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6.欲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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颓丧的感觉一旦开始露头就难以压抑下去。胡沐青此时虽竭力让自己振作起来再想周旋的方法，却怎么也办不到。他在来遇芙之前对自己的期许并不止现在这般。
“初到遇芙时所见的严家和我的锐意都是假象吗”胡沐青喃喃自语道。
遇芙的主干街巷都一如从港口走进华物畿时一般雅致，但胡沐青此时再无心欣赏。幼时父亲的叱责，学堂先生的关切，不肯认输的自己都再纠缠在一起翻涌。港口登船时不敢回头看的母亲，与孙涉筹谋策划时的胸有成竹和驿流厅面对副领事时的无可奈何都像扎进手指的倒刺一般作痛。
胡沐青并非没有对自己动摇过，以往总会强打起劲头来，只是此次一旦思及将回到镇上去，自己终究还是一不如人的普通账房先生，他便难以自制。自城西严府宅邸回来已是黄昏，之后胡沐青独自沿着琴江向静芙路去，只觉得混混沌沌的。此时他更觉街灯照得人无所遁形，拣了条靠江岸黑晃晃的小路而去。
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江风凉意扑在脸上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胡沐青此时蹲坐在路旁的石墩上，已不再想着如何再去赢过严家或者驿流厅的管事。他想起来祭典上香花树下初次见到那个像浮着碎冰的蓝湖的身影，像泠然的浪击在心上叫人难以淡忘；也想起王崇观和自己那时在镇子上趁着晚风痛饮的酒，有什么不快也只倾倒出来便可。
倦怠感让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该来遇芙，就算自己再有才智也不过是只堪入眼可用的小人物而已。他已开始想着如何让钱庄收归于严家，同时将事务交托给孙涉。
他不想再留下去了。
严府花园内两人已将近日关于严家和商会的事交接了一遍。日近黄昏，伴着厚密的云层此时天色已大为暗淡。严复茉口上还是在教诲复芷与商户的分寸，却是在想着关于机关的事情。停顿了些许时间后她开口道：“木郁花虽香气空阔，闻久了会却有醉意，廷杉说会使人难以自控，并不是什么好的香气。”
严复芷此时才明白过来为何自己虽平素就颇为在意长姊，当时一旦思及却有些把控不了。转念想起胡沐青，估量他今日是因心里暗藏的太多影子都浮现出来才软化得较之前都快了，又不由得泛起些同情感。
见严复芷点头应和后严复茉开口道：“今日之事复芷你也不要再细究下去，母亲那边只当没有发生过此事。”
“母亲一向喜欢你多一些。”严复茉站起身来，挥手让侍女将石桌上的物什收拾起来。两人不紧不慢在花园里踱着步向前走。
“长姊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严复芷总觉得今日之事并不单纯，或者说她觉得不是一件严复茉应该独自处理的事。走在长姊身后看着她晃动的耳饰又觉得她仿佛近日就会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举动来。
“复靖接触严家还需要你多从旁指导。”严复茉并未直接回答，“我与廷杉的婚事为何至今仍旧不提起，我想你也多少猜透了。当初父亲过世时你尚未记事，我责问母亲为何不进灵堂为父亲守灵，却没想到当时严家旁支亲属与商会里的暗流是什么状况。”
“母亲大约也放不下当时和杜家合作在商会让出的份额吧。”严复芷只听母亲偶尔提及过当时的情形，却也知道让从小相识的长姊与杜廷杉分开有多不近人情，“这些年来母亲对你要嫁入杜家总有心结，虽然未起过大的争执你们之间也总受了影响。”
此时重重的花影在渐暗的光线下显得憔悴而娇弱，严复茉盯着日晒过后略有皱缩的花瓣欲言又止。而身后严复芷却被不安感笼罩着，目光追逐着长姊耳饰上闪动的光点，指尖轻轻滑过身旁的叶片，光滑而冷的触感让她有些出神。
