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二部【红色华尔兹】（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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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四十六）
————夜蛾的最后一支舞，却熔化在光亮之中。
滴答声单调地响，钟摆匀速摆动。
党卫军检查随身武器，填充弹药。
士兵们戴上钢盔，背着枪，列队听候指示。
“今晚我们要隆重迎接一位‘贵宾’——”中尉拖着尾音、拿腔拿调地说，扯了下唇角，勾出一丝轻蔑，“她也许才从间谍学校毕业，但玩枪不是一天两天了！”眼光凌厉地朝他们一掠，他嘴角绷紧，从齿缝迸出冷硬的话音：“做好心理准备——为元首而战，为元首而死！”
“是！元首万岁！”整齐划一的致礼，声音威武有力。
“出发！”
军人们飞一般爬上军用卡车，笔挺地坐下，腿间夹着长（*）枪。
几辆军车和盖世太保的黑色轿车一同启动，开出保安部。
车灯光在远处消浙。
军车飞驰电掣地穿过空旷的广场、街道。街道静谧幽长，远近的景物朦胧而混沌，如浸在淡墨里的剪影。
车悄然停在一处街角，车头灯熄了，隐入广阔无声的黑暗里。
“我们进去，盖世太保（秘密警察）在街上看守。我要亲手抓她！”中尉声音冷悍，像刀刮擦着骨头，眼光一片阴鸷，“动作要快！别给她机会冲窗口和楼梯乱开火！”
街头沓无人迹。军人们握着枪急遽地跃下车，皮靴踏在砖石街面，他们一字散开，穿过又长又窄的街道，沿着墙移动，悄悄包围了卡特琳的住宅。小楼狭长的窗户藏在阴影里，百叶窗帘闭合着，泻出微弱的细光，仿佛一双窥视的眼睛，垂着眼睑向下偷望。
暗处角落，盯梢的便衣与同伴汇合在一起，如同闻到尸味凑拢来的兀鹰。
“女佣今天傍晚回家了，屋里就她一个人，浴室的灯三分钟前亮了，她还在洗澡。”便衣张望一下，低语。
“她要发电报，女佣当然不能在场。”
中尉领着小队左右包抄上来，他贴着大门外墙，握住佩（*）枪枪柄，示意行动。
马科斯少尉打开手（*）枪板机，一边敲了敲门。侧耳听了听，他用肩膀撞门。结实的门摇晃起来。另一名高壮的军士加入，俩人合力往门上撞去。
再撞一下，门哗啦一声破开。党卫军们举着武（*）器冲了进去。
他们一阵旋风似的席掠会客厅和小厨房。屋里没有一点儿声响，光线从楼上斜射出来。
中尉和两名士兵敏捷地窜上楼梯，侧身贴墙急速登楼。中尉高高举起枪，盯着二楼的房门，手指搭在板机上。
卡特琳脱掉浴袍跨入浴缸，慢慢滑进温暖的水里。她惬意地往后仰靠，让肢体慢慢舒展。
楼下大门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她一诧，没急于起身，倾耳谤听屋外动静。
骤然敲门声变成很响的撞门声。卡特琳像被马蜂蛰了一下地跳起来，猝忙披上浴衣奔出浴室，把房门关严。下一反应是拉开抽屉取出手（*）枪，几乎同时她听见大门“哗啦”一声破裂，急剧的足音成群连串地踏入屋内。
乒乒乓乓跑上楼梯的脚步声。
中尉一脚踹开门，闪身扑向一边。没响起他预期的枪声。士兵们随即跃入，端枪瞄准房间内部。
卡特琳•博朗披着一件薄薄的浴衣，瞪着他们神情惊愕又愠怒：
“你们是谁！干什么！”
“不许动！靠墙站着！”一个士兵持枪指着她，视线不觉往下滑了滑。
“这是我的家！出去！”
“请原谅我们不请自来，小姐。”卡特琳空着的手看似不具备危险性，费力克斯把枪口朝下，一副秉公办事的腔调，眯起眼睛从头到脚打量她几眼，眼前这番景致着实美妙，“我想你不记得我了，我在舞会后就一直期待跟你的再次相遇——不过，过了今晚，你会记住我的，一辈子都忘不了。”
卡特琳冷视着他，抬起双臂交抱在胸前，挡住了周围暗含歹意的视线。
