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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江水流春去欲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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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臣入宫言事,依旧吵闹到子时更声响彻。

    此事除萧澈一人竭力反对,就连周良与秦安也已妥协。

    户部董怀劝道:“萧将军,若因此事激怒北夷王,国库备战物资根本无力支持与其一战,到时不得不收纳重赋,百姓必是水深火热,苦不堪言啊!”

    萧澈无奈道:“可即使我大虞答应和亲,以北夷王的野心他迟早会挑起两国战火,到那时就算筹措军饷难上加难,董大人也不会坐以待毙,不是吗?”

    周良道:“话虽如此,可若公主远嫁,必能为两国争得三五年的和平,既然我等已知北夷王野心勃勃,在这期间自然会发展生产,充盈国库,以待来日作战。”

    萧澈一人舌战群儒,他不是不知道和亲为上策,可他哪怕自己冒死领军,也不能让颜琤再失亲人。

    皇上虽恼羞成怒,却始终一言不发,因为远嫁颜翎,他是第一个不愿。

    颜翎虽未像其母妃那般沉鱼落雁,却也是倾城佳人,何况多年宠爱,皇帝早已将其视作亲女一般,哪里能说舍便舍。再者,一国之君沦落至嫁妹才能保国,本就是奇耻大辱。

    四更天时,皇上摆手让众人散去,不必早朝,一个人回到后宫。

    辰妃尚在睡梦之中,婢女便将其唤醒:“娘娘,陛下来了。”

    辰妃惊起,正欲请安,皇上便向前一步阻止道:“是朕惊扰爱妃美梦,不必多礼。”

    随后吩咐宫人退下,便将北夷求亲一事告知辰妃:“爱妃,你觉得呢?翎儿该不该嫁?”

    辰妃摇头道:“后宫不得干政,何况此事重大,臣妾哪敢妄言?”

    “无妨,就当是和朕说体己话了。”

    辰妃思忖片刻道:“陛下,臣妾也是女人,自然明白远嫁之痛,更理解陛下为兄之情,难以割舍。再者北夷王风烛残年,翎儿正值芳华,既不般配也无情爱,若臣妾是翎儿,宁死不嫁。”

    皇帝长叹一声无奈道:“爱妃所言在理,此事朕都不需要与翎儿商议便知结果。可是朝臣所言也非杞人忧天。

    北夷王操练兵马多年,早已想与大虞大动干戈,兵戎相见。北夷使臣故意提到当年北夷王为得帕里黛打算东征萨克,难保为求翎儿不会南征大虞。朕无论答应与否都进退两难。”

    辰妃柔声细语道:“陛下,和亲若是皇室宗女的宿命,那翎儿想必也会明白陛下苦心。失一人而救天下,这便是宿命,她无从选择。”

    皇室宗亲,自然受万人无可比拟的恩宠,国难当头,也不得不承担重任,可这些哪里是从小娇生惯养的颜翎所懂。

    萧澈离开皇宫之后便赶回王府,明日便是五月初八,自己乔迁新居之日。

    颜琤并未料到萧澈突然回来,想起那夜风波,命悬一线,此刻再见心上之人,竟有劫后余生之感。

    萧澈满腹心事,不知如何说起,陛下若真坚决不会一言不发让朝臣退下。

    二人迎面缓行,彼此靠近,萧澈身上馥郁幽香迎面而来,颜琤只叹恍如隔世。彼此紧紧相拥,感受胸腔有力的心跳,就着满院花香,似已融为一体。

    片刻之后,萧澈放开颜琤,只手环抱,并未提起和亲之事。

    他无意间瞧见颜琤细颈处的红印,抬手轻抚,调笑道:“也不知是那夜药性太烈,还是阿璃美貌摄人心魂,这欢爱之痕,竟还未消退。”

    颜琤忽然张口将萧澈轻抚脖颈的手指含在口中狠咬,萧澈却满含笑意。

    片刻之后颜琤松口道:“那夜你早已神志不清,只怕还不知道所拥何人,竟如此大言不惭诓骗于我,不识好歹。”

    萧澈见颜琤羞恼之状,心潮起伏,又将其拥入怀中,温柔道:“若那日闯进帐中的是别人,你看我会不会碰他?当时虽已不省人事,可阿璃体香甘洌,我自然能分辨得出,怎会不知是你?”

