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无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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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第二天了，祭典的热闹气氛还没散尽，这两日镇子上人们也多在歇息。镇子上虽是假日一般，但学府里课程可不会等人，苏裳云这个午后就要动身回遇芙市去了。
跟着朋友一早就往近江的津渡去了，苏裳云却是有些低落。她知道自己大概是难以忘记昨日早晨的相遇和那不过十数秒的对视。她虽然算不上家境优裕，但父母从来也没让她担心过衣食住行，正因如此她对于倾慕的人总不是很在意，也会偶尔如怀春少女一般期许缘分。
苏裳云时常觉得自己幸运，父母都是受过教育的，让自己一个女孩子能有机会在学府里和其余男子一样地学习进修。很多女性从生下来开始，就注定成为男权的牺牲品。她幼时学堂里的玩伴已有大半成婚了，在这样年轻的时候就为自己的丈夫操持家庭，像没来得及开就被剪去的花苞。
虽然这时代人们的思想在日益变化，但是能像苏裳云父母这么开明的却也不是很多见。苏裳云的母亲身子不大好，大约是年轻的时候在合资的化工厂里做工师的时候留下的毛病，她虽然是个技术人员却也得时常进厂房去试试新工艺。后来在商会遇见了自己的丈夫，婚后也只生下了苏裳云这一个女儿。
父母从来不曾对自己的婚事有过干预，但苏裳云能感觉出来，父母是不希望自己离得太远的。他们只有自己这一个女儿，自己也不忍心离开他们。她不是那么轰轰烈烈的人，她不会做出毅然留在这小镇去找昨天那个青年男子的行为的。
津渡上的船已经停靠了，自己也得抓紧时间上去。转头与朋友道别之后苏裳云略感遗憾地踏上了舷梯。她安静地坐在那儿，想起往日看过的书，觉得这大概就是很多人常说的年轻时没有办法的缺憾吧。
胡沐青敲开媒人家的门店的时候能感觉到一丝紧张，这种紧张让他觉得自己的额头有些发烫，整个人仿佛是虚浮的。明日他就要回账房去继续跟着理账了，所以才一天就急急地去找了媒人。
胡厉甫和妻子毫不知情。他们两个对于胡沐青的婚事有过提议，但胡沐青总是瞧不上眼，胡厉甫对此头疼了一阵子终究没办法，也就作罢。他们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尽早安定下来成家立业的，做父母的也就少了些牵挂。
“小胡先生啊，我们是能帮你找找的，价钱也好说。只是你这没名没姓的，我们万一找不出来，你这钱还是要照给的。”这媒人脸上只稍施脂粉，除了眼角的纹路提示着她不再年轻以外看上去也只三十余岁。
胡沐青没做声，只轻轻点了点头。他已经去过了另一个镇子的媒人那里，现在也只能等等消息了。渡船的船夫还在等着他，他告辞之后便匆匆往船坞去了。
坐在船头的时候胡沐青低着头，他没有再多去想这一场相遇，对他来说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剩下的也无力去改变。王崇观今日没有跟着他一起，他虽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太大的惊讶。
他嘴唇闭得很紧，心里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崇观陪伴得久了，才会有些失落吧。
对于找上媒人这件事，他知晓自己做得过了。才见过一面的人，便已考虑起婚事，换做自己被找上门，是断然要拒绝的。但胡沐青只是想着快些找到花树下让自己不由自主停下驻足的那个人，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尖头的船在水速不快的河道上前行，水面便像裁开的缎带在平滑上多出些痕迹来。偶尔激起的水汽溅在胡沐青身上，他看在眼里却也并无反应。
而此时王崇观一个人坐在后院的檐下，出神地想事情。他想起来和胡沐青第一次见面，就看见那样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也想起来自己第一次知道被一个小姑娘喜欢时那种复杂的心情。
大概自己和胡沐青也都已经脱离了少年的时代了吧，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不再是在镇子上四处跑动的小孩了。王崇观隐约知道自己这点莫名惆怅的来源，却又不甚清楚，倒不如说他不愿去深究。
“可能我也会有遇见那么一个人然后一直相守的日子？”王崇观轻声地像是自问了一句。
他没有回答自己，也只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子来，去找胡沐青去了。
两个多月的时间里秋日的祭典所蕴有的热烈与欢快早就淡褪散去，随着时节变化开始有些默然的肃杀。
