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芙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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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尽量抽空回来的。”胡沐青在码头向父母鞠躬，久久没有直起身来。对于自己的这个决定实际上胡沐青也并没有坚定的信心，但更不想让母亲挂怀或是让父亲失望。
舷梯上的人见惯了分别的场面，催促起来：“快些！船马上就开了！磨蹭些什么！”
“那请多保重。”胡沐青心里有些复杂，却总是说不出口，最后也只是这么简单地说了一句。
胡厉甫只是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始终是没开口。胡夫人虽然没流出眼泪来，眼睛却发红了，带着重重的鼻音说道：“沐青，别太苦了自己”
船将开了，胡沐青没有再多留，胡夫人后边的话也被掩在津渡的风声与船员大嗓门的催促之中，听不真切。就这么一路走上船去胡沐青没再回头，转身的时候瞥见胡厉甫直直地站在那里，胡夫人却是倚在他身上耸动着肩膀。
开船之后胡沐青才低了头颤抖着叹了口气，眼睛竟也有点酸涩的意味。他将脸埋进双手之间，像尊雕塑似的不再动弹。许久之后胡沐青抬头直直地看着外边的水波，不再是刚才怅惘的样子，只留了平日里一样的淡漠。
船身摇摇晃晃地靠上遇芙市的码头，此时已经是夜里了。
胡沐青从船上走下来之后按着傅先生给的路线从码头离开去搭建成不久的运输车，一个人提着行李不急不缓地穿行在清雅的街道上。遇芙市是琴江汇流处的一个城市，南端临江，斜着的西北方向却又靠海，风物都与别处不太相同。
国家从十几年前的“木云事件”之后早已改了当初的旧制，也就在这十几年间遇芙行辖府效法西陆改称遇芙市，也逐渐从一个古朴的城市里抽出新芽来，多了不少新潮的意味，便是在国内也是排得上号的城市了。
街上的人流不算少，但却没有喧闹嘈杂的意味，就连下车后所见穿梭如织的华物畿都不像别处满是吆喝声，处处透露着遇芙整座城的雅致意味。胡沐青在能见到华物畿的路口稍微驻足了一会儿，转身继续往东南边走去，前往傅先生说的芙琴商会。
侧靠琴江的芙琴商会是遇芙市最大的一个商会，成立时间虽然不比原先内朝提业府的润御商会，却是很强劲的一股力量。此时夜市已开始了许久，商会大堂里的人也不太多，但是像胡沐青这样带着行李往里走的只怕也是头一遭。各个商家的代表们难免多往胡沐青身上看了两眼，却也都是没说什么继续办起手续或者是敲定些商家间接洽的日程安排。整个大堂有一股不甚浓郁却又清爽别致的熏香味道，伴着商户们放低了的私语声，倒不像是个银钱往来的地方了。
胡沐青到了右侧的案几前面将傅先生先前给他的与商会的协定书递了上去。案几后面看起来挺年轻的女性接过之后仔细校对了一遍，抬眼看了看胡沐青，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开口道：“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钱庄的东家傅先生已经在华物畿外圈东侧的地段购置了门面，请来的人手这几日应该已经在准备了。”胡沐青接过了盖好章的协定书，提起放在脚边的行李准备离开。
“静芙路上那家新开张的恒祺钱庄？”
“是的，有什么指教吗？”胡沐青不知为何对方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转过头去神色如常地开口问道。
“说不上指教，只是这静芙路上已经有了几家大钱庄，各家分占着不同的商户。这里面有挂靠润御商会的，也有和您一样与我们芙琴商会合作的。芙琴商会统管着这么多各行各业的商家，搭桥牵线处理上头的事务，不看资历看的是本事。您这恒祺钱庄能不能签下下一份协定书可是难说啊。”这个在案几对面的姑娘语气已不似方才走过场一般，把话说得很明白，胡沐青却是更吃不准她的意思了。
胡沐青也不多掩饰，回应道：“这些话说得中肯，却不知道为何要和我这个刚开张钱庄的说，还是说芙琴商会对新签了协定的商户都这么照顾呢？”
“不过是现在没什么人说两句罢了，先生也不必太在意。再过一会儿这夜路难行，您提着行李不方便，那就不多说了。”
