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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八章.少女多情,铁匠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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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已停,风将止,街道,屋顶,地面上那银装素裹的皑皑白雪如百十斤的棉絮层层覆盖着周围的一切。

    铁匠铺,一间正正方方的铺子,铺子内最显眼的位置安置着一个不大的铁匠炉,炉前伫立着一个打铁墩,铁墩旁摆着一个梧桐木制的风匣,匣子后整齐竖立着手锤c砧子c大锤,钳子和磨石。

    炉中的炭火早已熄灭,初冬的霜寒早已将铺子内所有的铁器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外壳,意犹未尽的冷风正吹得炉后房梁上悬挂着的一面米浆色的旗帜猎猎作响;

    风在吹,旗在飘,粗布缝制而成的旗帜上烙印着“王二”两个鲜红的大字,字体粗犷,颜色艳丽,与铺子外的一片茫然白色形成强烈对比。

    旗帜下方有两扇门,两扇土黄色的实木门板;门已关,其中一扇已然挂了琐,另一扇房门虚掩,只留下一条指间般大小的缝隙。

    透过缝隙但见门内一片漆黑,只有那不时传来的几声咳嗽才让人觉得此处多了一份生气。

    门内确实有人,一个躺着的少年,少年挪身的瞬间感觉浑身仿若快要散架,他缓缓睁开眼,不经意间望了望眼前这个陌生的环境;不是幻觉,自己真的还活着,因为他已经闻到了煤油燃烧过的味道,这种独有的气味在他九岁那年之后几乎天天都会闻到。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不大的床和一张破旧的方桌,方桌上摆放着一盏铁色的煤油灯。

    这是在哪?他忆昔记得在那风雪夜里最后听到的两种声音:打铁声和铃铛声。

    难道自己现在躺着的地方会是那晚的铁匠铺,少年有些不可思议的揉了揉自己有些发沉的脑袋,他欲待起身看看周围的环境。

    慕然间,却听门外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声音忽近忽远,似在嗔怒,这分明是一个少女的声音;但见那大大咧咧的声音传来:“老叔,你说那张麻子最近也真够抠的,就我们那鹿皮的成色,再怎么说也得多添十几个馒头才行!”

    “你还说哩,就为了那两斤米,你老叔这会儿心头噎得难受,这冰天雪地的,连口烫心窝子的马尿都没有喽。”说话的是一个声线沧桑的中年男子。

    “不就一壶子酒吗?搁的跟个宝贝似的,改明儿我去麻子哪儿装装可怜,说不准他一得瑟赏我个七八壶的。”

    “丫头,这感情好!既然你有这份心,那就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他那演练一番。

    从男子急切的语气中听的出男子对酒充满着无限的期待和热爱,似乎现在只要有酒,要他做什么他都无所谓。

    “好吧,只要你答应让他留下,我现在就去张麻子那帮你讨酒喝。”

    “不成!他明天必须走!”这一次男子态度忽然变得强硬,毫不犹豫便拒绝了少女的请求。

    “为什么?就因为他不会耍剑?还是他看起来像个笨蛋,将来只会和你一样就会打铁?”

    少女的话已说的有些难听,她现在很生气,因为同样的问题她已提过不下三次,但得到的答案永远都一成不变,让人很是失望。

    “因为我不喜欢,每次当我看到他那张病怏怏蜡黄色的脸,我就觉着一脸的晦气。”

    中年男子说这话的时候仿佛犹豫了片刻,继而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叹息和无奈。

    “就这理由?那孙大娘家的田小虎不是还天天缠着你要跟你学打铁,就小虎那贼眉鼠眼的样子,我也没觉得你有多讨厌他呀?我也知道的,其实说来说去你不就是不舍得每日多出来的那一日三餐的一斤米钱吗?”

    少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变得有些怄气,对中年男子表达极度的不满。

    中年男子不知是否对少女所说的话正中下怀,索然沉默无语。

    都说沉默是金,但有时候的沉默却会让一个原本正在气头上的人变得更加愤怒。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看样子我在这地方再呆下去,迟早同样也会碍着你的眼睛,那不如我现在就消失吧,也省的到时候你赶我走的那天还要惺惺作态一番。”

    少女说完,径直将手中东西放下,竟真的打算就此离开。

    “你不能走!你是谁?你是小铃铛啊,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小铃铛!在我没有成功之前,你那都不许去!”男子说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说话的语调也变得有些开始着急。

    少女不理,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走去,那给人的态度仿佛已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好吧,我勉强答应你,不过能不能让他留下来还得看他自己。”男子似乎已有些服软。

    少女眼见自己使的激将法起了作用,瞬间变得高兴起来,急忙拎起雪地上的一篮子馒头,兴冲冲地走向男子。

    此刻中年男子已行至门口,望着满面春风的少女,忽然暗叹一声:年轻真好;随即又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态度,柔声说道:“丫头,你看我也答应让那傻小子留下了,做为补偿,张麻子店里的那壶酒是不是也该兑现一下你的承诺呢?”