胡沐青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王崇观还是能看出来他整个人的心绪变化。有时候王崇观会觉得他迟早得憋出病来，但也觉得大概就是这种性格的才是胡沐青吧。
叶师傅是最早找上门来的。当时胡沐青在钱庄的账房核对账目，抬眼就看见叶师傅进门了。他倒了杯茶请叶师傅坐下之后正要开口，却是先见到了叶师傅的脸色有些为难。
胡沐青拿着茶壶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没有颤抖也没有失望：“叶师傅，看来是没找到。”
叶师傅微微叹了口气，点头道：“差不多年纪人家的姑娘镇子上确实没那么一个。按你说的西式裁剪的连衣裙的样子，镇上的小姑娘们都说没见过。本来我们镇子虽然开化，但大多按着旧礼来。这么一件西式的衣服也打眼，既然都说是没见过那大概不是这个镇子上的姑娘了。”
胡沐青低头平复了一会儿回答道：“大概是别的镇子上的姑娘了，这段时间劳烦叶师傅了。”
王崇观后来见那两个媒婆也托人来捎了信，虽然话语不同，但也都是没这号人的意思。胡沐青虽然都没什么大的情绪表示，按着约定拿了钱，但王崇观能看出来他从最初见到那个姑娘开始的劲在沉寂。
就跟生起的火堆突然着了雨一样，开始一时半会儿浇在上面灭不了，但这么一轮接一轮的，终于还是会熄的。胡沐青想自己也许没必要如此冲动，又或者当时那一个照面就该走上前去。他最早听叶师傅说的时候，虽然没表示什么但却有些晃神。他后来想了大半个晚上，他在想如果自己找不到她应该怎么办。
答案没有出现。
虽然没有答案，但是胡沐青也是有了决定的。对于她虽然不知道该放弃还是应该尝试着用别的什么方法再去寻找，但是也还是该像往常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他觉得应该用这么一句话来说服自己：生活里不是只有感情的。
胡厉甫开始的时候虽未察觉但知道后却是出人意料地保持了沉默。消息总是走得很快，四下的邻里知道之后有热心的会问起一句，但更多的人总是带着些取笑的意味。他们议论胡沐青在父母都不知的情况下便着急地去找了媒人，最后却是一场闹剧收场。而那些劳作无事的妇人这段时间也就不止一次地谈起这件事，怀着或好或坏的意味问起对方：“胡家那小子，是被媒人都回了吗？”
胡厉甫对儿子的期望不低，而胡沐青也没让他多失望过。才19岁的胡沐青就被镇上最大的钱庄招去管账，这让胡厉甫得意了好一阵子。但他也曾因此有些伤怀，终究是因为自己没那个家底，让儿子到学府去继续深造。
学府也不过是这十几年间兴起的，在镇子上的学堂里还没出过一直到外边都会的学府去的人。他们只是知道那些学府里的人物很多都是有名气的，更有会被机关招揽的人。虽然这个国家有些动荡，很多东西都处在变革之中，但是希望也总是在的。
胡厉甫不是个眼界狭小的人，他知道在这样一个不安定因素充斥的时代，西陆与本国之间的平衡太过脆弱，很多预料不到的事随时可能会发生。而安于这样一个变化中的小镇，也许可以安然地过完自己的一辈子，但如果战争终有一天发生了，波及到了这里，到时候只会是任人宰割的对象罢了；而他对胡沐青最深的不为人知的期望就是顺着机关到更有权力的地方去，去把控自己的命运。
而胡沐青这次意外的出格的做法胡厉甫不以为意，在他看来反正也没了结果，胡沐青也不会发了狂去寻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姑娘。他也逐渐有所动摇，是该继续严厉地对待胡沐青还是真的就这样安于现状？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想要胡沐青走的这条路虽是出于自己的爱子之心，但胡沐青真的也想要接受吗？
两人在河边的酒馆坐着。
王崇观冲胡沐青抬了下眉毛，饮了一口酒开口道：“这酒虽然不如神社的淡酒清冽，也没到让你喝不下去的地步吧？”
胡沐青的指端在杯沿上来回地绕圈，却是没开口。半晌了才像泄了气一样，拿起杯子一饮而尽，语带平淡也掺点苦涩：“我想，我大概是寻不到她了。”
“不然我今日还叫你出来喝酒干什么。”王崇观又给胡沐青满上，自己倒是没再喝，“这周围你都去过了也还没踪迹，若说是有缘人这也太不顺遂了。”
王崇观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外边舟上的船娘：“你也姑且放过自己这么一次，喝些酒来盖过那些愁郁吧。”
胡沐青虽然没说答应，但喝酒却是比刚才更快了些。两三杯下肚之后，他用沉水一样的眼睛注视着王崇观：“虽然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但作为一个朋友大概我始终是有亏欠的，没能坦诚地把自己都告诉你，却总是让你为我费这些心。所以还是让我对你说句谢谢吧。”