胡沐青点了点头，没多停留就往静芙路去了。刚才的对话里他多少听出了一点意味，却也不能预料将来的日子自己能不能打理好这样一家钱庄。
傅先生购置的门面在静芙路的中段，胡沐青到的时候里边还亮着灯，从窗上可以看到走动的影子。他叩了叩门，里边一个坚实的男声答应了一声，没多久门便开了。
“是胡沐青先生吗？”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一身暗蓝色的拂衣，脸上架着副眼镜，往下是张笑脸，却让人感觉是个值得信任的稳重人。
“是。这么迟了才到非常抱歉。您是傅先生说的孙涉先生吧，日后可是要多麻烦您了。”
关于孙涉的来历傅先生没有向胡沐青说过，只是嘱托他在账目方面大可以放心地交给孙涉。胡沐青放下行李之后看了看周围，一应装扮都是清简的路子，能让人觉得可靠又不小家子气。
“孙先生，遇芙市我也是头一遭来，情况还烦请和我细着说一说。今晚只怕要一直拖着您了。”胡沐青跟着孙涉往堂后走去，顺着还有新鲜木材味道的楼梯向上而行。
芙琴商会三楼临江的眺台上可以听到江岸码头的码头上货轮靠岸激起的水声。南面的江风虽然说不上强劲，在这样的夜里也让人觉得凉飕飕的。从西北侧海岸港口流入遇芙的货物一部分被运往东边的车站，更多的则会在江岸码头被装上大的货轮往东南方向沿着琴江向内陆开去。
眺台内侧是芙琴商会外人禁入的决事处。被电气灯照得通亮的房间里聚齐了商会里几家管事，气氛颇有些沉闷。
“机关那边的态度暧昧得很，拿不准他们的意思，复茉去告见两次了也没人肯给个准信。”说话的中年女子用指尖在鬓侧轻轻划了一下，摇摇头叹了口气。在她身旁坐着名叫复茉的年轻女性则垂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只怕是起了内讧吧，不管是机关还是我们这边走了消息，对面知道了都不会这么眼睁睁看着。”长桌左侧的老爷子神色一派轻松，“遇芙可是第一大港，对面不用些手段怎么会甘心。”
房间里一时间没人再说话，大家都心知肚明，不管是今天坐在这里的人，提到的机关或者是对面的那群人都是一样的暗流涌动。商会里的人心里是什么打算，会不会走消息没人清楚；机关里面到底哪股势力占了上风，这次的合作要不要继续下去也都悬而未决。
“依我看，机关的人我们吃不透，但是这个事情迟早是要做的。”说话的是个穿着制式衣服的年轻人，讲完之后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考量些什么，“不管是什么心思，我们要是就这么算了也不会甘心。”
“先到这里吧，就算是我们芙琴再有心思，也总是要上边配合。”老爷子站起身来，身边的两个中年人则起身向与会的众人行了一礼，“虽然说内朝对商人现在多几分重视了，但我们商人还是商人，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做到的。”
“您说的是。”适才看来有些疲累的中年女子也站起身来向老爷子行了一礼，头上仅有的一支珠饰颤动不已。
这边却不是刚才穿制式衣服的年轻人开口，他扶着身边面色有些青白的中年人站起来，这名中年人才以有些嘶哑的声音开口道：“暂缓也是一时无奈之计，下次让廷杉和复茉一同去见机关的人严夫人可觉得合适？”
“未尝不可。”严夫人理了理自己拂衣的衣袖，带着几分笑意侧着看了看侍立在旁的严复茉，转而又对老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您先请吧。”
老爷子已是一头白发，虽然穿着身简单麻制的拂衣，看起来依然是气势十足。他与身后的两名着制式衣服的中年人保持着相当的速度离开了房间，身体很是康健。
剩下的人仍然没有离开这个房间，却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过了相当一段时间之后严夫人才携着严复茉和另一名尚有些稚气的年轻人告辞。
“廷杉虽然这次没来，可要告诉他下次同复茉去见机关的人。”严夫人将走到门口的时候并未转头又说了这么一句，不等对方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那又坐回椅子上的中年人招了招手，向身边的年轻人说了什么之后，思索了片刻也离开了这个房间。
在这样多云的晚上，巷口因为没有光线直接照射的缘故总是让人看不清。往巷子的深处走去则能看见几扇透着亮光的窗户，靠近其中几扇能听见除了机器运作之外传统的织布机有节奏的声音。
