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引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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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
第4节 引子四
秋收一完，村里便陆陆续续有一些男青年外出打工挣钱。于是，人们便纷纷猜测c议论，郁锋涛这个在县城读过书的穷鬼，他定然在村里呆不下去，肯定是要外出打工挣钱还债。
是不是故意在跟那些说他长短的人拗气呢，天不知，地不知,仅是郁锋涛自己心头知道。
日子往后一天天过去，很令人失望的是，郁锋涛与人家的猜测相背道，他照旧躲在屋里头整天闭门不出。
村里有人看不顺眼，气愤不过，好像郁锋涛不出去打工，碍了他们家挣钱，于是跑去偷看郁锋涛动静。偷看的人回去一说，说郁锋涛天天捧着书本在啃，一离了书本他会死一样，根本没有要外出打工念头。
这下，郁锋涛尤其刺激村里更多人气愤。叫他们实在不明白，一个欠债三万多块钱的家庭，全村最穷一家，郁锋涛咋一点不着急？不想办法出去挣钱还债，种田就能把那么一大笔债还了？除非半夜三更起床拉屎，捡了一个金元宝；咒骂彭淑娟这个做母亲的胡闹透顶，如此宠着儿子，还不把儿子给惯坏呀。
——外出打工，郁锋涛不是没有考虑过，像他这样一个家庭，光光依靠打工挣些钱，就能在三c四年内将债还清？白日做梦。这一点，郁锋涛心知肚明。
特别是打工那份苦，郁锋涛可谓是刻骨铭心，因为他以前在暑期里有到工地去打工经历：一天不到十块的工钱，要干十几个钟头活，累得晚上躺在床上动荡不得且不说，碰上没良心包工头，工钱被拖欠，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拿手。更可怕的是遇上黑包工头，工程一结束，黑包工头一逃了之，结果是到头来白干一场，一分钱拿不到。
那些人只是看到郁锋涛在啃书本，不知道夜深人静时分，郁锋涛躺在床上，眼睛盯着黑咕隆咚的天花板，心底里头苦苦地想方设法改变自己命运，改变家庭现状。
然而在这样一个交通c信息闭塞山沟沟里，穷得身无分文，郁锋涛头脑再好使，有文化，那又能奈何？他现在只能通过同学们来信获悉外界世界的千变万化，羞愧的连张邮票照样要靠同学们夹在信中。
这一天下午，彭淑娟来到村北边小溪洗衣服。
看到小溪已有好几个妇女在洗衣服，想要避开她们，彭淑娟找了个隔她们有十来米远地方，免得遭到她们白眼，免得遭到她们欺侮。
心头越怕鬼，鬼偏缠身。
没等彭淑娟来得及把衣服放下，几个妇女中的老太婆担心不说话，人家会把她当作哑巴，抢着讽刺c嘲笑彭淑娟：“淑娟呀，你家发财啦？”
装作没听见，彭淑娟头不扭一下，一声不响，把衣服放下，蹲下去，埋头洗自己衣服。在闹荒生活二十多年了，村里哪一个人她不了解。
其实老太婆并不老，她年岁稍比彭淑娟大些而已，名字不叫老太婆，反正全村人全叫她——老太婆。
这时，与老太婆臭味相投的川阳人附和道：“有一种人呀，儿子天天死在家里看书，半夜想狗屎做点心咧。”
——川阳人五十多岁，是邻村川阳人，自从她嫁到闹荒后，大家便叫她——川阳人，没人知道她真实姓名。
仍然没有做声，但彭淑娟眼眶里压抑着辛酸泪珠，心头暗暗地愤怒骂道：“你们这两个臭婊，我儿子在自家里看书，碍你们什么事了，你们这样欺负我！”好想一步跨过去扇老太婆c川阳人几耳光，但是彭淑娟按捺住了心头愤怒，明白自己眼下困境，只能忍受欺负，在村里人面前低下头。心底里头，彭淑娟则默默祈祷，祈祷苍天保佑她儿子一定有所作为，
