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废人与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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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邹红川和父亲到区民政局报道。
民政局的领导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个子不高，知道了邹红川的简单情况后，忍不住说了句：“那他现在回来不成了废人了吗？”
邹红川当时听了心里一阵刺痛。
父亲听后，脸上肌肉抽缩，眼泪一漫，差点要失声痛哭！
邹红川不敢看父亲的脸，将脸转向一边，心里却在痛苦的自问：我是废人？我是废人吗？我真的是废人吗？不错，我是个废人！我还是个罪人！我害地母亲受了那么大的罪！我不是罪人又是什么？我是个废人，也是个罪人！哈哈哈——
邹红川心里发疯似的狂笑着，脸上却是痛悔之极的表情！
1998年，10月份。
马路两边的杨树开始大量地落叶子，一片一片黄黄的落叶离开大树，缓缓的飘荡着，缓缓的落到地面，那一片片黄叶仿佛小孩子的梦想， 一个一个落在尘土中！
大连市金州区龙王村，被中间一条南北朝向的大道隔成了两片，东面不大，也不怎么繁华，西面却又大又热闹！
村政府就在道西面，龙王市场也在道西面。
龙王市场虽然不大，东西走向也只有不到一百五十米，却是龙王村唯一的市场！
市场东头两边有几栋象样的楼房，八层，中间的门店也比较正规，是新修地房子，二层！
在市场的西面紧挨着东头的就是一条土路，虽然两边都是破旧的失修的平房，但是这条路却有着悠久的历史，在这块脏污不堪的土路上，有卖菜的，卖米油的，以及卖衣服锅碗瓢盆等等，基本上生活中用地东西这里都有！
袁万春，年轻潇洒，一头长发，象个艺术家，偏偏又有着郑伊健般的放荡不羁！
袁万春是南方人，千里迢迢来到寒冷的东北来讨个生路，本来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应该来这里！
不过，袁万春认识一个人，就是自己的老婆——陈素华！
陈素华个子不高，也是南方人，和袁万春是一个县城的皮肤很白，不过很瘦，属于营养不良的那种瘦！
陈素华来东北也没有几天，在这里认识的人比袁万春多不了几个，本来也没有本事帮袁万春，不过，陈素华也认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陈素华的三舅邹孝银，也就是邹红川的父亲！
邹孝银毕竟当了几十年兵，属于正团级，因为龙王村紧挨着大连陆军学院，所以邹孝银在当地还算有点知名度，加上邹孝银有着古道热肠，喜欢帮助人，所以龙王村的人很多都认识邹孝银，也很尊重邹孝银！
陈素华刚来的几年在龙王海边的酸菜厂干了一段时间，后来不干了，现在和老公袁万春在这条破马路上的拐角处租了间小房子，卖点菜，赚点小钱勉强混口饭吃！
上午十点多钟，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可惜袁万春的菜却没有卖掉多少，袁万春瞅着来往的人群，巴不得每个人都能过来买点菜，甚至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经过，心里也有种强烈的希望小孩子能在他这里买菜的渴望，哪怕只是买片菜叶也好啊？
陈素华手里拿着梳子，站在墙边的小镜子前梳理长长地头发。
袁万春站在门口有点累了，看了摆在门口旁边的一小堆菜一眼，回头找个小凳子坐在门口。
陈素华转身朝门口走去，边走边梳理一头长发，望了望菜板上的菜，道：“咦，早上不是有三捆小白菜吗？怎么只有两捆了？”
