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4.徐侍中上门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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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恩庭此刻脑子转得飞快，他在想应该用何种托词才能将此事圆过去。可对上秦蘅的眼睛，他又觉得心虚。
“你们都辛苦了，下去歇息吧。”于恩庭将杨贤行和何朗都遣了下去。
屋子里，于恩庭与秦蘅二人谁也没先说话，气氛僵持。除了忽闪的蜡烛，没有一丝动静。
“他欺侮我。”于恩庭先开口打破了平静，他试图找一个听上去没有那么粗鲁的词。可说出口后，他依旧觉得难为情起来。
“他不是你舅舅么？”秦蘅讶异。
“不是血亲来的。”于恩庭不知该如何解释。
秦蘅没有说话，他试图理解其中的关系。于恩庭见秦蘅不说话，他也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他才再又开口：“他是母亲另外认的。”
“再不是血亲你也叫他一声舅舅的，怎么”秦蘅略有些明白来龙去脉后，话软了许多。
“谁知道。”于恩庭低下头。
房间里的灯火忽闪，外头守夜给使的影子时不时映在窗上。两个人都又沉默下来，秦蘅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事。
“你今天在府上留宿吧，这个点也该歇下了。”于恩庭开口道。
“好。”秦蘅应了声。
于恩庭起身开门，没有去打扰杨贤行，亲自带秦蘅去客房。秦蘅站在客房门口，神色犹疑。
“不是我动的手，贤行正好进来，慌乱间误杀了，”于恩庭缓声道，“怪不到我身上的。”
闻言秦蘅才放下心，走进房里。天已经快亮了，秦蘅历经这一夜也累得很，很快躺下了。于恩庭亦然，本就乏困难当，解决了事端，终于可以阖眼。
翌日午后，于恩庭还未醒，听门口有传令声，说是门下侍中徐宣哲递帖子来拜访。他连忙起来穿衣洗漱。
徐宣哲与他一向交流不多，不知这时来访，所为何事？于恩庭细细思索起来，近日他不过是跟张万明走得近了些，徐宣哲是特地来提醒他的？
可他与徐宣哲走的并不近，也不该是徐宣哲来提醒
于恩庭越想越不明所以，决定先面见徐宣哲，再见招拆招。
他洗漱完毕，从卧房走到堂屋，徐宣哲已经在此等候许久，一见他来，正要相对行礼。于恩庭长揖止住，请他往榻上坐。徐宣哲遣散了身边跟着的随从，于恩庭见状也让几个站着伺候的退下。
“听说你处置了王海。”徐宣哲看人都离开了，才慢慢开口道。
于恩庭闻言，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觉得身子僵硬，出了魂，心跳也在霎那加快许多。他不知徐宣哲是从何得知的王海名讳，也不知他怎么知道于恩庭处置了王海。
于恩庭面色发白，想开口否认，却仿佛被点了哑穴，不知该如何说。
“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害你，”徐宣哲话语里有着语重心长的味道，他伸手比划道，“当年你才这么高，手才这么小。你把我的手手攥得紧紧的，像在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于恩庭闻言，更加愣神。
“没想到你出息了，也不枉当年你父亲把你交给我，”徐宣哲眼神里带着慈爱，“那天乍一见你，我还没有认出来。又怕会吓着你，一直没有好的理由跟你联系。”
那一刹，于恩庭的内心涌出莫大的悲怆。他这些日子强撑着的坚韧，被徐宣哲彻底摧毁。他再怎么说还是个少年。
于恩庭红了眼眶，并不流泪。他怔怔地站着，也不言语，他盯着徐宣哲的脸，想起他进宫时的场景。
他还记得他那时就没有哭闹，他明白想要活命，就不能害怕。他强忍着惧意，把眼泪逼回心里。他从那时憋住的大哭，到现在总该释放出来了。
他却哭不出来。
于恩庭双腿一软，跪在徐宣哲面前，整个人伏着身子，缩成一团。徐宣哲想扶他起来，不想于恩庭死死蜷着。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于恩庭一字一顿地说道。
于恩庭不知他有没有流眼泪，他把脸埋在衣袖里。直到他情绪恢复了许多，才起来狠狠地朝徐宣哲磕了三个响头。脑袋磕红了，他抬起头看徐宣哲，看到满是担忧神色的徐宣哲，他眼里的软弱又多了三分。
“您能给我说说当年的事么。”于恩庭咬牙问道。