见彭淑娟不做声，以为彭淑娟好欺负，川阳人得寸进尺：“半夜想狗屎做点心，事是没事，可千万别把村里年轻人全教坏的喽——”
“老太婆c川阳人，你们两个太欺负人了吧，淑娟平日里哪一点得罪你们啦，”其中一个三十五c六岁妇女——彭花枝，她实在是看不下去老太婆c川阳人这样欺负落难中的彭淑娟，挺身为彭淑娟打抱不平。
彭花枝娘家和彭淑娟娘家是同一个村——平电。
对彭花枝这个老乡的感激之情跃然脸上。彭淑娟没法把衣服洗下去，收拾好未洗的衣服，站了起来。临走之时，不想显得太软弱了，于是彭淑娟反唇机讥一句：“花枝，算啦了，别跟人家计较。”“我家锋涛看书再没出息，总不会跟有人的儿子一样：三十多岁了，连老婆娶不到，整天穿着胡里花哨，把老娘做婊骗取的脏钱拿去往破鞋大腿下的洞里塞。”
“你，你——你——”川阳人又羞又恼，气得一团血涌上心口，只觉得一阵头晕，脚下一滑，整个人掉到溪里洗澡去了。
“哈哈哈哈”在场的人顿时忘了去嘲笑c挖苦彭淑娟，一阵疯狂大笑。
——老天开眼啊！彭淑娟更是幸灾乐祸。她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川阳人儿子。破鞋是村里臭名远扬的贱妇——蔡贵香。在闹荒村，没有几个单身汉和蔡贵香不上过床。
回到家后，彭淑娟把洗衣服的遭遇对儿子说了，希望儿子看清闹荒人，给她争口气。
正值血气方刚，郁锋涛一听之下，老太婆c川阳人竟然如此欺人太甚，平白无故连他的母亲都欺负上了，愤怒c仇恨的红了眼。蹦，蹦，蹦，跑到偏房里拿了一把柴刀，往门外蹿去，郁锋涛要去杀了老太婆c川阳人。
“锋涛，你要干么？”彭淑娟一下子慌了神，边叫住儿子，边追出去，把儿子拉住，“你怎么这样莽撞呀你？连这点儿气都受不了，那你还干什么大事？要是你出了事，剩下阿妈跟你两个阿妹怎么办？”“俗话说，能忍者，成大事！古代的韩信都能当众忍下胯下之辱，难道我们连闹荒人的几句话无法忍下吗？那往后还怎么在闹荒呆下去，干一番一事业呢？”
母亲一番话，郁锋涛汗颜不已。母亲说的一点不错，要是这么一点小事情，都无法忍受的话，那他郁锋涛往后还干什么大事，能成得了什么大气候？
但是这件事对郁锋涛的震荡实在太大了，心底里头压抑着一团仇恨，他睁眼闭眼全是那些狰狞面目。
——岁月蹉跎。
一个月来千方百计搜集了很多资料，思前思后，郁锋涛最后下决心养鸡。
养鸡首先得要有小鸡崽。
于是，郁锋涛便叫母亲到村里有小鸡崽人家那儿去赊些。不料，人家不肯，一口拒绝，当场羞辱c讥笑c挖苦她。为什么？一句话，他们家穷，唯一一个男孩子又那么懒惰——天天呆在家里不干活，怕他们家还不起。郁锋涛气得全身血管欲要爆裂，差点咬断牙齿。好在天地如此广阔，无绝人之路。
闹荒人势利眼，缺乏人情味，不是人，母子两个不求他们总行了吧？
翌日一大早，彭淑娟便回娘家去。
在娘家，彭淑娟将儿子心事跟三个哥哥说了。她三个哥哥一听说外甥要养鸡卖，赚钱还债，摆脱贫困，非常高兴，二话没说，出钱帮她这个落难妹妹买到三百多只小鸡崽。
回到闹荒，离自家房屋尚有十几米远，彭淑娟眼前马上浮现出那些不赊给她鸡崽，还当场羞辱c讥笑c挖苦她的人——狰狞嘴脸，一团义愤直袭心头。再看看肩上挑的三百多只小鸡崽，彭淑娟心里一阵得意狂喜，禁不住的放声朝屋里头大声叫喊：“锋涛，有鸡崽啦，有鸡崽啦，快来看”
正躺在床上，心头焦躁c郁闷c不安，不知道母亲这一趟回娘到底能不能赊到鸡崽，忽然听到母亲欢喜叫声，郁锋涛一瞬间换成另一个人似的，一滑溜从床上蹦下，朝大门扑去。
