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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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大殿里，在京的文武大臣及翰林院、科道等官共九十九人，正在就钱太后附葬裕陵一事进行廷议。
“皇上即位后两宫并尊，如此不仅钱太后要附葬裕陵，周太后千秋万岁之后，岂不也应该附葬？”
内阁彭时此言一出，众人当即议论纷纷。
“是啊，钱太后附葬，周太后也附葬，好是好，只是没有先例啊？”
“先例还不是人开的？咱们若开了二后附葬先例，后人若再有相同情况，不就可以仿效了么？也算是造福后人吧。”
虽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到底大家还是倾向于二后附葬。
然而代表周太后的中官夏时，却坚决不同意这一方案：
“不行!周太后有懿旨，钱太后得另葬。”
他一句话噎得大家说不出话来。彭时冷笑一声：
“周太后岂不是视先帝遗命为儿戏？”
夏时张口结舌了一番之后，自己也觉得无法打圆场，只好抬出皇上来：
“周太后为皇上生母，皇上能够不孝吗？咱们且让皇上定夺吧。”
“是啊，让皇上拿个主意。”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要请皇上定夺。
“慢着，这样下去，肯定无功而返。我看哪，还不如这样吧。”
彭时避开夏时，附在几个老臣耳边私语一番，老臣们顿时频频点头，连连称赞：
“妙，妙！”
乾清宫之西的小殿弘德殿，在正德、景泰、天顺年间是君王召见臣子之处，但朱见深即位以后，却把其中的一间改成了画室，除了中间一张大方桌外，四周挂满了他日常所绘的山水小景、神像、金瓶，幅幅作品皆出尘脱俗、潇洒飘逸。
朱见深散朝之后，经常到这儿绘画、歇息，有时还邀一帮画师，到这儿切磋技艺，谈玄论道。
这会儿，他的画室里就有几位画师正在细看朱见深的画。
由于还在钱太后的大丧期间，皇上和几位画师全穿着浅色衣，戴乌纱帽、黑角带，但他们的神情却并无多少悲戚。
“哎呀，皇上，您这儿的画作不亚于仁智殿了。”
前不久才以善画被征入内廷、入值仁智殿的钟钦礼，一边观赏着朱见深的作品，一边感叹：
“皇上的画构图繁密，设色沉着雅丽、明艳温润，颇得宋人笔意。”
钟钦礼性格洒脱，全然不受君臣之礼的拘束。
他说话时，居然拍了拍朱见深的肩，朱见深不但不以为忤，反而兴致勃勃：
“你的画，朕实在喜欢。只是有时候所画山水峰峦惨淡，烟云灭没，有些鬼气森森的，跟你纵笔粗豪的性子倒相去甚远。”
“啊，皇上，您看人真是鞭辟入里、入木三分。臣内心其实经常虚无缥缈，所以才满目残山剩水。而皇上您却外表沉着，内心炽热狂放，所以皇上的门神图才如此奇特。再者，您的崖石以泼墨斜刷而成，看上去劲拔老到，流韵怡人啊！”
钟钦礼由衷地赞美了皇上几句，把个朱见深喜得什么似的。
这时，钟钦礼忽然来了兴致，将衣袖一捋：
“皇上，且让臣为您作画一幅吧。”
钟钦礼说罢，也不等朱见深回答，径自从笔架上抽了几支用象牙、玳瑁做笔管的御笔，醮了墨，就在太监们早已为朱见深铺好的宣纸上挥毫如劈。
他先前还有些顾忌，画一画看一看朱见深和旁边深以为怪的诸位同行。可画着画着，他已全身心沉浸其中，竟旁若无人了。
只见他走笔如飞，脸上的神情如痴如醉，画至得意处，竟捋着胡子怪叫：
“吾乃天下老神仙！哈哈！”
说着，将笔一掷，手舞足蹈起来。
“天哪，皇上的御笔断了！”
牛玉喃喃着拾起那支珍贵的玳瑁笔管御笔，惶恐地看着朱见深。
其余几个画师早就被钟钦礼放浪形骸的举动吓坏了，见此情景，全跪了下去，替钟钦礼求起情来：
“皇上，他不是有意的。”
钟钦礼自己先是奇怪，气氛怎么变了?待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他的膝盖不由一软。
但他还没完全跪下去，就被朱见深拉住了：
“哎哎，这是怎么回事？都起来都起来！朕说过的，以文会友、以画会友时不必拘泥君臣之礼，若你们动不动就这样，岂不是焚琴煮鹤，也太煞风景了吧？”
朱见深又好笑又着急，好不容易才将几个画师从地上劝起来。
