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正文 74.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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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天天变暖, 张氏的身子却越来越差。
仿佛再好的药也不起作用, 仿佛之前那片刻的好转，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陆萱之又背着张氏跑去了京城两趟，想找几个大夫回来看看, 然而两次也都是无功而返。
她心中焦急, 又知道张氏心里还惦记着南边的陆荆之, 于是便少去张氏身边，每每只是到了张氏休息时候, 才进去看上一眼。
她有些不知道与张氏说什么，她害怕自己一开口又说出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母女俩又要争吵起来。
她常常握住张氏枯瘦的手，只静坐不语，心中希冀张氏能快些好起来。
.
一场大雨过后, 土地湿润。
陆萱之带着颂珠到了庄子外面的空地上, 笨拙地把从京城买来的一些苗秧等种下。
两人都是不通农事, 此时都只是靠着陆萱之从农人那里听说的那些，记在纸上之后，两人有样学样。
“等豆子熟了，应当就可以吃了？”颂珠并不太确定，她只耐心地把秧苗都插好，又按照之前听说的那样, 在这块田地旁边搭起了架子, 一边搭, 一边又有些疑惑, “这个是像葡萄一样可以爬到架子上的吗？”
陆萱之自然也不知道答案，她在一旁帮着颂珠扶好了细细的竹竿，然后道：“且看看吧，我听说是可以的。”
“有了豆子，我们倒是还能养点鸡鸭？”颂珠一边弄着这些，一边说道，“有鸡鸭，再来点牛羊，到时候就有鸡蛋和牛奶羊奶可以吃了。”
“慢慢来。”陆萱之心里也是这么打算的，现在京中无论是什么都出奇的昂贵，她们身上哪怕有一点钱，也不能全部花在了这上头——何况有许多东西，是拿着钱也买不到的。
“若是能弄到麦子之类，我们也能种一点。”颂珠兴致勃勃道，“我来动手便是了，我觉得今天我种这个豆子就特别得心应手。”
陆萱之听着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明天可别累得起不来床。”
“那可不会。”颂珠笑嘻嘻道，“姑娘莫要小看了我。”
陆萱之看了一眼颂珠，倒是觉得心头的沉重都消减了一些。她在一旁的石墩上坐下，抬眼看向了远处——她们找的这块地方，从前是庄子上的花园，不过花园一把火全烧没了，这里倒是显得平整。两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外行，于是才选了这里来动手。
“姑娘不去看看太太么？”颂珠把架子全部弄好，然后拿了个葫芦瓢过来要给陆萱之洗手，“早上听着慧姑娘说，太太在找您呢！”
“等会儿去吧！”陆萱之就着水冲干净了手上的泥巴，语气有些惆怅，“我若是过去，又和太太吵一次，我都不知要怎么是好了。”
“或者扶着太太出来走走，也比每天闷在屋子里好一些。”颂珠大着胆子说道。
陆萱之笑了笑，道：“我心中有数，你也不必为我担心了。”
.
话虽然这么说着，陆萱之也并没有立刻就往张氏屋子里面去。
她带着颂珠在庄子里面转了一圈，又找了一块平整些的地方出来，与颂珠两人简单翻了翻，便准备找些小麦或者高粱之类在这里种一种。
这会儿陆萱之倒是觉得比在张氏身边时候还要轻松一些，虽然是自己一点也不明白也不懂的东西，但却并不需要她太劳神，她所需要做的，也就只是耐心去学习，然后纠正自己心中错误的想法。
她不用去争辩，她也不用去想自己所做究竟是对是错。
她可以明白自己所做的就是正确的，她不用自我怀疑。
.
到了午饭时候，陆萱之带着颂珠回到厅中，然后便与沈慧一起用了午饭。
“任嬷嬷去给姨妈送了午饭。”沈慧一边给陆萱之夹菜，一边说道，“姨妈今天早上找了你好几次，我只说你在庄子里面种豆子呢！”
“那太太可还有说什么别的？”陆萱之问。
“就说让你过去。”沈慧道，“姨妈仿佛有事情要对你说。”
“那我等会就过去了。”陆萱之道，她心里一边猜着张氏会说什么，忽然又想起了那天沈慧说有件事情拿不定主意，于是问道，“慧姐姐，那天你说的事情？”
沈慧温柔地笑了笑，道：“无事，还没有到说给你听的时候。”
“是吗”陆萱之着意看了沈慧一眼，心中倒是有些在意沈慧拿不定主意的究竟是什么事情了。
不过她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很快吃完了午饭，便往张氏屋子里面去了。
.
