧水清波的湖面。
这女子真似有当年卓文君之容颜：眉色远望如山，脸际常若芙蓉，皮肤柔滑如脂，那般温柔婉约，人淡如菊。杨五郎久久不能移开视线，更掩不住心中的喜悦与一丝紧张，只凝视着道：“是她”
只听她在整首词赋后还加了一句,低眉浅吟轻唱：“古今痴男女，谁能过情关”
曲终歌尽，客人们纷纷鼓掌倾叹。这时江流儿他们方注意到，她的身旁还有一位抚琴的女子，年纪稍长，虽没有如她一般的美颜，却也是位俊俏的姑娘，眉目间带着几分英气。杨五郎的那个“她”颔首致谢，而这女子则手持碟盘，到一桌桌客人间讨要赏钱。有的人大方给钱，有的人则小气装作看不见，她都一一礼貌地点头道谢，只是神色带着一种天生的疏离清冷。
杨五郎抓来路过的小二，问道：“这两位姑娘是什么人？”
小二颤颤地的答道：“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这对姐妹姓罗，自上个月起经常来咱们醉仙居卖唱。这姐妹琴弹得好，能吸引不少客人，掌柜的就答应了。这位少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杨五郎道：“让你们掌柜的传个话，请那两位姑娘去楼上的厢房为我们演奏几曲，少不了你的赏钱。”
小二听说有赏钱可以拿，连忙欣喜地点头哈腰，离开找老板去了。杨五郎转回身，朝其余几人笑道：“哥哥再请你们几个吃一顿！”
罗氏姐妹走进厢房，掀开珠帘进了里间。这姐姐怀抱古筝，妹妹便怀抱琵琶，手里还悄悄地拿着颗半青半红的苹果。二人向围桌而坐的几人屈膝行了个礼。姐姐问道：“不知各位少爷小姐想听什么曲儿？”
杨五郎立刻起身，礼貌地笑道：“方才听了你们姐妹吟唱一曲，实在凄美令人赞叹，故请两位姑娘为我们再奏几曲，想是两位姑娘所奏，必定都是好听的。”他说着话，目光却一直游荡在那青衣女子身上，只见她颔首垂眸，静静站着，始终不曾看向他。
青衣女子将手中苹果轻轻放在一边，姐妹俩整理一番后便抚琴拨弦，所有人都在认真聆听，唯独杨六郎趴在桌上埋首睡觉，这是他对某件事毫无兴趣时的表现。而杨五郎则凝视着那青衣女子，抿唇轻笑，脑海中仍回想着与她初次相遇时的情景，感叹有如此缘分。她面容温柔恬静，似乎注意到了他热切的目光，又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
一曲奏完，几人拍手叫好。杨五郎道：“不知为何如此多的好曲，姑娘偏偏要唱《白头吟》呢？”
杨五郎是在问那青衣女子，只是她垂眸不答，她姐姐自然地接道：“这位公子刚才既说已经听了我们吟唱，想必是喜欢这首曲，我们也不必多费心思了。”
杨五郎笑道：“当年司马相如以一首《凤求凰》赢得卓文君的芳心，令其不顾一切与他私奔，。卓文君宁愿摒弃富家小姐的身份跟他过着穷苦日子，更不怕被人讥笑。后来司马相如官场得意，竟生念想要抛弃曾经患难与共，为他当垆卖酒的卓文君，这才令卓文君泪吟一首《白头吟》。笔墨间点一首轻歌，便能唱尽万古痴情。”
江流儿鄙夷道：“这个司马相如竟然这么不是东西！卓文君为他放弃荣华富贵c放弃了一切，他倒好，升官发财了以后就想抛弃糟糠之妻了？枉费平日里夫子还称赞他是个才华横溢的大文人！”
杨七郎嘲讽道：“哟！你竟然还记得夫子说过的话？你不是每天念书的时候都在底下做小动作，要不偷吃东西，要不偷玩弹弓的吗？”
江流儿对杨七郎这种当面揭她的短的这种行为，实在感觉很没面子，于是白了他一眼，不满地嘟囔道：“本来忘记了，不带我今天突然想起来的呀”
杨五郎不理他们，继续道：“还记得卓文君另一首词赋《诀别书》中曾有这样几句：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字里行间尽是她对司马相如的痴情c不舍，同时指责爱人的移情别恋。卓文君实在是一位有思想c有勇气c敢爱敢恨的才女。”
那姐姐微微一笑：“妹妹也常说卓文君是一位充满智慧c聪明的女子。”
杨五郎盯着那青衣女子，道：“这位姑娘为何一直不说话呢？”
那姐姐道：“妹妹生性腼腆，还望公子见谅。”杨五郎见此也不好多说什么。
