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2.败与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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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流厅内。
方才当差的年轻人此时恭敬地站在中年男子的身侧，神色之间颇有些责怪。中年男子着一身在双肩以墨蓝色刺绣驿流徽标的素色拂衣。衣服底纹则是统管府通用的鹤羽纹，纹饰虽然繁复却不抢眼。袖口改得更为紧窄，并用与徽标同样的墨蓝色线绣上与官职相称的云样，连续的线云表明这个中年男子是驿流厅的副管事。他只扫了二人一眼，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孙涉站起身来说道：“今日相商之事先生当是知道了。”
“略有了解。”副管事看起来并不很在意这件事情，“二位不妨再详细些说。”
“这次我们二人是代表恒祺钱庄来的。”胡沐青心里对今日的预估又差了几分，“劳烦阁下特意留出时间听我们的想法了。”
“相信阁下已经知道了芙琴商会将要承建港口的事情，我们觉得这是官方开始对很多以往不容许商贾插足的事情略有宽松的表现。”孙涉此时的样子谦恭又不失了自己的持重，言语之间只是一派真诚样子，“所以我们有意和驿流厅一同，让遇芙各家商户的货流集中到一起来运输。”
副管事面色如旧，看起来并未对这个想法产生什么兴趣，他只在两人脸上来回扫了几眼开口道：“这种事情有存在的必要吗？倒是让我觉得和押镖的别无二致。”
胡沐青正色道：“押镖只是接受委托运送大宗货物，始终是私人生意。遇芙市每天从港口c各家行业和这边车站流入流出的货物不知有多少，每家商户都一样各派人手处理自家的货流事务。虽然一时间他们也许并不觉得驿流厅出面□□这种调集有必要，但这些人员一旦被他们放入其他事务他们自然能明白其中的好处。”
一旁的年轻人倒是对这一想法一时间理解不透，来回觑着副管事和他们二人。静默了片刻后副管事却仍然没有开口，只摇了摇头。胡沐青一时间猜不透副管事的意思，孙涉咬咬牙直接开口道：“一直以来驿流厅确实有小宗的驿寄交易，但始终没有将其作为正式的业务。坦白些说，若不是有运输车的落成以及这次芙琴承建港口的前提，我们也不会想到这样可以称得上越界的事情。老实说这样一件事情是互惠互利的，放长远些甚至益于遇芙以港为基大大小小的商家”
孙涉还没有说完副管事就打断了他道：“你们有什么样的资格来找驿流厅要求这种合作？对驿流厅体系你们了解多少？或者说，驿流厅为什么不干脆自己做这样一件事？”
副管事站起身来，顿了顿又开口说道：“你们可知道就算能说出这些来，驿流厅直接将其收做己用也没有容你们辩驳的余地？”
留下这样一句话后副管事便起身推门要走。胡沐青一时间有些错愕，下意识开口道：“先生且留步，至少让我二人知晓驿流厅为何不愿接受。”
“不必事事都有缘由。”副管事略略转身侧对着二人，抚过自己袖口连成一圈的线云，又恢复了倨傲的模样，“请回吧。”
一旁的年轻人看了孙涉一眼，虽说不上有何表示但已能让人明白是拒绝的意思。胡沐青本欲起身再行挽留，但见年轻人拦在门口让副管事先走出了一段距离，脸色又差了几分，只坐在一侧不再言语。
“孙涉给阁下增添烦扰了。”孙涉见状叹了口气对当差的年轻人做了个揖。
年轻人只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胡沐青一人坐在桌旁，较之前镇静了许多，像是在考虑些什么，眼神却只定定地看着前方。孙涉与胡沐青接触了这些日子，知道胡沐青很少容得下自己犯错，此时在要紧事情上没能一如所期，定是在责怪自己。
歇息片刻后两人便跟着当差的人要离开驿流厅。胡沐青神色仍是不好，紧闭着嘴唇不多言语，眼帘也低垂着。孙涉倒是与年轻人轻声交谈起来，也多是些不痛不痒关于驿流厅平日里的琐碎言语。
“孙先生也请宽心，副管事在此供职二十余年，今日的事他多是当做未发生揭过就罢了。”年轻人话虽如此，却也流露出些许惋惜，“二位还请不要误了钱庄生意，早些寻找新的事务。”
“孙涉明白此节事务不宜多做纠缠。”孙涉来驿流厅前也只把成败交由天意，并未见怅惘失意的模样，“副管事许是多事缠身，也难得见我们一面，已经是感激了。”
三人已行至近门的地方，年轻人也不再相送，应了孙涉话道：“副管事勤勉有加，总管事年事已高，平日驿流厅可以称得上是副管事一人在支撑。在下还有事处理，不再相送，请见谅。”