严复茉转过身来，望进严复芷的眼里去。此时的她与周遭比起来就像烈日下盛极的山茶，却也只有这短暂的闪耀。她正色开口道：“我今日所遇的事情，对我或者严家都是一个负担，也是一个转折的机会。我对母亲c对严家既有怨怼，也一样有亏欠。当时未能帮到母亲的，我会在离开严家之前尽力偿清，也让这个负担能不影响到严家。”
此时最后一些日光也被云层遮掩起来，严复芷再看不见长姊耳饰上的闪动。她只看着长姊的眼睛，感觉到了此时让人难以拒绝的决意，却又明白其后的压力。
“那只记在心上当作今日并未发生什么吧。”严复芷撇过头去，声音带着些自己也不知为何攀附上的颤抖，“严家对你来说不知何时也是困境了，你只去做便是。”
两人再无言语，各自揣着对严家的考量沿着荫下的小径往回去了。
胡沐青在这条光线不甚透入的小路缓步走了许久。江风吹得他头隐隐发疼，整个人却轻松得多了。此时黄昏的光线也已消散了大半，他意识到该是回静芙路的时候了。
关于恒祺他打算择日交托给孙涉，自己时常到遇芙来帮着打理便是，只是和严家的合作想来还需要傅先生的决定。此事无甚坏处，钱庄虽然在遇芙的往来都要以严家为主，却仍是傅先生的产业；但此外却只有丰厚的盈余与便利，只当是个要求颇多的大客户却也不见得有何异处。若傅先生日后想更扩张钱庄的事务则有掣肘，而以胡沐青对傅先生的了解，他对银钱生意并非野心勃勃的人，只要钱庄能不断给他带来利益，想来不会有太大问题。
胡沐青思及此节不再担心，转而想着归家前的家书该如何措辞才好。这样母亲也能放下心来，自己也就闲散过日子便好了。撇开芙琴商会或者是严家对他来说未尝不是好事。而严复芷多番告知他去夏秋酒会，但所谓商会真实的样子对他而言已不是那么重要。他明白自己这一次是在退缩，但又忍不住这个好奇心想在离开之前再看一眼。暂时不知是否该去这一趟胡沐青索性不再考虑，留待夏秋酒会前几日再做决定也不迟。
青云路还是不管怎样都要达到的目的都没有实现。他暗暗想着，不如此次就在夏秋酒会上给自己在遇芙的这段日子收尾，便是做个毫不打眼的人也并非坏事。
行至静芙路上恒祺钱庄门外，胡沐青却犹豫不决是否该推门进去。今日去严府本是想拿驿流厅的筹划换得严家的帮助，却没想到对方并不动心，反而要他放弃恒祺去为严家做事。也不知该说是自己确有能力让严家一顾，还是多有不足扭转不了处境。
叹了口气胡沐青推门而入，却不似往常一般见小唐与孙涉在准备晚膳。整个房子静得只余适才推开木门的余音，胡沐青顿觉紧张，先是向存放账簿的柜子快步而去。上头的锁却是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打开后按次序清点也未见丢失。
这更叫人生起惧意来，胡沐青过了院落直往后院小唐处所去，敲了敲门却没人应答。他推开门未见特别之处，一应是日常起居的痕迹，更觉疑惑不解。微弱的光线照在院落内，此时恒祺钱庄像是隔世的境地，叫人陡升起不安的感觉。
及至严夫人归家时姊妹两个已在用晚膳了。严复靖并不与府上女眷一道，早先已用过了，此时只趁着府上人员都在，欲将今日所商港口的事务报给严夫人。
“今日本是商会整肃内务的日子，只是潘家近日正是祭祖，急着要把港口的事务拟出细则，才齐齐撞在今天了。”严夫人用完晚膳拿茶水漱了口，对复靖今日颇为满意，“你注意着严家在此事不要落了下风就行，今日倒是潘家的后辈气力不足。”
“杜家想来又是杜连先生身子的缘故了，这么多年也都清楚。”挥手让侍女撤下了碗碟，严夫人看了看两个女儿，“那家钱庄如何？”
“按着母亲的意思，若再找严府，只着力压着他。”严复芷对今日的见面时的感受仍有不快，“今日正巧来了，我告诉那人可以离开了钱庄为严家做事。”
侍女沿着曲折的回廊出现在开向庭院的门边，怕扰了事务，只叩响了门扉而未说话。见严复靖招手才入了内室说道：“小杜先生来见复茉小姐了。”
“我片刻就来。”严复茉看了严夫人一眼，转头对侍女颔首道。
严夫人脸色倒未如何变化，只是沉默了须臾。也未再对严复茉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去挥了挥手道：“那复芷与复靖随我去花园里走走吧。”