待她们二人要离去之时，杨五郎含笑奉上一锭白银作为酬劳，不料那姐姐却拒绝道：“公子，您给的太多了。我们只是弹了几曲，不值得这么多银两。”
杨五郎笑道：“好曲如金，这是二位应得的。”
她仍在浅笑，却依然坚持道：“公子，随便给几个小钱便行。”杨五郎无奈，只得掏出一块碎银交到她手中。姐妹俩道完谢便要离开，杨五郎实在不甘，看到那青衣女子已经掀开珠帘要出房门，急忙喊道：“姑娘，我与你曾有一面之缘，不知姑娘可曾记得我？”
那青衣女子脚步顿了一瞬，似在思量，转头相望，隔着珠帘对他莞尔一笑，“茫茫人海，实在不易，公子莫怪。”
听到她终于开口说话，杨五郎欣喜不已，忙道：“不知姑娘芳名？家住何处？”
她淡声道：“小女子姓罗，名素汶。至于家住何处，不便告知。”
罗素汶出门离开了，只留杨五郎口中念道：“罗素汶，素汶”
杨七郎溜达到他身边，搭上他的肩膀，抖脚道：“人都走了，还看。”
杨五郎却只知望门痴笑，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桌上那颗孤零零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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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盘上黑子势头强大，而白子却走得乱七八糟，胜负明显已经分出。一只白皙的手偷偷摸摸得想要在棋盘上做些手脚，不料被另一只大手使劲一打又猛地缩了回去。看了一眼摸手吃痛的江流儿，杨七郎挑着眉傲慢道：“输了就输了呗，竟敢在本少爷眼皮底下做小动作？”说着悠闲地往嘴里扔进一颗葡萄。
靠在一旁晒太阳的杨五郎闭着眼，漫不经心地道：“她不是才刚学会下围棋吗，你就不能多让着她点儿”
杨七郎哼道：“我已经让了她二十颗子了，还要我怎么着啊？谁让她这么笨！每次都是自己往死路上走，就是让她一千颗子都没用，我能让她下到现在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江流儿暗自瞪了他一眼，摸了一颗白子继续下棋，嘴里还不满地小声骂道：“脾气臭架子大又任性不说，嘴巴还那么恶毒，看我下次不在你的茶里放□□毒死你这个烂舌条”正骂得凶，不料头顶上突然狠狠落下一锤，黑暗中炸开满天星头上顿时鼓起一个大包，痛得她捂着脑袋眼泪汪汪。
杨七郎斜着眼冷冷瞄着她，似乎觉得刚刚那一记拳头还是捶得太轻了。杨五郎无奈，转过脑袋瞧向那二人，对杨七郎道：“她比你小，你拿出一点兄长的样子好不好？”
“就是就是!”江流儿委屈地咬牙怒道，“这么暴躁粗鲁！我不仅要买□□，我还要买他个一百斤毒死你这个混蛋！”
杨七郎冷哼一声：“这局你又输了，别再枉费挣扎。该轮到五哥了，你给我下去！”
杨五郎来了兴致，搓着手打算大显身手，“终于轮到我出场了，不好意思了江流儿。”他要起身，却见江流儿瘪着嘴一脸乞求地望着他，两只眼睛闪烁着光芒无比真诚可怜。他扯了扯嘴角，只好又坐了回去，无奈道，“好了好了，让你玩。”
江流儿嘿嘿笑了两声，却见孟陵怒火冲天地朝他们大步走来，大老远的就指道：“杨七郎，把你的臭脚给我抬起来！”
杨七郎本能反应听话地抬起脚，孟陵则从他白色靴子的鞋底撕下粘住的那张纸，看着那些清秀的字迹上被踩出一道明显的黑脚印，不禁怒火中烧：“这可是我练了那么多的字最喜欢的一张，你赔我！”
杨七郎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拍拍孟陵的脑袋：“不就几个字吗？□□后送你几幅名家的书法字画，如何？”
孟陵气愤地地打掉他的手,“谁稀罕你的东西你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我最恨你这种傲慢无礼骄纵自负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了！”