袁万春侧身瞅了老婆一眼，哼了一声道：“什么三捆？早上明明只有两捆！”
陈素华急道：“早上我明明拿了三捆小白菜，现在就只有两捆了？你是不是卖了一捆？”
袁万春有点不耐烦的道：“什么三捆？我站在这里的时候就只有两捆，我根本就没有卖一捆！到现在我连一片菜叶都没有卖掉！”说着说着，袁万春变地有点沮丧！
陈素华更急了，一张营养不良的白脸更加白了，气道：“我一大早明明放着三捆小白菜，三捆油菜，喽，你看油菜不是有三捆吗？”说着，陈素华伸出细如火柴棍般的手指，指着菜板上的几捆油菜！
袁万春脸色显地更加不耐烦，强忍心里的火气，道：“早上你不是先卖了一会儿吗？你是不是卖掉了？”
陈素华脸色仍然很白，道：“我卖了？什么我——”
说到这，陈素华脸色又变了，变地有点难为情，不好意思的道：“哦，我想起来了，我早上是卖了一捆！”说完，俏白的脸一下子变地通红！
袁万春虽然被老婆冤枉了一顿，却很大度的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袁万春没有说什么，陈素华又开始说上了：“你呀，成天就是卖这点菜，就不知道干点别的？卖这点菜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袁万春甩了甩长发，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我这叫学习经验，其实不论做什么道理都是一样的，只要你抓住了窍门，就一定会成功！你别看我现在是卖点小菜，将来我可能会做大生意，那时一个生意都是百万千万地——”
陈素华撇嘴道：“就你呀？做梦吧！”
袁万春正色道：“哎，我可不是做梦，不信，我们走着瞧！”
陈素华仍旧一脸怀疑，不屑的道：“你呀，还是老老实实干点什么工作吧，不要成天守着这个破摊子，我守这个摊子就行了！”
袁万春皱着眉深表怀疑的道：“你？你能行吗？”
陈素华杏眼睁地溜圆，怒道：“怎么了？我不行吗？”
袁万春怪笑两声，不说话了！
袁万春不想说话，陈素华却非逼着他说话：“你说呀？你怎么不说话？”
袁万春不理她，望着门外，忽然道：“有人来了！”
陈素华道：“谁来了？你别告诉我三舅来了？”
袁万春忽然手指头放在嘴边，作嘘声状，小声道：“是老三来了！”
陈素华眼一瞪，道：“哪个老三？你说地是红川三哥吗？”
袁万春微微点点头，若不是离地近，陈素华几乎看不出来袁万春曾经点过头！
远处，明亮的阳光下，邹红川正慢慢朝这边走来，这么亮的天，邹红川的身形却显地很落寞，象经历了几十年风雨的老人，虽然邹红川还很年轻，脸上却似乎有着他这种年纪不该有的落寞和忧伤！
人还年轻，眼睛却已不再年轻！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睛不再年轻，心是否也已不再年轻？
邹红川已经复员两个月了，身上却还穿着部队发地“黄皮子”！
为什么？
——是邹红川没有便装？
——还是邹红川没有钱买便装？
陈素华望着邹红川，道：“红川三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邹红川走到门口，进去，找到一个小凳子坐下来，叹了口气道：“反正没事，过来看看。”
陈素华道：“你不是在军校上学吗？怎么今天不用上课？”
邹红川闻言，心里一痛，脸色变了一下，低头不说话。
袁万春在旁边赶紧伸手拽几下陈素华的衣袖，陈素华望望老公，又瞅瞅邹红川，一脸的不解，最后目光落在老公身上，等着老公解释下。
袁万春却不吱声，只是嘴里“嗯嗯”两声，似咳非咳！
陈素华脸色大变，心里一阵惊恐不安的感觉，紧张的盯着邹红川，吞吞吐吐的道：“红川三哥，你，你不是——”
邹红川抬起头，眼睛红红的，仰天长叹道：“我，我已经不念了，我——”