秘密警察紧跟着党卫军一窝蜂越过门洞，四处搜查。卡特琳睁大两眼愤怒地瞪视。
“这是干什么！你们要找什么？”
“卫生检疫，小姐。”中尉毫不含糊地说。
“什么检疫？要半夜闯进门检查？”
“为了市民的安全，我们随时随地都会进行‘卫生处理’……”中尉说得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又略显轻傲，此时一个盖世太保把床铺掀翻在地，“可能——稍为粗鲁了点，请你体谅体谅。”
“你是什么意思，先生？你们半夜上门搜查，却给不出一个正当的理由？我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理由——非常时期，每个公民都有配合国家行动的义务。”
“可我们公民也有维护自己权益的自由！你们像强盗一样打破大门，闯进我家，打劫一样乱翻乱找，这就是国家赋予你们的权益？”
“小姐不愧是名歌手，口齿满伶俐的嘛！”中尉眉毛轻轻一挑，嘴角轻扯出讥讽和不屑，“我们马上送你过去，让我们上司亲自给你解释。”
“你们要逮捕我？我犯了什么罪？”卡特琳貌似平静，冷声问。
“别多心，我们只是想送你去一个安全又卫生的地方，是对你的保护。”中尉软中带硬地说，朝受损的房门摆一下头，“你的门坏了，我们不能让你冒风险。”
她还想辨驳，他做个手势，表示到此为止，随后作出一副绅士派头，弯起一边胳膊让她来挽：“请吧，女士。”
卡特琳呆立，露出听天由命的神态，抬起下巴：
“如果您是绅士，至少得允许我换上衣服。”
中尉再次打量她，眼光如一面筛子上上下下筛过。卡特琳浴衣贴着湿漉漉的胴（*）体，就如包裹在一层胎衣里蠕动的生命一样饱满鲜活。他微微躬了躬身，做个邀请的姿势：“女士，请穿上衣服。”
镜台前的椅背上搭着外套，椅面散放着裙子、胸衣和衬衫。卡特琳把衣服一股脑抱起来，稳稳走向浴室。 “等等！”中尉突然叫停，如一支冷箭射来，止住她步履，他紧跟上来，站定她背后，冷森森的腔调如毒蛇殷红的信子舔过她耳畔，在她肌肤划起一片寒栗，“就在这儿换，小姐。”
“……”
“要不，你就上我们那儿换？你会有单独的更衣室，我们那儿也有女性……”
卡特琳骤地抽出右手，把塞进内衣的袖珍手（*）枪拔了出来。中尉飞速朝她的手臂抓去，拽着她的手腕用劲向后一扭，比毒蛇出击还快，比猎鹰扑食还猛，将她推向墙壁，压在墙边。
卡特琳怀抱的衣物扑簌簌飘坠，如被子弹从空中击落的大小鸟儿。
“小姐，我本想绅士一点儿的——”他压着她的臂膀令她动弹不得，头倾向她耳边，鄙夷地挑了下嘴角，“可惜你不是个淑女！”
眼神透出十足的戾气，他紧抓她的手往上一扯，她疼得咧嘴一叫，手里的枪被夺下来。
俩个盖世太保近前，一左一右把她的双手向后拧，用手铐铐住。中尉将她的枪递给其中一位。
“放开我！”卡特琳在俩人的挟制中探出脖子，头发散乱，像捕鸟网中一只昂颈扑腾着翅膀的白雁，浴衣松开了，一片凝润的莹白涌动出来。她的声音急促而高亢：
“我拿枪是为了自卫！我不能不明不白被绑走！我保护我自己有什么错！”
“冷静些，小姐，保护嗓子对你更重要。”中尉凉凉一笑。
卡特琳忍无可忍地尖叫一句，带着痉挛的波动，仿佛高音拖到最后形成一串快速尖利的颤音：
“陌生人上门，无缘无故抓人，还要我热情接待吗！”
众人对她的申辨置之不理，把目光锁定在她身上。那一团波动的肌肤白得晃眼，擦亮了他们的视线。十几束目光围在她身周，灼灼如烈焰炭火，仿佛要把那堆雪肌冰肤烤化。她肩膀上耸，看似觉得寒冷，反射性地想提起胳膊，但冰冷沉重的手铐扣得更紧。
中尉两腿叉开，挺起腰板，卫道士的姿态，声音冷冷扬起，刻意拖长：
“注—意，各位！注—意—体统！就算不顾体面，也别忘了身份！”
他目光尖如锥刺，扎得其他人即刻缩回了眼光，继续搜查的各项工序。继而中尉往卡特琳瞄了一瞄，嘴边挂起笑容，半戏谑半嘲讽：
“别介意，卡特琳小姐，我是在指责他们的无礼，并不是责怪你的魅力。”