看到母亲肩上挑着两大鸡笼小鸡崽当儿，郁锋涛欣喜若狂,乐得消瘦c黝黑的一张脸黑里透红，泪水夺目而出。
——没钱买饲料，其次是交通不便，郁锋涛只能按书上所说的，当下便刻不容缓动手配备饲料。别的没有，在乡下饲料原料还怕没有。
第二天起，每天黄昏时分，郁锋涛背着一个小篓子，扛着锄头去地里挖蚯蚓。
一开始，要把蚯蚓剁碎，特别是有小拇指大的，郁锋涛很难下得了手，只能闭上眼睛手拿菜刀一阵乱剁，等他张眼一看惨不忍睹的蚯蚓，恶心的大呕吐，差点胆汁要吐出来。三天后，郁锋涛想出一个办法，将蚯蚓包在菜叶里，渐渐的习惯了。
随着郁锋涛喂养经验一天一天的积累，配备饲料技术一天一天的长进，三百多只小鸡崽在一天一个样，全村没有哪家人养的鸡能有如此长得之快。
仅仅两个月时间，郁锋涛喂养的三百多只小鸡崽长到了一斤多。村里人看了，哪个不眼红的直跺脚？有人欲想知道郁锋涛养鸡的奥秘，特别是原先彭淑娟去赊小鸡崽那几户人家，更是三天两头往他们屋里跑，假惺惺的问他们家还要不要小鸡崽，要的话，愿意帮他们孵小鸡崽。个别与郁锋涛家有隔阂的人，甚至心毒的欲要加害郁锋涛。
——人不逢时，屋漏偏遭连夜雨。
就在三百多只鸡可以上市时，闹荒村突然一夜间闹起一场鸡瘟疫，打击地郁锋涛措手不及。
短短两c三天里，三百多只鸡死了一半。
好在头脑转的快，郁锋锋马上把剩下的鸡隔离开，外人说什么都没用，死不让他们进到屋里，鸡的死亡率才减少下来。
三天下来，郁锋涛的脸黑了下去，疲倦的眼皮抬不起来，他仇恨这个世道，为什么对他如此残忍，为什么对他如此不公平？他前世到底做了什么孽，这一世要遭到这样惩罚？问天天不应，问地地不理，郁锋涛将大把大把酸楚泪水往肚里咽。
冬天的夜来得特别早，才五点钟，天色开始发暗。
一颗心像是被人用辣椒酱泡过的荆棘扎进，郁锋涛步履艰难地拖出沉闷屋里，冒着寒冷冬风，朝后门山一步一步爬去。
山上的草早已枯萎，树叶纷纷下落，满山遍野的凄凉，叫人不由得心寒几分。
到了半山腰，郁锋涛在老地方坐下去，双手环抱着头卧着，遥望夜色即将笼罩的苍穹，酸c甜c苦c辣c涩在他心海里翻滚，搅拌。几个月来付出的辛勤劳动，几个月来付出的满腔心血，转眼间付诸东流。
——在挫败中，寻找成功；在挫折中，寻找智慧。
此次挫败c惨遭损失，事后，郁锋涛在无助的痛苦中反省，终于找出其中弊端，大骂自己的疏忽c麻痹c大意c急功近利，导致做事想得不周到c长远。只要事先做好鸡疫防疫，其实一切灾难可以避免。
——这是人生中，第一次对郁锋涛刻骨铭心的深刻教训。
快过年了。
好在剩下百来只鸡。郁锋涛想把鸡卖了，给母亲c妹妹们过一个欢欢喜喜的年，剩下的钱当然是要先供两个妹妹读书。
供妹妹们上学读书，是摆在郁锋涛眼前的头等大事，他自己的事业，他自己的学业已经不是很重要，这既是继承他父亲的遗愿，又是在村里人面前争一口气。
所遭到的侮辱，冷漠，歧视，嘲笑，讽刺，挖苦，白眼，欺负，瞧不起及人们的幸灾乐祸，犹如是压在郁锋涛头顶上的一块巨石：只要一天不能富裕起来，他郁锋涛在闹荒村就是大家脚下一只蚂蚁。
不过，经历了失去亲人悲痛和事业失败打击的磨砺，郁锋涛变得坚强，去掉了幼稚与幻想。
尤其是养鸡，损失是很惨重，但是郁锋涛已经看到自己得天独厚优势——肚子里的墨水，这是全村没有哪个人比得上他。就此一点，郁锋涛自信将是村里第一个摆脱贫困的人。
——闹荒村人可不是这样看。
养鸡遭到惨重损失，村里那些丧失良心的人，不但不同情郁锋涛，而且还纷纷嘲笑郁锋涛这是半夜想狗屎做点心，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暗暗偷笑同时，那些人认定郁锋涛这么一来害怕了，再爬不起来，固然不会再养鸡。
