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4.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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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午后近黄昏时，芙蕊屿上的商户才慢慢从渡口往遇芙本市去了。
苏裳云本想找到胡沐青，但并无头绪。昨日只留了送信的地址，却全不知晓其他。随着催促苏儒归也不得不带着她赶紧上了船。
这些普通商户散尽后已入夜了。几家管事这才自屿上离开，除了这两日酒会上的决定，今日晨间止瀑的意外让各家管事无心一道，便分头各自坐船。
潘泽瑞刚登上船不久潘琮就叩响了他房间的门，整个人面上挂着冷汗，刚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
“泽瑞先生”潘琮整个人低伏在地，再不抬头，“您定是被人陷害了！”
而潘泽瑞只站在他身前不由有些愕然，他锁紧了房门才厉声开口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此事是先生交代我去做的，但我实在愚鲁，未能见上那姓胡的年轻人。”潘琮话音里带着哭腔，“我昨日暗中去见他时，他只说商会龌龊，不愿再与商会的人见面。”
潘琮顿了顿又磕头道：“我却没想到今日他竟全知晓了！后来他走时我又在他身上闻见桂烟丝的气味，思及先生安排我的事一时慌了神向泽鹤先生说起”
剩下的话未来得及说出口潘琮已被潘泽瑞踹得侧翻在地上，又瑟瑟缩起身子来跪好，含糊地认错。潘泽瑞又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扬起了手想打又停下，低声开口道：“我还当你做事巧妙，真是高看了你！既不想见你，这么说在你之前已有人和他说了。”
他回身踱了几步又道：“你仍要记住此事只留存于你我二人之间。不管是父亲还是大哥，都不许提起。他们把潘家面子声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就算此次因是我们与严家之间的事不会处罚我，我也不再受用了。”
见潘琮呆坐着不答腔，他又抓住了潘琮衣领问道：“听到没有！”
潘琮这才慌乱点头。潘泽瑞将手一甩又说道：“多半是杜家从中作梗。严家本就想要这年轻人，我们正是要严家拿不到人。而严家断不会自己演这么一出。”
门外侍婢敲了敲门唤潘泽瑞的名字，说潘老爷子要见他一面。
严家的人落在最后，尚在渡口等着船。严复茉见严复靖在后头吹着江风无甚兴致，便开口问他：“可是在想今日晨间的事？”
严复靖点了点头，往最前头严夫人那头看了一眼，放轻了声音道：“多半是真的吧？”
“你定看不过眼，我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严复茉那日晚间听杜廷杉说起几家长辈要求他去盯梢胡沐青，也是一样的心情。
杜廷杉一向不喜欢这些事，但作为管事家的人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选择。这些事情从幼时开始就有耳闻，亦有经历。但自己能离开了芙琴吗？显然是无稽之谈。
“不如说你见过了才知晓对的选择有多可贵。”严复茉的声音在江风里散得很快，“我与廷杉就已决定，等轮到我们决断商会时再不会做出这些事。”
“只怕我到时已忍受不了。”严复靖自然明白严复茉也是失望的，“说到底我仍是严家的人。这边足够我无岸可回了。”
见严复茉还想说些什么，严复靖摇了摇头开口道：“我听见潘家的那个年轻人说胡沐青身上有桂烟丝的气味。”
严复茉转头看了看他，也未再言语。过了片刻她才再开口道：“迟些我会与夫人说。难为你了。”
船激起浪的声音，无数水珠也立即把这句话打得支离破碎，两人静默着往船上去了。
从江面上再往内陆的方向上，胡沐青已在往镇子上的渡船了。
当日自己也是趁着夜色抵达的遇芙市，此时回到镇子上也是同样的情形吧。白日里回了恒祺之后犹豫再三才告诉了孙涉，突然才感受到自己的不忍。胡沐青就看着孙涉慢慢点了点头，未多言语，自己搭在他肩膀上安慰的手也被轻轻放下。孙涉有他不得不留在恒祺的理由，但小唐不会再回来了，一向把她当女儿一般看待的孙涉不知会作何感受。