    “说到做到!不过要等到十天半个月之后才行,不然你前脚答应后脚就反悔了,到时候我岂不是人财两空。”少女说话时的眼睛滑溜溜的一直转个不停,带着一丝狡黠,让人乍看之下就像一个有些调皮的小可爱。

    此时的男子却一点也不觉得少女可爱,他看着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心中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姓苏的和你非亲非故,没个半毛钱关系,你却像个护犊子的小母鸡一样处处想着他;赶明儿要人家对你不理不睬的,到时候别落个吃力不讨好的笑话。

    男子眼见少女不好忽悠,心中陡然开始有些骂骂咧咧,但随即又贱模贱样的摆出一副极尽可怜的神色,举手指了指手中拎着的一大块鹿肉,口中轻嚷着:“你瞧,这鹿肉多新鲜,要是配上些张麻子自酿的‘烧刀子’,这就不仅仅是一道美味佳酿了,更是疗伤滋补的圣药了;这酒拿来可不是给我一人喝的,关键还是要给你那心头好的补养补养。”

    被男子这样一说的少女顿时耳根子如同火烧云般变得通红,佯装嗔怒着说道:“你个嚼舌根为老不尊的臭铁匠,我才不是谁的心头好呢”

    少女的话,少女的情,少女的心;这一刻小铃铛的心到底如何?或许天不知,地不晓,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吧。

    少女,小铃铛,那个要命的小铃铛又出现了,只是这一次不是出现在南宫离的府邸,而是现身在破败荒旧的铁匠铺;这一次她的身边少了一个爱敲她脑袋的大师兄,却多了一个没正形的中年男子;那么中年男子又是谁呢?

    在这条人烟稀少的街道上,除了那嗜酒如命的铁匠王二,谁会为了一壶酒想尽办法变着法的骗一个十三岁的少女。

    小铃铛似乎有些害羞着瞅了眼身旁的铁匠王二,这个自己认识还不满一个月的中年男子此刻正用那真诚,带点无辜的眼神望着自己,她顿时心头一软不假思索开口说道:“好,我就信你一回,我现在就去张麻子那给你讨酒喝,你可以炖肉,煮饭啦!”

    话音刚落,小铃铛再次放下手中竹篮,转身连蹦带跳朝着铺子外的方向离去。

    铁匠王二看着少女渐渐远去的背影,顺手便将手中的鹿肉以及一袋大米堆放在靠门左侧的铁墩上,随后阴沉着脸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门开了,床上没有人,不见了少年,少年在地上,此刻正苟延残喘般摊在地上大口呼气。

    少年的身体显得十分虚弱,他甚至很难用手再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但他仍咬牙切齿坚持着,他甚至开始用爬行的姿势想让自己更快重新站起来,他的眼神带着无谓的坚定,那种坚定就像是此刻你给他十个耳光,他也会坚持站起来毫不犹豫朝着你吐口唾沫。

    看着地上挣扎的少年,神色肃穆沉厉的王二脸上似乎有了一丝别样的情绪,但见他满嘴讽刺般说道:“不准备感谢你的救命恩人,就想这样一走了之!未免太让人失望!”

    事到如今,少年若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中年男子便是风雪交加的那晚,铺子里赤膊上身的打铁匠,若还不能从方才男子与少女的交谈中得知是谁救了自己,那么他就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了。

    只是正因为知道,知道救自己的人并不希望你留下来,少年才毅然决定要走。

    对于自小过惯苦日子的少年而言,挨穷挨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承人之情;他绝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让对方深觉厌恶的人。

    地牢中的老人让他感受到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即使他的内心显得有些抗拒,但他还是答应了老人的要求;因为他怕老人讨厌他,不再待见;从某种程度而言少年显得有些自卑。

    少年沉默,他想张嘴说声感谢,却如鲠在喉,一时说不出口;待他想说之时,缺发现已没有机会再说,因为王二已开口:

    “对于方才和小铃铛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我确实不愿你留下来;但若你现在就要走,待你走出房门不及百步势必就会死,我王二虽不是个什么善人,却也不愿背负这等见死不救的恶名;你若真的想走也等三天之后再走,到时你在外是死是活也全然与我无关;当然倘若你执意要问理由,我也不介意再将之前说的那段再次重复一遍,只是我想你应该不会想听第二遍的。”