陈素华脸色变地异常紧张和不安，道：“你说你不念了？你不在军校念了？为，为什么？”
邹红川又垂下头，象俯首认罪的犯人一样，堂妹刚才所说地每一个字都象一根长长的针，深深地扎进邹红川的心！
袁万春又干咳两声，道：“不念就不念吧，有什么大不了的?回来发展不也挺好！”
陈素华象看着和自己有血海深仇的人一样，狠狠地盯了袁万春一眼。
袁万春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赶紧移开了视线，嘴巴也闭地紧紧的，似乎怕自己一张嘴，满嘴的牙就会掉下来！
陈素华情绪突然间变地很激动，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陈素华没有说出来，邹红川心里却似乎听到了对方想说地话：你为什么这么傻？这么好的工作为什么不要？你回来能做什么？
邹红川望着坑坑洼洼的地面，脸上肌肉崩地紧紧地。
袁万春清下嗓子，咳嗽一下，道：“唉，现在都回来了，说那些还有什么用？”
陈素华盯着邹红川，眼睛湿湿地，邹红川望了陈素华的眼睛一眼，突然间心里一惊，全身一震，觉得陈素华望着自己的眼神很熟稔，很像母亲看自己的眼神，想到母亲，邹红川心里又是一阵剧痛！
三个人沉默了很久，门外走来走去地人不少，却没有一个人买袁万春的菜。
邹红川忽然站起来，道：“我去上面看看！”
袁万春抬起头，道：“是不是上奎那？”
邹红川点点头。
陈素华也抬起头，眼睛里有泪将溢未溢！
陈素华道：“你去我大哥家吗？”
邹红川还是没有说话，还是点点头，然后转身走了。
陈万奎是陈素华的大哥，三十岁左右，和小弟陈万福住在一个院子里，陈万奎以赶海为生，而陈万福则在一家小工厂上班。
陈万奎的老婆叫任淑梅，在龙王纸箱厂上班，陈万福的老婆叫召芬，和老公在一个厂上班。
从小袁家旁边的小土路往北走，大红四十米左右，往东边一个小斜坡上去，走几步路就到了陈万奎等人居住的地方。
这是一个很大的院子，正中三间正房，中间是厨房，两家人共用，西边是陈万奎一家住，东边是黒龙江一家，听说黒龙江那家也是赶海，不过是用船，所以生活也好点，几乎天天都有鱼有肉吃。
院子南面的右边，有一间小矮房，是陈万福两口子住地，在南面铁门处的东边，还有两间小房子，是邹红川的表哥杨人树两口子住地，
而杨人树的老婆叫陈万英，则是陈万奎的大姐，和任淑梅同在纸箱厂上班。
此时，正是上午十点多，邹红川走到院子门口，看到杨人树家的门紧关着，知道杨人树和陈万奎赶海还没有回来。
走进院子，左侧小房子门口，胖胖的陈万福老婆召芬正在门前晒衣服。
召芬个子不高，皮肤挺白，而且有点胖，按里象她们这样千里迢迢来到异乡打工的人很少有她这样胖地，象任淑梅和陈万英都是又干又瘦，象个活僵尸！
所以召芬这样的人，吃地不好，又吃了那么多苦，也能长这么胖，简直可以算是个奇迹！
——难道吃地“苦”也多了也能变胖？
“你来了？”召芬边晒衣服，边和邹红川打招呼。
邹红川点点头。
虽然召芬象往常一样笑着和自己打招呼，甚至笑容也和以前一模一样，标准没有降低一点，但邹红川却从心里感觉到她的笑容发生了变化——质的变化！
实际上，自从邹红川从军校退学以后，不但家里人看自己的眼神变了，就连这些离地比较远点的亲戚等人也变了。
邹红川感觉到了，而且感觉是那么清晰，却又那么痛楚，可是自己能说什么？
现在邹红川已经有点“省悟”，潜意识中预感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
正屋的门很破旧，显得房子很久远，房子虽然很破旧，却依然还在，而当年曾在这里住过的人呢？
又剩下几个？
进了屋，里面有点阴暗潮湿，左手边靠门处是陈万奎家的灶台，右手边是另一家的灶台。
邹红川慢慢地向前走着，北面靠近墙角处有一个大水缸，大水缸的旁边有一个破旧的碗柜，碗柜很“老”，和房子比，也不知是谁更“老”些？