胡沐青不喜欢这种突然有些放不下的感觉。从交代了孙涉接下来与严家的合作开始，他就处在离别的怅惘之中。离开镇子到这里来时自己并无感觉，此地并非家乡却有离愁。
想到苏裳云时他才一扫阴霾露出些笑意。又怕近些的人侧目，转头看着外间的江面。只一想见整个人都有种压不住的明朗。苏裳云的坚定与洞察是他所未知的，也是他更为着迷的原因。
所幸两人那日一见皆未忘怀，也没辜负了心中不安的设想。胡沐青觉得这大概是他来遇芙这一次最值得的事情吧。
红黄色的烛火端正地立在龛上，偶尔因窗缝间泄露的一丝暗风左右轻摇。
“欲念燃青灯，痴妄皆如尘。”年轻人跪坐在房间正中的矮案旁，穿着一身较拂衣更复杂的祭服。祭服的织丝以背上权杖的图案为中心朝六个方向织造，并在各位置按天象以星辰为缀，领口袖口都有伏兽纹，暗纹则是神社的标志。
他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完后，将一旁的木牒按天宿次序背面朝上摆好。随后以秋季天宿的顺序开始翻面，并读出其名：“垠之三，炽岩已息”
在他不远处跪坐着一名肃然的中年人，听着他解读辰宿之名。
“涡匿于辉，秋宿竭尽。”已是秋宿的末尾了。
“未出错。”那中年人站起身来点了点头，“隐含之意你可记熟了？”
那年轻人应了一声将木牒重新收起来，说道：“解读枢文当不会出错了。”
两人将木牒收回匣子中，又吹灭了火烛，将门锁起来往外间去了。神社内的各间不同用途的建筑都隔了些距离，中间以回廊相连。此时两人是往属于掌祭的神官歇息的地方去。
“回去记得将祭服放好，平日里还是穿神官的拂衣便是。”中年人嘱托道。
见那年轻人点了头，两人便分往不同的房子去了。
夜渐推移，已到了入睡的时间。
着叠羽纹薄错叶锦缎子拂衣的男子将玉扇弃在一旁已许久未动。那原在近门处案上写文书的人此时则在房内慢慢来回走动着，他似欲开口，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可惜了此次芙琴这么精彩的酒会了。”坐着的男子终于还是起了话头。
“是。”走动着的人却并未接下这个话。
等他又多走了几趟，坐着的人又开口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每次这样来回地走动我见了也烦闷。”
“怪不得我。”脚步却仍是不停，“玦子之后不太方便了。”
“是。”坐着的人也不继续谈论。
再片刻终于还是那走动的人先按捺不住突然停下来说道：“罢了罢了，也不知何时送上报告来。便先说今次的酒会吧。”
“却未曾料到芙琴还有些自己暗中进行的企划。”坐着的男子见此情状又露出些笑意，“革新派经我们传的消息，但看这情形也该有自己的线了。”
“此次迁址的事是革新的人一力促成的，却增加我们这边玦子的风险。”站立的男子虽是续着自己方才提起的话头，却也心不在焉的样子。
“玦子的事已无多少回旋的余地，换了身份才叫人起疑。”坐着的男子盯着玉扇，像是想伸手拿的样子，却始终没有动手，“驿流厅的事我更好奇些。”
“他们当时却未知会，也不曾经提业府告诉了理政阁。”
“怕是芙琴特意压在时间上找他们的。”那男子用手支着头靠在桌上，“过些时日去驿流厅一趟吧。”
又过了些沉默的时候，突然外间响起了敲门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都往门口走去，那坐着的男子起身时还不忘拿起了玉扇。
“革新和我们一道，已得手了。”门外的人见门打开，进入之后掩上才说道。
此时房内才恢复成前日懒散又肃静的模样。
待胡沐青走下舷梯的时候除了穿身而过的江岸的风，离镇子有些距离的津渡空晃晃的，一人也没有。
一路往镇子上走，也渐渐光亮些，人还是不多。胡沐青在遇芙的华物畿总见黑夜如昼，便是晚间也有不少人流，此时竟有些不适应。
想了想胡沐青在离家还有些距离的地方选了小路好避开街坊邻里。但近胡府的时候却还是在小门外犹豫起来。
父亲多半是失望的，自去信后始终未收到回执，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他；而母亲的关怀与安慰只怕会让自己觉得更加无用。此时想来恒祺的灯已熄了，而自己在此处却未敢叩响家门。
又站了一会儿胡沐青还是叩了门，不安地在门外等待着。