孟陵骂得凶，杨七郎却悠闲地搂住他的肩膀，无所谓地道：“瞧瞧你怎么长得这么瘦？不要整天念着读书了，跟在我们几个哥哥后面学些武功强身健体”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杨五郎摇摇头继续闭目养神，江流儿则逮到机会，奸笑着把杨七郎的黑子一一挪走。杨七郎不经意间瞄到江流儿正在做手脚，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江流儿你这个小贼！”
吵吵闹闹的几人完全没注意道园子里不知何时飘来漫天飞舞的白色蒲公英。它们一个个毛绒绒的，随着风不停地旋转，飘荡飞扬。杨六郎此时像以往一样正躲在那颗老树上，双手倚在脑后，躺靠在粗壮的枝干上睡觉。一个白色小绒球摇摇摆摆地落在他的脸上，柔柔的，痒痒的。他睁开眼，捏起这团白色的小东西。它的生命力如此顽强，随风飘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开始新的旅途，孕育新的生命，就像江流儿。他凝视着它，唇角漾起浅浅的微笑，若有似无。
江流儿耍赖地将杨七郎整整一盒棋子都护在怀里，死都不让他碰，像只小狗一样愤怒地要去咬杨七郎的手，时不时发出一声低吼。杨六郎面色沉静，缓缓朝他们走来。而江流儿看见他顿时慌了手脚，怀里的棋盒落地打翻，黑色的棋子撒了满地。
看到江流儿对着杨六郎发愣，其余几人都感觉有些奇怪。孟陵蹙着眉在她面前招了招手,“怎么了你？”
江流儿回过神，瞟了眼杨六郎漠然中带着一丝神采飞扬的脸，心虚地低下了头。杨六郎则歪着头，坏坏地扬起嘴角，嘲讽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江流儿？”
江流儿竖起了眉头，蓦地仰起头狠狠瞪着他，显示自己的无所畏惧。这个家伙竟然这么嚣张，她要是向他示弱以后还怎么混下去？对，没错，她就是要这么趾高气昂地看着他。她哼了一声，甩头就走，大摇大摆,“没意思，不玩了！”
杨七郎看着她的背影，挑着眉郁闷道：“她干嘛突然生气啊？”
杨五郎摸着下巴：“据我目测，她刚刚的眼神是在对六郎说:‘去死吧，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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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居。
满桌的美味佳肴江流儿居然不为所动，只拿着两只筷子交叉在面前，斜眼冷冷瞄着对面的杨六郎，杀气腾腾。而杨六郎则满脸漠然，连正眼都不瞧一下她，将她的怒视视若空气。
这两人别扭他们的，其余几人才懒得管他们呢。杨七郎端起酒与杨五郎碰杯，漫不经心地道：“江流儿都瞪了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以往来醉仙居她不吃到撑死是赖着不走的，今天倒是奇了。”
两人品着美酒怡然自得，杨五郎笑着再往杯里倒酒，道：“我若是六郎的话，应该早已被江流儿的眼神烧成灰烬了。”
杨八妹瞟了一眼杨五郎，没趣地哼了一声：“你再多嘴，下一个烧死的人就是你！”
孟陵边吃菜边摇头，叹道：“一群疯子！”
江流儿瞄着杨六郎，突然大大地哼了一声，“啪”地一声放下筷子，不屑看他，趾高气昂。
而杨六郎目光呆滞地瞧着她，似乎对她这种故意虚张声势的行为很是无语，隐隐可以看到额角刷下的三道黑线。
孟陵悠然地放下筷子，抱着胸垂眸冷不丁地道：“我说江流儿，你们俩不会有一腿吧？”
这话听得江流儿下巴壳差点砸到桌上，其余三人也是瞬间无语地干笑两声，这小子说话还真是直接得恶毒啊。
江流儿心虚地瞪住他，慌张地要撇清关系：“什什什什么有一腿啊！”
孟陵也不看她，仍是抱胸垂眸不可一世的样子，唇边勾起一抹邪恶的笑，冷嘲道：“你喜欢他的吧？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不会承认。你当我是瞎的吗？你们俩之间那么暧昧，整天眉来眼去暗送秋波，谁看不出来？”
江流儿诧异地瞪道：“我我有吗？”
