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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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坐在厅堂，天机阁弟子鱼贯而入奉上茶水点心。邓临垂眸，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他烦躁的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厅堂顿时青烟袅袅，雅雀无声。
邓临看着地，少年看着凤栖，凤栖啜着茶。慢悠悠的瓷器摩擦声激恼了邓临，最该着急的人不急他反而像热锅上的蚂蚁。
邓临耐着性子，斟酌道：“你说，凤梧在死前给你下蛊？”
凤栖道：“没错，唯一的解药就是无涯公子的心头血。”说罢，她勾起一丝微笑回看少年。
笑里没有笑意。
少年笑着回应，看向别处。
邓临四肢发冷，冷气聚集在心口。他道：“无涯公子消失有些时日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个“他”指的是少年。
凤栖道：“他手上的那把扇子，是你们天机阁的造化。你不清楚，你师父应该省的。”
邓临想说找无涯何苦如此费劲，可仔细想来确实需要费一番力气。无涯此人神出鬼没，无人知其行踪相貌。问情报，当属万罗门和风月楼情报最广内容最可靠。问题是万罗门门内不允许私下交换情报，想得情报还需同外人一般花千金万两。而风月楼，估计凤栖去了也是白去。她名声这么坏，谁会，谁敢把情报卖给她。故此，她顺藤摸瓜摸到这儿不无道理。
邓临指着少年，道：“你怎么不把他杀了试试，万一他是无涯呢。”
凤栖想过这个问题，但如果她杀错了那他这条线索就断了。
千万不要做没有胜算的事，这是百煞口口相传的训诫。
“万一他不是呢。”
邓临“哼”道：“师父说的没错，凤梧迟早会害死你的。”
凤栖扬眉：“那你们怎么不救救我。“
邓临道：“一入百煞，生是百煞的人死是百煞的鬼。你以为我们不想救？”
“得了吧，”凤栖笑得没心没肺，“邓老那样，我就算被救也会受不了他的。”
“你！”邓临厌恶她的无所谓，“你放尊重些，那是我师父。”
凤栖搁下瓷杯：“你这位受人尊敬的师父如今人在何处？”
邓临不情愿道：“凤梧死后，他就离开了天机阁。我已差人传信给他，过不了几日他就能回来。”
他目不斜视的拿起瓷杯，语气略显生硬道：“你……真的只剩下两年？”
“嗯，解不了蛊一年，解了两年。解了总比不解好。”
“凤栖，”邓临语调升高，杯中的茶水因为他手部的颤抖洒出杯沿滴落在地上，“你……”
凤栖打断道：“好了，人各有命，我不在乎。”
她不需要人可怜，死就死了，她不觉得死有多可怕。
邓临一把将瓷杯砸在桌子上：“好！你不在乎最好，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
他“嚯”的起身，匆匆离去。
凤栖品了一口茶也站了起来：“走吧，我带你出去转转。”
凤栖熟悉这里，不用人引路就可随心所欲的去她想去的地方。
凤凰城干热，天机阁地处山林间避开了不少山脚下的热浪，越往山顶上走那富含自然气息的凉爽就越显著。湿润的草叶香，晃动着的光影，还有坐在草坪上岩石上湖泊边低低言语的天机阁弟子，犹如一幅画卷缓缓展开。
一路凤栖沉默不语，少年道：“姐姐不高兴？”
凤栖道：“你从哪里看出我不高兴？”
“你的脸，”少年看她，凤栖发现区区一个多月他就长高了一些，“情绪都在脸上。”他说。
照顾到凤栖的想法，邓临与她的对话少年闭口不谈，似乎没有想要了解的意向。
凤栖道：“我不高兴，你打算怎么哄我？”
“嗯？”
她突然凑近，深黑的瞳眸里是湖泊滢滢的倒影：“你的靠山不高兴，你作为山脚下的人民不应该做点什么吗。”
少年脸红了，太近了。近到她的呼吸都尽数拂过鼻尖，鬓发的发丝都能随风扬起滑进他的衣领。
少年退了一步，这一退海阔天空，不在是满眼的凤栖，他看见草坪上的花，心中一动。