机器里织的是薄花锦，算不上一种太好的料子，现在普通的佃农家也会在节日时候购置些薄花锦来制衣。而一旁女工们手工织就的是澈煦缎，缎子的原料是溪边多见的夜流树，因为制作工序的原因价格不低，通常是穿拂衣的商户会买去。
这是个不错的作坊。女工们若是白天要在家里做家事，则需晚上来织锦补上一天的工作。虽然对于她们来说这并不轻松，但这样的女工并不在少数。
有人敲了敲房间的门，一个爽利的女声传了进来：“灵姐？”
在里侧机器旁边教授女工用法的妇人交代了两句便应着声往外走去。
“这次又要麻烦灵姐一趟了。”说话的人年纪不大，一张普通的脸一笑起来显得很有神采，“先生说错叶锦可以开始织了，虽然他不大喜欢，但是人家向他要了却是没办法。他还让我和你说一声，除了总在干活的，那些平日里闲散的织工也得工作才是。”
错叶锦是种比较特殊的布料，因其织造手法使布料上呈现枝条蔓叶，单从一面看叶片疏落有致互不相交，透过光看却能看见布料两面的叶片相互交错。赶制错叶锦需要手法熟练的织工，看来这位派人来的先生对此多少有了解才让灵姐去多找几个休息的织工来。
“先生一直照顾我们生意才是，这错叶锦这几日应该就能开始织了，你也回去告诉先生，让他不必挂劳。”灵姐的眼角布着皱纹，透露了些生活的辛劳，“先生可有说什么时候要这批锦呢？”
“他这次倒不急了，只让你先着手准备织造。”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往外间接待订货商户的茶水间走去，看起来已是相识了好些日子了，“先生要的量我在外间写给你，灵姐你只管放心，要是料钱不够也可以管我们开口。”
巷子里的机杼声也一如往常，在鸦黑的夜里有节律地响动，飘到巷口的时候已经衰减了许多，刚才的那个姑娘也踏着声音离开了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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舷梯上的人见惯了分别的场面，催促起来：“快些！船马上就开了！磨蹭些什么！”
“那请多保重。”胡沐青心里有些复杂，却总是说不出口，最后也只是这么简单地说了一句。
胡厉甫只是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始终是没开口。胡夫人虽然没流出眼泪来，眼睛却发红了，带着重重的鼻音说道：“沐青，别太苦了自己”
船将开了，胡沐青没有再多留，胡夫人后边的话也被掩在津渡的风声与船员大嗓门的催促之中，听不真切。就这么一路走上船去胡沐青没再回头，转身的时候瞥见胡厉甫直直地站在那里，胡夫人却是倚在他身上耸动着肩膀。
开船之后胡沐青才低了头颤抖着叹了口气，眼睛竟也有点酸涩的意味。他将脸埋进双手之间，像尊雕塑似的不再动弹。许久之后胡沐青抬头直直地看着外边的水波，不再是刚才怅惘的样子，只留了平日里一样的淡漠。
船身摇摇晃晃地靠上遇芙市的码头，此时已经是夜里了。
胡沐青从船上走下来之后按着傅先生给的路线从码头离开去搭建成不久的运输车，一个人提着行李不急不缓地穿行在清雅的街道上。遇芙市是琴江汇流处的一个城市，南端临江，斜着的西北方向却又靠海，风物都与别处不太相同。
国家从十几年前的“木云事件”之后早已改了当初的旧制，也就在这十几年间遇芙行辖府效法西陆改称遇芙市，也逐渐从一个古朴的城市里抽出新芽来，多了不少新潮的意味，便是在国内也是排得上号的城市了。
街上的人流不算少，但却没有喧闹嘈杂的意味，就连下车后所见穿梭如织的华物畿都不像别处满是吆喝声，处处透露着遇芙整座城的雅致意味。胡沐青在能见到华物畿的路口稍微驻足了一会儿，转身继续往东南边走去，前往傅先生说的芙琴商会。
侧靠琴江的芙琴商会是遇芙市最大的一个商会，成立时间虽然不比原先内朝提业府的润御商会，却是很强劲的一股力量。此时夜市已开始了许久，商会大堂里的人也不太多，但是像胡沐青这样带着行李往里走的只怕也是头一遭。各个商家的代表们难免多往胡沐青身上看了两眼，却也都是没说什么继续办起手续或者是敲定些商家间接洽的日程安排。整个大堂有一股不甚浓郁却又清爽别致的熏香味道，伴着商户们放低了的私语声，倒不像是个银钱往来的地方了。
胡沐青到了右侧的案几前面将傅先生先前给他的与商会的协定书递了上去。案几后面看起来挺年轻的女性接过之后仔细校对了一遍，抬眼看了看胡沐青，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开口道：“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钱庄的东家傅先生已经在华物畿外圈东侧的地段购置了门面，请来的人手这几日应该已经在准备了。”胡沐青接过了盖好章的协定书，提起放在脚边的行李准备离开。