胡沐青转身走出几步之后，又回头看了片刻，驿流厅门面仍是庄严精美的样子，层叠堆砌的浮雕瓦片像高云一般立在难以触及的半空中，映衬在朱红色的大门之上，无处不显示着驿流厅作为官家机构的气派。胡沐青不知注视着何处，皱了皱眉头，又转身回去跟上在前面不远处等着他的孙涉。
两人坐上燃力车后胡沐青仍然未开口说话，孙涉见状也只是暗叹了口气，毕竟年轻人心高却没吃过太多苦头。正当孙涉想着该如何开导这个后辈时，胡沐青突然开口说道：“沐青在幼时在学堂学习时并非最聪明伶俐的学童，家父对我的期望却总是很高。记得曾有在数理教授时偷闲不听的时候，数理先生在教授结束后问我是否对数理全无兴趣，我虽说不上排斥，却更喜欢文著课些。数理先生听过后却也并未怪责，只让我稍加留心别太误了功课。”
孙涉正有些疑惑为何胡沐青提起此事，却又突然听胡沐青叹了一声不再言语。
车子开得徐缓，但也稳当。车内孙涉与胡沐青并排坐着，胡沐青闭着眼睛头稍向后仰着，脸上神情早已平静下来，但却又有几分不同。
方才胡沐青的话尚未说完便停下沉默了一阵，孙涉见他似是要讲什么特别的事，便问道：“后来数理教授的事宜怎样了？”
“数理的功课虽然我并未落于人后，但家父却不知怎的知晓了我偷闲的事情。他很恼怒。那天他让我别去学堂，但并未叱责我，只让我在灵牌前跪了一个白日。后来夜了，他也跪在我身旁对着先祖的灵牌。”
“也一同跪着？”孙涉并未料想到会这样。
“是的。”胡沐青的眼神恍恍惚惚的，“他的神色一如往常，声音却有种说不出来的苦涩，他对我说道：‘我们胡家原也是镇上的大家，后来荒年的时候一朝败落，这么多年了也没有起色。我胡厉甫曾经在先祖的灵牌前祝祷过，一定要看见胡家再壮大的一日，现在的日子总算比以前好过多了。’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并不懂得多少，只呆愣愣地跪着。”
胡沐青此时沉默了一会儿，才再开口说道：“随即家父便疾言厉色起来，那也是我记忆里对他最畏惧的时刻，他厉声说道：‘沐青，你没有经历过，你不知道没有钱权的时候胡家的样子。落难的时候没有人会来帮你，他们只会把你当成砧上的肉想来割一刀。你不想着往上爬，你不去做能掌握财和权的事，你只会变成别人攫取的对象。你一定要极尽所能，做一个位居人上的人，你知道没有！’然后家父停下了，对着先祖的灵牌磕头，并让我一道向先祖祝祷。”
“一日后家父让我回学堂学习，并让我抓紧数理的功课。他教导我，做些有用的事，只要不违伦常就要极尽所能做到。”胡沐青的神色变得有些怪异，目光却分明锐利了许多，“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好。”
孙涉听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寒意，特别是胡沐青的父亲在灵牌前对自己的幼子疾言厉色的说辞更是让他有些悚然。他正想出言抚慰胡沐青时，却见他低了头看着自己的手，缓慢而沉闷地问道：“那孙先生是否已经极尽所能来帮我了呢？”
车子仍旧徐缓前行着，离静芙路也近了。孙涉并未料到胡沐青在这样两人一同挫败的时候会有这样的质疑。孙涉更是觉得胡沐青内里只怕与表面不同，与其父会相似许多。而除了规则的噪声外，车内像是浸入了海港一般死寂。孙涉拿不准胡沐青究竟要问到哪里，虽未准备好也只能接着答道：“孙涉自然会按傅先生的意思尽力。但不知”
“孙先生的底细，真是教人好想。你所结识的人，只怕不单单是傅先生所熟悉的。就比如这驿流厅的年轻人，官家的背景，可不是一个小钱庄里整理账目的人能接触的。”胡沐青打断了孙涉的话，语速虽然不快，但却像夏日午后团积的黑云让人不安，“不管怎么说，我是信得过孙先生会帮我，也会帮傅先生。但是他是否知晓你的来历，你又有没有尽力为恒祺做事，我却毫无头绪。”
孙涉的手心汗涔涔的，但听完胡沐青的话反而镇定了几分。他看着车子停下才开口对胡沐青说道：“若要我说的话，还是屏了旁人好。”
两人进了钱庄，小唐觑着二人的神色噤了声，只见两人直接往上层的账房去了。但又想知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等了片刻之后便掩上大门轻手轻脚走上楼梯，只隐隐约约听着二人的对话。
“胡先生对我的揣测只怕也不只是今日才有的。”孙涉像是在思量自己该从何讲起，“但孙涉无意妨碍先生的青云路，也请胡先生不要过于深究孙涉的来历。”
看着坐在对面的孙涉，胡沐青并不打算就此了之，他缓和了语气说道：“适才有些紧张，说了些过分的话，但请孙先生担待些。只是今日的事激了我，总有些难安。换过身份若是孙先生身边帮衬的人是自己无所知的，也难不在意吧。”