——是不会再养鸡。
养鸡，全身臭烘烘且不说，琐碎事情又太多，一天到晚把时间c精力全磨进去，郁锋涛牺牲了读书的时间和精力，这是他最最最不情愿的事。
但是闹荒残酷现实c人生阅历肤浅限制了郁锋涛的视野，他依旧将目光放在养殖业上——养鸭c养鹅c养兔c养猪c养鱼。在反反复复的思索，审慎权衡利弊之后，郁锋涛最终选择养鱼。养鱼没有养鸡c养鸭c养鹅c养兔c养猪那么多琐碎事情，这样可以把更多时间c精力用在读书上。郁锋涛知道，要想在闹荒争一口气，出人头地，唯有读书，肚子多些墨水。
新年元宵节一过，郁锋涛即动手挖鱼塘。
村里没人晓得郁锋涛又在搞什么名堂，又很想知道郁锋涛到底想要干什么？却又要嘲笑他，看不起他，干活不像干活，早上要到太阳升起一竹竿高，晒到屁股上了，他才老牛拉破车——慢慢吞吞地到田里，哪像个农民。这样的人会干得事成功，夜里都会出太阳。
半个月后，在吉景生c龚寿财两个好伙伴帮助下，郁锋涛终于把一个二十来平方米大鱼塘挖成。
这天清晨，天刚出现鱼肚白，郁锋涛怀揣着从姑妈家借到的五百块钱，踏着尚有露水的小路出发，他要赶到卢水去购一批鱼苗回来。
半年时间未到卢水，卢水变化可真不小，轿车来往穿梭，街上店面一个比一个装修的更富丽堂华，木制广告牌c招牌几乎见不到啦，看到这一切变化，一股辛酸顿时涌上郁锋涛心头。郁锋涛十分困惑，城里人赚钱为啥那么容易，乡下人赚钱为啥会是那么难？是不是乡下人天生缺乏商业c企业头脑？
边走着，边想着心底里头的困惑，郁锋涛再不会有心情浏览街道的变化。
“锋涛——”突然，有个熟悉声音在郁锋涛前方叫道。
一惊，抬头往前方一看，郁锋涛见是他初中时代班主任——潘业勋，心里头一激动，“潘老师！”信口叫了一声，郁锋涛即刻奔上前去。到了老师身旁，郁锋涛如同是见到了父亲，禁不住泪珠在眼眶里打滚，心中似有众多委屈要倾诉。
年岁将近五十的潘业勋，是一个面目慈祥，为人和蔼可亲的老师。他是和两c三个学生上街买扫帚和扫斗。当郁锋涛到他身旁时，潘业勋叫学生先回学校。
安慰，同情，亲切，鼓励的深情拍拍郁锋涛肩膀，潘业勋关切地说，他去年就听说了郁锋涛的遭遇。把话头一转，潘业勋询问了郁锋涛的近况。
面对如此关心他的老师，郁锋涛怀着满腔辛酸，把自己眼下困境一一对老师道出。
学生的辛酸，潘业勋好大一阵子沉默——没有说话。眼下在他身旁的是他昔日一个学习出类拔萃的学生，却遭到了不幸，陷进了逆境中不得不中途辍学。作为其昔日班主任，心有余而力不足，帮不上学生什么忙，一想到这儿，潘业勋眼里有东西漫了上来。过了许久，潘业勋才开口问郁锋涛，他高一上学期的知识全学完了没有？一提到学习，心若剪绞，说不出话，郁锋涛只是痛苦万分对着老师点了点头。
“那——你还想不想继续学下去？”潘业勋两眼不由得一亮。老师对学生最关心的永远是——他的学习。
看了一眼老师，郁锋涛心底的痛苦c失落c艰辛c无奈袭上一张黝黑的脸上，心底里头则在说：“潘老师啊潘老师，咋不想学呢！可是光想有什么用呢？我现在是连向别人借钱，几乎都借不到呀！”心说的，郁锋涛朝老师狠劲地点了一下头。
深情的，再次拍了拍郁锋涛肩膀，潘业勋鼓励他：“锋涛，一个人不怕失败，怕的是气馁c颓唐c消极。成功，不是天生会有。一个人的成功，是从一次次失败中摸爬滚打出来，是踩着失败阶梯，艰难的一步一步登上了成功高峰。没有失败，又哪会有成功？”