“姐姐说的是，”他广袖一摆，折扇在他手中展开，“那你且看着。”他们驻足在湖边，少年轻功踩水，于水上折腰以扇挑起一帘水花，那水帘蹁跹越岸，洋洋洒洒溅入花丛。风起，艳阳高照。不知名的缤纷野花如浪吹动，瓣上水珠大方光彩，草坪上景如填虹，是寻常时候瞧不见的花团锦簇。
凤栖目不转睛的欣赏这难得的秋景，三三两两的人群被吸引过来，忽而赞叹忽而称奇。凤栖的眼前蓦地朦胧，她定睛一看，是一个紫褐色藤条编织的吉祥结。
“这是我现编的，用的是藤萝的枝条。姐姐可以把它系在剑上，或令作他用，”少年拱手，行礼道，“姐姐不计前嫌携我共进，我真心的祝福姐姐亦是祝福自己可以万事大吉，布帆无恙。”他俯得更深，“再次谢过姐姐了。”
谢她是真的，哄她也是真的。
凤栖接过，巴掌大的吉祥结躺在她的手心，她人生第一次收到他人馈赠的礼物，心下微妙。
“你知道他们祝我什么吗，”凤栖两指抵住他的肩头，抬高他的上身，“他们祝我不得好死。”
她敛在睫下的双眸平静无波。
“你的礼我收下了，”她合掌，“就当是我罩你的聘钱。”
她浅笑宴宴，低声道：“谢谢。”
她笑时，光正好，身后一片灿烂。少年虚眼，画面定格在她转身后飘动着的三千青丝。
她招招手：“走了。”
少年晃神道：“诶。”
他仍然与凤栖同房，少年苦恼，即使床再大，那也是不该的。
夜过亥时，他们练功回屋。少年深藏体内的内力被逐步激发，不明显，但足够少年使用。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凤栖教他的各式心法俱不是他原来所学。回想起来，他的内力恢复是在学习了太衡山下的心法口诀之后。
少年的身影被爬进屋内的银辉拉长，他仰望着天际高处的毛月亮，思维冗杂。
最近几日，他脑海里时常闪现出一些片段，片段里有不同的人不同的景。经常出现的是那个右手拇指上戴有戒指的男子，其次就是一位衣冠楚楚的女子。女子出现的次数比男子多，大多数情况她都低着头保持沉默，一般都是少年说而她附和，有的时候她会似有疑惑的微微抬眼，少年能看清她的眼，看清她的各个五官，可拼凑到一起时却是模糊的，就像今晚的月亮。
凤栖想的没错，记忆的丧失和内力的丧失有关。思及此，少年闷声叹了口气。
她要是不那么聪明就好了。
在她眼皮子底下自保，太难太难。
“你在干什么。”
少年回首，只一眼就转了回去。
“我在赏月。”
凤栖墨发披肩，乌黑的发对应乌黑的眼，两者盛了满满的月光宛如星河陨落，看得少年心头一跳。
“嗯？”少年右侧的光亮被这抹深邃遮挡，他腰背挺直紧盯着夜空，有几缕她的发柔柔的搭在他的肩头，温柔得好似一场缥缈的梦。
“今夜的月亮不好，难为你看得这么认真。”凤栖揶揄道，她在嘲笑他的欲盖弥彰。
少年耳根热了热：“你莫要戏弄我，我可是男子。”
“你是男子，所以呢。”
少年放弃对峙，转而道：“姐姐找我有事吗？”
凤栖道：“天机阁有两处温泉，是天然形成的，对身体大有益处。今日我带你去认路，往后你自己去。”
她笑了下，补充道：“当然，如果你想和我一起，我也不介意。”
少年耳根消下去的热复燃，他知道凤栖话里的“一起”是指一起走，他就是知道所以才懂凤栖的恶趣所在。
凤栖称心的看着他耳朵似萤火般忽明忽灭，旅途上有他至少不会无聊。
她不想浪费口舌，轻车熟路的揽上他的双肩：“走吧。”
清淡的药香环绕着他，他不敢面对凤栖，只顾埋头走路。不一会儿，凤栖放开他道：“到了。”
就见微茫的水雾中，一块两人高的巨石矗立在碎石中间，石旁苍翠的竹叶簇拥着石上印刻的大字，少年道：“真泉。”
“你要是好了就自己回罢，不必等我。”
少年呆了一瞬。
回，怎么回？他来时就没看过路。
少年往里走，水雾渐浓。光洁的石板路上一层水汽，留下他浅淡的一串脚印。
少年在一双方头牛皮屐前停下，这里是温泉的入口，左侧是圆形的白石石桌，桌上摊着几件衣裳，合着那双牛皮屐看着有点眼熟。前方，漫漫水雾中有一汪由石碓砌成边岸的温泉，两个半劈开的竹筒搭在左右石碓和温泉两侧石墙的虎头出水口之间，泉水涓涓，热浪翻滚。
