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临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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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来得很快，日光拨开了春时絮叠的闲云，改以炽烈的方式烤着这个前不久还被水汽所笼罩的镇子。
钱庄里的账目放在胡沐青的桌旁，等着他核校审查。两年的时间里他所出的账鲜有纰漏，钱庄里凡是经他过手的每一笔钱财都清清楚楚。也正是因为这样钱庄的东家提了他来总管整个钱庄的账。
下午核对过的账是这一旬的，有个新来不久的也许还不太熟悉，出了五六处的差错。胡沐青放下笔用手支着额头休息了一会儿，正准备拿起笔来继续清算，账房的门就被叩开了。
“沐青这几日看来是辛苦了。”钱庄的东家姓傅，看起来不像个商人，倒是有几分书卷气，“这账房先生的活许是屈才了？”
胡沐青站起身来微弯了腰致意后回答道：“虽然是辛苦，但也是承蒙傅先生的赏识才让我这么个愣头小子当了管账的，哪有什么屈才不屈才的。”
对于这样一句话胡沐青摸不着头脑，话里隐隐像是带着刺，但傅先生一向也不是这样的人。而自己半年前总理账目之后傅先生也甚是满意，今日这是什么意思？
傅先生收了笑容坐在一旁的靠椅上，示意胡沐青也坐下。
“不必担心，我没旁的意思，也不是对你有什么不满。”傅先生用指节敲了敲桌子，“这么说吧，我是为你好。”
胡沐青的神情没什么变化，抬起眼来看了看傅先生：“那沐青在这里先谢过了。”
傅先生虽看不穿他想的什么，但也颇为满意地颔首道：“我们钱庄在这镇子上也是好几代的人脉了，到了我总是想着能把祖业做大才不枉费了这个积累。所以我想，在遇芙市开一家分号。”
“所以傅先生的意思是？”胡沐青已经猜了个大概，一时间却是有些犹疑。他并非不想走一条更好的路，但是现在看来变数还太大。
“让你去管理整个新分号。”傅先生盯着胡沐青，眼神与之前相比锐利了许多，“虽然你进入钱庄只有两年，但好的位置总是要留给有才能的人。钱庄里的老人虽多，但是论能力能比得上你的却是没有。况且你的风评一向很好，我不怀疑你对钱庄有什么不良的动机，这次便全依仗你了。”
王崇观随母亲开始学习起经商的事务，虽然父亲总是在奔忙，但是生意方面母亲也是颇为精通。而家里的意思也是让他承了这份家业当个商人。
在每天傍晚将近的时候王崇观则会去钱庄找胡沐青，两个人关系一向亲近，钱庄的人也都不以为意。在店门的小姑娘一开始在王崇观来的时候总是有些羞意，低了头不敢多看，现在习惯之后却也会说上两句。
“沐青还没理完账目吗？”王崇观从开始学习这些事务就被母亲要求每日必须穿上制式的衣服，而店门的姑娘虽见多了穿制式衣服的商贾，但总觉得王崇观穿着格外好看些。
“啊是的！”她飞快地理了理鬓角，将有些散乱的头发整好，“王先生今日也是一样穿戴得很精神呢。”
“不也就是镇子上新立的商会觉得旧式的拂衣和商会新潮的思维不一样，才让这周边的商贾都着这样的制式衣服罢了。我倒是更喜欢拂衣些，现在大家却也都喜欢这种西式的了。”王崇观冲她笑起来，信步走向茶几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那我就和往常一样坐在这儿等着吧，你且忙你的去。”
王崇观斜倚在几子上又想起来前几日胡沐青揶揄他“清爽的少年郎”。他并非不知这个小姑娘对自己的情愫，但这也不是头一遭，他始终没有觉察自己动过心。
而看起来更为坚毅持重的胡沐青虽然总开玩笑说王崇观一副讨人喜欢的好皮囊让人好生嫉妒，但王崇观也知道胡沐青并没有忘记那天的相遇。
还有三四个月前在胡沐青被提拔之后，胡厉甫也曾问起过是不是该准备着相个好人家的姑娘，胡沐青没有反驳。虽然见了一两个姑娘，胡沐青却总是淡漠地表示了回绝的意思。
想到这一节王崇观虽然有些暗隐的愁绪，却也是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也是太过关注沐青的婚事了。王崇观偏了偏头，大概是自己见过胡沐青因错失祭典上那个人内里消沉的样子，不想他再来这么一遭了。
“崇观，走吧。”胡沐青从后堂的门走出来，轻轻拍了拍王崇观的后脑勺。
王崇观回过神来迈出了门槛，想起什么似地回头挥了挥手，脚下却是快步向胡沐青追了上去。
“别整天逗人家小姑娘。”胡沐青难得露出了笑容，“本来看起来就没个定性的，一定要抢个登徒浪子的名声来才好吗？”
王崇观却没接这个话头，斜睨了胡沐青一眼：“今日看来是有些什么事情了，笑得都这样深思熟虑的。”
胡沐青愣了一下，大笑起来拍了拍王崇观的肩：“也就你能看出来了。”