上层碗柜里放着一大碗米饭，米饭上面还有一些菜。
米饭已经变凉，菜也不是很好吃的菜，可是，邹红川看着这碗再普通不过的菜，却感觉自己食指大动，肚子里似乎有声音传出！
的确，从早上开始，直到现在还没有吃早饭，在家里虽然父亲做了早饭，却没有人叫自己吃饭，是父亲忘记了？
还是后妈不让父亲叫自己？
邹红川心里很怀疑，而且自己母亲刚刚离去不久，后妈就迫不及待地来了，还带着一个小女儿，小女儿叫邹玉霞，比自己小好几岁，长相一般，和她母亲一样，长了一个“趴鼻子”！
唉，十个后妈九个坏！
剩下一个不好不坏！
开始，后妈和自己相处还是挺“融洽”，可是过不了几天，邹红川就感觉不对劲，后妈虽然还是经常跟自己笑，但那个笑容却象是一个老妓女的笑，没有一点儿“真情实意”！
而且，从后妈很不自然的笑容中，邹红川清楚的看到和感觉到后妈笑容背后隐藏的一丝深深的担忧和恐惧！
——后妈在担忧什么？
——后妈又在恐惧什么？
早饭不知道做了多少，反正邹红川打开自家的碗柜，却发现碗筷似乎刚刚买地似地，干净的很，只有一小盘咸菜放在碗柜里，此外没有一粒米——煮熟地米！
邹红川心里深深的叹息一下，就怏怏不乐的来到了龙王庙。
此时已经快接近晌午，陈万奎赶海还没有回来，任淑梅快下班了，邹红川的肚子正是最饿地时候，如今这碗冰凉的米饭在邹红川的眼里却成了美味佳肴，甚至世上再没有什么山珍海味比它香！
这碗最普通的米饭对邹红川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邹红川忍不住就想把这碗冰凉的米饭几口吃掉！
吃个精光，一粒米都不剩！
可是，邹红川又怎么能吃这碗饭？
这碗饭是陈万奎一大早三四点钟去摸黒赶海，任淑梅早上上班前给他做地，就是等老公赶完海回来后吃地！
邹红川久久地凝视着这碗冰冷的米饭，似乎还在强提精神抵抗这碗米饭对自己的诱惑！
也不知这碗米饭对邹红川的诱惑力有没有一个最美丽的少女一丝不挂时对邹红川的诱惑力深？
邹红川痛苦而不舍地望着这碗冰冷的米饭，心里忽然想道如果自己吃完了这碗饭，陈万奎回来时再煮点吃地不就行了？
想到这，邹红川暗淡无光的眼睛忽然一亮，早已蓄势待发的右手忍不住伸出去了一点儿，只有一点点儿！
因为邹红川马上又止住了这种想法和行动，在伸手出去的一瞬间，邹红川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做，这样做绝对是一件没有尊严和面子的事情！
邹红川必竟念了十多年的书，还上过大学，还是本科队，岂能做出如此丢人的事情？
可是，那碗冰冷的米饭却似乎正在冒着诱人的香味，让邹红川肚子越来越饿，抵抗力越来越差！
这碗饭自己到底吃还是不吃？
邹红川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为一碗冰凉的米饭如此纠结，如此痛苦!
如果自己还在部队就好了，部队“包吃包住”，从来不会一碗饭发愁！
如今呢?
自从从部队回来后，自己的那点复员军费早已花光了，身上如今真的是身无分文，连买个馒头的钱都没有！
要是自己不回来，天天有饭吃，而且将来毕业后可是一名光荣的军官，前途无量！
如今呢？
又是怎样的光景？
想到这，邹红川内心又是一阵刺痛！
邹红川不想再想下去，把回忆的软件程序关掉了，可是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竟然关不掉回忆的软件，邹红川只好强行关掉回忆的软件。
不好，“电脑”死机了，系统重启！
邹红川的大脑现在一片空白，重启时间五分五十五秒，击败了全国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的“人脑”！
邹红川从恍惚状态中清醒过来，大脑所有的细胞开始正常工作!