“莫问。既然你如今锦衣玉食，就不要纠结当年事了。”徐宣哲说道，他似乎很忌讳着什么。
“请您告诉我。”于恩庭目光里是满满的恨意。或许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没有什么用处，可他不能一无所知地继续苟活。
“这是你的选择，”徐宣哲叹了口气，“过去的事不如就让他过去。你还是再想一想 ”
“不必，”于恩庭目光如炬，“请您告诉我。”
徐宣哲把于恩庭扶起，又喝了口茶，看着他直叹气。直到于恩庭想再跪，他才开始说从前的事。
原来于恩庭的父亲中书侍郎于盛与徐宣哲是同窗旧友，于盛一向勤恳，人也老实，是中书省的一员良将。
于盛平日里不爱说话，人也正直，别说行贿，就连买菜都不多拿一根葱。
也是如此，使他被中书令张万明看不惯许久。
那件事实质上跟于盛一点关系也没有，有人匿名递帖子，说中书省腐败不堪。蔡子由没有拦住帖子，被当年皇帝看见了，便下令要查。
调查令第一个发给的就是张万明。张万明知道这是皇帝一时兴起，不会细去追究，就推了于盛出来顶罪。
张万明与蔡子由通过气之后，又假造了许多于盛贪腐的证据，自然萧望川c周元等人也掺和了进去，将他们看不过眼的人都往里写了。
一本账本，也毋须对字迹，一个于盛都没有见过的账房先生往刑堂上一站，百口莫辩。
再加上几个自称给他行过贿的书生，铁证如山。
一开始皇帝还口口声声愿闻显据，以核理实。到后来看也不愿看他一眼。
徐宣哲想给于盛请恩以证清白方正，给他洗冤，却被于盛拒绝了。
他只想在牢里跟老友喝一壶酒，嘱托后事。他自知家里人是躲不过去了，只希望徐宣哲能护住他的小儿子。
“航航”徐宣哲越说越激动，不住叫出于恩庭从前名字来。
于恩庭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个名字，可徐宣哲叫出来的那一刻，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情绪。
他以为已经快要愈合的旧伤疤，被徐宣哲整个翻了出来。揭开旧伤疤，比当年摔的时候还要疼。
里头早已化脓和皮肉长在一起的污秽物，也都被掀了出来。
于恩庭想叫疼，但嗓子干涸嘶哑，只发得出如同怪物的吼叫声。
他倒在榻上，使不出力气。他像是在被凌迟，在被刀一点一点地剜肉。
“疼”于恩庭从榻上滚下，跌在地上。徐宣哲急忙想要扶起他，他像个孩童一般地倒在地上不愿起来，望着徐宣哲。
“这个地方，”于恩庭握住徐宣哲的手指，指向自己的心口，“疼呀——”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罪臣之子！
于恩庭大声哭喊，大口喘气，他流了一会儿眼泪，又大声笑起来。
原来于盛是冤枉的，原来家里人都是冤死的！
“于——这个废物！”于恩庭喊骂起来，他知道蔡子由在他府里一定安插了眼线，他不敢叫出那个人的名字。
“他为什么为什么啊？”于恩庭抓着徐宣哲的衣领，他像是在问徐宣哲，又像是在问于盛，“他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就那样认罪了？为什么！”
徐宣哲不说话，想把他拉起来，于恩庭不从，在地上打滚。
于恩庭知道于盛没有和蔡子由对敌的本事，也知道蔡子由诚心想陷害于盛的话，于盛必死无疑。
只是他不甘。
“为什么啊”于恩庭终于失了力，喃喃自语道。徐宣哲趁机将他扶回榻上，这回于恩庭非常听话，他双眼失神，全身瘫软，手却紧紧握着徐宣哲的手，握得紧了，指骨发白。
徐宣哲知道他需要自己缓一会儿，也不说话，时不时用另一只手拍一拍他的手。
许久，于恩庭好像缓过来了，慢慢松了徐宣哲的手。
“当年京城戒严，我逼不得已才送你入的宫，”徐宣哲声音放平解释道，“每年的例检，也是我替你打点的，那个宦官是我的老友。”
于恩庭心里早已清楚，可听徐宣哲亲口说出来，他又想跪。徐宣哲这一回终于拉住了他。
“我当年没替你父亲说情，我已经愧到如今。若不是他把你托付给我，我也想随他一齐去的。”徐宣哲声音低下来。
“没有您，我活不到现在的。直到现在才知道您的恩情，我不知该如何回报。”因为刚才的哭喊，于恩庭的声音十分微弱。
“辅佐好今帝，”徐宣哲话语真挚，“当年蔡子由一句‘芳兰生门，不得不鉏’害死了不少不世之臣。虽说今帝明睿，可蔡子由他”
“不再有的。”于恩庭十分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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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辛苦了，下去歇息吧。”于恩庭将杨贤行和何朗都遣了下去。