天色还没彻底变暗，胡家的檐灯已经亮了起来。
堂内胡厉甫放下了碗筷，看了妻子一眼，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道：“听你的意思，是准备帮傅先生打理遇芙的分号了。你也已经是自己做主的人了，这些事情我们不会再干涉，但你母亲只怕还是放心不下。”
对于儿子的意思胡厉甫虽然有过一丝吃惊但过后却是有些欣慰的。管理分号的钱庄，而不是做下面一个账房先生，这其中的差别实在是很明显。何况遇芙市不比这么个镇子，说是分号，若是被胡沐青做成了，迟早是要当做重心的。
“我是知道的，若是做成了只怕沐青你是要长年累月地留在遇芙了，但要是不成的话只怕你回来也没了去处。”胡夫人的语气竭力保持着平静，但不太自然的停顿还是透露着她的忧虑。
“我知道的。”胡沐青站起身来久久地鞠了一躬，“但这个机会难得，我虽然知道这并非易事，也要试一试才甘心。”
胡夫人揉了揉眼睛，低头轻轻地叹了气：“要是有什么的话别忘了我和你父亲都还在你背后呢。”
胡沐青微微皱眉，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以点头代替了自己的回话。他想道，大概自己已经习惯一贯肃然恭敬的家了，却不意这样带着些愁意的温情也会出现。
王崇观在与胡沐青分开之后在回家的路上走了很久。制式的衣服勒得他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使他在桥头停了下来。周遭还有些回家的路人穿行，他就站在第一级石阶上定定地看着河面。
“那么沐青是要长期地居留在那儿了”他面色如常，只是少了些精气神儿，“从认识开始到现在十七年了吧，这么突然地知会我自己要去遇芙市了，总让人不是滋味啊”
各种各样的想法像干枯的草地遇火一样猛烈地蹿起来，灼烈地蔓延也隐匿了刺痛在内。王崇观没去管也没有产生过好好控制自己情绪的想法。
从王崇观快五岁的时候见到胡沐青开始，就总是爱缠着他。在相处最初的时间里胡沐青像个兄长一样沉稳，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少年时期两个人的关系也逐渐发生了些变化。这时候的王崇观也开始独立起来，不再是一开始像是单向的照顾关系，性格上虽然相去甚远，却总是能体察到对方的心情。
王崇观没有想过以后会有这样突然分开的一天。他此时怀疑起是不是只有自己这么单方面地在意胡沐青罢了。适才两人走在青石路上的时候胡沐青甚至都没转头正色对自己说清楚，只是低着头先说了一句要去遇芙了。王崇观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胡沐青低低的声音又说道：“怕是很久都不回来了，抱歉。”
所以也就是这么交代了一句罢了。王崇观的思绪又飘乎起来，一个人在桥头踱着步。日落西沉，周遭的人影也渐少了下来，只剩下王崇观沿着归家的路犹豫地独行着。
第二天是个阴天，日光只在云间稍稍探出一些，倒不像前几日那么闷热了。
胡夫人在堂前的枝上用剪子剪下了几朵木郁花，盛在白瓷盘里准备拿去熏制还带着些染料味的拂衣。胡沐青也正好从廊下往堂前走，准备出门去钱庄把账目的事情转交一下。
“沐青，既然傍晚就要去遇芙了，这些事情就先放放吧。”胡夫人一眼就看到了胡沐青拿着的账本，“崇观昨天回去之后在后院坐了半宿，今早有些发热了，王夫人便来问问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看多半是他知道你要去遇芙，有些文人说的‘离愁’了。”
胡沐青初听有些讶异，却也是低头带了点苦笑，应了胡夫人一声胡沐青便往王家去了。走在和昨天同样一条青石板的路上，胡沐青暗想崇观有时候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看来是怪自己没早点和他说吧。
胡沐青推门进去的时候，王崇观穿着隐云纹的墨绿拂衣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许是因为发热有些迷糊，或者在想什么事情出神，他并没察觉到有人进来了。胡沐青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背靠着窗正要说话，却是王崇观先开了口：“你能不去吗？”
因为发热的缘故，王崇观的声音有些喑哑，让胡沐青刚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过了半晌胡沐青才开口：“崇观，你以前总是像个弟弟一样缠着我，最近对着我却是很久没这样任性过了。现在你也已经这么大了，要知道人总是会有聚散的。何况我也会经常回来看你，十几年这么一起过来我并不是就这么一走了之。”