    颜琤闻言便想起那名黑衣人:“子煜,那冲入帐中将我带走的黑衣人,你可认得?”

    “认得。”

    颜琤困惑的看向萧澈:“何人?”

    萧澈笑意更浓道:“你皇兄的亲卫。”

    颜琤大惊失色,立刻推开萧澈道:“皇兄,皇兄难道已经知道?”

    萧澈悠然的在望月亭中坐下道:“不知,只怕这几日也无暇顾及你我。阿璃无需担心。”

    颜琤这才放下心来,也坐在萧澈对面,脑海里又浮现出那黑衣人回望萧澈时的眼神。若说只是普通亲友,断然不会是那般打量。

    “阿璃出神想什么呢?我坐在你对面,你竟有心思想别人,莫不是这几日我未回府,阿璃另有新欢?”

    颜琤白他一眼道:“不知羞耻!你处处留情,却反过来怪我,难不成本王应该大度一点,任你三妻四妾?”

    萧澈闻言,一口茶水咳出,大笑道:“我倒是许久未见阿璃吃醋了,果然还是这般可爱。”

    “子煜,我没和你开玩笑,那夜救下你我之人,他,他对你……”

    萧澈更加大笑不止,片刻之后正色道:“阿璃,我知是我多日未陪你,让你多心了。明日也是我乔迁之日,不久神乾军兵士也组建完毕,日后我会更忙。可我答应你,只要得空便来陪你,可好?”

    颜琤眼神中的失落让萧澈心疼不已,他暗下决心,只要颜琤一语不满,他哪怕将自己府邸焚为灰烬也要陪在颜琤身边。

    谁知颜琤笑道:“还是别了,若你我多日不见,再像上次那般让我两日不能下床,我可吃不消。既然大将军勇猛无敌,便去战场大杀四方,整日缠着我,像什么话。不过……”

    萧澈笑道:“不过什么?”

    “萧子煜,若你敢背弃我,我会让你遗憾终生。”颜琤虽挑眉玩笑,可语气里的不容置否萧澈自然听出来了。

    “好,臣谨遵王爷吩咐,此生只愿为王爷鞍前马后,至死不渝。”

    言毕,二人欢笑之声如忽如其来的清风一般沁人心脾,也让满池翠碧摇曳步舞。

    北夷使团日日在驿馆静候,也不催促也不着急,得空便观赏金陵美景,安分守己。

    五月初八,也是萧澈第一次来自己的将军府,门面气派自然不比宣王府,可皇上为表恩宠,也是亲自督建。

    管家,丫鬟,仆从一应俱全,府内亭台楼阁,红菡湖碧,竹摇清影,游鱼吹浪。

    萧澈移步换景,处处可闻花香满庭,景致绝佳,甚是满意。

    萧澈身后众人簇拥,很是别扭,回身吩咐道:“管家,府中除你之外,给其余人一人百两银子,让他们离开此处吧!本将不喜热闹。”

    萧澈话虽如此,心中也想着若与颜琤在此缠绵被人撞见不好,遂效仿颜琤,府中除杂役以外,绝无外人。

    庆贺晚宴,将军府正堂灯火辉煌,萧澈与管家站在府门迎接众宾。萧澈如今算得上最得宠之臣,无论与之熟识与否,乔迁之喜不得不贺。

    管家高声呼报官员礼单,萧澈则满面笑容,回礼道谢。

    “中书阁左仆射秦安,金丝软甲一副,青玉合卺酒盏一对儿。”

    萧澈无奈,低语道:“金丝软甲我收下了,这合卺酒盏做什么?让阿璃知道怕又要和我置气了。”

    秦安笑道:“这是师父多年珍藏之物,上次你与王爷成婚他未来得及送出,这次让我带过来了。若萧兄嫌弃,我这就带走。”

    萧澈推着他进府笑道:“快进去吧你,岂有送出来再要回去之理,今日将府中美酒多带几坛给先生,算作谢礼。”

    “宣亲王府,芙蓉凤血玉壁十对儿,羊脂血丝玉璋十对儿,梅花阗青玉琮十对儿,岫岩黄龙玉圭十对儿,将军雪花玉璜十对儿。”

    闻者驻足瞠目,无一不惊,这其中许多稀世美玉,多少人无缘一见,宣王一出手却是这般富绰。

    萧澈自然不像他人这般吃惊,无奈的笑着朝颜琤走去。

    轿帘一起,颜琤缓缓走出。皓月之下,只见其身着月白直裾,外罩轻纱,锦带束细腰,银冠束乌发,墨发垂腰,朱唇微抿,似笑非笑。神采昳丽之容,顾盼神飞之貌,裹挟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无人可掩其光芒。

    此刻颜琤一双美眸正看向行礼的萧澈,温柔道:“本王今日得空,特来祝贺将军乔迁之喜。”

    萧澈满目含情,侧身作出请的姿势,颜琤走向府中,萧澈在其耳边飞语:“阿璃今日,好美!”