默默地走到了门外，外面阳光刺眼，召芬已经晒完了衣服，正在家里做饭，看见邹红川过来了，寻思了一下，道：“中午在我这吃点吧！”
邹红川望着相貌平平有点胖的召芬，心里一阵无言的感动，嘴巴张开，本来想说：“好的！”
可是话到嘴边又改成了：“不用了，我先回去了！”
召芬又道：“急什么？在这里玩一会儿，等下奎他们就回来了！”
邹红川眼睛望着远方，神色黯然的道：“好吧，我先上市场上逛会儿，一会儿再回来！”
召芬眼睛里忽然露出一种奇怪的感情，把手里的菜叶往锅里一丢，道：“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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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政局的领导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个子不高，知道了邹红川的简单情况后，忍不住说了句：“那他现在回来不成了废人了吗？”
邹红川当时听了心里一阵刺痛。
父亲听后，脸上肌肉抽缩，眼泪一漫，差点要失声痛哭！
邹红川不敢看父亲的脸，将脸转向一边，心里却在痛苦的自问：我是废人？我是废人吗？我真的是废人吗？不错，我是个废人！我还是个罪人！我害地母亲受了那么大的罪！我不是罪人又是什么？我是个废人，也是个罪人！哈哈哈——
邹红川心里发疯似的狂笑着，脸上却是痛悔之极的表情！
1998年，10月份。
马路两边的杨树开始大量地落叶子，一片一片黄黄的落叶离开大树，缓缓的飘荡着，缓缓的落到地面，那一片片黄叶仿佛小孩子的梦想， 一个一个落在尘土中！
大连市金州区龙王村，被中间一条南北朝向的大道隔成了两片，东面不大，也不怎么繁华，西面却又大又热闹！
村政府就在道西面，龙王市场也在道西面。
龙王市场虽然不大，东西走向也只有不到一百五十米，却是龙王村唯一的市场！
市场东头两边有几栋象样的楼房，八层，中间的门店也比较正规，是新修地房子，二层！
在市场的西面紧挨着东头的就是一条土路，虽然两边都是破旧的失修的平房，但是这条路却有着悠久的历史，在这块脏污不堪的土路上，有卖菜的，卖米油的，以及卖衣服锅碗瓢盆等等，基本上生活中用地东西这里都有！
袁万春，年轻潇洒，一头长发，象个艺术家，偏偏又有着郑伊健般的放荡不羁！
袁万春是南方人，千里迢迢来到寒冷的东北来讨个生路，本来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应该来这里！
不过，袁万春认识一个人，就是自己的老婆——陈素华！
陈素华个子不高，也是南方人，和袁万春是一个县城的皮肤很白，不过很瘦，属于营养不良的那种瘦！
陈素华来东北也没有几天，在这里认识的人比袁万春多不了几个，本来也没有本事帮袁万春，不过，陈素华也认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陈素华的三舅邹孝银，也就是邹红川的父亲！
邹孝银毕竟当了几十年兵，属于正团级，因为龙王村紧挨着大连陆军学院，所以邹孝银在当地还算有点知名度，加上邹孝银有着古道热肠，喜欢帮助人，所以龙王村的人很多都认识邹孝银，也很尊重邹孝银！
陈素华刚来的几年在龙王海边的酸菜厂干了一段时间，后来不干了，现在和老公袁万春在这条破马路上的拐角处租了间小房子，卖点菜，赚点小钱勉强混口饭吃！
上午十点多钟，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可惜袁万春的菜却没有卖掉多少，袁万春瞅着来往的人群，巴不得每个人都能过来买点菜，甚至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经过，心里也有种强烈的希望小孩子能在他这里买菜的渴望，哪怕只是买片菜叶也好啊？
陈素华手里拿着梳子，站在墙边的小镜子前梳理长长地头发。
袁万春站在门口有点累了，看了摆在门口旁边的一小堆菜一眼，回头找个小凳子坐在门口。
