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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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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路,陈顺安一行便是二十余里,终于来到一个像样的镇子,天色渐晚,甚是疲累,他决定就此歇歇脚。陈顺安迈进一茶馆,茶馆虽有些简陋,但比较宽敞,十多张茶桌稀稀朗朗的摆放着,看上去极其大方。“店家,来壶热茶。”一边说,一边将佩剑放在茶桌上。“少侠,看你随身佩剑,你一定会武功吧?”陈顺安环视了一周,见身后五步外,一肤色黝黑,穿着脏破粗麻衣,身披棕衣,戴着竹笠的少年正瞪着自己。“你是在问我么?”事实上陈顺安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但还是随口问了一下。那少年迎着他走上前来,问道:“你可以教我武功么?”突如其来的奇怪少年让陈顺安猝不及防,停顿了一下冷静一想,虽然自己不会武功,但若是能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起习武也是好事。“呃你想学武功干嘛?”“杀“黑蚂蚁”,报仇。”他的回答极其迅速且干脆。““黑蚂蚁”杀了我最亲的人,你一定要教我武功,求求你了。”他显得十分激动,说着便跪到陈顺安面前。陈顺安起身去扶跪在地上的少年“你先起来。”“求求你答应我吧,我学武功只杀“黑蚂蚁”,一定不用来做任何坏事。”“其实我也不会武功。”顷刻间,少年万分失望地低下了头,仿佛失去了一个亲手报仇的机会。“不过我和你一样正打算去学武功,也和你一样想杀“黑蚂蚁”,为武林出力。”

    直到那少年起身坐下,两人才注意到不知不觉中茶馆里多出了很多客人,几乎坐满了所有客桌。大概从少年跪下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们身上,这让陈顺安觉得有些尴尬。

    “嘿!老瞎子来啦。”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某个客人的高喊吸引过去。茶馆里的人都依依站了起来,顺势看去,见一老人弓腰驼背,拄着拐杖,缓慢走来。心想这老人定是当地德高望重之人,陈顺安二人也跟随起身,以表尊重。人们就这样一直站着注视着老者,一步一步,直到老人走到茶馆的最里桌才纷纷落座。

    陈顺安这才注意到,茶馆里每桌都坐满了人,却唯独最里的这一桌空着,似乎是故意为老者而留着。还有,老人的确是瞎子,但一路走来却没有一步一试探,定是对通往茶馆的路十分熟悉。若非近看,很难发现他是一位盲人。

    “老瞎子,今天您要说哪位大侠的故事啊?”诸多客人中有人等不急了。陈顺安觉得奇怪:人们既然如此尊敬这位老人却又为何直呼他“老瞎子”。见老者不慌不忙地将手里拐杖放于桌上,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哟,心太急了,烫到嘴了。”老者突然吐出舌头,皱起眉头,一只手忙着放下杯子,另一只手忙着给舌头扇风降温。看起来痛苦却十分滑稽。

    众人笑罢

    老人一脚着地,一脚踩长凳,脸上尽显说不透的表情:“今天呐,咋们不说韩家兄妹,也不说女侠单菲,咋们要说的这位英雄好汉,可是比他们还要厉害的大人物。”见老头又卖关子,众人猜测纷纭“是湘北城主单雄大侠吗?”“那一定是南江信义帮帮主何琛何大侠咯。”没等众人说尽,说书老人便着急道:“不是不是,我要说的那一位啊,比他们可厉害多了。”

    “那一定是人称“天下第一剑客”的萧易水。”这时,一头戴斗笠,青纱遮面的青衣人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走进茶馆。青衣人的声音并不大,却很动听,动听得足以让所有人安静。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而且茶馆突然安静的诡异,青衣人显然有些不适,言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同其他人一样,陈顺安也为这青纱下传出的女声所分神,只觉它如山间清泉般清甜悦耳。陈顺安好奇,面纱下究竟是一名什么样的女子。

    “嗯哼!嗯哼!”说书老者忍不住打破了诡异的安静。一脸严肃道:“今天我要说的这位,正是第一剑客——萧易水。”众人回过神来,老瞎子开始滔滔不绝起来。“说起剑客萧易水,不得不先细数一个杀人无数的大魔头:世劫的掌剑者——段冥。相传在世劫的老巢逍遥崖上,世劫的尊主曾亲手培养了一批鬼魅般的杀手,多达三百余人。经过各种魔鬼般的训练及任务执行等层层筛选,最终只有最出色的二十人活到最后。也只有他们才有资格直接听命于段啸天。”

    “话说,这二十人,又分为三等:第三等者一十六人,称为世奴,他们无名无姓,一生只有一个代号。第二等者四人,由世劫尊主赐予姓名,认作义子,称作鬼现。一等者即掌剑者,从鬼现四人中选出,由尊主亲赐象征着世劫存亡的神剑,世劫称之为魔劫神剑。而这个人,正是段冥。可想而知,作为世劫最强的掌剑者,自然只有最难以完成的任务他才会出动。据说,段冥被封为掌剑者之后,仅执行过两次任务,一次是刺杀武林正派的老盟主朱庭生,另一次是诛杀四年前远近闻名的“文武双状元”的柳城南宫家族。”