进到张氏屋子里面，扑鼻而来的便是浓重的药味。
任嬷嬷正好收拾了碗筷退出去，陆萱之看了一眼，只见饭菜都用得不多。她拦下了任嬷嬷，又看向了张氏：“太太只用这么一点？为着身体着想，还是多吃一些吧？”
张氏看着陆萱之进来，只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面前来：“实在用不下，现在觉得已经足够了。”
陆萱之走到张氏一旁坐下，便让任嬷嬷先出去，然后道：“听慧姐姐说早上您找我，我早上在与颂珠一起种豆子，一时间倒是没抽出空来。”
张氏看了一眼窗户方向，道：“我瞧着外面天光也好，听慧姐儿说你种豆子去了，倒是觉得稀奇”
“是呢，从前都没见过豆苗是什么样子。”陆萱之乐得顺着这话继续往下说，“以前只会弄奇花异草，哪里知道豆苗麦苗会长什么样子？”
“倒是让你辛苦。”张氏伸手轻轻地抚了抚女儿的脸颊，“眼看着你瘦了，又黑了如今穿着这样布衫，又不梳发髻，只这么簪着头发，倒是看着像个男孩子。”
“哪里，男孩子还能像我这样？”陆萱之一笑，“那还得找一丈白绫给裹起来才行了。”
“没个正行！”张氏忍不住笑斥了一声，“让人家听到，还以为你是没有教养的女孩儿呢！”
陆萱之笑道：“我故意这么一说，让母亲也笑一笑，可别每天都愁眉苦脸。”
张氏听着这话，却是一叹，道：“我又何尝想愁眉苦脸，可想一想现在，想一想将来，便无法欢欣。”
“一切有我在，有什么可担心的？”陆萱之看着张氏，“母亲跟着我就是了，只要我还在一日，母亲便不用操心。”
张氏道：“你这话说得倒是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心生愧疚，明明应当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为你遮风挡雨才是了。”
陆萱之笑到：“母亲别与我辩论这些，我便只觉得我应当护着母亲。”
张氏顿了顿，最后笑了一笑：“也不知你与荆哥儿之间到底为什么会这么不同为何荆哥儿会成了那样的人？”
听着这话，陆萱之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什么，她看向了张氏，抿了抿嘴唇，不知道应不应当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而张氏则继续说了下去：“我这些时日总在想总在想，为什么我会被自己亲生的孩儿抛弃，又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境地。我想了许久，心中模模糊糊有一个答案，却又不敢承认。我不敢承认我对荆哥儿便是纵容了一些。”顿了顿，她自失地摇了摇头，“那时候伯府中三房相争，我们大房只有荆哥儿这么一个，二房三房却个个儿都比荆哥儿出息我没有约束了荆哥儿，却只想着要在三房中争口气这口气，终究是争错了。”
.
陆萱之听着这话，也想起当年陆家的事情来。
陆家三房当年不分家，也都只是为了伯爵府的威名，后来她的父亲陆安行去世后，三房却果断分家——这三房如今看来，也不过只是为了荣华富贵而已。
当初陆荆之在家中，或许是张氏的纵容，或许是他自己的虚荣心，最后便只成就了一个眼高手低、自私自利的他。
那时候陆萱之从他口中听说要找陈家要监生名额的时候，她便已经看出来了。
.