邓临坐在泉水中，他靠岸搭着石堆，手边是一紫木制的方盘，盘中一盏玉壶通透，借着月色可见内里琼浆已至壶中。他侧身对着少年，半湿的黑丝浮在泉面荡漾，发后是他结实的胸膛。
他盯着两指间娇小的玉杯，忽的一饮而尽。
少年客套道：“邓公子。”
邓临倒满，手端着酒杯伸向他，脸却未动。
“要不要？”
少年入水，在他对面的岸边坐下，推辞道：“不用，谢谢。”
邓临皱眉，折回手臂，饮毕道：“你多大。”
少年坦言：“我不知。”
邓临皱眉更甚：“你是哪里人？”
“……我亦不知。”少年一口正经的官话，听不出哪里的口音。
邓临道：“你姓甚名谁，这个总该知晓罢。”
少年瞧出他快恼了，可他又想笑。他是真不知啊，如何回答他这些问题。
压下翘起的唇角，少年眉目清隽，道：“邓公子息怒，之前我曾被歹人迫害导致武艺丧失，连带着记忆一起。所以，邓公子问的问题我暂时无法回答。”
邓临怀疑，半晌，轻笑道：“原来是个傻子。”
“……”
少年咬着牙笑了起来：“能留在姐姐身边就不傻，不是吗。”
上挑的尾音钻进邓临的耳朵，一刀扎在他的心上。他眸中似窜动着火光，捏住酒杯的手用力之大，他慌忙倒了一杯酒饮下。
这么介意呐，少年看在眼里。结合白日里他的种种反应，少年不难得出一个结论。
“你喜欢凤栖？”
少年像是发现一件极有趣的事儿，他眼看着邓临连饮三杯，面颊敷红如血渗水。
“是又怎样，”邓临微睁双眼，“还轮不到你来取笑我。”
少年道：“我没有取笑你，你别误会。”
我只是好奇。
邓临喉头滚动，咽下口中醇香。醉意似打开他的话闸，他望着高高的石墙，出声问少年：“你认识凤栖多久了。”
少年不确定道：“一个月？”
邓临道：“我认识凤栖十一年，她不知道的事你却知道。”
少年想到凤栖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儿，道：“你可以直接告诉她。”
邓临睨了他一眼，强调道：“我说了。”
他满上酒杯：“前几年我就曾对她说过。”
“然后。”
邓临脸上的红晕加深，他低低嗫嚅道：“然后，然后……”他眼神飘忽，转向少年时眉心猛然下沉，犹似大梦初醒，“我同你说这些做甚。”
他再饮，少年看出他的不甘。他们放弃攀谈，邓临扶额趴在石岸上出神，少年放松身体下陷到泉水中只留一张俊容浮出水面，他百无聊赖的凝视着石板路上的丛丛竹影发呆，温热的水汽蒸得他鼻尖直冒细汗。
邓临学着少年的姿态躺下，他放任酒杯在泉水中漂游，仰面枕在石堆之上。
少年眉梢微动。
邓临道：“如果当初她没有遇见凤梧该有多好，该有……多好……”
他喃喃呐呐，少年瞥一眼他望过的高墙，循循善诱道：“为什么这么说。”
邓临嗤笑道：“为什么……凤梧善药，有些配方初次配出不经过验证不得使用。你以为凤栖身上的药香是怎么来的？熏的啊，哼。”
他一掌击起数丈水花，水珠洋洋洒洒落得少年满头满脸，“哗啦——”。
少年淡定的抹开眼周的水渍。本不想追问的他追问道：“她们是怎么遇见的？”
邓临胸口起伏，吸了几口气道：“凤栖是凤梧捡来的。她原来居住的村庄被屠，凤梧救了她一命。”
凤栖扬名时凤梧还在，少年想问他凤栖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趁早离开凤梧。话到嘴边，少年咽了下去。上午他们俩的对话提醒了他——不是凤栖不想走，是想走却走不掉。
少年丢了兴致，他想见凤栖。
不知怎地，凤栖提剑的样子闯入脑海。那是他们初遇的当晚，有人寻仇而来，她背着他一人一剑杀了个遍，他来时剑尖正往下滴血，她表情是说不出的冷漠。
邓临噤声，身体不住的下滑。
“邓公子，邓……”少年跨步上前，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
邓临嘟囔道：“该死，她该死……”
少年提他上岸，拍了他两巴掌，唤：“邓临，邓临。”
邓临愤然：“放肆！”软绵绵的手臂一挥，他呈大字型昏睡在地。