孙涉注视了胡沐青的眼睛一会儿低下头去。他对胡沐青方才在车里的样子仍然在意，此时也明白胡沐青总要弄清自己的来历。两人相处的时日不算很短，胡沐青的内里究竟是像先前谦和稳重还是今日所示一般藏着锋锐的野心，都是次要的，此时突生的嫌隙是加深还是消弭才是更关乎恒祺的发展的问题。
“傅先生较我年长。我与他虽无血亲关系，与他相识也不过是偶然的机会。”孙涉斟酌着自己的字句，“我和他算不上多年至交，但在钱庄的事情上我和他并无任何分歧，或者胡先生信不过我的话可以再向他确认。”
虽然孙涉仍未吐露自己的来历，让胡沐青心里仍存了些疑，但也并未再继续追问。孙涉大可以拒绝回应，他的能力也不一定非要留在恒祺钱庄，多半和他自己所述一般，他在钱庄的事情上和傅先生是利害相关的。之后胡沐青自是要向傅先生再确认一遍，此时也明白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些。
在外间楼梯的小唐只听到些字眼，只当二人闹得不愉快有分歧，又悄声走下去开了门看着外边的人穿梭如织。
账房内胡沐青开口说道：“对不住孙先生了。但驿流厅我实在是放不下去，还请孙先生见谅。”
“如刚才你说的，对我有些怀疑也非异事。”孙涉对胡沐青一时间也不知该拿出什么态度，但二人终究是要一同进退的，“驿流厅副管事那边只怕也再行不通了。”
“倒也未必，我总是要再试试的。”胡沐青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踌躇，“没了这次机会，恒祺还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在芙琴出头。”
孙涉点了点头，只觉刚才那句话和车内的胡沐青的话重在一起，叫人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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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当差的年轻人此时恭敬地站在中年男子的身侧，神色之间颇有些责怪。中年男子着一身在双肩以墨蓝色刺绣驿流徽标的素色拂衣。衣服底纹则是统管府通用的鹤羽纹，纹饰虽然繁复却不抢眼。袖口改得更为紧窄，并用与徽标同样的墨蓝色线绣上与官职相称的云样，连续的线云表明这个中年男子是驿流厅的副管事。他只扫了二人一眼，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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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了解。”副管事看起来并不很在意这件事情，“二位不妨再详细些说。”
“这次我们二人是代表恒祺钱庄来的。”胡沐青心里对今日的预估又差了几分，“劳烦阁下特意留出时间听我们的想法了。”
“相信阁下已经知道了芙琴商会将要承建港口的事情，我们觉得这是官方开始对很多以往不容许商贾插足的事情略有宽松的表现。”孙涉此时的样子谦恭又不失了自己的持重，言语之间只是一派真诚样子，“所以我们有意和驿流厅一同，让遇芙各家商户的货流集中到一起来运输。”
副管事面色如旧，看起来并未对这个想法产生什么兴趣，他只在两人脸上来回扫了几眼开口道：“这种事情有存在的必要吗？倒是让我觉得和押镖的别无二致。”
胡沐青正色道：“押镖只是接受委托运送大宗货物，始终是私人生意。遇芙市每天从港口c各家行业和这边车站流入流出的货物不知有多少，每家商户都一样各派人手处理自家的货流事务。虽然一时间他们也许并不觉得驿流厅出面□□这种调集有必要，但这些人员一旦被他们放入其他事务他们自然能明白其中的好处。”
一旁的年轻人倒是对这一想法一时间理解不透，来回觑着副管事和他们二人。静默了片刻后副管事却仍然没有开口，只摇了摇头。胡沐青一时间猜不透副管事的意思，孙涉咬咬牙直接开口道：“一直以来驿流厅确实有小宗的驿寄交易，但始终没有将其作为正式的业务。坦白些说，若不是有运输车的落成以及这次芙琴承建港口的前提，我们也不会想到这样可以称得上越界的事情。老实说这样一件事情是互惠互利的，放长远些甚至益于遇芙以港为基大大小小的商家”
孙涉还没有说完副管事就打断了他道：“你们有什么样的资格来找驿流厅要求这种合作？对驿流厅体系你们了解多少？或者说，驿流厅为什么不干脆自己做这样一件事？”