卡特琳对他的这番“恭维”置若罔闻，挺直脖子，直瞪瞪盯着面前这位自鸣得意的年轻军官像瞅着一条盘踞的毒蛇，蛇头高高上扬，长长的信子在口腔里一伸一缩。她身体不受控制地感到一阵恶寒。
中尉摆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
“小姐好像有点儿冷？”他向她身后的两个秘密警察睃一眼，说，“给她披件衣服，还有，给她张椅子。”
一个盖世太保把卡特琳一拉，按到一张椅子上，另一个拾起地上的外套，随便往她肩上一罩，半盖住她敞开的胸部。
“……就这样，王子被女巫沉到了海底，他被魔法困住了，一直在不停地捞着宝石……”卧室里，伊迪丝表情闲逸地讲着故事，声音柔柔滑滑，“等不到她的新郎，公主伤心地哭了一天又一天，把婚纱换成了丧服。这时她想起了母亲留下的天鹅羽毛制成的羽衣，她把它拿出来穿上，就飞了起来……她一直飞到宝石岛，遇到了那个木屋里的老婆婆。老婆婆同情她，告诉她拯救王子的方法。……她每天用芦苇篮收集蜘蛛丝，用来织一张大网。……公主引开了女巫，迅速地撒网，捞起了王子。……俩人坐着老妇人送给他们的横梁飘到海里，幸运地回到了家。国王同意了他俩的婚事，为他俩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从此，俩人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艾丽一声满足的感叹，好像咽下一口美食，满腔的回味。
“我就喜欢这样的故事，比圣经的故事有趣多了！神父老拿那些故事来说教，感觉听个故事都要被教训一通，光听都烦死了！故事就是为了逗人开心，不是吗？”
伊迪丝笑容如微波轻荡：“光逗人开心，那不成了笑话了？”
“笑话？哦，伊迪丝小姐，你什么时候也讲个笑话吧？”
“笑话我不大会讲，下次吧，下次我准备准备。故事讲完了，睡吧。”
艾丽头靠在枕上，还在絮絮喃语：“我就喜欢王子公主的故事，公主总是漂亮的，王子也英俊……不漂亮（故事）就不好看了……蓝蔷薇最美……”
伊迪丝看她闭上眼，望一眼窗外，窗外夜色一片迷蒙，四周笼罩着安谧。
房间被翻乱，狼藉不堪。
嘭嘭，咚咚，搜查人员在一层层抽屉，一个个柜子里挑翻检找，还在墙壁、地板东敲西打，没有一处遗漏疏忽，跟抽丝剥茧一样细致。
卡特琳坐在椅子上，双手被反铐在椅子背后，背几乎跟椅背一样直，异常的矜持端庄。
中尉满屋晃来晃去，各处转悠，一边查看一边感叹：“你的房间布置得真漂亮，都是高级货……把你的房间弄乱了，你不会怪我们吧？”
卡特琳一动不动，注视着眼前景象。
见她毫无反应，中尉笑容打了折扣。他踱着闲步，缓缓逼来： “小姐，放聪明些——东西你藏不了，你也跑不掉，早一步说出来，不要拒绝我最后的仁慈！”
“我说了，我不知道你们找什么。”
“你发报的玩意儿！”费力克斯声音变得尖利烦燥，“我对你够客气了，不要挑战我的耐性！东西在哪里！”
他的双眼泛出破晓前那种冷蓝天光，森凉可怖起来。
秘密警察在搜壁橱，动作熟稔，得心应手，所有东西都被翻了出来，他们用枪柄砸壁柜内壁。
怦！怦怦！
木板的振动敲击着鼓膜。卡特琳身体猛然痉挛一下，仿佛心脏重重撞上胸壁。面目整个垮下来，缓缓泛出一种殉道者的神情。
一阵重响后安静下来，中尉脚下一转，走到那边，探头一望。他当即收起半开的獠牙，嘴角闪出胜利的得色。
壁板断裂，砸开的夹层处，露出一台发报机。
卡特琳不再看他们，她没有望任何东西，只是凝视空间，眼神失去光彩，如阴雨中空荡荡的街道，灰暗凉寂。
（待续）