“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情就是决定了，只是这次又是为什么呢？”王崇观的指尖在窗沿无意识地划了两下，抬起来支着自己的额头按了按。
“可能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吧，这样才算对得起自己。”胡沐青看着王崇观的神情黯淡了一些，“何必那么多事情都要按着原来的路径去走，就像你不喜欢经商一样，我也希望你能去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希望你一切都顺遂吧。”王崇观转过身来以适当的力道给了胡沐青一个拥抱，“就当这是临行前吧，我现在这样也不能去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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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庄里的账目放在胡沐青的桌旁，等着他核校审查。两年的时间里他所出的账鲜有纰漏，钱庄里凡是经他过手的每一笔钱财都清清楚楚。也正是因为这样钱庄的东家提了他来总管整个钱庄的账。
下午核对过的账是这一旬的，有个新来不久的也许还不太熟悉，出了五六处的差错。胡沐青放下笔用手支着额头休息了一会儿，正准备拿起笔来继续清算，账房的门就被叩开了。
“沐青这几日看来是辛苦了。”钱庄的东家姓傅，看起来不像个商人，倒是有几分书卷气，“这账房先生的活许是屈才了？”
胡沐青站起身来微弯了腰致意后回答道：“虽然是辛苦，但也是承蒙傅先生的赏识才让我这么个愣头小子当了管账的，哪有什么屈才不屈才的。”
对于这样一句话胡沐青摸不着头脑，话里隐隐像是带着刺，但傅先生一向也不是这样的人。而自己半年前总理账目之后傅先生也甚是满意，今日这是什么意思？
傅先生收了笑容坐在一旁的靠椅上，示意胡沐青也坐下。
“不必担心，我没旁的意思，也不是对你有什么不满。”傅先生用指节敲了敲桌子，“这么说吧，我是为你好。”
胡沐青的神情没什么变化，抬起眼来看了看傅先生：“那沐青在这里先谢过了。”
傅先生虽看不穿他想的什么，但也颇为满意地颔首道：“我们钱庄在这镇子上也是好几代的人脉了，到了我总是想着能把祖业做大才不枉费了这个积累。所以我想，在遇芙市开一家分号。”
“所以傅先生的意思是？”胡沐青已经猜了个大概，一时间却是有些犹疑。他并非不想走一条更好的路，但是现在看来变数还太大。
“让你去管理整个新分号。”傅先生盯着胡沐青，眼神与之前相比锐利了许多，“虽然你进入钱庄只有两年，但好的位置总是要留给有才能的人。钱庄里的老人虽多，但是论能力能比得上你的却是没有。况且你的风评一向很好，我不怀疑你对钱庄有什么不良的动机，这次便全依仗你了。”
王崇观随母亲开始学习起经商的事务，虽然父亲总是在奔忙，但是生意方面母亲也是颇为精通。而家里的意思也是让他承了这份家业当个商人。
在每天傍晚将近的时候王崇观则会去钱庄找胡沐青，两个人关系一向亲近，钱庄的人也都不以为意。在店门的小姑娘一开始在王崇观来的时候总是有些羞意，低了头不敢多看，现在习惯之后却也会说上两句。
“沐青还没理完账目吗？”王崇观从开始学习这些事务就被母亲要求每日必须穿上制式的衣服，而店门的姑娘虽见多了穿制式衣服的商贾，但总觉得王崇观穿着格外好看些。
“啊是的！”她飞快地理了理鬓角，将有些散乱的头发整好，“王先生今日也是一样穿戴得很精神呢。”
“不也就是镇子上新立的商会觉得旧式的拂衣和商会新潮的思维不一样，才让这周边的商贾都着这样的制式衣服罢了。我倒是更喜欢拂衣些，现在大家却也都喜欢这种西式的了。”王崇观冲她笑起来，信步走向茶几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那我就和往常一样坐在这儿等着吧，你且忙你的去。”
王崇观斜倚在几子上又想起来前几日胡沐青揶揄他“清爽的少年郎”。他并非不知这个小姑娘对自己的情愫，但这也不是头一遭，他始终没有觉察自己动过心。
而看起来更为坚毅持重的胡沐青虽然总开玩笑说王崇观一副讨人喜欢的好皮囊让人好生嫉妒，但王崇观也知道胡沐青并没有忘记那天的相遇。
还有三四个月前在胡沐青被提拔之后，胡厉甫也曾问起过是不是该准备着相个好人家的姑娘，胡沐青没有反驳。虽然见了一两个姑娘，胡沐青却总是淡漠地表示了回绝的意思。
想到这一节王崇观虽然有些暗隐的愁绪，却也是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也是太过关注沐青的婚事了。王崇观偏了偏头，大概是自己见过胡沐青因错失祭典上那个人内里消沉的样子，不想他再来这么一遭了。