“静芙路上那家新开张的恒祺钱庄？”
“是的，有什么指教吗？”胡沐青不知为何对方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转过头去神色如常地开口问道。
“说不上指教，只是这静芙路上已经有了几家大钱庄，各家分占着不同的商户。这里面有挂靠润御商会的，也有和您一样与我们芙琴商会合作的。芙琴商会统管着这么多各行各业的商家，搭桥牵线处理上头的事务，不看资历看的是本事。您这恒祺钱庄能不能签下下一份协定书可是难说啊。”这个在案几对面的姑娘语气已不似方才走过场一般，把话说得很明白，胡沐青却是更吃不准她的意思了。
胡沐青也不多掩饰，回应道：“这些话说得中肯，却不知道为何要和我这个刚开张钱庄的说，还是说芙琴商会对新签了协定的商户都这么照顾呢？”
“不过是现在没什么人说两句罢了，先生也不必太在意。再过一会儿这夜路难行，您提着行李不方便，那就不多说了。”
胡沐青点了点头，没多停留就往静芙路去了。刚才的对话里他多少听出了一点意味，却也不能预料将来的日子自己能不能打理好这样一家钱庄。
傅先生购置的门面在静芙路的中段，胡沐青到的时候里边还亮着灯，从窗上可以看到走动的影子。他叩了叩门，里边一个坚实的男声答应了一声，没多久门便开了。
“是胡沐青先生吗？”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一身暗蓝色的拂衣，脸上架着副眼镜，往下是张笑脸，却让人感觉是个值得信任的稳重人。
“是。这么迟了才到非常抱歉。您是傅先生说的孙涉先生吧，日后可是要多麻烦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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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先生，遇芙市我也是头一遭来，情况还烦请和我细着说一说。今晚只怕要一直拖着您了。”胡沐青跟着孙涉往堂后走去，顺着还有新鲜木材味道的楼梯向上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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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坐回椅子上的中年人招了招手，向身边的年轻人说了什么之后，思索了片刻也离开了这个房间。
在这样多云的晚上，巷口因为没有光线直接照射的缘故总是让人看不清。往巷子的深处走去则能看见几扇透着亮光的窗户，靠近其中几扇能听见除了机器运作之外传统的织布机有节奏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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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叶锦是种比较特殊的布料，因其织造手法使布料上呈现枝条蔓叶，单从一面看叶片疏落有致互不相交，透过光看却能看见布料两面的叶片相互交错。赶制错叶锦需要手法熟练的织工，看来这位派人来的先生对此多少有了解才让灵姐去多找几个休息的织工来。
“先生一直照顾我们生意才是，这错叶锦这几日应该就能开始织了，你也回去告诉先生，让他不必挂劳。”灵姐的眼角布着皱纹，透露了些生活的辛劳，“先生可有说什么时候要这批锦呢？”
“他这次倒不急了，只让你先着手准备织造。”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往外间接待订货商户的茶水间走去，看起来已是相识了好些日子了，“先生要的量我在外间写给你，灵姐你只管放心，要是料钱不够也可以管我们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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