（2016年2月23日19:54校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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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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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夜蛾的最后一支舞，却熔化在光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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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们戴上钢盔，背着枪，列队听候指示。
“今晚我们要隆重迎接一位‘贵宾’——”中尉拖着尾音、拿腔拿调地说，扯了下唇角，勾出一丝轻蔑，“她也许才从间谍学校毕业，但玩枪不是一天两天了！”眼光凌厉地朝他们一掠，他嘴角绷紧，从齿缝迸出冷硬的话音：“做好心理准备——为元首而战，为元首而死！”
“是！元首万岁！”整齐划一的致礼，声音威武有力。
“出发！”
军人们飞一般爬上军用卡车，笔挺地坐下，腿间夹着长（*）枪。
几辆军车和盖世太保的黑色轿车一同启动，开出保安部。
车灯光在远处消浙。
军车飞驰电掣地穿过空旷的广场、街道。街道静谧幽长，远近的景物朦胧而混沌，如浸在淡墨里的剪影。
车悄然停在一处街角，车头灯熄了，隐入广阔无声的黑暗里。
“我们进去，盖世太保（秘密警察）在街上看守。我要亲手抓她！”中尉声音冷悍，像刀刮擦着骨头，眼光一片阴鸷，“动作要快！别给她机会冲窗口和楼梯乱开火！”
街头沓无人迹。军人们握着枪急遽地跃下车，皮靴踏在砖石街面，他们一字散开，穿过又长又窄的街道，沿着墙移动，悄悄包围了卡特琳的住宅。小楼狭长的窗户藏在阴影里，百叶窗帘闭合着，泻出微弱的细光，仿佛一双窥视的眼睛，垂着眼睑向下偷望。
暗处角落，盯梢的便衣与同伴汇合在一起，如同闻到尸味凑拢来的兀鹰。
“女佣今天傍晚回家了，屋里就她一个人，浴室的灯三分钟前亮了，她还在洗澡。”便衣张望一下，低语。
“她要发电报，女佣当然不能在场。”
中尉领着小队左右包抄上来，他贴着大门外墙，握住佩（*）枪枪柄，示意行动。
马科斯少尉打开手（*）枪板机，一边敲了敲门。侧耳听了听，他用肩膀撞门。结实的门摇晃起来。另一名高壮的军士加入，俩人合力往门上撞去。
再撞一下，门哗啦一声破开。党卫军们举着武（*）器冲了进去。
他们一阵旋风似的席掠会客厅和小厨房。屋里没有一点儿声响，光线从楼上斜射出来。
中尉和两名士兵敏捷地窜上楼梯，侧身贴墙急速登楼。中尉高高举起枪，盯着二楼的房门，手指搭在板机上。
卡特琳脱掉浴袍跨入浴缸，慢慢滑进温暖的水里。她惬意地往后仰靠，让肢体慢慢舒展。
楼下大门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她一诧，没急于起身，倾耳谤听屋外动静。
骤然敲门声变成很响的撞门声。卡特琳像被马蜂蛰了一下地跳起来，猝忙披上浴衣奔出浴室，把房门关严。下一反应是拉开抽屉取出手（*）枪，几乎同时她听见大门“哗啦”一声破裂，急剧的足音成群连串地踏入屋内。
乒乒乓乓跑上楼梯的脚步声。
中尉一脚踹开门，闪身扑向一边。没响起他预期的枪声。士兵们随即跃入，端枪瞄准房间内部。
卡特琳•博朗披着一件薄薄的浴衣，瞪着他们神情惊愕又愠怒：
“你们是谁！干什么！”
“不许动！靠墙站着！”一个士兵持枪指着她，视线不觉往下滑了滑。
“这是我的家！出去！”
“请原谅我们不请自来，小姐。”卡特琳空着的手看似不具备危险性，费力克斯把枪口朝下，一副秉公办事的腔调，眯起眼睛从头到脚打量她几眼，眼前这番景致着实美妙，“我想你不记得我了，我在舞会后就一直期待跟你的再次相遇——不过，过了今晚，你会记住我的，一辈子都忘不了。”