屋子里，于恩庭与秦蘅二人谁也没先说话，气氛僵持。除了忽闪的蜡烛，没有一丝动静。
“他欺侮我。”于恩庭先开口打破了平静，他试图找一个听上去没有那么粗鲁的词。可说出口后，他依旧觉得难为情起来。
“他不是你舅舅么？”秦蘅讶异。
“不是血亲来的。”于恩庭不知该如何解释。
秦蘅没有说话，他试图理解其中的关系。于恩庭见秦蘅不说话，他也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他才再又开口：“他是母亲另外认的。”
“再不是血亲你也叫他一声舅舅的，怎么”秦蘅略有些明白来龙去脉后，话软了许多。
“谁知道。”于恩庭低下头。
房间里的灯火忽闪，外头守夜给使的影子时不时映在窗上。两个人都又沉默下来，秦蘅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事。
“你今天在府上留宿吧，这个点也该歇下了。”于恩庭开口道。
“好。”秦蘅应了声。
于恩庭起身开门，没有去打扰杨贤行，亲自带秦蘅去客房。秦蘅站在客房门口，神色犹疑。
“不是我动的手，贤行正好进来，慌乱间误杀了，”于恩庭缓声道，“怪不到我身上的。”
闻言秦蘅才放下心，走进房里。天已经快亮了，秦蘅历经这一夜也累得很，很快躺下了。于恩庭亦然，本就乏困难当，解决了事端，终于可以阖眼。
翌日午后，于恩庭还未醒，听门口有传令声，说是门下侍中徐宣哲递帖子来拜访。他连忙起来穿衣洗漱。
徐宣哲与他一向交流不多，不知这时来访，所为何事？于恩庭细细思索起来，近日他不过是跟张万明走得近了些，徐宣哲是特地来提醒他的？
可他与徐宣哲走的并不近，也不该是徐宣哲来提醒
于恩庭越想越不明所以，决定先面见徐宣哲，再见招拆招。
他洗漱完毕，从卧房走到堂屋，徐宣哲已经在此等候许久，一见他来，正要相对行礼。于恩庭长揖止住，请他往榻上坐。徐宣哲遣散了身边跟着的随从，于恩庭见状也让几个站着伺候的退下。
“听说你处置了王海。”徐宣哲看人都离开了，才慢慢开口道。
于恩庭闻言，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觉得身子僵硬，出了魂，心跳也在霎那加快许多。他不知徐宣哲是从何得知的王海名讳，也不知他怎么知道于恩庭处置了王海。
于恩庭面色发白，想开口否认，却仿佛被点了哑穴，不知该如何说。
“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害你，”徐宣哲话语里有着语重心长的味道，他伸手比划道，“当年你才这么高，手才这么小。你把我的手手攥得紧紧的，像在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于恩庭闻言，更加愣神。
“没想到你出息了，也不枉当年你父亲把你交给我，”徐宣哲眼神里带着慈爱，“那天乍一见你，我还没有认出来。又怕会吓着你，一直没有好的理由跟你联系。”
那一刹，于恩庭的内心涌出莫大的悲怆。他这些日子强撑着的坚韧，被徐宣哲彻底摧毁。他再怎么说还是个少年。
于恩庭红了眼眶，并不流泪。他怔怔地站着，也不言语，他盯着徐宣哲的脸，想起他进宫时的场景。
他还记得他那时就没有哭闹，他明白想要活命，就不能害怕。他强忍着惧意，把眼泪逼回心里。他从那时憋住的大哭，到现在总该释放出来了。
他却哭不出来。
于恩庭双腿一软，跪在徐宣哲面前，整个人伏着身子，缩成一团。徐宣哲想扶他起来，不想于恩庭死死蜷着。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于恩庭一字一顿地说道。
于恩庭不知他有没有流眼泪，他把脸埋在衣袖里。直到他情绪恢复了许多，才起来狠狠地朝徐宣哲磕了三个响头。脑袋磕红了，他抬起头看徐宣哲，看到满是担忧神色的徐宣哲，他眼里的软弱又多了三分。
“您能给我说说当年的事么。”于恩庭咬牙问道。
“莫问。既然你如今锦衣玉食，就不要纠结当年事了。”徐宣哲说道，他似乎很忌讳着什么。
“请您告诉我。”于恩庭目光里是满满的恨意。或许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没有什么用处，可他不能一无所知地继续苟活。
“这是你的选择，”徐宣哲叹了口气，“过去的事不如就让他过去。你还是再想一想 ”
“不必，”于恩庭目光如炬，“请您告诉我。”
徐宣哲把于恩庭扶起，又喝了口茶，看着他直叹气。直到于恩庭想再跪，他才开始说从前的事。