老师激勉的话，是一剂良药。郁锋涛心头一亮，只感觉自己走上了一条金光大道，前方不再是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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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引子四
秋收一完，村里便陆陆续续有一些男青年外出打工挣钱。于是，人们便纷纷猜测c议论，郁锋涛这个在县城读过书的穷鬼，他定然在村里呆不下去，肯定是要外出打工挣钱还债。
是不是故意在跟那些说他长短的人拗气呢，天不知，地不知,仅是郁锋涛自己心头知道。
日子往后一天天过去，很令人失望的是，郁锋涛与人家的猜测相背道，他照旧躲在屋里头整天闭门不出。
村里有人看不顺眼，气愤不过，好像郁锋涛不出去打工，碍了他们家挣钱，于是跑去偷看郁锋涛动静。偷看的人回去一说，说郁锋涛天天捧着书本在啃，一离了书本他会死一样，根本没有要外出打工念头。
这下，郁锋涛尤其刺激村里更多人气愤。叫他们实在不明白，一个欠债三万多块钱的家庭，全村最穷一家，郁锋涛咋一点不着急？不想办法出去挣钱还债，种田就能把那么一大笔债还了？除非半夜三更起床拉屎，捡了一个金元宝；咒骂彭淑娟这个做母亲的胡闹透顶，如此宠着儿子，还不把儿子给惯坏呀。
——外出打工，郁锋涛不是没有考虑过，像他这样一个家庭，光光依靠打工挣些钱，就能在三c四年内将债还清？白日做梦。这一点，郁锋涛心知肚明。
特别是打工那份苦，郁锋涛可谓是刻骨铭心，因为他以前在暑期里有到工地去打工经历：一天不到十块的工钱，要干十几个钟头活，累得晚上躺在床上动荡不得且不说，碰上没良心包工头，工钱被拖欠，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拿手。更可怕的是遇上黑包工头，工程一结束，黑包工头一逃了之，结果是到头来白干一场，一分钱拿不到。
那些人只是看到郁锋涛在啃书本，不知道夜深人静时分，郁锋涛躺在床上，眼睛盯着黑咕隆咚的天花板，心底里头苦苦地想方设法改变自己命运，改变家庭现状。
然而在这样一个交通c信息闭塞山沟沟里，穷得身无分文，郁锋涛头脑再好使，有文化，那又能奈何？他现在只能通过同学们来信获悉外界世界的千变万化，羞愧的连张邮票照样要靠同学们夹在信中。
这一天下午，彭淑娟来到村北边小溪洗衣服。
看到小溪已有好几个妇女在洗衣服，想要避开她们，彭淑娟找了个隔她们有十来米远地方，免得遭到她们白眼，免得遭到她们欺侮。
心头越怕鬼，鬼偏缠身。
没等彭淑娟来得及把衣服放下，几个妇女中的老太婆担心不说话，人家会把她当作哑巴，抢着讽刺c嘲笑彭淑娟：“淑娟呀，你家发财啦？”
装作没听见，彭淑娟头不扭一下，一声不响，把衣服放下，蹲下去，埋头洗自己衣服。在闹荒生活二十多年了，村里哪一个人她不了解。
其实老太婆并不老，她年岁稍比彭淑娟大些而已，名字不叫老太婆，反正全村人全叫她——老太婆。
这时，与老太婆臭味相投的川阳人附和道：“有一种人呀，儿子天天死在家里看书，半夜想狗屎做点心咧。”
——川阳人五十多岁，是邻村川阳人，自从她嫁到闹荒后，大家便叫她——川阳人，没人知道她真实姓名。
仍然没有做声，但彭淑娟眼眶里压抑着辛酸泪珠，心头暗暗地愤怒骂道：“你们这两个臭婊，我儿子在自家里看书，碍你们什么事了，你们这样欺负我！”好想一步跨过去扇老太婆c川阳人几耳光，但是彭淑娟按捺住了心头愤怒，明白自己眼下困境，只能忍受欺负，在村里人面前低下头。心底里头，彭淑娟则默默祈祷，祈祷苍天保佑她儿子一定有所作为，