    颜琤并未回首,可欣喜之意全从眼眶飞出,毫不遮掩。

    待众人皆入正堂之后,萧澈正欲进府,却见北夷使臣也匆匆前来。

    萧澈困惑不已,对方却道:“得闻大虞最威武的勇士今日大喜,我代表汗王特来祝贺。”

    说着将厚礼呈上,萧澈也无疑虑,只当两国友好,也请其进府。

    正堂之中,众人皆已落座,看到萧澈身后跟着北夷蛮人,也诧异不已。

    何承却唇角上扬,一副等瞧好戏的模样。

    萧澈走至堂上,在颜琤身侧坐罢。亲王位高自当居于上座。

    酒过三巡,何承故意道:“今日我等朝臣来此无甚稀奇,只是宣王肯来,足见对萧将军的器重。”

    颜琤举止不慌,缓缓放下酒杯笑道:“萧将军是本王带入京城,如今他飞黄腾达,本王作为伯乐,自然欣喜非常。”

    北夷使臣突然高声道:“你们大虞将军与宣王不是已成婚吗?为何这般相处?”

    突兀之声在屋中回荡,众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萧澈和颜琤面色微变,也不知如何作答。

    何承笑道:“阁下有所不知,这宣王是陛下幼弟,似谪仙一般的人物,怎可能与男子苟且,做出那等有伤风化之事。”

    萧澈袖中拳头渐渐攥紧,怒火渐起。颜琤离萧澈最近,自然也能感觉得到,他此刻想提醒萧澈冷静,却也无力为之。

    北夷使臣更加困惑道:“这几日在金陵城中游走,到处都是大虞将军与宣亲王爷的话本。如何不真?”

    何承故意道:“那阁下听到些什么?不妨说说,让我等也一饱耳福。”

    “传诵最多的就是大虞将军西北之战告捷回京之后,与宣王在长街尽头,相拥亲吻,甚至当众解开腰带……”

    满座皆是朝廷重臣,这些污秽之言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皆面色凝重,食不下咽。

    颜琤依旧气定神闲的吃菜,萧澈却已忍无可忍。

    秦安在其发作之前,起身喝道:“阁下若觉得将军府中,食不对味,府门大开,自可离去。若在此处依旧大言不惭,羞辱王爷和将军,莫怪我大虞礼仪之邦,不懂礼数。来人呐!”

    何承怒道:“秦安,这里是将军府,上有亲王,下有重臣,中书阁领都未出言,你凭何造次。北夷使臣不过是将所知言明,将困惑问出,望王爷与将军为其解答一二,有何不对?”随后话锋转向萧澈与颜琤道:“不知王爷与将军,能否言明?”

    萧澈此刻只觉胸中怒火攻心,正欲起身。颜琤忽然玉指动筷,将盘中菜食夹到萧澈碗中,轻语道:“多吃点儿!”

    众人见状,目瞪口呆,在颜琤抬头瞬间,众人皆将目光移向别处。

    颜琤看向使臣,慢语道:“这样相处,阁下可觉得妥当?”

    北夷使臣哑口无言。

    萧澈心疼不已,他明显看到方才为自己夹菜的手轻微颤抖。

    颜琤大方道:“西北之战,北夷也曾参与,念其未杀我大虞将士,今日也才能安坐堂中。萧将军战功加身,鏖战多日,驱逐外敌。

    回朝之后,尔等身为同僚,不问其战况,不赞其英勇,反倒日日听说书,阅话本,将道听途说之事铭记于心,将百姓疾苦抛诸脑后,如此为官,本王替万民寒心,替尔等汗颜。

    列为臣工不是好奇那日究竟发生何事吗?今日道贺者皆是朝廷肱骨之臣,本王无所隐瞒。那日萧将军回府,本王是抱了,衣带也解了。

    可谁人知晓他当时背负重伤,血肉模糊?谁人关心过他在金陵举目无亲,何人照拂?你们之中,又有谁在意过,他也只是一个少年儿郎,甚至未杀过人便要提剑领兵,挥师北漠?