“崇观，走吧。”胡沐青从后堂的门走出来，轻轻拍了拍王崇观的后脑勺。
王崇观回过神来迈出了门槛，想起什么似地回头挥了挥手，脚下却是快步向胡沐青追了上去。
“别整天逗人家小姑娘。”胡沐青难得露出了笑容，“本来看起来就没个定性的，一定要抢个登徒浪子的名声来才好吗？”
王崇观却没接这个话头，斜睨了胡沐青一眼：“今日看来是有些什么事情了，笑得都这样深思熟虑的。”
胡沐青愣了一下，大笑起来拍了拍王崇观的肩：“也就你能看出来了。”
天色还没彻底变暗，胡家的檐灯已经亮了起来。
堂内胡厉甫放下了碗筷，看了妻子一眼，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道：“听你的意思，是准备帮傅先生打理遇芙的分号了。你也已经是自己做主的人了，这些事情我们不会再干涉，但你母亲只怕还是放心不下。”
对于儿子的意思胡厉甫虽然有过一丝吃惊但过后却是有些欣慰的。管理分号的钱庄，而不是做下面一个账房先生，这其中的差别实在是很明显。何况遇芙市不比这么个镇子，说是分号，若是被胡沐青做成了，迟早是要当做重心的。
“我是知道的，若是做成了只怕沐青你是要长年累月地留在遇芙了，但要是不成的话只怕你回来也没了去处。”胡夫人的语气竭力保持着平静，但不太自然的停顿还是透露着她的忧虑。
“我知道的。”胡沐青站起身来久久地鞠了一躬，“但这个机会难得，我虽然知道这并非易事，也要试一试才甘心。”
胡夫人揉了揉眼睛，低头轻轻地叹了气：“要是有什么的话别忘了我和你父亲都还在你背后呢。”
胡沐青微微皱眉，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以点头代替了自己的回话。他想道，大概自己已经习惯一贯肃然恭敬的家了，却不意这样带着些愁意的温情也会出现。
王崇观在与胡沐青分开之后在回家的路上走了很久。制式的衣服勒得他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使他在桥头停了下来。周遭还有些回家的路人穿行，他就站在第一级石阶上定定地看着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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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也就是这么交代了一句罢了。王崇观的思绪又飘乎起来，一个人在桥头踱着步。日落西沉，周遭的人影也渐少了下来，只剩下王崇观沿着归家的路犹豫地独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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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沐青推门进去的时候，王崇观穿着隐云纹的墨绿拂衣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许是因为发热有些迷糊，或者在想什么事情出神，他并没察觉到有人进来了。胡沐青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背靠着窗正要说话，却是王崇观先开了口：“你能不去吗？”
因为发热的缘故，王崇观的声音有些喑哑，让胡沐青刚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过了半晌胡沐青才开口：“崇观，你以前总是像个弟弟一样缠着我，最近对着我却是很久没这样任性过了。现在你也已经这么大了，要知道人总是会有聚散的。何况我也会经常回来看你，十几年这么一起过来我并不是就这么一走了之。”
“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情就是决定了，只是这次又是为什么呢？”王崇观的指尖在窗沿无意识地划了两下，抬起来支着自己的额头按了按。
“可能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吧，这样才算对得起自己。”胡沐青看着王崇观的神情黯淡了一些，“何必那么多事情都要按着原来的路径去走，就像你不喜欢经商一样，我也希望你能去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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