原来于恩庭的父亲中书侍郎于盛与徐宣哲是同窗旧友，于盛一向勤恳，人也老实，是中书省的一员良将。
于盛平日里不爱说话，人也正直，别说行贿，就连买菜都不多拿一根葱。
也是如此，使他被中书令张万明看不惯许久。
那件事实质上跟于盛一点关系也没有，有人匿名递帖子，说中书省腐败不堪。蔡子由没有拦住帖子，被当年皇帝看见了，便下令要查。
调查令第一个发给的就是张万明。张万明知道这是皇帝一时兴起，不会细去追究，就推了于盛出来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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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账本，也毋须对字迹，一个于盛都没有见过的账房先生往刑堂上一站，百口莫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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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宣哲想给于盛请恩以证清白方正，给他洗冤，却被于盛拒绝了。
他只想在牢里跟老友喝一壶酒，嘱托后事。他自知家里人是躲不过去了，只希望徐宣哲能护住他的小儿子。
“航航”徐宣哲越说越激动，不住叫出于恩庭从前名字来。
于恩庭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个名字，可徐宣哲叫出来的那一刻，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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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头早已化脓和皮肉长在一起的污秽物，也都被掀了出来。
于恩庭想叫疼，但嗓子干涸嘶哑，只发得出如同怪物的吼叫声。
他倒在榻上，使不出力气。他像是在被凌迟，在被刀一点一点地剜肉。
“疼”于恩庭从榻上滚下，跌在地上。徐宣哲急忙想要扶起他，他像个孩童一般地倒在地上不愿起来，望着徐宣哲。
“这个地方，”于恩庭握住徐宣哲的手指，指向自己的心口，“疼呀——”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罪臣之子！
于恩庭大声哭喊，大口喘气，他流了一会儿眼泪，又大声笑起来。
原来于盛是冤枉的，原来家里人都是冤死的！
“于——这个废物！”于恩庭喊骂起来，他知道蔡子由在他府里一定安插了眼线，他不敢叫出那个人的名字。
“他为什么为什么啊？”于恩庭抓着徐宣哲的衣领，他像是在问徐宣哲，又像是在问于盛，“他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就那样认罪了？为什么！”
徐宣哲不说话，想把他拉起来，于恩庭不从，在地上打滚。
于恩庭知道于盛没有和蔡子由对敌的本事，也知道蔡子由诚心想陷害于盛的话，于盛必死无疑。
只是他不甘。
“为什么啊”于恩庭终于失了力，喃喃自语道。徐宣哲趁机将他扶回榻上，这回于恩庭非常听话，他双眼失神，全身瘫软，手却紧紧握着徐宣哲的手，握得紧了，指骨发白。
徐宣哲知道他需要自己缓一会儿，也不说话，时不时用另一只手拍一拍他的手。
许久，于恩庭好像缓过来了，慢慢松了徐宣哲的手。
“当年京城戒严，我逼不得已才送你入的宫，”徐宣哲声音放平解释道，“每年的例检，也是我替你打点的，那个宦官是我的老友。”
于恩庭心里早已清楚，可听徐宣哲亲口说出来，他又想跪。徐宣哲这一回终于拉住了他。
“我当年没替你父亲说情，我已经愧到如今。若不是他把你托付给我，我也想随他一齐去的。”徐宣哲声音低下来。
“没有您，我活不到现在的。直到现在才知道您的恩情，我不知该如何回报。”因为刚才的哭喊，于恩庭的声音十分微弱。
“辅佐好今帝，”徐宣哲话语真挚，“当年蔡子由一句‘芳兰生门，不得不鉏’害死了不少不世之臣。虽说今帝明睿，可蔡子由他”
“不再有的。”于恩庭十分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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