王崇观举起杯子点了点头，以极轻的声音说道：“看着你这样我也不好受，对旁人再不挂怀，对你我却总是放不下心来。也难得见你这般怅然，只当我也总算看过了你每一面吧。”
胡沐青抬起头来，只是安静地注视了王崇观一会儿。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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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朋友一早就往近江的津渡去了，苏裳云却是有些低落。她知道自己大概是难以忘记昨日早晨的相遇和那不过十数秒的对视。她虽然算不上家境优裕，但父母从来也没让她担心过衣食住行，正因如此她对于倾慕的人总不是很在意，也会偶尔如怀春少女一般期许缘分。
苏裳云时常觉得自己幸运，父母都是受过教育的，让自己一个女孩子能有机会在学府里和其余男子一样地学习进修。很多女性从生下来开始，就注定成为男权的牺牲品。她幼时学堂里的玩伴已有大半成婚了，在这样年轻的时候就为自己的丈夫操持家庭，像没来得及开就被剪去的花苞。
虽然这时代人们的思想在日益变化，但是能像苏裳云父母这么开明的却也不是很多见。苏裳云的母亲身子不大好，大约是年轻的时候在合资的化工厂里做工师的时候留下的毛病，她虽然是个技术人员却也得时常进厂房去试试新工艺。后来在商会遇见了自己的丈夫，婚后也只生下了苏裳云这一个女儿。
父母从来不曾对自己的婚事有过干预，但苏裳云能感觉出来，父母是不希望自己离得太远的。他们只有自己这一个女儿，自己也不忍心离开他们。她不是那么轰轰烈烈的人，她不会做出毅然留在这小镇去找昨天那个青年男子的行为的。
津渡上的船已经停靠了，自己也得抓紧时间上去。转头与朋友道别之后苏裳云略感遗憾地踏上了舷梯。她安静地坐在那儿，想起往日看过的书，觉得这大概就是很多人常说的年轻时没有办法的缺憾吧。
胡沐青敲开媒人家的门店的时候能感觉到一丝紧张，这种紧张让他觉得自己的额头有些发烫，整个人仿佛是虚浮的。明日他就要回账房去继续跟着理账了，所以才一天就急急地去找了媒人。
胡厉甫和妻子毫不知情。他们两个对于胡沐青的婚事有过提议，但胡沐青总是瞧不上眼，胡厉甫对此头疼了一阵子终究没办法，也就作罢。他们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尽早安定下来成家立业的，做父母的也就少了些牵挂。
“小胡先生啊，我们是能帮你找找的，价钱也好说。只是你这没名没姓的，我们万一找不出来，你这钱还是要照给的。”这媒人脸上只稍施脂粉，除了眼角的纹路提示着她不再年轻以外看上去也只三十余岁。
胡沐青没做声，只轻轻点了点头。他已经去过了另一个镇子的媒人那里，现在也只能等等消息了。渡船的船夫还在等着他，他告辞之后便匆匆往船坞去了。
坐在船头的时候胡沐青低着头，他没有再多去想这一场相遇，对他来说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剩下的也无力去改变。王崇观今日没有跟着他一起，他虽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太大的惊讶。
他嘴唇闭得很紧，心里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崇观陪伴得久了，才会有些失落吧。
对于找上媒人这件事，他知晓自己做得过了。才见过一面的人，便已考虑起婚事，换做自己被找上门，是断然要拒绝的。但胡沐青只是想着快些找到花树下让自己不由自主停下驻足的那个人，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尖头的船在水速不快的河道上前行，水面便像裁开的缎带在平滑上多出些痕迹来。偶尔激起的水汽溅在胡沐青身上，他看在眼里却也并无反应。
而此时王崇观一个人坐在后院的檐下，出神地想事情。他想起来和胡沐青第一次见面，就看见那样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也想起来自己第一次知道被一个小姑娘喜欢时那种复杂的心情。
大概自己和胡沐青也都已经脱离了少年的时代了吧，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不再是在镇子上四处跑动的小孩了。王崇观隐约知道自己这点莫名惆怅的来源，却又不甚清楚，倒不如说他不愿去深究。
“可能我也会有遇见那么一个人然后一直相守的日子？”王崇观轻声地像是自问了一句。
他没有回答自己，也只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子来，去找胡沐青去了。
两个多月的时间里秋日的祭典所蕴有的热烈与欢快早就淡褪散去，随着时节变化开始有些默然的肃杀。
