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正文 75.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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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事情, 张氏并非是不明白, 只是人总有想退缩的时候，也总有想逃避的时候。
可她心知自己已经撑不了多久，自己病病歪歪在京城这么久, 虽然后来陆萱之找了药材来, 看似好了一些, 可内里还是虚的。
但想一想自己女儿九死一生回到京城来，又辛辛苦苦地找了这么多药材来, 她便只觉得自己是个拖累——拖累了自己的女儿。每每这么想的时候，她也会想起陆荆之，自己这一儿一女，谁会想到最后是这样的情形呢？
她甚至想起来从前陆荆之常常在她面前抱怨，抱怨她偏心女儿更多一些, 可这世道下, 又怎么能不偏心女儿呢？她的萱姐儿嫁人以后, 便是别人家的人，从此陆家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虽然是娘家，可也是外家。而陆荆之一辈子都在陆家，陆家所有的一切都会是他的。作为一个母亲，她当然有私心, 她当然也会偏心, 两相比较之下, 她当然也会偏疼女儿多一些。
可今时今日, 当她被陆荆之抛下，而自己女儿千里迢迢回来的时候，她荒谬地感觉到当初的偏疼，似乎真的验证了今日谁更有良心。
可越这么想，便越觉得心中愧疚，她只恨从前没有对自己女儿更好一些，索性也不要嫁给陈家——索性便再任性一点，当年去请宫中的贵妃再找个更好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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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萱之并不知道张氏的想法，她只觉得张氏此时也太过自责和偏激，她想了想，仍然还是劝道：“娘不要去想别的事情，养好了自己的身子才是正经的。陆荆之远在建邺，自有他自己的造化，母亲不要为了他而自责。”
张氏从自己的深思中回过神来，看向了陆萱之，嘴角的笑容带着几分苦涩：“那日你说你与陈家的三郎已经和离了，之后你便也没有说过为什么，此刻可能说给我听？”
陆萱之静默了一会儿，也不知应不应当说起，她看着张氏的神色，见她并不似之前那样一味指责和愤怒的样子，便斟酌着开了口：“我只是不想和陈三郎继续过下去了。”
“他不好么？”张氏问。
陆萱之抿了抿嘴唇，道：“我不喜欢他偏听偏信，他永远只相信耿氏所说的那些，永远在怀疑我我在陈家管家这么多年，却并没有得到任何的信任和敬重。我所做的一切，仿佛都只是在争权夺利，仿佛永远都是一个坏人。”
“从前你没有与我说过。”张氏神色有些怔忡。
“那时候与母亲说了又能如何？”陆萱之心中很清楚，“说了也无用，您不可能让我与陈三郎和离，我也不可能回到陆家——我不得不留下，这一桩御赐的婚姻，看起来风光，事实上却是一场桎梏。”
“是”张氏叹了口气，也知道自己女儿所说的确是当时当日的情形。
.
假如当时陆萱之回来说了这些，她会怎么说呢？
她一定会劝陆萱之好好抓住陈三郎的心，她甚至会说，没有男人是无法收服的，只要笼络了陈三郎，便不用惧怕什么婆婆，天长日久，总能在陈家有一席之地。
她不会劝陆萱之和离，和离之后，她要怎么办呢？回到陆家总不像样子，可和离了的女人，又能嫁给什么样的男人，这一辈子要怎么过？
可现在，她再想从前，却只感觉到可笑。
可笑她这一辈子，只被这些东西所困住，正如那时候萱姐儿对她说的那些——她知道女人艰难，可她也从来没有认真地为自己争取一二。
.