见彭淑娟不做声，以为彭淑娟好欺负，川阳人得寸进尺：“半夜想狗屎做点心，事是没事，可千万别把村里年轻人全教坏的喽——”
“老太婆c川阳人，你们两个太欺负人了吧，淑娟平日里哪一点得罪你们啦，”其中一个三十五c六岁妇女——彭花枝，她实在是看不下去老太婆c川阳人这样欺负落难中的彭淑娟，挺身为彭淑娟打抱不平。
彭花枝娘家和彭淑娟娘家是同一个村——平电。
对彭花枝这个老乡的感激之情跃然脸上。彭淑娟没法把衣服洗下去，收拾好未洗的衣服，站了起来。临走之时，不想显得太软弱了，于是彭淑娟反唇机讥一句：“花枝，算啦了，别跟人家计较。”“我家锋涛看书再没出息，总不会跟有人的儿子一样：三十多岁了，连老婆娶不到，整天穿着胡里花哨，把老娘做婊骗取的脏钱拿去往破鞋大腿下的洞里塞。”
“你，你——你——”川阳人又羞又恼，气得一团血涌上心口，只觉得一阵头晕，脚下一滑，整个人掉到溪里洗澡去了。
“哈哈哈哈”在场的人顿时忘了去嘲笑c挖苦彭淑娟，一阵疯狂大笑。
——老天开眼啊！彭淑娟更是幸灾乐祸。她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川阳人儿子。破鞋是村里臭名远扬的贱妇——蔡贵香。在闹荒村，没有几个单身汉和蔡贵香不上过床。
回到家后，彭淑娟把洗衣服的遭遇对儿子说了，希望儿子看清闹荒人，给她争口气。
正值血气方刚，郁锋涛一听之下，老太婆c川阳人竟然如此欺人太甚，平白无故连他的母亲都欺负上了，愤怒c仇恨的红了眼。蹦，蹦，蹦，跑到偏房里拿了一把柴刀，往门外蹿去，郁锋涛要去杀了老太婆c川阳人。
“锋涛，你要干么？”彭淑娟一下子慌了神，边叫住儿子，边追出去，把儿子拉住，“你怎么这样莽撞呀你？连这点儿气都受不了，那你还干什么大事？要是你出了事，剩下阿妈跟你两个阿妹怎么办？”“俗话说，能忍者，成大事！古代的韩信都能当众忍下胯下之辱，难道我们连闹荒人的几句话无法忍下吗？那往后还怎么在闹荒呆下去，干一番一事业呢？”
母亲一番话，郁锋涛汗颜不已。母亲说的一点不错，要是这么一点小事情，都无法忍受的话，那他郁锋涛往后还干什么大事，能成得了什么大气候？
但是这件事对郁锋涛的震荡实在太大了，心底里头压抑着一团仇恨，他睁眼闭眼全是那些狰狞面目。
——岁月蹉跎。
一个月来千方百计搜集了很多资料，思前思后，郁锋涛最后下决心养鸡。
养鸡首先得要有小鸡崽。
于是，郁锋涛便叫母亲到村里有小鸡崽人家那儿去赊些。不料，人家不肯，一口拒绝，当场羞辱c讥笑c挖苦她。为什么？一句话，他们家穷，唯一一个男孩子又那么懒惰——天天呆在家里不干活，怕他们家还不起。郁锋涛气得全身血管欲要爆裂，差点咬断牙齿。好在天地如此广阔，无绝人之路。
闹荒人势利眼，缺乏人情味，不是人，母子两个不求他们总行了吧？
翌日一大早，彭淑娟便回娘家去。
在娘家，彭淑娟将儿子心事跟三个哥哥说了。她三个哥哥一听说外甥要养鸡卖，赚钱还债，摆脱贫困，非常高兴，二话没说，出钱帮她这个落难妹妹买到三百多只小鸡崽。
回到闹荒，离自家房屋尚有十几米远，彭淑娟眼前马上浮现出那些不赊给她鸡崽，还当场羞辱c讥笑c挖苦她的人——狰狞嘴脸，一团义愤直袭心头。再看看肩上挑的三百多只小鸡崽，彭淑娟心里一阵得意狂喜，禁不住的放声朝屋里头大声叫喊：“锋涛，有鸡崽啦，有鸡崽啦，快来看”
正躺在床上，心头焦躁c郁闷c不安，不知道母亲这一趟回娘到底能不能赊到鸡崽，忽然听到母亲欢喜叫声，郁锋涛一瞬间换成另一个人似的，一滑溜从床上蹦下，朝大门扑去。
看到母亲肩上挑着两大鸡笼小鸡崽当儿，郁锋涛欣喜若狂,乐得消瘦c黝黑的一张脸黑里透红，泪水夺目而出。