胡沐青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王崇观还是能看出来他整个人的心绪变化。有时候王崇观会觉得他迟早得憋出病来，但也觉得大概就是这种性格的才是胡沐青吧。
叶师傅是最早找上门来的。当时胡沐青在钱庄的账房核对账目，抬眼就看见叶师傅进门了。他倒了杯茶请叶师傅坐下之后正要开口，却是先见到了叶师傅的脸色有些为难。
胡沐青拿着茶壶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没有颤抖也没有失望：“叶师傅，看来是没找到。”
叶师傅微微叹了口气，点头道：“差不多年纪人家的姑娘镇子上确实没那么一个。按你说的西式裁剪的连衣裙的样子，镇上的小姑娘们都说没见过。本来我们镇子虽然开化，但大多按着旧礼来。这么一件西式的衣服也打眼，既然都说是没见过那大概不是这个镇子上的姑娘了。”
胡沐青低头平复了一会儿回答道：“大概是别的镇子上的姑娘了，这段时间劳烦叶师傅了。”
王崇观后来见那两个媒婆也托人来捎了信，虽然话语不同，但也都是没这号人的意思。胡沐青虽然都没什么大的情绪表示，按着约定拿了钱，但王崇观能看出来他从最初见到那个姑娘开始的劲在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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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答案，但是胡沐青也是有了决定的。对于她虽然不知道该放弃还是应该尝试着用别的什么方法再去寻找，但是也还是该像往常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他觉得应该用这么一句话来说服自己：生活里不是只有感情的。
胡厉甫开始的时候虽未察觉但知道后却是出人意料地保持了沉默。消息总是走得很快，四下的邻里知道之后有热心的会问起一句，但更多的人总是带着些取笑的意味。他们议论胡沐青在父母都不知的情况下便着急地去找了媒人，最后却是一场闹剧收场。而那些劳作无事的妇人这段时间也就不止一次地谈起这件事，怀着或好或坏的意味问起对方：“胡家那小子，是被媒人都回了吗？”
胡厉甫对儿子的期望不低，而胡沐青也没让他多失望过。才19岁的胡沐青就被镇上最大的钱庄招去管账，这让胡厉甫得意了好一阵子。但他也曾因此有些伤怀，终究是因为自己没那个家底，让儿子到学府去继续深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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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胡沐青这次意外的出格的做法胡厉甫不以为意，在他看来反正也没了结果，胡沐青也不会发了狂去寻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姑娘。他也逐渐有所动摇，是该继续严厉地对待胡沐青还是真的就这样安于现状？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想要胡沐青走的这条路虽是出于自己的爱子之心，但胡沐青真的也想要接受吗？
两人在河边的酒馆坐着。
王崇观冲胡沐青抬了下眉毛，饮了一口酒开口道：“这酒虽然不如神社的淡酒清冽，也没到让你喝不下去的地步吧？”
胡沐青的指端在杯沿上来回地绕圈，却是没开口。半晌了才像泄了气一样，拿起杯子一饮而尽，语带平淡也掺点苦涩：“我想，我大概是寻不到她了。”
“不然我今日还叫你出来喝酒干什么。”王崇观又给胡沐青满上，自己倒是没再喝，“这周围你都去过了也还没踪迹，若说是有缘人这也太不顺遂了。”
王崇观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外边舟上的船娘：“你也姑且放过自己这么一次，喝些酒来盖过那些愁郁吧。”
胡沐青虽然没说答应，但喝酒却是比刚才更快了些。两三杯下肚之后，他用沉水一样的眼睛注视着王崇观：“虽然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但作为一个朋友大概我始终是有亏欠的，没能坦诚地把自己都告诉你，却总是让你为我费这些心。所以还是让我对你说句谢谢吧。”
王崇观举起杯子点了点头，以极轻的声音说道：“看着你这样我也不好受，对旁人再不挂怀，对你我却总是放不下心来。也难得见你这般怅然，只当我也总算看过了你每一面吧。”
胡沐青抬起头来，只是安静地注视了王崇观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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