    铁匠王二说话的时候当真面如铁色,毫无表情;这段势必会伤人心的话在王二嘴里说得却是那般自然和真实。

    如果一个人不愿与你再浪费唇舌的时候,他势必会做出两个行为:一个是沉默,而另一个是让你无言以对。

    此时的少年已无话可说,中年男子的这段完美的措词就像地牢中的那堵沥青色的石墙,让人毫无防备,手足无措。

    说话间,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犹如一道悦耳的鸣笛,已清晰传到了少年和男子的耳中,小铃铛已经回来了,是带着两壶满满的“烧刀子”回来的。

    推开门的一刹那,小铃铛看到的是一个少年满头大汗正瘫坐在冰凉的地面上,而铁匠铺的王二却在一旁视若罔闻,表情极其严肃。

    如若普通十三岁的少女看到房间内气氛如此沉重,势必不敢过多言语;但小铃铛是谁,她连南宫世家的南宫离都懒得搭理,像王二这样的小铁匠她会毫不犹豫大声臭骂。

    眼见原本一脸正经的王二被少女骂的脸色忽青忽白,摊坐地上的少年看着这个梳着两小辫子,长着一张圆咕隆咚的小脸,正怒目圆瞪地瞅着被他已快骂到缩进脖子中的王二,少年忽然灿然一笑,那笑容是他这一个月内唯一一次,也是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当小铃铛骂的王二大气都不敢喘之时,她倏然沉了沉身,转身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当她走近少年之时,她已率先伸出了双手,继而用力试着将少年拉起身子来。

    倘若是别人的手此刻伸来,少年一定会拒绝;但当小铃铛伸出双手之时,少年却显得无法拒绝,因为不由自主。

    小铃铛的骨架不大,力气却诚然不小;当踉踉跄跄的少年挺直的身子超出小铃铛半头之高时,小铃铛忽然惊觉自己的小手还正被少年握在手心,似有些不好意思,也似为了化解这份尴尬,小铃铛紧了紧自己的手心对着少年施然说出两个字:“你好。”

    “你好。”同样简短却无力的回答;少年似乎根本未曾发觉此时对面小女孩的脸已变得越来越红,因为他握紧小铃铛的手未曾松动分毫。

    在小铃铛的心中两人已不是第一次见面,之前南宫世家的那次偶然,两人虽未碰面,但少年那股坚韧的意志以及顽强的性格却在小铃铛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此次却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的交谈,竟让小铃铛感到无比的尴尬,一瞬间她似乎有些羞恼少年的木讷。

    “我知道你叫小鱼儿,我叫小铃铛,希望我们今后可以成为朋友。”

    “苏小鱼!”

    这位形似半死不活的少年正是一路向南的苏小鱼,在听到小铃铛叫出自己小名的时候,他感到十分诧异,他不知道少女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但他知道一个年纪看似比自己小的少女叫自己小鱼儿的时候,他有必要告诉对方他的全名。

    说完话的两人彼此间的手还紧紧联系在一起,但他们的目光却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恰在此时,这一幕正好被一脸怨气的铁匠王二看个正着,他已然控制不住自己,骤然笑出了声;这种笑声不是讥笑,也非嘲讽,而是由内而外最真实的笑。

    这一对仿佛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让已过古惑之年的王二真真切切感受到什么叫年轻真好。

    王二的这一笑仿佛已将这世间最纯净美好的瞬间岿然打破,苏小鱼诚然抽出了手,而有些后知后觉的小铃铛则朝着王二开口怼道:“笑什么笑,还不做饭去!今晚的鹿肉要是多出一分盐来,那我就把这两壶‘烧刀子’倒了烧柴。”

    这世间或许有些人有些事真的会让你清楚看到什么叫做一物降一物,在小铃铛沉然变色的脸色间,王二的脸也开始变得越发难看,现在的他哪里还敢再笑,他深沉叹息一口气,随即悻悻然离开的房间。

    片刻之后,屋外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以及一堆柴火燃烧的响声;屋内气氛变得不再沉闷,一对少男少女蔚然发出了最美妙的笑声。

    夜黑如墨,皓月当空,一轮明月照在雪白的大地上,照在沉寂的大街上,照在火红的铁匠铺内。

    月色下,让人充满暖意的火光中正映照着三张表情各异的脸;其中王二的脸又臭又长,小铃铛的脸如沐春风,而苏小鱼的脸却难以形容。

    因为他整张嘴已扑到了那块不停滴油的鹿腿上,他难以表达此刻的心情,他已很久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食,毋庸置疑这是他一个月以来吃到过最好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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