——没钱买饲料，其次是交通不便，郁锋涛只能按书上所说的，当下便刻不容缓动手配备饲料。别的没有，在乡下饲料原料还怕没有。
第二天起，每天黄昏时分，郁锋涛背着一个小篓子，扛着锄头去地里挖蚯蚓。
一开始，要把蚯蚓剁碎，特别是有小拇指大的，郁锋涛很难下得了手，只能闭上眼睛手拿菜刀一阵乱剁，等他张眼一看惨不忍睹的蚯蚓，恶心的大呕吐，差点胆汁要吐出来。三天后，郁锋涛想出一个办法，将蚯蚓包在菜叶里，渐渐的习惯了。
随着郁锋涛喂养经验一天一天的积累，配备饲料技术一天一天的长进，三百多只小鸡崽在一天一个样，全村没有哪家人养的鸡能有如此长得之快。
仅仅两个月时间，郁锋涛喂养的三百多只小鸡崽长到了一斤多。村里人看了，哪个不眼红的直跺脚？有人欲想知道郁锋涛养鸡的奥秘，特别是原先彭淑娟去赊小鸡崽那几户人家，更是三天两头往他们屋里跑，假惺惺的问他们家还要不要小鸡崽，要的话，愿意帮他们孵小鸡崽。个别与郁锋涛家有隔阂的人，甚至心毒的欲要加害郁锋涛。
——人不逢时，屋漏偏遭连夜雨。
就在三百多只鸡可以上市时，闹荒村突然一夜间闹起一场鸡瘟疫，打击地郁锋涛措手不及。
短短两c三天里，三百多只鸡死了一半。
好在头脑转的快，郁锋锋马上把剩下的鸡隔离开，外人说什么都没用，死不让他们进到屋里，鸡的死亡率才减少下来。
三天下来，郁锋涛的脸黑了下去，疲倦的眼皮抬不起来，他仇恨这个世道，为什么对他如此残忍，为什么对他如此不公平？他前世到底做了什么孽，这一世要遭到这样惩罚？问天天不应，问地地不理，郁锋涛将大把大把酸楚泪水往肚里咽。
冬天的夜来得特别早，才五点钟，天色开始发暗。
一颗心像是被人用辣椒酱泡过的荆棘扎进，郁锋涛步履艰难地拖出沉闷屋里，冒着寒冷冬风，朝后门山一步一步爬去。
山上的草早已枯萎，树叶纷纷下落，满山遍野的凄凉，叫人不由得心寒几分。
到了半山腰，郁锋涛在老地方坐下去，双手环抱着头卧着，遥望夜色即将笼罩的苍穹，酸c甜c苦c辣c涩在他心海里翻滚，搅拌。几个月来付出的辛勤劳动，几个月来付出的满腔心血，转眼间付诸东流。
——在挫败中，寻找成功；在挫折中，寻找智慧。
此次挫败c惨遭损失，事后，郁锋涛在无助的痛苦中反省，终于找出其中弊端，大骂自己的疏忽c麻痹c大意c急功近利，导致做事想得不周到c长远。只要事先做好鸡疫防疫，其实一切灾难可以避免。
——这是人生中，第一次对郁锋涛刻骨铭心的深刻教训。
快过年了。
好在剩下百来只鸡。郁锋涛想把鸡卖了，给母亲c妹妹们过一个欢欢喜喜的年，剩下的钱当然是要先供两个妹妹读书。
供妹妹们上学读书，是摆在郁锋涛眼前的头等大事，他自己的事业，他自己的学业已经不是很重要，这既是继承他父亲的遗愿，又是在村里人面前争一口气。
所遭到的侮辱，冷漠，歧视，嘲笑，讽刺，挖苦，白眼，欺负，瞧不起及人们的幸灾乐祸，犹如是压在郁锋涛头顶上的一块巨石：只要一天不能富裕起来，他郁锋涛在闹荒村就是大家脚下一只蚂蚁。
不过，经历了失去亲人悲痛和事业失败打击的磨砺，郁锋涛变得坚强，去掉了幼稚与幻想。
尤其是养鸡，损失是很惨重，但是郁锋涛已经看到自己得天独厚优势——肚子里的墨水，这是全村没有哪个人比得上他。就此一点，郁锋涛自信将是村里第一个摆脱贫困的人。
——闹荒村人可不是这样看。
养鸡遭到惨重损失，村里那些丧失良心的人，不但不同情郁锋涛，而且还纷纷嘲笑郁锋涛这是半夜想狗屎做点心，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暗暗偷笑同时，那些人认定郁锋涛这么一来害怕了，再爬不起来，固然不会再养鸡。
——是不会再养鸡。