卡特琳冷视着他，抬起双臂交抱在胸前，挡住了周围暗含歹意的视线。
秘密警察紧跟着党卫军一窝蜂越过门洞，四处搜查。卡特琳睁大两眼愤怒地瞪视。
“这是干什么！你们要找什么？”
“卫生检疫，小姐。”中尉毫不含糊地说。
“什么检疫？要半夜闯进门检查？”
“为了市民的安全，我们随时随地都会进行‘卫生处理’……”中尉说得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又略显轻傲，此时一个盖世太保把床铺掀翻在地，“可能——稍为粗鲁了点，请你体谅体谅。”
“你是什么意思，先生？你们半夜上门搜查，却给不出一个正当的理由？我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理由——非常时期，每个公民都有配合国家行动的义务。”
“可我们公民也有维护自己权益的自由！你们像强盗一样打破大门，闯进我家，打劫一样乱翻乱找，这就是国家赋予你们的权益？”
“小姐不愧是名歌手，口齿满伶俐的嘛！”中尉眉毛轻轻一挑，嘴角轻扯出讥讽和不屑，“我们马上送你过去，让我们上司亲自给你解释。”
“你们要逮捕我？我犯了什么罪？”卡特琳貌似平静，冷声问。
“别多心，我们只是想送你去一个安全又卫生的地方，是对你的保护。”中尉软中带硬地说，朝受损的房门摆一下头，“你的门坏了，我们不能让你冒风险。”
她还想辨驳，他做个手势，表示到此为止，随后作出一副绅士派头，弯起一边胳膊让她来挽：“请吧，女士。”
卡特琳呆立，露出听天由命的神态，抬起下巴：
“如果您是绅士，至少得允许我换上衣服。”
中尉再次打量她，眼光如一面筛子上上下下筛过。卡特琳浴衣贴着湿漉漉的胴（*）体，就如包裹在一层胎衣里蠕动的生命一样饱满鲜活。他微微躬了躬身，做个邀请的姿势：“女士，请穿上衣服。”
镜台前的椅背上搭着外套，椅面散放着裙子、胸衣和衬衫。卡特琳把衣服一股脑抱起来，稳稳走向浴室。 “等等！”中尉突然叫停，如一支冷箭射来，止住她步履，他紧跟上来，站定她背后，冷森森的腔调如毒蛇殷红的信子舔过她耳畔，在她肌肤划起一片寒栗，“就在这儿换，小姐。”
“……”
“要不，你就上我们那儿换？你会有单独的更衣室，我们那儿也有女性……”
卡特琳骤地抽出右手，把塞进内衣的袖珍手（*）枪拔了出来。中尉飞速朝她的手臂抓去，拽着她的手腕用劲向后一扭，比毒蛇出击还快，比猎鹰扑食还猛，将她推向墙壁，压在墙边。
卡特琳怀抱的衣物扑簌簌飘坠，如被子弹从空中击落的大小鸟儿。
“小姐，我本想绅士一点儿的——”他压着她的臂膀令她动弹不得，头倾向她耳边，鄙夷地挑了下嘴角，“可惜你不是个淑女！”
眼神透出十足的戾气，他紧抓她的手往上一扯，她疼得咧嘴一叫，手里的枪被夺下来。
俩个盖世太保近前，一左一右把她的双手向后拧，用手铐铐住。中尉将她的枪递给其中一位。
“放开我！”卡特琳在俩人的挟制中探出脖子，头发散乱，像捕鸟网中一只昂颈扑腾着翅膀的白雁，浴衣松开了，一片凝润的莹白涌动出来。她的声音急促而高亢：
“我拿枪是为了自卫！我不能不明不白被绑走！我保护我自己有什么错！”
“冷静些，小姐，保护嗓子对你更重要。”中尉凉凉一笑。
卡特琳忍无可忍地尖叫一句，带着痉挛的波动，仿佛高音拖到最后形成一串快速尖利的颤音：
“陌生人上门，无缘无故抓人，还要我热情接待吗！”
众人对她的申辨置之不理，把目光锁定在她身上。那一团波动的肌肤白得晃眼，擦亮了他们的视线。十几束目光围在她身周，灼灼如烈焰炭火，仿佛要把那堆雪肌冰肤烤化。她肩膀上耸，看似觉得寒冷，反射性地想提起胳膊，但冰冷沉重的手铐扣得更紧。
中尉两腿叉开，挺起腰板，卫道士的姿态，声音冷冷扬起，刻意拖长：
“注—意，各位！注—意—体统！就算不顾体面，也别忘了身份！”
他目光尖如锥刺，扎得其他人即刻缩回了眼光，继续搜查的各项工序。继而中尉往卡特琳瞄了一瞄，嘴边挂起笑容，半戏谑半嘲讽：