“皇上，这笔……”
钟钦礼嗫嚅着，不知如何是好。
“哦，这笔啊，是内府请宫外的吴兴笔工朱阿牛制作的，最为精良雅致。看，冬天他的笔管裹锦施绫，春天则裹紫罗，夏秋用象牙、水晶等，你们若是喜欢，拿去就是，反正每月十四、二十四日，都要进贡御笔各十管，朕已有许多存货了。”
朱见深命牛玉抱出几捆笔，分赠给在场的画师们。
画师们欣喜若狂，朱见深被他们的情绪感染，也笑逐颜开，提笔挥毫写下了“天下老神仙”几个字。
“老钟，喏，这几个字就算朕赐你作私印的吧！”
“谢皇上！”
钟钦礼当真只作了个揖，就将皇上赏赐的字幅接下。
其他画师立即起哄，围着朱见深讨要墨宝，朱见深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一帮人正闹得高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旋即便有太监来报：
“皇上……”
余下的话，他是附在朱见深耳边悄悄说的。
朱见深一听，将笔一撂，扭头对画师们说：
“那你们几个改日再来吧！”
说着，朱见深匆匆出了门，乘了肩舆，来到文华门前头。
放眼望去，只见那儿齐唰唰地跪了近两百名文武官员。这阵势，不由让朱见深发慌。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朱见深虽然按时早朝，但常常只是走个形式，平日也很少召见大臣。
如今一家伙这么多官员跪在跟前，他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
“皇上，大行慈懿皇后作配先帝二十余年，诚孝一心，孚于中外，是以先帝眷礼优隆，始终无间。今懿皇太后之丧，与皇太后千秋万岁后应俱合葬裕陵，慈懿皇太后居左，皇太后居右，配享英祖，礼亦宜然……”
一见皇上来到，百官们见过礼后，竟众口一辞地背起请命疏来了，其声琅琅，直上云霄。
朱见深呆呆地站在那儿，白皙的脸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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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大殿里，在京的文武大臣及翰林院、科道等官共九十九人，正在就钱太后附葬裕陵一事进行廷议。
“皇上即位后两宫并尊，如此不仅钱太后要附葬裕陵，周太后千秋万岁之后，岂不也应该附葬？”
内阁彭时此言一出，众人当即议论纷纷。
“是啊，钱太后附葬，周太后也附葬，好是好，只是没有先例啊？”
“先例还不是人开的？咱们若开了二后附葬先例，后人若再有相同情况，不就可以仿效了么？也算是造福后人吧。”
虽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到底大家还是倾向于二后附葬。
然而代表周太后的中官夏时，却坚决不同意这一方案：
“不行!周太后有懿旨，钱太后得另葬。”
他一句话噎得大家说不出话来。彭时冷笑一声：
“周太后岂不是视先帝遗命为儿戏？”
夏时张口结舌了一番之后，自己也觉得无法打圆场，只好抬出皇上来：
“周太后为皇上生母，皇上能够不孝吗？咱们且让皇上定夺吧。”
“是啊，让皇上拿个主意。”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要请皇上定夺。
“慢着，这样下去，肯定无功而返。我看哪，还不如这样吧。”
彭时避开夏时，附在几个老臣耳边私语一番，老臣们顿时频频点头，连连称赞：
“妙，妙！”
乾清宫之西的小殿弘德殿，在正德、景泰、天顺年间是君王召见臣子之处，但朱见深即位以后，却把其中的一间改成了画室，除了中间一张大方桌外，四周挂满了他日常所绘的山水小景、神像、金瓶，幅幅作品皆出尘脱俗、潇洒飘逸。
朱见深散朝之后，经常到这儿绘画、歇息，有时还邀一帮画师，到这儿切磋技艺，谈玄论道。
这会儿，他的画室里就有几位画师正在细看朱见深的画。
由于还在钱太后的大丧期间，皇上和几位画师全穿着浅色衣，戴乌纱帽、黑角带，但他们的神情却并无多少悲戚。