开门的是母亲，只露出些笑意便让他先进去，自己来锁门。胡沐青想想自己方才在门外的心绪，摇了摇头安静地往自己房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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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裳云本想找到胡沐青，但并无头绪。昨日只留了送信的地址，却全不知晓其他。随着催促苏儒归也不得不带着她赶紧上了船。
这些普通商户散尽后已入夜了。几家管事这才自屿上离开，除了这两日酒会上的决定，今日晨间止瀑的意外让各家管事无心一道，便分头各自坐船。
潘泽瑞刚登上船不久潘琮就叩响了他房间的门，整个人面上挂着冷汗，刚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
“泽瑞先生”潘琮整个人低伏在地，再不抬头，“您定是被人陷害了！”
而潘泽瑞只站在他身前不由有些愕然，他锁紧了房门才厉声开口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此事是先生交代我去做的，但我实在愚鲁，未能见上那姓胡的年轻人。”潘琮话音里带着哭腔，“我昨日暗中去见他时，他只说商会龌龊，不愿再与商会的人见面。”
潘琮顿了顿又磕头道：“我却没想到今日他竟全知晓了！后来他走时我又在他身上闻见桂烟丝的气味，思及先生安排我的事一时慌了神向泽鹤先生说起”
剩下的话未来得及说出口潘琮已被潘泽瑞踹得侧翻在地上，又瑟瑟缩起身子来跪好，含糊地认错。潘泽瑞又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扬起了手想打又停下，低声开口道：“我还当你做事巧妙，真是高看了你！既不想见你，这么说在你之前已有人和他说了。”
他回身踱了几步又道：“你仍要记住此事只留存于你我二人之间。不管是父亲还是大哥，都不许提起。他们把潘家面子声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就算此次因是我们与严家之间的事不会处罚我，我也不再受用了。”
见潘琮呆坐着不答腔，他又抓住了潘琮衣领问道：“听到没有！”
潘琮这才慌乱点头。潘泽瑞将手一甩又说道：“多半是杜家从中作梗。严家本就想要这年轻人，我们正是要严家拿不到人。而严家断不会自己演这么一出。”
门外侍婢敲了敲门唤潘泽瑞的名字，说潘老爷子要见他一面。
严家的人落在最后，尚在渡口等着船。严复茉见严复靖在后头吹着江风无甚兴致，便开口问他：“可是在想今日晨间的事？”
严复靖点了点头，往最前头严夫人那头看了一眼，放轻了声音道：“多半是真的吧？”
“你定看不过眼，我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严复茉那日晚间听杜廷杉说起几家长辈要求他去盯梢胡沐青，也是一样的心情。
杜廷杉一向不喜欢这些事，但作为管事家的人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选择。这些事情从幼时开始就有耳闻，亦有经历。但自己能离开了芙琴吗？显然是无稽之谈。
“不如说你见过了才知晓对的选择有多可贵。”严复茉的声音在江风里散得很快，“我与廷杉就已决定，等轮到我们决断商会时再不会做出这些事。”
“只怕我到时已忍受不了。”严复靖自然明白严复茉也是失望的，“说到底我仍是严家的人。这边足够我无岸可回了。”
见严复茉还想说些什么，严复靖摇了摇头开口道：“我听见潘家的那个年轻人说胡沐青身上有桂烟丝的气味。”
严复茉转头看了看他，也未再言语。过了片刻她才再开口道：“迟些我会与夫人说。难为你了。”
船激起浪的声音，无数水珠也立即把这句话打得支离破碎，两人静默着往船上去了。
从江面上再往内陆的方向上，胡沐青已在往镇子上的渡船了。
当日自己也是趁着夜色抵达的遇芙市，此时回到镇子上也是同样的情形吧。白日里回了恒祺之后犹豫再三才告诉了孙涉，突然才感受到自己的不忍。胡沐青就看着孙涉慢慢点了点头，未多言语，自己搭在他肩膀上安慰的手也被轻轻放下。孙涉有他不得不留在恒祺的理由，但小唐不会再回来了，一向把她当女儿一般看待的孙涉不知会作何感受。
胡沐青不喜欢这种突然有些放不下的感觉。从交代了孙涉接下来与严家的合作开始，他就处在离别的怅惘之中。离开镇子到这里来时自己并无感觉，此地并非家乡却有离愁。
想到苏裳云时他才一扫阴霾露出些笑意。又怕近些的人侧目，转头看着外间的江面。只一想见整个人都有种压不住的明朗。苏裳云的坚定与洞察是他所未知的，也是他更为着迷的原因。