陈素华转身朝门口走去，边走边梳理一头长发，望了望菜板上的菜，道：“咦，早上不是有三捆小白菜吗？怎么只有两捆了？”
袁万春侧身瞅了老婆一眼，哼了一声道：“什么三捆？早上明明只有两捆！”
陈素华急道：“早上我明明拿了三捆小白菜，现在就只有两捆了？你是不是卖了一捆？”
袁万春有点不耐烦的道：“什么三捆？我站在这里的时候就只有两捆，我根本就没有卖一捆！到现在我连一片菜叶都没有卖掉！”说着说着，袁万春变地有点沮丧！
陈素华更急了，一张营养不良的白脸更加白了，气道：“我一大早明明放着三捆小白菜，三捆油菜，喽，你看油菜不是有三捆吗？”说着，陈素华伸出细如火柴棍般的手指，指着菜板上的几捆油菜！
袁万春脸色显地更加不耐烦，强忍心里的火气，道：“早上你不是先卖了一会儿吗？你是不是卖掉了？”
陈素华脸色仍然很白，道：“我卖了？什么我——”
说到这，陈素华脸色又变了，变地有点难为情，不好意思的道：“哦，我想起来了，我早上是卖了一捆！”说完，俏白的脸一下子变地通红！
袁万春虽然被老婆冤枉了一顿，却很大度的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袁万春没有说什么，陈素华又开始说上了：“你呀，成天就是卖这点菜，就不知道干点别的？卖这点菜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袁万春甩了甩长发，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我这叫学习经验，其实不论做什么道理都是一样的，只要你抓住了窍门，就一定会成功！你别看我现在是卖点小菜，将来我可能会做大生意，那时一个生意都是百万千万地——”
陈素华撇嘴道：“就你呀？做梦吧！”
袁万春正色道：“哎，我可不是做梦，不信，我们走着瞧！”
陈素华仍旧一脸怀疑，不屑的道：“你呀，还是老老实实干点什么工作吧，不要成天守着这个破摊子，我守这个摊子就行了！”
袁万春皱着眉深表怀疑的道：“你？你能行吗？”
陈素华杏眼睁地溜圆，怒道：“怎么了？我不行吗？”
袁万春怪笑两声，不说话了！
袁万春不想说话，陈素华却非逼着他说话：“你说呀？你怎么不说话？”
袁万春不理她，望着门外，忽然道：“有人来了！”
陈素华道：“谁来了？你别告诉我三舅来了？”
袁万春忽然手指头放在嘴边，作嘘声状，小声道：“是老三来了！”
陈素华眼一瞪，道：“哪个老三？你说地是红川三哥吗？”
袁万春微微点点头，若不是离地近，陈素华几乎看不出来袁万春曾经点过头！
远处，明亮的阳光下，邹红川正慢慢朝这边走来，这么亮的天，邹红川的身形却显地很落寞，象经历了几十年风雨的老人，虽然邹红川还很年轻，脸上却似乎有着他这种年纪不该有的落寞和忧伤！
人还年轻，眼睛却已不再年轻！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睛不再年轻，心是否也已不再年轻？
邹红川已经复员两个月了，身上却还穿着部队发地“黄皮子”！
为什么？
——是邹红川没有便装？
——还是邹红川没有钱买便装？
陈素华望着邹红川，道：“红川三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邹红川走到门口，进去，找到一个小凳子坐下来，叹了口气道：“反正没事，过来看看。”
陈素华道：“你不是在军校上学吗？怎么今天不用上课？”
邹红川闻言，心里一痛，脸色变了一下，低头不说话。
袁万春在旁边赶紧伸手拽几下陈素华的衣袖，陈素华望望老公，又瞅瞅邹红川，一脸的不解，最后目光落在老公身上，等着老公解释下。
袁万春却不吱声，只是嘴里“嗯嗯”两声，似咳非咳！
陈素华脸色大变，心里一阵惊恐不安的感觉，紧张的盯着邹红川，吞吞吐吐的道：“红川三哥，你，你不是——”
邹红川抬起头，眼睛红红的，仰天长叹道：“我，我已经不念了，我——”
陈素华脸色变地异常紧张和不安，道：“你说你不念了？你不在军校念了？为，为什么？”
邹红川又垂下头，象俯首认罪的犯人一样，堂妹刚才所说地每一个字都象一根长长的针，深深地扎进邹红川的心！