“哎呀，皇上，您这儿的画作不亚于仁智殿了。”
前不久才以善画被征入内廷、入值仁智殿的钟钦礼，一边观赏着朱见深的作品，一边感叹：
“皇上的画构图繁密，设色沉着雅丽、明艳温润，颇得宋人笔意。”
钟钦礼性格洒脱，全然不受君臣之礼的拘束。
他说话时，居然拍了拍朱见深的肩，朱见深不但不以为忤，反而兴致勃勃：
“你的画，朕实在喜欢。只是有时候所画山水峰峦惨淡，烟云灭没，有些鬼气森森的，跟你纵笔粗豪的性子倒相去甚远。”
“啊，皇上，您看人真是鞭辟入里、入木三分。臣内心其实经常虚无缥缈，所以才满目残山剩水。而皇上您却外表沉着，内心炽热狂放，所以皇上的门神图才如此奇特。再者，您的崖石以泼墨斜刷而成，看上去劲拔老到，流韵怡人啊！”
钟钦礼由衷地赞美了皇上几句，把个朱见深喜得什么似的。
这时，钟钦礼忽然来了兴致，将衣袖一捋：
“皇上，且让臣为您作画一幅吧。”
钟钦礼说罢，也不等朱见深回答，径自从笔架上抽了几支用象牙、玳瑁做笔管的御笔，醮了墨，就在太监们早已为朱见深铺好的宣纸上挥毫如劈。
他先前还有些顾忌，画一画看一看朱见深和旁边深以为怪的诸位同行。可画着画着，他已全身心沉浸其中，竟旁若无人了。
只见他走笔如飞，脸上的神情如痴如醉，画至得意处，竟捋着胡子怪叫：
“吾乃天下老神仙！哈哈！”
说着，将笔一掷，手舞足蹈起来。
“天哪，皇上的御笔断了！”
牛玉喃喃着拾起那支珍贵的玳瑁笔管御笔，惶恐地看着朱见深。
其余几个画师早就被钟钦礼放浪形骸的举动吓坏了，见此情景，全跪了下去，替钟钦礼求起情来：
“皇上，他不是有意的。”
钟钦礼自己先是奇怪，气氛怎么变了?待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他的膝盖不由一软。
但他还没完全跪下去，就被朱见深拉住了：
“哎哎，这是怎么回事？都起来都起来！朕说过的，以文会友、以画会友时不必拘泥君臣之礼，若你们动不动就这样，岂不是焚琴煮鹤，也太煞风景了吧？”
朱见深又好笑又着急，好不容易才将几个画师从地上劝起来。
“皇上，这笔……”
钟钦礼嗫嚅着，不知如何是好。
“哦，这笔啊，是内府请宫外的吴兴笔工朱阿牛制作的，最为精良雅致。看，冬天他的笔管裹锦施绫，春天则裹紫罗，夏秋用象牙、水晶等，你们若是喜欢，拿去就是，反正每月十四、二十四日，都要进贡御笔各十管，朕已有许多存货了。”
朱见深命牛玉抱出几捆笔，分赠给在场的画师们。
画师们欣喜若狂，朱见深被他们的情绪感染，也笑逐颜开，提笔挥毫写下了“天下老神仙”几个字。
“老钟，喏，这几个字就算朕赐你作私印的吧！”
“谢皇上！”
钟钦礼当真只作了个揖，就将皇上赏赐的字幅接下。
其他画师立即起哄，围着朱见深讨要墨宝，朱见深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一帮人正闹得高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旋即便有太监来报：
“皇上……”
余下的话，他是附在朱见深耳边悄悄说的。
朱见深一听，将笔一撂，扭头对画师们说：
“那你们几个改日再来吧！”
说着，朱见深匆匆出了门，乘了肩舆，来到文华门前头。
放眼望去，只见那儿齐唰唰地跪了近两百名文武官员。这阵势，不由让朱见深发慌。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朱见深虽然按时早朝，但常常只是走个形式，平日也很少召见大臣。
如今一家伙这么多官员跪在跟前，他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
“皇上，大行慈懿皇后作配先帝二十余年，诚孝一心，孚于中外，是以先帝眷礼优隆，始终无间。今懿皇太后之丧，与皇太后千秋万岁后应俱合葬裕陵，慈懿皇太后居左，皇太后居右，配享英祖，礼亦宜然……”
一见皇上来到，百官们见过礼后，竟众口一辞地背起请命疏来了，其声琅琅，直上云霄。
朱见深呆呆地站在那儿，白皙的脸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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