少年摇摇头，叹：“这可如何是好。”他不识路，邓临又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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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临看着地，少年看着凤栖，凤栖啜着茶。慢悠悠的瓷器摩擦声激恼了邓临，最该着急的人不急他反而像热锅上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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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道：“没错，唯一的解药就是无涯公子的心头血。”说罢，她勾起一丝微笑回看少年。
笑里没有笑意。
少年笑着回应，看向别处。
邓临四肢发冷，冷气聚集在心口。他道：“无涯公子消失有些时日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个“他”指的是少年。
凤栖道：“他手上的那把扇子，是你们天机阁的造化。你不清楚，你师父应该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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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临指着少年，道：“你怎么不把他杀了试试，万一他是无涯呢。”
凤栖想过这个问题，但如果她杀错了那他这条线索就断了。
千万不要做没有胜算的事，这是百煞口口相传的训诫。
“万一他不是呢。”
邓临“哼”道：“师父说的没错，凤梧迟早会害死你的。”
凤栖扬眉：“那你们怎么不救救我。“
邓临道：“一入百煞，生是百煞的人死是百煞的鬼。你以为我们不想救？”
“得了吧，”凤栖笑得没心没肺，“邓老那样，我就算被救也会受不了他的。”
“你！”邓临厌恶她的无所谓，“你放尊重些，那是我师父。”
凤栖搁下瓷杯：“你这位受人尊敬的师父如今人在何处？”
邓临不情愿道：“凤梧死后，他就离开了天机阁。我已差人传信给他，过不了几日他就能回来。”
他目不斜视的拿起瓷杯，语气略显生硬道：“你……真的只剩下两年？”
“嗯，解不了蛊一年，解了两年。解了总比不解好。”
“凤栖，”邓临语调升高，杯中的茶水因为他手部的颤抖洒出杯沿滴落在地上，“你……”
凤栖打断道：“好了，人各有命，我不在乎。”
她不需要人可怜，死就死了，她不觉得死有多可怕。
邓临一把将瓷杯砸在桌子上：“好！你不在乎最好，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
他“嚯”的起身，匆匆离去。
凤栖品了一口茶也站了起来：“走吧，我带你出去转转。”
凤栖熟悉这里，不用人引路就可随心所欲的去她想去的地方。
凤凰城干热，天机阁地处山林间避开了不少山脚下的热浪，越往山顶上走那富含自然气息的凉爽就越显著。湿润的草叶香，晃动着的光影，还有坐在草坪上岩石上湖泊边低低言语的天机阁弟子，犹如一幅画卷缓缓展开。
一路凤栖沉默不语，少年道：“姐姐不高兴？”
凤栖道：“你从哪里看出我不高兴？”
“你的脸，”少年看她，凤栖发现区区一个多月他就长高了一些，“情绪都在脸上。”他说。
照顾到凤栖的想法，邓临与她的对话少年闭口不谈，似乎没有想要了解的意向。
凤栖道：“我不高兴，你打算怎么哄我？”
“嗯？”
她突然凑近，深黑的瞳眸里是湖泊滢滢的倒影：“你的靠山不高兴，你作为山脚下的人民不应该做点什么吗。”
少年脸红了，太近了。近到她的呼吸都尽数拂过鼻尖，鬓发的发丝都能随风扬起滑进他的衣领。
少年退了一步，这一退海阔天空，不在是满眼的凤栖，他看见草坪上的花，心中一动。
“姐姐说的是，”他广袖一摆，折扇在他手中展开，“那你且看着。”他们驻足在湖边，少年轻功踩水，于水上折腰以扇挑起一帘水花，那水帘蹁跹越岸，洋洋洒洒溅入花丛。风起，艳阳高照。不知名的缤纷野花如浪吹动，瓣上水珠大方光彩，草坪上景如填虹，是寻常时候瞧不见的花团锦簇。