“母亲好好休息吧！”陆萱之看着张氏的神色，轻声说道，“母亲多休息一会儿，下午能在园子里面走走便更好了。”
“你陪着我说说话。”张氏摇了摇头，拉住了女儿的手，“这会儿精神好，又好久没有与你说话，想和你多聊一些。”
“那我与母亲说说今天我与颂珠一起种豆子的事情？”陆萱之并不想去说陈家或者陆荆之，“或者说说明日我与颂珠两人准备去弄些鸡鸭回来，到时候便有鸡蛋可以吃了。”
“倒是让你们辛苦。”张氏语气十分温和，“你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会儿做这些，让为娘心疼。”
“做这些并不辛苦。”陆萱之笑着说，“倒是简单得很，我昨天还以为种豆苗很麻烦，今日做了做，倒是觉得也不难。”
“将来，你们有什么打算吗？”张氏问。
“将来便是在这庄子上，先等着天下太平了。”陆萱之也乐得去说将来，“我想过了，现在庄子上把鸡鸭牛羊都备齐了，在种点麦子稻子或者豆苗，庄子上原本也有些果树，到时候拾掇一下，便能自给自足，在庄子上过得很好了。”顿了顿，她看向了张氏，“母亲且放心吧，一切都有我在呢！”
“燕国占了京城，大魏还能重新回来吗？”张氏问。
陆萱之抿了抿嘴唇，道：“这些事情，我们不用去管。管他是谁在京城，难道我们就不活了吗？母亲不用担心那么多。”
“是，你说得有理。”张氏笑了笑，“无论是谁做了皇帝，我们这些人，也不过只是过日子罢了。这江山社稷宏图大业，与我们女人却没什么关系。”
“母亲这么想便是了。”陆萱之只觉得今日张氏格外好说话，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样和蔼可亲，“母亲便一心一意养着身子好了。”
“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张氏仍然是笑着的，“你也不用太费心，这么久折腾下来，能熬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陆萱之眉头一紧，几乎意识到了张氏想说什么。
“母亲别乱说！”她声音有些颤抖，“母亲只是思虑过度，母亲别胡思乱想，一定会好起来的。”
张氏拍了拍陆萱之的手，只微微吐出一口气，道：“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怕的。你这一路回到京城，见过那么多生死，此刻也不用太惶恐。”
“可母亲这不一样。”陆萱之抓住了张氏的手，“母亲不要胡思乱想。”
“没什么不一样，母亲也不过是个人而已。”张氏笑了笑，“是个人，便总有要死的那一日。我此时此刻倒是很高兴，你还在我身边——虽然当初恼火你不顾死活都要回来，但这时候，一个自私的母亲，却还是十分欣喜我的女儿能在一旁。”
“母亲不要说了”陆萱之听着这话，只觉得鼻子一酸，便要落泪了。
“这些时日，我们争吵太多了。”张氏伸手擦了擦陆萱之的眼角，“我知道你心急，可我也心急，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所以甚至不愿意在一起多说话。萱姐儿，母亲很抱歉，母亲应当多听听你在说什么——对不起萱姐儿，母亲也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不不、不是的”陆萱之把张氏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不是这样的，是我心急了，我应当多陪陪母亲的”
“我知道我的萱姐儿没有坏心。”张氏仍然是笑着的，“我只是只是有许多话，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此时此刻仍然在胡言乱语。”
“母亲会好起来的！”陆萱之信誓旦旦地说道，“一定会好起来的，将来一定会长命百岁，我以后陪着母亲，我一辈子都会照顾母亲。”
张氏忍不住笑了一笑，道：“傻孩子，哪里有一辈子照顾母亲的呢？你总要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不能一辈子都在母亲身边。”
“可我不需要，那些我都不要”陆萱之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我只想和母亲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
张氏轻叹道：“傻孩子，别说这样的啥话了，人这一生总会死的，也总会有分离。”
陆萱之看着张氏，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扑在了张氏怀里，再也说不出话来。
张氏抚着自己女儿的后背，真切地感觉到她瘦了，从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从来都不曾是这样瘦骨嶙峋的样子，这么隔着衣服，都能摸到她的肋骨
“将来母亲不在了，你得好好照顾自己。”张氏低声说道，“多为自己想一想，自私一点，任性一点，就别再委曲求全了万事便先想想自己好不好？”
“我不听母亲为什么要丢下我呢？”陆萱之声音哽噎地几乎都说不出话来了。
张氏抚着她的头发，道：“或许只是到了分别的时候我也不舍得丢下萱姐儿我还想看着萱姐儿将来子孙满堂享天伦之乐”