所幸两人那日一见皆未忘怀，也没辜负了心中不安的设想。胡沐青觉得这大概是他来遇芙这一次最值得的事情吧。
红黄色的烛火端正地立在龛上，偶尔因窗缝间泄露的一丝暗风左右轻摇。
“欲念燃青灯，痴妄皆如尘。”年轻人跪坐在房间正中的矮案旁，穿着一身较拂衣更复杂的祭服。祭服的织丝以背上权杖的图案为中心朝六个方向织造，并在各位置按天象以星辰为缀，领口袖口都有伏兽纹，暗纹则是神社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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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不远处跪坐着一名肃然的中年人，听着他解读辰宿之名。
“涡匿于辉，秋宿竭尽。”已是秋宿的末尾了。
“未出错。”那中年人站起身来点了点头，“隐含之意你可记熟了？”
那年轻人应了一声将木牒重新收起来，说道：“解读枢文当不会出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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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记得将祭服放好，平日里还是穿神官的拂衣便是。”中年人嘱托道。
见那年轻人点了头，两人便分往不同的房子去了。
夜渐推移，已到了入睡的时间。
着叠羽纹薄错叶锦缎子拂衣的男子将玉扇弃在一旁已许久未动。那原在近门处案上写文书的人此时则在房内慢慢来回走动着，他似欲开口，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可惜了此次芙琴这么精彩的酒会了。”坐着的男子终于还是起了话头。
“是。”走动着的人却并未接下这个话。
等他又多走了几趟，坐着的人又开口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每次这样来回地走动我见了也烦闷。”
“怪不得我。”脚步却仍是不停，“玦子之后不太方便了。”
“是。”坐着的人也不继续谈论。
再片刻终于还是那走动的人先按捺不住突然停下来说道：“罢了罢了，也不知何时送上报告来。便先说今次的酒会吧。”
“却未曾料到芙琴还有些自己暗中进行的企划。”坐着的男子见此情状又露出些笑意，“革新派经我们传的消息，但看这情形也该有自己的线了。”
“此次迁址的事是革新的人一力促成的，却增加我们这边玦子的风险。”站立的男子虽是续着自己方才提起的话头，却也心不在焉的样子。
“玦子的事已无多少回旋的余地，换了身份才叫人起疑。”坐着的男子盯着玉扇，像是想伸手拿的样子，却始终没有动手，“驿流厅的事我更好奇些。”
“他们当时却未知会，也不曾经提业府告诉了理政阁。”
“怕是芙琴特意压在时间上找他们的。”那男子用手支着头靠在桌上，“过些时日去驿流厅一趟吧。”
又过了些沉默的时候，突然外间响起了敲门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都往门口走去，那坐着的男子起身时还不忘拿起了玉扇。
“革新和我们一道，已得手了。”门外的人见门打开，进入之后掩上才说道。
此时房内才恢复成前日懒散又肃静的模样。
待胡沐青走下舷梯的时候除了穿身而过的江岸的风，离镇子有些距离的津渡空晃晃的，一人也没有。
一路往镇子上走，也渐渐光亮些，人还是不多。胡沐青在遇芙的华物畿总见黑夜如昼，便是晚间也有不少人流，此时竟有些不适应。
想了想胡沐青在离家还有些距离的地方选了小路好避开街坊邻里。但近胡府的时候却还是在小门外犹豫起来。
父亲多半是失望的，自去信后始终未收到回执，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他；而母亲的关怀与安慰只怕会让自己觉得更加无用。此时想来恒祺的灯已熄了，而自己在此处却未敢叩响家门。
又站了一会儿胡沐青还是叩了门，不安地在门外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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