    “先说老盟主朱庭生,他为人正直,一世英名,一把青虹两刃剑率领其九州剑阁号令江湖二十余载,神功盖世,不必多说。”说到这里,老者双手合十于胸前,轻鞠一躬,以表对老盟主的缅怀和尊敬。

    老人继续言道:“只可惜段啸天诡计多端,他深知朱庭生先生虽然看似已辞去盟主之位,也传九州剑阁掌门之位于师弟杨义,但其武林正派第一的实力之强,不可动摇。而且他的身后不仅站着一个九州剑阁,还有整个正派武林。于是段啸天出奸狞下策:先诛其亲友,段其后援,失其臂膀。”

    “段啸天知道,武林各大门派虽有联谊之名,但其实都对盟主一位和号令江湖的第一大门派之位虎视眈眈。若直接强攻九州剑阁,他们没有理由破坏联谊而拒绝拔刀相助。但若先诛杀朱庭生先生的亲友和那些依附剑阁并对剑阁忠心耿耿的各门派,剑阁若置之不理,将丧尽人心,剑阁若拔刀帮助,身后那些实力强大却觊觎其地位的门派完全可以拒绝对其支援,变得孤立无援。”

    “六年前,世劫开始温水煮青蛙般地一刀刀宰割九州剑阁的各支可用力量,一年后剑阁精血流干。话说魔头段冥虽杀人如麻,冷血无情,却是一实实际际的武痴。他一生痴于武学无法自拔,对武学巅峰者也心怀尊重,他认为武者,只有公平的死在更强者的剑下,才不会留下遗憾,包括他自己。”

    “于是,段冥书鸽于朱庭生先生,相约决战于湘江大湖之上。”

    一个是武林正派的最强者,一个是世劫的最强者。这一战,隔着生死。

    “是日,适逢雨季,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大湖之上,剑光万丈”

    老人说得久了,自然口干舌燥,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那到底谁赢了呢?”有些客人等不及问道。不知不觉中,茶馆中已挤满了客人,就算凳子不够他们也宁愿站着听老人讲完。

    老人缓慢放下杯子,神色有些失落,答到:“段冥。”

    “这便是段冥生前以世劫掌剑者的身份完成的唯一一次任务,没人会想到,第二次任务便是他生命的终点。”

    这第一段的故事刚到高潮,老人就草草了结,陈顺安有些失望。

    “逍遥崖下,易水涛涛,顺易水河而下,离逍遥崖最近的城镇便是“一川江河城中过,依依青柳两岸垂”的柳城。柳城远近闻名,一是因为其山平水阔,地带富庶,二因为城中定居着“南宫生龙虎,文武两状元”的南宫家族。五年前,双胞胎南宫羽和南宫弦同年高中状元,名满天下。南宫家本就是家大业大的富商,与易水河一带的商贾及镖门关系甚好。长子南宫羽师从弟子广布天下,学识渊博的南阳净舟先生,次子南宫弦是嵩山少林的带发弟子,后跟随柳城“贺镖”镖主贺章承走镖多年,习得镖主真传“电光索魂枪”。”

    “两兄弟中状元之后,各方江湖势力,官门富贾更是对南宫家攀龙附凤,一番拉拢。世劫怎么可能放如此一大势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展?”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段冥带着三名鬼现,偷袭了南宫府邸。话说南宫府西临易水河岸,筑有高墙,东设一正门,南北各设一门。魔头段冥用油火点燃了南宫府,三名鬼现各守住一门,就算万幸逃出生天者,也逃不出他们的刀剑。然后段冥埋伏于西墙之下,嗜武成痴的段冥绝不会放过与名满天下的武状元一战的机会。当南宫弦背着身受重伤的父亲跃过墙头时,段冥飞身一剑,当着南宫弦的面,割下了他父亲的头颅。段冥认为:恨意会转化为杀意,只有充满杀意的“电光索魂枪”才配同自己一战。”

    杀父诛族,不共戴天。

    “南宫弦抱着必死之心,引段冥决战于火海中。那一夜,火光照亮了整座柳城,犹如白昼,大火化一切为灰烬,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那一夜,谁胜谁败,谁生谁死,未曾有人得见,包括世劫三名鬼现。”

    “从火海中活着走出来的只有一个人,一个用剑的人。这个人不是魔头段冥,也不是武状元南宫弦。他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他走投无路,投身易水河,三鬼现顺流而下,寻其一夜一天,未得结果。”

    “这个人便是萧易水,至于那一夜他从何处来?为何而来?没有人知道。他就像一颗流星,突然闪烁在众人的眼前,没有任何的预兆。”