陆萱之大哭出声，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张氏闭了闭眼睛，往后靠在了软垫上，她此时此刻只觉得心中十分平静。
外面阳光灿烂，有微风徐徐。
不知什么时候，天气总这样变得有些太快了。
张氏嘴角翘了起来。
陆萱之抱住了张氏，她只后悔，后悔之前没有多与张氏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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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心知自己已经撑不了多久，自己病病歪歪在京城这么久, 虽然后来陆萱之找了药材来, 看似好了一些, 可内里还是虚的。
但想一想自己女儿九死一生回到京城来，又辛辛苦苦地找了这么多药材来, 她便只觉得自己是个拖累——拖累了自己的女儿。每每这么想的时候，她也会想起陆荆之，自己这一儿一女，谁会想到最后是这样的情形呢？
她甚至想起来从前陆荆之常常在她面前抱怨，抱怨她偏心女儿更多一些, 可这世道下, 又怎么能不偏心女儿呢？她的萱姐儿嫁人以后, 便是别人家的人，从此陆家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虽然是娘家，可也是外家。而陆荆之一辈子都在陆家，陆家所有的一切都会是他的。作为一个母亲，她当然有私心, 她当然也会偏心, 两相比较之下, 她当然也会偏疼女儿多一些。
可今时今日, 当她被陆荆之抛下，而自己女儿千里迢迢回来的时候，她荒谬地感觉到当初的偏疼，似乎真的验证了今日谁更有良心。
可越这么想，便越觉得心中愧疚，她只恨从前没有对自己女儿更好一些，索性也不要嫁给陈家——索性便再任性一点，当年去请宫中的贵妃再找个更好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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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萱之并不知道张氏的想法，她只觉得张氏此时也太过自责和偏激，她想了想，仍然还是劝道：“娘不要去想别的事情，养好了自己的身子才是正经的。陆荆之远在建邺，自有他自己的造化，母亲不要为了他而自责。”
张氏从自己的深思中回过神来，看向了陆萱之，嘴角的笑容带着几分苦涩：“那日你说你与陈家的三郎已经和离了，之后你便也没有说过为什么，此刻可能说给我听？”
陆萱之静默了一会儿，也不知应不应当说起，她看着张氏的神色，见她并不似之前那样一味指责和愤怒的样子，便斟酌着开了口：“我只是不想和陈三郎继续过下去了。”
“他不好么？”张氏问。
陆萱之抿了抿嘴唇，道：“我不喜欢他偏听偏信，他永远只相信耿氏所说的那些，永远在怀疑我我在陈家管家这么多年，却并没有得到任何的信任和敬重。我所做的一切，仿佛都只是在争权夺利，仿佛永远都是一个坏人。”
“从前你没有与我说过。”张氏神色有些怔忡。
“那时候与母亲说了又能如何？”陆萱之心中很清楚，“说了也无用，您不可能让我与陈三郎和离，我也不可能回到陆家——我不得不留下，这一桩御赐的婚姻，看起来风光，事实上却是一场桎梏。”
“是”张氏叹了口气，也知道自己女儿所说的确是当时当日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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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当时陆萱之回来说了这些，她会怎么说呢？
她一定会劝陆萱之好好抓住陈三郎的心，她甚至会说，没有男人是无法收服的，只要笼络了陈三郎，便不用惧怕什么婆婆，天长日久，总能在陈家有一席之地。
她不会劝陆萱之和离，和离之后，她要怎么办呢？回到陆家总不像样子，可和离了的女人，又能嫁给什么样的男人，这一辈子要怎么过？
可现在，她再想从前，却只感觉到可笑。
可笑她这一辈子，只被这些东西所困住，正如那时候萱姐儿对她说的那些——她知道女人艰难，可她也从来没有认真地为自己争取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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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好好休息吧！”陆萱之看着张氏的神色，轻声说道，“母亲多休息一会儿，下午能在园子里面走走便更好了。”
“你陪着我说说话。”张氏摇了摇头，拉住了女儿的手，“这会儿精神好，又好久没有与你说话，想和你多聊一些。”
“那我与母亲说说今天我与颂珠一起种豆子的事情？”陆萱之并不想去说陈家或者陆荆之，“或者说说明日我与颂珠两人准备去弄些鸡鸭回来，到时候便有鸡蛋可以吃了。”
“倒是让你们辛苦。”张氏语气十分温和，“你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会儿做这些，让为娘心疼。”