“别介意，卡特琳小姐，我是在指责他们的无礼，并不是责怪你的魅力。”
卡特琳对他的这番“恭维”置若罔闻，挺直脖子，直瞪瞪盯着面前这位自鸣得意的年轻军官像瞅着一条盘踞的毒蛇，蛇头高高上扬，长长的信子在口腔里一伸一缩。她身体不受控制地感到一阵恶寒。
中尉摆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
“小姐好像有点儿冷？”他向她身后的两个秘密警察睃一眼，说，“给她披件衣服，还有，给她张椅子。”
一个盖世太保把卡特琳一拉，按到一张椅子上，另一个拾起地上的外套，随便往她肩上一罩，半盖住她敞开的胸部。
“……就这样，王子被女巫沉到了海底，他被魔法困住了，一直在不停地捞着宝石……”卧室里，伊迪丝表情闲逸地讲着故事，声音柔柔滑滑，“等不到她的新郎，公主伤心地哭了一天又一天，把婚纱换成了丧服。这时她想起了母亲留下的天鹅羽毛制成的羽衣，她把它拿出来穿上，就飞了起来……她一直飞到宝石岛，遇到了那个木屋里的老婆婆。老婆婆同情她，告诉她拯救王子的方法。……她每天用芦苇篮收集蜘蛛丝，用来织一张大网。……公主引开了女巫，迅速地撒网，捞起了王子。……俩人坐着老妇人送给他们的横梁飘到海里，幸运地回到了家。国王同意了他俩的婚事，为他俩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从此，俩人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艾丽一声满足的感叹，好像咽下一口美食，满腔的回味。
“我就喜欢这样的故事，比圣经的故事有趣多了！神父老拿那些故事来说教，感觉听个故事都要被教训一通，光听都烦死了！故事就是为了逗人开心，不是吗？”
伊迪丝笑容如微波轻荡：“光逗人开心，那不成了笑话了？”
“笑话？哦，伊迪丝小姐，你什么时候也讲个笑话吧？”
“笑话我不大会讲，下次吧，下次我准备准备。故事讲完了，睡吧。”
艾丽头靠在枕上，还在絮絮喃语：“我就喜欢王子公主的故事，公主总是漂亮的，王子也英俊……不漂亮（故事）就不好看了……蓝蔷薇最美……”
伊迪丝看她闭上眼，望一眼窗外，窗外夜色一片迷蒙，四周笼罩着安谧。
房间被翻乱，狼藉不堪。
嘭嘭，咚咚，搜查人员在一层层抽屉，一个个柜子里挑翻检找，还在墙壁、地板东敲西打，没有一处遗漏疏忽，跟抽丝剥茧一样细致。
卡特琳坐在椅子上，双手被反铐在椅子背后，背几乎跟椅背一样直，异常的矜持端庄。
中尉满屋晃来晃去，各处转悠，一边查看一边感叹：“你的房间布置得真漂亮，都是高级货……把你的房间弄乱了，你不会怪我们吧？”
卡特琳一动不动，注视着眼前景象。
见她毫无反应，中尉笑容打了折扣。他踱着闲步，缓缓逼来： “小姐，放聪明些——东西你藏不了，你也跑不掉，早一步说出来，不要拒绝我最后的仁慈！”
“我说了，我不知道你们找什么。”
“你发报的玩意儿！”费力克斯声音变得尖利烦燥，“我对你够客气了，不要挑战我的耐性！东西在哪里！”
他的双眼泛出破晓前那种冷蓝天光，森凉可怖起来。
秘密警察在搜壁橱，动作熟稔，得心应手，所有东西都被翻了出来，他们用枪柄砸壁柜内壁。
怦！怦怦！
木板的振动敲击着鼓膜。卡特琳身体猛然痉挛一下，仿佛心脏重重撞上胸壁。面目整个垮下来，缓缓泛出一种殉道者的神情。
一阵重响后安静下来，中尉脚下一转，走到那边，探头一望。他当即收起半开的獠牙，嘴角闪出胜利的得色。
壁板断裂，砸开的夹层处，露出一台发报机。
卡特琳不再看他们，她没有望任何东西，只是凝视空间，眼神失去光彩，如阴雨中空荡荡的街道，灰暗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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