袁万春又干咳两声，道：“不念就不念吧，有什么大不了的?回来发展不也挺好！”
陈素华象看着和自己有血海深仇的人一样，狠狠地盯了袁万春一眼。
袁万春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赶紧移开了视线，嘴巴也闭地紧紧的，似乎怕自己一张嘴，满嘴的牙就会掉下来！
陈素华情绪突然间变地很激动，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陈素华没有说出来，邹红川心里却似乎听到了对方想说地话：你为什么这么傻？这么好的工作为什么不要？你回来能做什么？
邹红川望着坑坑洼洼的地面，脸上肌肉崩地紧紧地。
袁万春清下嗓子，咳嗽一下，道：“唉，现在都回来了，说那些还有什么用？”
陈素华盯着邹红川，眼睛湿湿地，邹红川望了陈素华的眼睛一眼，突然间心里一惊，全身一震，觉得陈素华望着自己的眼神很熟稔，很像母亲看自己的眼神，想到母亲，邹红川心里又是一阵剧痛！
三个人沉默了很久，门外走来走去地人不少，却没有一个人买袁万春的菜。
邹红川忽然站起来，道：“我去上面看看！”
袁万春抬起头，道：“是不是上奎那？”
邹红川点点头。
陈素华也抬起头，眼睛里有泪将溢未溢！
陈素华道：“你去我大哥家吗？”
邹红川还是没有说话，还是点点头，然后转身走了。
陈万奎是陈素华的大哥，三十岁左右，和小弟陈万福住在一个院子里，陈万奎以赶海为生，而陈万福则在一家小工厂上班。
陈万奎的老婆叫任淑梅，在龙王纸箱厂上班，陈万福的老婆叫召芬，和老公在一个厂上班。
从小袁家旁边的小土路往北走，大红四十米左右，往东边一个小斜坡上去，走几步路就到了陈万奎等人居住的地方。
这是一个很大的院子，正中三间正房，中间是厨房，两家人共用，西边是陈万奎一家住，东边是黒龙江一家，听说黒龙江那家也是赶海，不过是用船，所以生活也好点，几乎天天都有鱼有肉吃。
院子南面的右边，有一间小矮房，是陈万福两口子住地，在南面铁门处的东边，还有两间小房子，是邹红川的表哥杨人树两口子住地，
而杨人树的老婆叫陈万英，则是陈万奎的大姐，和任淑梅同在纸箱厂上班。
此时，正是上午十点多，邹红川走到院子门口，看到杨人树家的门紧关着，知道杨人树和陈万奎赶海还没有回来。
走进院子，左侧小房子门口，胖胖的陈万福老婆召芬正在门前晒衣服。
召芬个子不高，皮肤挺白，而且有点胖，按里象她们这样千里迢迢来到异乡打工的人很少有她这样胖地，象任淑梅和陈万英都是又干又瘦，象个活僵尸！
所以召芬这样的人，吃地不好，又吃了那么多苦，也能长这么胖，简直可以算是个奇迹！
——难道吃地“苦”也多了也能变胖？
“你来了？”召芬边晒衣服，边和邹红川打招呼。
邹红川点点头。
虽然召芬象往常一样笑着和自己打招呼，甚至笑容也和以前一模一样，标准没有降低一点，但邹红川却从心里感觉到她的笑容发生了变化——质的变化！
实际上，自从邹红川从军校退学以后，不但家里人看自己的眼神变了，就连这些离地比较远点的亲戚等人也变了。
邹红川感觉到了，而且感觉是那么清晰，却又那么痛楚，可是自己能说什么？
现在邹红川已经有点“省悟”，潜意识中预感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
正屋的门很破旧，显得房子很久远，房子虽然很破旧，却依然还在，而当年曾在这里住过的人呢？
又剩下几个？
进了屋，里面有点阴暗潮湿，左手边靠门处是陈万奎家的灶台，右手边是另一家的灶台。
邹红川慢慢地向前走着，北面靠近墙角处有一个大水缸，大水缸的旁边有一个破旧的碗柜，碗柜很“老”，和房子比，也不知是谁更“老”些？
上层碗柜里放着一大碗米饭，米饭上面还有一些菜。
米饭已经变凉，菜也不是很好吃的菜，可是，邹红川看着这碗再普通不过的菜，却感觉自己食指大动，肚子里似乎有声音传出！
的确，从早上开始，直到现在还没有吃早饭，在家里虽然父亲做了早饭，却没有人叫自己吃饭，是父亲忘记了？
还是后妈不让父亲叫自己？
邹红川心里很怀疑，而且自己母亲刚刚离去不久，后妈就迫不及待地来了，还带着一个小女儿，小女儿叫邹玉霞，比自己小好几岁，长相一般，和她母亲一样，长了一个“趴鼻子”！