    “第二天,十六世奴在灰烬中找到了段冥的魔劫神剑和南宫弦的闪电枪。”

    没人一个武者会抛弃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武器。任何情况。

    “从此以后江湖上便多了一名剑客,一名专杀“黑蚂蚁”的剑客。”

    “关于他的来历,江湖上有很多猜测,但仅仅只是猜测:有人说他是当晚在南宫府做客的客人;有人说他关外初到中原的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有人说这个人本就是南宫弦自己,他明里练枪,暗里练剑”

    “行了,天色晚了,再说下去找不着回家的路咯。”陈顺安等人听得正有味,说书老人却忽然不打算继续说了。人群中不少人起了抱怨之声:“别啊,这才刚刚说到正角儿啊。”“你一个瞎子天黑不黑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但老人似乎心意已决,“我平时傍晚都在此说书,诸位想听,明日再来就是。”说着,拿起拐杖,便往外行。

    众人慢慢散去。

    待老人走后陈顺安才把注意力放回刚刚想学武功的少年身上。陈顺安了解到,少年名叫李二牛,跟自己同岁,“黑蚂蚁”杀害了他的亲友,他离家浪迹江湖不足十天。

    陈顺安与李二牛一见如故,请他喝了茶,欲找个客栈歇息,明日一早继续结伴而行,望能找到豪侠肯教二人武功,一起学武。

    “店家,结账。”陈顺安伸手去摸挂在腰间的钱袋,才发现钱袋丢了。“刀。”陈顺安不禁心头一怔,回想这一日所接触之人,能够有机会对自己下手的,也只有刀一个。陈顺安想到刀一路似乎忘记饥饿病重的母亲,最后却慌忙跑去,更加确定了是他所为。陈顺安这才明白:原来这一路上刀都只是在演戏。好心遭恶报的陈顺安在心头感慨——也许这便是江湖吧。

    好在陈顺安没有把鸡蛋装在同一个篮子里。出门前,他特意准备了两袋钱,一袋挂在腰间,一袋藏于袖口。

    茶馆老板面带笑容地走过来。陈顺安问道:“我同这位兄弟一起,一共多少茶水钱?”不料店家说:“两位少侠,您们的茶水钱,刚刚那位声音很甜的青衣姑娘已经帮你们付了。她说四海之内,有心杀“黑蚂蚁”的,都是朋友。”

    说书老人走后,青衣女子便搀扶着同行的白发老人跟随着他离去了。离开茶馆不足半里,青衣女子开口:“老先生请留步。”说书老者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希望您能告诉我。”青衣女又言道。说书老人:“我在听,你尽管说。”

    “老先生可知道杭州魏家的灭门是何人所为?”“老盟主朱庭生妹妹朱莲生所嫁的杭州魏家?”“是的,何人所为?”青衣女激动地问。“世劫,全世界都知道。”“世劫何人?”“四鬼现:段冥,段鲲,段鹏,段椿。六年前,段冥还未升至掌剑者。”

    “老先生可曾听说过他们的样貌特征?”青衣女其实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多余,但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了。说书老人言:“世劫之人,以黑布蒙住口鼻,全身穿着也是黑色,甚至还戴着斗笠,没人看见过他们的真面目。不过”老人顿了一下,青衣女忍不住抢着说到:“不过他们当中,有一人左边眉毛处被利器伤过,他的左边眉毛断为两截,半指宽的伤口永远也长不出眉毛。”

    老人连忙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见过他的人都已经死了,不死的也瞎了”

    “这个人是谁?”

    “段冥。”

    “您可确定?”

    “这就是魔鬼的样子。不会错的。”

    “你是何人?”说书老人抬起头,‘注视’着青衣女子,他虽然没有眼睛,却让青衣女子感觉有千万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

    “我姓魏,魏姜与朱莲生之女。”

    “行了,当我没听见,也不要再告诉任何人。”说书老人转身将要离去。

    “老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

    “段冥已经死了。”青衣人还没说完,老人就激动地抢着说道。

    青衣女的情绪却平静了很多:“不是。您误会了,我这次想问的不是世劫的事,是那些正派豪侠的事”

    老人静静地听着。

    “听说您从来不说信义帮帮主何琛大侠跟湘北城主单大侠的故事,是为什么?”

    “因为我只说大侠的故事。”

    “他们不就是大名鼎鼎的豪侠么?”

    “他们不是。”

    见老人不愿多说关于他们的事,青衣女也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一个话题问:“您明天还接着说萧易水的故事吗?”

    “不,明天打算换个人说。”

    “可是您今天才刚刚提到他”

    “今天他的故事已经说完了。”

    “可是”

    “没有可是。”说书老人打断了女子的话。“眼睛瞎了,看东西往往更加清楚。很多东西,你不必了解。”说完,老人转身离去,淹没在黑暗之中。

    青衣女所搀扶着的白发老人一直听着他们谈话,却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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