副管事站起身来，顿了顿又开口说道：“你们可知道就算能说出这些来，驿流厅直接将其收做己用也没有容你们辩驳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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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事事都有缘由。”副管事略略转身侧对着二人，抚过自己袖口连成一圈的线云，又恢复了倨傲的模样，“请回吧。”
一旁的年轻人看了孙涉一眼，虽说不上有何表示但已能让人明白是拒绝的意思。胡沐青本欲起身再行挽留，但见年轻人拦在门口让副管事先走出了一段距离，脸色又差了几分，只坐在一侧不再言语。
“孙涉给阁下增添烦扰了。”孙涉见状叹了口气对当差的年轻人做了个揖。
年轻人只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胡沐青一人坐在桌旁，较之前镇静了许多，像是在考虑些什么，眼神却只定定地看着前方。孙涉与胡沐青接触了这些日子，知道胡沐青很少容得下自己犯错，此时在要紧事情上没能一如所期，定是在责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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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先生也请宽心，副管事在此供职二十余年，今日的事他多是当做未发生揭过就罢了。”年轻人话虽如此，却也流露出些许惋惜，“二位还请不要误了钱庄生意，早些寻找新的事务。”
“孙涉明白此节事务不宜多做纠缠。”孙涉来驿流厅前也只把成败交由天意，并未见怅惘失意的模样，“副管事许是多事缠身，也难得见我们一面，已经是感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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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坐在对面的孙涉，胡沐青并不打算就此了之，他缓和了语气说道：“适才有些紧张，说了些过分的话，但请孙先生担待些。只是今日的事激了我，总有些难安。换过身份若是孙先生身边帮衬的人是自己无所知的，也难不在意吧。”
孙涉注视了胡沐青的眼睛一会儿低下头去。他对胡沐青方才在车里的样子仍然在意，此时也明白胡沐青总要弄清自己的来历。两人相处的时日不算很短，胡沐青的内里究竟是像先前谦和稳重还是今日所示一般藏着锋锐的野心，都是次要的，此时突生的嫌隙是加深还是消弭才是更关乎恒祺的发展的问题。
“傅先生较我年长。我与他虽无血亲关系，与他相识也不过是偶然的机会。”孙涉斟酌着自己的字句，“我和他算不上多年至交，但在钱庄的事情上我和他并无任何分歧，或者胡先生信不过我的话可以再向他确认。”
虽然孙涉仍未吐露自己的来历，让胡沐青心里仍存了些疑，但也并未再继续追问。孙涉大可以拒绝回应，他的能力也不一定非要留在恒祺钱庄，多半和他自己所述一般，他在钱庄的事情上和傅先生是利害相关的。之后胡沐青自是要向傅先生再确认一遍，此时也明白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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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房内胡沐青开口说道：“对不住孙先生了。但驿流厅我实在是放不下去，还请孙先生见谅。”
“如刚才你说的，对我有些怀疑也非异事。”孙涉对胡沐青一时间也不知该拿出什么态度，但二人终究是要一同进退的，“驿流厅副管事那边只怕也再行不通了。”
“倒也未必，我总是要再试试的。”胡沐青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踌躇，“没了这次机会，恒祺还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在芙琴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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