    他若葬身西北,你们只当是忠勇英武,为国尽忠,本王却得日日忏悔,哀殇悲痛。因为我,宣王颜琤,是他在金陵城里唯一的依靠。”颜琤不顾众人错愕,举杯起身继续道:“言尽于此,本王不打扰诸位雅兴。告辞!”

    言毕,将盏中酒,一饮而尽。眸中已有晶莹之物,竟似墨玉一般。

    众人闻言,皆鸦雀无声,颜琤说的并没有错。萧澈听了这番话也惊诧不已,他竟不知在颜琤心中,有这些委屈与坚守。

    颜琤轻袖微扬,走至堂中,正欲离开,北夷使臣却拦道:“此时该走的是我,今日叨扰绝非本意。宣王大义,我等汗颜。”

    北夷使者走后,周良也起身举杯道:“闻王爷之言,老臣醍醐灌顶。日后老臣自当做好表率,一心侍君,一心为民。”

    周良走至萧澈面前:“老夫收回那日所言。”随后低语一句“此情并非荒唐!”随后也仰面饮下。

    片刻之后,正堂之中只剩萧澈与颜琤。萧澈缓缓走向颜琤,再也忍不住心中爱怜,从背后紧紧环抱,相拥而泣。

    不为其身份,不为其容貌,只为他最无依时,选择了颜琤,他便许诺他一身安稳。

    别人朝贺只是因为他独得圣宠,可颜琤来此却是真心为其道喜。

    夏夜蝉鸣,流云千丈,迷雾之尽,浮生纷扰,与君执手,天涯长留。

    月夜之下,青玉合卺酒盏之中,酒香浓郁,醉人心脾。

    二人单手执杯,双臂交缠,合卺美酒,一饮而尽。将新婚那日未行之礼补过。

    萧澈再也顾不得是否有暗卫,是否有眼线,将颜琤横抱起身,走回后院。

    皓月胧明,夜色如水。萧澈抱着颜琤在府中漫步,一一为其介绍院中景致。

    片刻后,萧澈感觉到怀中之人呼吸绵长,低头一看,颜琤竟已沉睡。酒劲上涌,颜琤满面桃红,月光之下,竟比美酒更令人心醉。

    萧澈俯首绵绵一吻,无奈道:“还说今夜如此良宵,与阿璃洞房花烛,看来是不成了。”说着便将颜琤抱回卧房,自己则起身走到正堂。

    正堂宴席还未来得及撤下,萧澈随便挑一桌,在旁侧端坐,抬高声音道:“既然来了,也尝尝将军府御赐的美酒,虽然你并不稀罕。”

    萧澈似乎在自言自语,半晌之后,一黑影忽然窜入正堂,萧澈眨眼之间,对方便已坐罢。

    萧澈笑着将满杯美酒递给林钟:“若你我过招,我还的确不敢言胜。”

    林钟接过,一饮而尽,之后冷言道:“你本就是手下败将。”

    萧澈不可置否的点头,继续给林钟添满。

    “让我猜猜你的来意,圣上并未有任何旨意,你来此只是道贺,对吗?”

    林钟透过面具,看着萧澈那双澄明之眸,心驰荡漾,默不作声。

    萧澈知道自己猜中,两人一杯接一杯的对饮。

    “那夜你救走阿璃,我还未来得及谢你。你救我之恩,我已还报不清,只能求来生能转世为你的兄长,换我护你。阿璃这个人情也算在我头上吧!”

    林钟此刻,只觉炽烈之心被萧澈最后一句骤然寒冻。他忽然想起那夜,眼前之人一丝不挂的压在颜琤身上,心中无名之火渐起,呼吸之中已有怒意。

    就在林钟对面的萧澈自然感觉得到,他看向林钟,大惑不解。

    林钟也觉失态,沉声道:“自作多情!”

    萧澈见林钟自己克制愤怒,依旧一副冷容,只觉有趣,笑的前仰后合。

    在萧澈的笑声里,林钟周身冷冽尽数退散,只觉暖意撩人,心已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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