其他三人瞅向她，不约而同地点点脑袋，江流儿气得倒吸一口冷气。
孟陵昂起脑袋别过脸，下巴都快顶破天了，冷哼一声不满地道：“整日勾三搭四，你没发现杨家兄弟每天都围着你团团转吗？你若是实话说了，你弟弟我也没那么小气，大不了帮你物色一个相公。只不过他们七个你哪个不挑，偏看上了他这个万年冰山的家伙。不爱说话脾气古怪，每天只知道在树底下跟一只猫玩。这样一个孤僻冷漠的家伙真不知道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江流儿和杨六郎俩个人被他骂得莫名其妙，只是木木地盯着他，眼神呆滞无光。
孟陵不在乎，仍昂首挺胸地继续教诲道：“瞧瞧你们俩个，女的只会耍些小聪明，不过脑袋不太好使，做事没章没谱横冲直撞，男的惜字如金一张死人脸像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到时候若有了孩子，就算我这个聪明的小舅出马亲自□□，恐怕也只能成一个呆呆木木的笨蛋！”
“哦还有还有”他还没完，几乎是同一瞬间，杨六郎淡定地抓起桌上的一只筷子砸中他的脑门，江流儿抄起空碗朝他脑袋上狠狠一敲，他这才乖乖地拉耸下脑袋，摸着伤处弱弱地道：“好痛”
吃完饭几人便一起下了楼，孟陵因为头上鼓起的两个大包闭了嘴。江流儿脚下踏着楼梯，抱着胸满脸不爽地闭目道：“平常让你骂得多了，竟然把我批得一文不值。小小年纪嘴巴还真不是一般的毒，我看你跟排风还真是配。”
杨八妹皱眉道：“孟陵是我的，只跟我配！”
江流儿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的肌肉，摊手道：“你的，你的”
这时杨五郎突然顿住了脚步，侧耳聆听，“你们有没有听到？”
江流儿疑惑道：“听到什么？”
几人都静下来屏息聆听。由于醉仙居实在太大，那隐隐的琵琶琴音仿若自远方飘来，女子柔 美而飘渺的歌声堪比天上仙乐。只听那歌词吟唱道：
皑如山上雪，皎如云月间。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勾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蓰蓰。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一首《白头吟》幽怨凄美，唱出了女子对爱情的执着与向往，却又含着对男子负心绝情的哭 诉和情意，道不尽的是女子独特的坚定和坚韧。
楼里所有人都听得痴了，闭目颔首各自回味。杨七郎听着那歌声，道：“这唱的是卓文君的《白头吟》，唱出了卓文君的痴情，唱出了司马相如的负心啊。”
他们不禁缓缓而行，随着歌声在楼中寻找。果不其然，一位青衣女子倚栏而坐，怀里抱着一把琵琶。醉仙居有一面靠湖，她长发飘飘的身后便是碧水清波的湖面。
这女子真似有当年卓文君之容颜：眉色远望如山，脸际常若芙蓉，皮肤柔滑如脂，那般温柔婉约，人淡如菊。杨五郎久久不能移开视线，更掩不住心中的喜悦与一丝紧张，只凝视着道：“是她”
只听她在整首词赋后还加了一句,低眉浅吟轻唱：“古今痴男女，谁能过情关”
曲终歌尽，客人们纷纷鼓掌倾叹。这时江流儿他们方注意到，她的身旁还有一位抚琴的女子，年纪稍长，虽没有如她一般的美颜，却也是位俊俏的姑娘，眉目间带着几分英气。杨五郎的那个“她”颔首致谢，而这女子则手持碟盘，到一桌桌客人间讨要赏钱。有的人大方给钱，有的人则小气装作看不见，她都一一礼貌地点头道谢，只是神色带着一种天生的疏离清冷。
杨五郎抓来路过的小二，问道：“这两位姑娘是什么人？”
小二颤颤地的答道：“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这对姐妹姓罗，自上个月起经常来咱们醉仙居卖唱。这姐妹琴弹得好，能吸引不少客人，掌柜的就答应了。这位少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杨五郎道：“让你们掌柜的传个话，请那两位姑娘去楼上的厢房为我们演奏几曲，少不了你的赏钱。”