养鸡，全身臭烘烘且不说，琐碎事情又太多，一天到晚把时间c精力全磨进去，郁锋涛牺牲了读书的时间和精力，这是他最最最不情愿的事。
但是闹荒残酷现实c人生阅历肤浅限制了郁锋涛的视野，他依旧将目光放在养殖业上——养鸭c养鹅c养兔c养猪c养鱼。在反反复复的思索，审慎权衡利弊之后，郁锋涛最终选择养鱼。养鱼没有养鸡c养鸭c养鹅c养兔c养猪那么多琐碎事情，这样可以把更多时间c精力用在读书上。郁锋涛知道，要想在闹荒争一口气，出人头地，唯有读书，肚子多些墨水。
新年元宵节一过，郁锋涛即动手挖鱼塘。
村里没人晓得郁锋涛又在搞什么名堂，又很想知道郁锋涛到底想要干什么？却又要嘲笑他，看不起他，干活不像干活，早上要到太阳升起一竹竿高，晒到屁股上了，他才老牛拉破车——慢慢吞吞地到田里，哪像个农民。这样的人会干得事成功，夜里都会出太阳。
半个月后，在吉景生c龚寿财两个好伙伴帮助下，郁锋涛终于把一个二十来平方米大鱼塘挖成。
这天清晨，天刚出现鱼肚白，郁锋涛怀揣着从姑妈家借到的五百块钱，踏着尚有露水的小路出发，他要赶到卢水去购一批鱼苗回来。
半年时间未到卢水，卢水变化可真不小，轿车来往穿梭，街上店面一个比一个装修的更富丽堂华，木制广告牌c招牌几乎见不到啦，看到这一切变化，一股辛酸顿时涌上郁锋涛心头。郁锋涛十分困惑，城里人赚钱为啥那么容易，乡下人赚钱为啥会是那么难？是不是乡下人天生缺乏商业c企业头脑？
边走着，边想着心底里头的困惑，郁锋涛再不会有心情浏览街道的变化。
“锋涛——”突然，有个熟悉声音在郁锋涛前方叫道。
一惊，抬头往前方一看，郁锋涛见是他初中时代班主任——潘业勋，心里头一激动，“潘老师！”信口叫了一声，郁锋涛即刻奔上前去。到了老师身旁，郁锋涛如同是见到了父亲，禁不住泪珠在眼眶里打滚，心中似有众多委屈要倾诉。
年岁将近五十的潘业勋，是一个面目慈祥，为人和蔼可亲的老师。他是和两c三个学生上街买扫帚和扫斗。当郁锋涛到他身旁时，潘业勋叫学生先回学校。
安慰，同情，亲切，鼓励的深情拍拍郁锋涛肩膀，潘业勋关切地说，他去年就听说了郁锋涛的遭遇。把话头一转，潘业勋询问了郁锋涛的近况。
面对如此关心他的老师，郁锋涛怀着满腔辛酸，把自己眼下困境一一对老师道出。
学生的辛酸，潘业勋好大一阵子沉默——没有说话。眼下在他身旁的是他昔日一个学习出类拔萃的学生，却遭到了不幸，陷进了逆境中不得不中途辍学。作为其昔日班主任，心有余而力不足，帮不上学生什么忙，一想到这儿，潘业勋眼里有东西漫了上来。过了许久，潘业勋才开口问郁锋涛，他高一上学期的知识全学完了没有？一提到学习，心若剪绞，说不出话，郁锋涛只是痛苦万分对着老师点了点头。
“那——你还想不想继续学下去？”潘业勋两眼不由得一亮。老师对学生最关心的永远是——他的学习。
看了一眼老师，郁锋涛心底的痛苦c失落c艰辛c无奈袭上一张黝黑的脸上，心底里头则在说：“潘老师啊潘老师，咋不想学呢！可是光想有什么用呢？我现在是连向别人借钱，几乎都借不到呀！”心说的，郁锋涛朝老师狠劲地点了一下头。
深情的，再次拍了拍郁锋涛肩膀，潘业勋鼓励他：“锋涛，一个人不怕失败，怕的是气馁c颓唐c消极。成功，不是天生会有。一个人的成功，是从一次次失败中摸爬滚打出来，是踩着失败阶梯，艰难的一步一步登上了成功高峰。没有失败，又哪会有成功？”
老师激勉的话，是一剂良药。郁锋涛心头一亮，只感觉自己走上了一条金光大道，前方不再是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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