凤栖目不转睛的欣赏这难得的秋景，三三两两的人群被吸引过来，忽而赞叹忽而称奇。凤栖的眼前蓦地朦胧，她定睛一看，是一个紫褐色藤条编织的吉祥结。
“这是我现编的，用的是藤萝的枝条。姐姐可以把它系在剑上，或令作他用，”少年拱手，行礼道，“姐姐不计前嫌携我共进，我真心的祝福姐姐亦是祝福自己可以万事大吉，布帆无恙。”他俯得更深，“再次谢过姐姐了。”
谢她是真的，哄她也是真的。
凤栖接过，巴掌大的吉祥结躺在她的手心，她人生第一次收到他人馈赠的礼物，心下微妙。
“你知道他们祝我什么吗，”凤栖两指抵住他的肩头，抬高他的上身，“他们祝我不得好死。”
她敛在睫下的双眸平静无波。
“你的礼我收下了，”她合掌，“就当是我罩你的聘钱。”
她浅笑宴宴，低声道：“谢谢。”
她笑时，光正好，身后一片灿烂。少年虚眼，画面定格在她转身后飘动着的三千青丝。
她招招手：“走了。”
少年晃神道：“诶。”
他仍然与凤栖同房，少年苦恼，即使床再大，那也是不该的。
夜过亥时，他们练功回屋。少年深藏体内的内力被逐步激发，不明显，但足够少年使用。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凤栖教他的各式心法俱不是他原来所学。回想起来，他的内力恢复是在学习了太衡山下的心法口诀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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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日，他脑海里时常闪现出一些片段，片段里有不同的人不同的景。经常出现的是那个右手拇指上戴有戒指的男子，其次就是一位衣冠楚楚的女子。女子出现的次数比男子多，大多数情况她都低着头保持沉默，一般都是少年说而她附和，有的时候她会似有疑惑的微微抬眼，少年能看清她的眼，看清她的各个五官，可拼凑到一起时却是模糊的，就像今晚的月亮。
凤栖想的没错，记忆的丧失和内力的丧失有关。思及此，少年闷声叹了口气。
她要是不那么聪明就好了。
在她眼皮子底下自保，太难太难。
“你在干什么。”
少年回首，只一眼就转了回去。
“我在赏月。”
凤栖墨发披肩，乌黑的发对应乌黑的眼，两者盛了满满的月光宛如星河陨落，看得少年心头一跳。
“嗯？”少年右侧的光亮被这抹深邃遮挡，他腰背挺直紧盯着夜空，有几缕她的发柔柔的搭在他的肩头，温柔得好似一场缥缈的梦。
“今夜的月亮不好，难为你看得这么认真。”凤栖揶揄道，她在嘲笑他的欲盖弥彰。
少年耳根热了热：“你莫要戏弄我，我可是男子。”
“你是男子，所以呢。”
少年放弃对峙，转而道：“姐姐找我有事吗？”
凤栖道：“天机阁有两处温泉，是天然形成的，对身体大有益处。今日我带你去认路，往后你自己去。”
她笑了下，补充道：“当然，如果你想和我一起，我也不介意。”
少年耳根消下去的热复燃，他知道凤栖话里的“一起”是指一起走，他就是知道所以才懂凤栖的恶趣所在。
凤栖称心的看着他耳朵似萤火般忽明忽灭，旅途上有他至少不会无聊。
她不想浪费口舌，轻车熟路的揽上他的双肩：“走吧。”
清淡的药香环绕着他，他不敢面对凤栖，只顾埋头走路。不一会儿，凤栖放开他道：“到了。”
就见微茫的水雾中，一块两人高的巨石矗立在碎石中间，石旁苍翠的竹叶簇拥着石上印刻的大字，少年道：“真泉。”
“你要是好了就自己回罢，不必等我。”
少年呆了一瞬。
回，怎么回？他来时就没看过路。
少年往里走，水雾渐浓。光洁的石板路上一层水汽，留下他浅淡的一串脚印。
少年在一双方头牛皮屐前停下，这里是温泉的入口，左侧是圆形的白石石桌，桌上摊着几件衣裳，合着那双牛皮屐看着有点眼熟。前方，漫漫水雾中有一汪由石碓砌成边岸的温泉，两个半劈开的竹筒搭在左右石碓和温泉两侧石墙的虎头出水口之间，泉水涓涓，热浪翻滚。
邓临坐在泉水中，他靠岸搭着石堆，手边是一紫木制的方盘，盘中一盏玉壶通透，借着月色可见内里琼浆已至壶中。他侧身对着少年，半湿的黑丝浮在泉面荡漾，发后是他结实的胸膛。