小二听说有赏钱可以拿，连忙欣喜地点头哈腰，离开找老板去了。杨五郎转回身，朝其余几人笑道：“哥哥再请你们几个吃一顿！”
罗氏姐妹走进厢房，掀开珠帘进了里间。这姐姐怀抱古筝，妹妹便怀抱琵琶，手里还悄悄地拿着颗半青半红的苹果。二人向围桌而坐的几人屈膝行了个礼。姐姐问道：“不知各位少爷小姐想听什么曲儿？”
杨五郎立刻起身，礼貌地笑道：“方才听了你们姐妹吟唱一曲，实在凄美令人赞叹，故请两位姑娘为我们再奏几曲，想是两位姑娘所奏，必定都是好听的。”他说着话，目光却一直游荡在那青衣女子身上，只见她颔首垂眸，静静站着，始终不曾看向他。
青衣女子将手中苹果轻轻放在一边，姐妹俩整理一番后便抚琴拨弦，所有人都在认真聆听，唯独杨六郎趴在桌上埋首睡觉，这是他对某件事毫无兴趣时的表现。而杨五郎则凝视着那青衣女子，抿唇轻笑，脑海中仍回想着与她初次相遇时的情景，感叹有如此缘分。她面容温柔恬静，似乎注意到了他热切的目光，又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
一曲奏完，几人拍手叫好。杨五郎道：“不知为何如此多的好曲，姑娘偏偏要唱《白头吟》呢？”
杨五郎是在问那青衣女子，只是她垂眸不答，她姐姐自然地接道：“这位公子刚才既说已经听了我们吟唱，想必是喜欢这首曲，我们也不必多费心思了。”
杨五郎笑道：“当年司马相如以一首《凤求凰》赢得卓文君的芳心，令其不顾一切与他私奔，。卓文君宁愿摒弃富家小姐的身份跟他过着穷苦日子，更不怕被人讥笑。后来司马相如官场得意，竟生念想要抛弃曾经患难与共，为他当垆卖酒的卓文君，这才令卓文君泪吟一首《白头吟》。笔墨间点一首轻歌，便能唱尽万古痴情。”
江流儿鄙夷道：“这个司马相如竟然这么不是东西！卓文君为他放弃荣华富贵c放弃了一切，他倒好，升官发财了以后就想抛弃糟糠之妻了？枉费平日里夫子还称赞他是个才华横溢的大文人！”
杨七郎嘲讽道：“哟！你竟然还记得夫子说过的话？你不是每天念书的时候都在底下做小动作，要不偷吃东西，要不偷玩弹弓的吗？”
江流儿对杨七郎这种当面揭她的短的这种行为，实在感觉很没面子，于是白了他一眼，不满地嘟囔道：“本来忘记了，不带我今天突然想起来的呀”
杨五郎不理他们，继续道：“还记得卓文君另一首词赋《诀别书》中曾有这样几句：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字里行间尽是她对司马相如的痴情c不舍，同时指责爱人的移情别恋。卓文君实在是一位有思想c有勇气c敢爱敢恨的才女。”
那姐姐微微一笑：“妹妹也常说卓文君是一位充满智慧c聪明的女子。”
杨五郎盯着那青衣女子，道：“这位姑娘为何一直不说话呢？”
那姐姐道：“妹妹生性腼腆，还望公子见谅。”杨五郎见此也不好多说什么。
待她们二人要离去之时，杨五郎含笑奉上一锭白银作为酬劳，不料那姐姐却拒绝道：“公子，您给的太多了。我们只是弹了几曲，不值得这么多银两。”
杨五郎笑道：“好曲如金，这是二位应得的。”
她仍在浅笑，却依然坚持道：“公子，随便给几个小钱便行。”杨五郎无奈，只得掏出一块碎银交到她手中。姐妹俩道完谢便要离开，杨五郎实在不甘，看到那青衣女子已经掀开珠帘要出房门，急忙喊道：“姑娘，我与你曾有一面之缘，不知姑娘可曾记得我？”
那青衣女子脚步顿了一瞬，似在思量，转头相望，隔着珠帘对他莞尔一笑，“茫茫人海，实在不易，公子莫怪。”
听到她终于开口说话，杨五郎欣喜不已，忙道：“不知姑娘芳名？家住何处？”
她淡声道：“小女子姓罗，名素汶。至于家住何处，不便告知。”
罗素汶出门离开了，只留杨五郎口中念道：“罗素汶，素汶”
杨七郎溜达到他身边，搭上他的肩膀，抖脚道：“人都走了，还看。”
杨五郎却只知望门痴笑，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桌上那颗孤零零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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