唉，十个后妈九个坏！
剩下一个不好不坏！
开始，后妈和自己相处还是挺“融洽”，可是过不了几天，邹红川就感觉不对劲，后妈虽然还是经常跟自己笑，但那个笑容却象是一个老妓女的笑，没有一点儿“真情实意”！
而且，从后妈很不自然的笑容中，邹红川清楚的看到和感觉到后妈笑容背后隐藏的一丝深深的担忧和恐惧！
——后妈在担忧什么？
——后妈又在恐惧什么？
早饭不知道做了多少，反正邹红川打开自家的碗柜，却发现碗筷似乎刚刚买地似地，干净的很，只有一小盘咸菜放在碗柜里，此外没有一粒米——煮熟地米！
邹红川心里深深的叹息一下，就怏怏不乐的来到了龙王庙。
此时已经快接近晌午，陈万奎赶海还没有回来，任淑梅快下班了，邹红川的肚子正是最饿地时候，如今这碗冰凉的米饭在邹红川的眼里却成了美味佳肴，甚至世上再没有什么山珍海味比它香！
这碗最普通的米饭对邹红川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邹红川忍不住就想把这碗冰凉的米饭几口吃掉！
吃个精光，一粒米都不剩！
可是，邹红川又怎么能吃这碗饭？
这碗饭是陈万奎一大早三四点钟去摸黒赶海，任淑梅早上上班前给他做地，就是等老公赶完海回来后吃地！
邹红川久久地凝视着这碗冰冷的米饭，似乎还在强提精神抵抗这碗米饭对自己的诱惑！
也不知这碗米饭对邹红川的诱惑力有没有一个最美丽的少女一丝不挂时对邹红川的诱惑力深？
邹红川痛苦而不舍地望着这碗冰冷的米饭，心里忽然想道如果自己吃完了这碗饭，陈万奎回来时再煮点吃地不就行了？
想到这，邹红川暗淡无光的眼睛忽然一亮，早已蓄势待发的右手忍不住伸出去了一点儿，只有一点点儿！
因为邹红川马上又止住了这种想法和行动，在伸手出去的一瞬间，邹红川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做，这样做绝对是一件没有尊严和面子的事情！
邹红川必竟念了十多年的书，还上过大学，还是本科队，岂能做出如此丢人的事情？
可是，那碗冰冷的米饭却似乎正在冒着诱人的香味，让邹红川肚子越来越饿，抵抗力越来越差！
这碗饭自己到底吃还是不吃？
邹红川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为一碗冰凉的米饭如此纠结，如此痛苦!
如果自己还在部队就好了，部队“包吃包住”，从来不会一碗饭发愁！
如今呢?
自从从部队回来后，自己的那点复员军费早已花光了，身上如今真的是身无分文，连买个馒头的钱都没有！
要是自己不回来，天天有饭吃，而且将来毕业后可是一名光荣的军官，前途无量！
如今呢？
又是怎样的光景？
想到这，邹红川内心又是一阵刺痛！
邹红川不想再想下去，把回忆的软件程序关掉了，可是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竟然关不掉回忆的软件，邹红川只好强行关掉回忆的软件。
不好，“电脑”死机了，系统重启！
邹红川的大脑现在一片空白，重启时间五分五十五秒，击败了全国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的“人脑”！
邹红川从恍惚状态中清醒过来，大脑所有的细胞开始正常工作!
默默地走到了门外，外面阳光刺眼，召芬已经晒完了衣服，正在家里做饭，看见邹红川过来了，寻思了一下，道：“中午在我这吃点吧！”
邹红川望着相貌平平有点胖的召芬，心里一阵无言的感动，嘴巴张开，本来想说：“好的！”
可是话到嘴边又改成了：“不用了，我先回去了！”
召芬又道：“急什么？在这里玩一会儿，等下奎他们就回来了！”
邹红川眼睛望着远方，神色黯然的道：“好吧，我先上市场上逛会儿，一会儿再回来！”
召芬眼睛里忽然露出一种奇怪的感情，把手里的菜叶往锅里一丢，道：“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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