他盯着两指间娇小的玉杯，忽的一饮而尽。
少年客套道：“邓公子。”
邓临倒满，手端着酒杯伸向他，脸却未动。
“要不要？”
少年入水，在他对面的岸边坐下，推辞道：“不用，谢谢。”
邓临皱眉，折回手臂，饮毕道：“你多大。”
少年坦言：“我不知。”
邓临皱眉更甚：“你是哪里人？”
“……我亦不知。”少年一口正经的官话，听不出哪里的口音。
邓临道：“你姓甚名谁，这个总该知晓罢。”
少年瞧出他快恼了，可他又想笑。他是真不知啊，如何回答他这些问题。
压下翘起的唇角，少年眉目清隽，道：“邓公子息怒，之前我曾被歹人迫害导致武艺丧失，连带着记忆一起。所以，邓公子问的问题我暂时无法回答。”
邓临怀疑，半晌，轻笑道：“原来是个傻子。”
“……”
少年咬着牙笑了起来：“能留在姐姐身边就不傻，不是吗。”
上挑的尾音钻进邓临的耳朵，一刀扎在他的心上。他眸中似窜动着火光，捏住酒杯的手用力之大，他慌忙倒了一杯酒饮下。
这么介意呐，少年看在眼里。结合白日里他的种种反应，少年不难得出一个结论。
“你喜欢凤栖？”
少年像是发现一件极有趣的事儿，他眼看着邓临连饮三杯，面颊敷红如血渗水。
“是又怎样，”邓临微睁双眼，“还轮不到你来取笑我。”
少年道：“我没有取笑你，你别误会。”
我只是好奇。
邓临喉头滚动，咽下口中醇香。醉意似打开他的话闸，他望着高高的石墙，出声问少年：“你认识凤栖多久了。”
少年不确定道：“一个月？”
邓临道：“我认识凤栖十一年，她不知道的事你却知道。”
少年想到凤栖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儿，道：“你可以直接告诉她。”
邓临睨了他一眼，强调道：“我说了。”
他满上酒杯：“前几年我就曾对她说过。”
“然后。”
邓临脸上的红晕加深，他低低嗫嚅道：“然后，然后……”他眼神飘忽，转向少年时眉心猛然下沉，犹似大梦初醒，“我同你说这些做甚。”
他再饮，少年看出他的不甘。他们放弃攀谈，邓临扶额趴在石岸上出神，少年放松身体下陷到泉水中只留一张俊容浮出水面，他百无聊赖的凝视着石板路上的丛丛竹影发呆，温热的水汽蒸得他鼻尖直冒细汗。
邓临学着少年的姿态躺下，他放任酒杯在泉水中漂游，仰面枕在石堆之上。
少年眉梢微动。
邓临道：“如果当初她没有遇见凤梧该有多好，该有……多好……”
他喃喃呐呐，少年瞥一眼他望过的高墙，循循善诱道：“为什么这么说。”
邓临嗤笑道：“为什么……凤梧善药，有些配方初次配出不经过验证不得使用。你以为凤栖身上的药香是怎么来的？熏的啊，哼。”
他一掌击起数丈水花，水珠洋洋洒洒落得少年满头满脸，“哗啦——”。
少年淡定的抹开眼周的水渍。本不想追问的他追问道：“她们是怎么遇见的？”
邓临胸口起伏，吸了几口气道：“凤栖是凤梧捡来的。她原来居住的村庄被屠，凤梧救了她一命。”
凤栖扬名时凤梧还在，少年想问他凤栖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趁早离开凤梧。话到嘴边，少年咽了下去。上午他们俩的对话提醒了他——不是凤栖不想走，是想走却走不掉。
少年丢了兴致，他想见凤栖。
不知怎地，凤栖提剑的样子闯入脑海。那是他们初遇的当晚，有人寻仇而来，她背着他一人一剑杀了个遍，他来时剑尖正往下滴血，她表情是说不出的冷漠。
邓临噤声，身体不住的下滑。
“邓公子，邓……”少年跨步上前，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
邓临嘟囔道：“该死，她该死……”
少年提他上岸，拍了他两巴掌，唤：“邓临，邓临。”
邓临愤然：“放肆！”软绵绵的手臂一挥，他呈大字型昏睡在地。
少年摇摇头，叹：“这可如何是好。”他不识路，邓临又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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