张氏并没有看陆萱之，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从前总不敢想，我教养你们两个，究竟算不算是一个极好的母亲呢？我不敢说我是或许我也知道，荆哥儿并不是一个有出息的孩儿吧！”
“母亲不要这么说”陆萱之伸手握住了张氏的手，“假如是母亲的不是，那为什么我却没有长成与陆荆之一样的人？分明不是母亲的错”
张氏摇了摇头，只笑了一声，道：“可却便是我的不是你是女孩儿，我对你、与对荆哥儿，却是不一样的”
陆萱之抿了抿嘴唇，此刻听着张氏这么说，心中仍然感觉到了一些不舒服。
张氏看向了陆萱之，道：“这世道，女孩儿和男孩儿怎么会一样呢？这必然会不同必然便会是不一样的结果。况且你从小就聪颖，那时候你父亲都夸奖过你好多次，说你比荆哥儿要强过太多太多了。”
陆萱之低了头，道：“可可这，并不能说明这就是母亲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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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再好的药也不起作用, 仿佛之前那片刻的好转，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陆萱之又背着张氏跑去了京城两趟，想找几个大夫回来看看, 然而两次也都是无功而返。
她心中焦急, 又知道张氏心里还惦记着南边的陆荆之, 于是便少去张氏身边，每每只是到了张氏休息时候, 才进去看上一眼。
她有些不知道与张氏说什么，她害怕自己一开口又说出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母女俩又要争吵起来。
她常常握住张氏枯瘦的手，只静坐不语，心中希冀张氏能快些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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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雨过后, 土地湿润。
陆萱之带着颂珠到了庄子外面的空地上, 笨拙地把从京城买来的一些苗秧等种下。
两人都是不通农事, 此时都只是靠着陆萱之从农人那里听说的那些，记在纸上之后，两人有样学样。
“等豆子熟了，应当就可以吃了？”颂珠并不太确定，她只耐心地把秧苗都插好，又按照之前听说的那样, 在这块田地旁边搭起了架子, 一边搭, 一边又有些疑惑, “这个是像葡萄一样可以爬到架子上的吗？”
陆萱之自然也不知道答案，她在一旁帮着颂珠扶好了细细的竹竿，然后道：“且看看吧，我听说是可以的。”
“有了豆子，我们倒是还能养点鸡鸭？”颂珠一边弄着这些，一边说道，“有鸡鸭，再来点牛羊，到时候就有鸡蛋和牛奶羊奶可以吃了。”
“慢慢来。”陆萱之心里也是这么打算的，现在京中无论是什么都出奇的昂贵，她们身上哪怕有一点钱，也不能全部花在了这上头——何况有许多东西，是拿着钱也买不到的。
“若是能弄到麦子之类，我们也能种一点。”颂珠兴致勃勃道，“我来动手便是了，我觉得今天我种这个豆子就特别得心应手。”
陆萱之听着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明天可别累得起不来床。”
“那可不会。”颂珠笑嘻嘻道，“姑娘莫要小看了我。”
陆萱之看了一眼颂珠，倒是觉得心头的沉重都消减了一些。她在一旁的石墩上坐下，抬眼看向了远处——她们找的这块地方，从前是庄子上的花园，不过花园一把火全烧没了，这里倒是显得平整。两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外行，于是才选了这里来动手。
“姑娘不去看看太太么？”颂珠把架子全部弄好，然后拿了个葫芦瓢过来要给陆萱之洗手，“早上听着慧姑娘说，太太在找您呢！”
“等会儿去吧！”陆萱之就着水冲干净了手上的泥巴，语气有些惆怅，“我若是过去，又和太太吵一次，我都不知要怎么是好了。”
“或者扶着太太出来走走，也比每天闷在屋子里好一些。”颂珠大着胆子说道。
陆萱之笑了笑，道：“我心中有数，你也不必为我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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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然这么说着，陆萱之也并没有立刻就往张氏屋子里面去。
她带着颂珠在庄子里面转了一圈，又找了一块平整些的地方出来，与颂珠两人简单翻了翻，便准备找些小麦或者高粱之类在这里种一种。
这会儿陆萱之倒是觉得比在张氏身边时候还要轻松一些，虽然是自己一点也不明白也不懂的东西，但却并不需要她太劳神，她所需要做的，也就只是耐心去学习，然后纠正自己心中错误的想法。
她不用去争辩，她也不用去想自己所做究竟是对是错。
她可以明白自己所做的就是正确的，她不用自我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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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午饭时候，陆萱之带着颂珠回到厅中，然后便与沈慧一起用了午饭。
“任嬷嬷去给姨妈送了午饭。”沈慧一边给陆萱之夹菜，一边说道，“姨妈今天早上找了你好几次，我只说你在庄子里面种豆子呢！”
“那太太可还有说什么别的？”陆萱之问。
“就说让你过去。”沈慧道，“姨妈仿佛有事情要对你说。”