“做这些并不辛苦。”陆萱之笑着说，“倒是简单得很，我昨天还以为种豆苗很麻烦，今日做了做，倒是觉得也不难。”
“将来，你们有什么打算吗？”张氏问。
“将来便是在这庄子上，先等着天下太平了。”陆萱之也乐得去说将来，“我想过了，现在庄子上把鸡鸭牛羊都备齐了，在种点麦子稻子或者豆苗，庄子上原本也有些果树，到时候拾掇一下，便能自给自足，在庄子上过得很好了。”顿了顿，她看向了张氏，“母亲且放心吧，一切都有我在呢！”
“燕国占了京城，大魏还能重新回来吗？”张氏问。
陆萱之抿了抿嘴唇，道：“这些事情，我们不用去管。管他是谁在京城，难道我们就不活了吗？母亲不用担心那么多。”
“是，你说得有理。”张氏笑了笑，“无论是谁做了皇帝，我们这些人，也不过只是过日子罢了。这江山社稷宏图大业，与我们女人却没什么关系。”
“母亲这么想便是了。”陆萱之只觉得今日张氏格外好说话，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样和蔼可亲，“母亲便一心一意养着身子好了。”
“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张氏仍然是笑着的，“你也不用太费心，这么久折腾下来，能熬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陆萱之眉头一紧，几乎意识到了张氏想说什么。
“母亲别乱说！”她声音有些颤抖，“母亲只是思虑过度，母亲别胡思乱想，一定会好起来的。”
张氏拍了拍陆萱之的手，只微微吐出一口气，道：“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怕的。你这一路回到京城，见过那么多生死，此刻也不用太惶恐。”
“可母亲这不一样。”陆萱之抓住了张氏的手，“母亲不要胡思乱想。”
“没什么不一样，母亲也不过是个人而已。”张氏笑了笑，“是个人，便总有要死的那一日。我此时此刻倒是很高兴，你还在我身边——虽然当初恼火你不顾死活都要回来，但这时候，一个自私的母亲，却还是十分欣喜我的女儿能在一旁。”
“母亲不要说了”陆萱之听着这话，只觉得鼻子一酸，便要落泪了。
“这些时日，我们争吵太多了。”张氏伸手擦了擦陆萱之的眼角，“我知道你心急，可我也心急，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所以甚至不愿意在一起多说话。萱姐儿，母亲很抱歉，母亲应当多听听你在说什么——对不起萱姐儿，母亲也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不不、不是的”陆萱之把张氏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不是这样的，是我心急了，我应当多陪陪母亲的”
“我知道我的萱姐儿没有坏心。”张氏仍然是笑着的，“我只是只是有许多话，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此时此刻仍然在胡言乱语。”
“母亲会好起来的！”陆萱之信誓旦旦地说道，“一定会好起来的，将来一定会长命百岁，我以后陪着母亲，我一辈子都会照顾母亲。”
张氏忍不住笑了一笑，道：“傻孩子，哪里有一辈子照顾母亲的呢？你总要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不能一辈子都在母亲身边。”
“可我不需要，那些我都不要”陆萱之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我只想和母亲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
张氏轻叹道：“傻孩子，别说这样的啥话了，人这一生总会死的，也总会有分离。”
陆萱之看着张氏，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扑在了张氏怀里，再也说不出话来。
张氏抚着自己女儿的后背，真切地感觉到她瘦了，从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从来都不曾是这样瘦骨嶙峋的样子，这么隔着衣服，都能摸到她的肋骨
“将来母亲不在了，你得好好照顾自己。”张氏低声说道，“多为自己想一想，自私一点，任性一点，就别再委曲求全了万事便先想想自己好不好？”
“我不听母亲为什么要丢下我呢？”陆萱之声音哽噎地几乎都说不出话来了。
张氏抚着她的头发，道：“或许只是到了分别的时候我也不舍得丢下萱姐儿我还想看着萱姐儿将来子孙满堂享天伦之乐”
陆萱之大哭出声，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张氏闭了闭眼睛，往后靠在了软垫上，她此时此刻只觉得心中十分平静。
外面阳光灿烂，有微风徐徐。
不知什么时候，天气总这样变得有些太快了。
张氏嘴角翘了起来。
陆萱之抱住了张氏，她只后悔，后悔之前没有多与张氏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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