“那我等会就过去了。”陆萱之道，她心里一边猜着张氏会说什么，忽然又想起了那天沈慧说有件事情拿不定主意，于是问道，“慧姐姐，那天你说的事情？”
沈慧温柔地笑了笑，道：“无事，还没有到说给你听的时候。”
“是吗”陆萱之着意看了沈慧一眼，心中倒是有些在意沈慧拿不定主意的究竟是什么事情了。
不过她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很快吃完了午饭，便往张氏屋子里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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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张氏屋子里面，扑鼻而来的便是浓重的药味。
任嬷嬷正好收拾了碗筷退出去，陆萱之看了一眼，只见饭菜都用得不多。她拦下了任嬷嬷，又看向了张氏：“太太只用这么一点？为着身体着想，还是多吃一些吧？”
张氏看着陆萱之进来，只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面前来：“实在用不下，现在觉得已经足够了。”
陆萱之走到张氏一旁坐下，便让任嬷嬷先出去，然后道：“听慧姐姐说早上您找我，我早上在与颂珠一起种豆子，一时间倒是没抽出空来。”
张氏看了一眼窗户方向，道：“我瞧着外面天光也好，听慧姐儿说你种豆子去了，倒是觉得稀奇”
“是呢，从前都没见过豆苗是什么样子。”陆萱之乐得顺着这话继续往下说，“以前只会弄奇花异草，哪里知道豆苗麦苗会长什么样子？”
“倒是让你辛苦。”张氏伸手轻轻地抚了抚女儿的脸颊，“眼看着你瘦了，又黑了如今穿着这样布衫，又不梳发髻，只这么簪着头发，倒是看着像个男孩子。”
“哪里，男孩子还能像我这样？”陆萱之一笑，“那还得找一丈白绫给裹起来才行了。”
“没个正行！”张氏忍不住笑斥了一声，“让人家听到，还以为你是没有教养的女孩儿呢！”
陆萱之笑道：“我故意这么一说，让母亲也笑一笑，可别每天都愁眉苦脸。”
张氏听着这话，却是一叹，道：“我又何尝想愁眉苦脸，可想一想现在，想一想将来，便无法欢欣。”
“一切有我在，有什么可担心的？”陆萱之看着张氏，“母亲跟着我就是了，只要我还在一日，母亲便不用操心。”
张氏道：“你这话说得倒是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心生愧疚，明明应当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为你遮风挡雨才是了。”
陆萱之笑到：“母亲别与我辩论这些，我便只觉得我应当护着母亲。”
张氏顿了顿，最后笑了一笑：“也不知你与荆哥儿之间到底为什么会这么不同为何荆哥儿会成了那样的人？”
听着这话，陆萱之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什么，她看向了张氏，抿了抿嘴唇，不知道应不应当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而张氏则继续说了下去：“我这些时日总在想总在想，为什么我会被自己亲生的孩儿抛弃，又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境地。我想了许久，心中模模糊糊有一个答案，却又不敢承认。我不敢承认我对荆哥儿便是纵容了一些。”顿了顿，她自失地摇了摇头，“那时候伯府中三房相争，我们大房只有荆哥儿这么一个，二房三房却个个儿都比荆哥儿出息我没有约束了荆哥儿，却只想着要在三房中争口气这口气，终究是争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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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萱之听着这话，也想起当年陆家的事情来。
陆家三房当年不分家，也都只是为了伯爵府的威名，后来她的父亲陆安行去世后，三房却果断分家——这三房如今看来，也不过只是为了荣华富贵而已。
当初陆荆之在家中，或许是张氏的纵容，或许是他自己的虚荣心，最后便只成就了一个眼高手低、自私自利的他。
那时候陆萱之从他口中听说要找陈家要监生名额的时候，她便已经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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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并没有看陆萱之，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从前总不敢想，我教养你们两个，究竟算不算是一个极好的母亲呢？我不敢说我是或许我也知道，荆哥儿并不是一个有出息的孩儿吧！”
“母亲不要这么说”陆萱之伸手握住了张氏的手，“假如是母亲的不是，那为什么我却没有长成与陆荆之一样的人？分明不是母亲的错”
张氏摇了摇头，只笑了一声，道：“可却便是我的不是你是女孩儿，我对你、与对荆哥儿，却是不一样的”
陆萱之抿了抿嘴唇，此刻听着张氏这么说，心中仍然感觉到了一些不舒服。
张氏看向了陆萱之，道：“这世道，女孩儿和男孩儿怎么会一样呢？这必然会不同必然便会是不一样的结果。况且你从小就聪颖，那时候你父亲都夸奖过你好多次，说你比荆哥儿要强过太多太多了。”
陆萱之低了头，道：“可可这，并不能说明这就是母亲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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