以往杜廷杉若是想与严复茉见上一面，总是私下里托了话相约。严夫人也只当不知道，过得去便行了。两人早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严复茉见适才母亲的反应，不由有些黯然。想到廷杉尚等着与自己见面，又收拾了思绪往府外去了。
从侧门出来的时候杜廷杉抬了头，颇为怔神地仔细端详着身畔正值花期的涌泉花树。严复茉也静静看着杜廷杉在初升月轮下的模样，从少时相识开始便是这样柔和的玉一样的人，若非是父亲故去，自己也已进了杜家的门了吧。至少会是一桩两家都称道的婚事，而不是现在这般境地。
杜廷杉注意到有人注视着自己，转过身来冲着严复茉一笑，似是被拨动的琴弦嗡然作响。上前挽过严复茉的手，开口道：“虽白日见过，却总觉得今日第一次见你一般。”
“杜连先生怎么样了？”严复茉本以为杜廷杉直接到府上来要见自己是杜连身体的缘故，此时见他并不太肃然，又有些拿不准，“看你这样子是有别的事来找我了。”
“父亲一向如此，也不知他究竟现在身子是什么情况，医官也只对他和逸叔才肯开口。”杜廷杉微低了头看着严复茉，这才透露出些愁绪，“为人子女总是放不下。”
严复茉迎上他像蒙上层纱的目光，稍稍用力握紧了他的手，宽慰道：“杜连先生有自己的分寸，若是真有什么总会告诉你的。”
“只是我不想做那个出了事才知晓的人罢了。”杜廷杉面露犹豫，稍加思索才开口，“你我都在芙琴”
见杜廷杉这样子，严复茉摇了摇头笑着宽慰他：“你我早说过此事，很多事不由己身，只知道彼此心意，便是有隐瞒也无碍。说到底，两家总有些许争端，若是要你都告知了我，对杜家并非什么好事。”
“我记得。”杜廷杉略靠前些走在路上，闻及此言点了点头，“虽是容虚代为讲述，但今日在虚冲馆几家管事都已知晓了近日交托我事宜的进展。除了这些指派我去做事的长辈之外，尚未告诉杜家之外的人。与其等到严夫人和你说起，至少现在希望是我来告诉你这些事，让我心里好受些。”
“谢谢你廷杉。”严复茉本想告诉他无需挂怀，见他这般模样又改了口。
杜廷杉脚下一慢，总觉得整个人舒展开来，再无忧虑直直说道：“你总这样大方，倒是显得我束手束脚了。”
两人又并肩向前去了，杜廷杉这些日子只能一人暗藏的心思在越升起来却被薄云盖住了几分的月下一一讲予了严复茉。声音又被晚风搅和起来，送出去不远就破碎得不真切，只余了斜着的影子朦朦胧胧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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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芙的主干街巷都一如从港口走进华物畿时一般雅致，但胡沐青此时再无心欣赏。幼时父亲的叱责，学堂先生的关切，不肯认输的自己都再纠缠在一起翻涌。港口登船时不敢回头看的母亲，与孙涉筹谋策划时的胸有成竹和驿流厅面对副领事时的无可奈何都像扎进手指的倒刺一般作痛。
胡沐青并非没有对自己动摇过，以往总会强打起劲头来，只是此次一旦思及将回到镇上去，自己终究还是一不如人的普通账房先生，他便难以自制。自城西严府宅邸回来已是黄昏，之后胡沐青独自沿着琴江向静芙路去，只觉得混混沌沌的。此时他更觉街灯照得人无所遁形，拣了条靠江岸黑晃晃的小路而去。
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江风凉意扑在脸上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胡沐青此时蹲坐在路旁的石墩上，已不再想着如何再去赢过严家或者驿流厅的管事。他想起来祭典上香花树下初次见到那个像浮着碎冰的蓝湖的身影，像泠然的浪击在心上叫人难以淡忘；也想起王崇观和自己那时在镇子上趁着晚风痛饮的酒，有什么不快也只倾倒出来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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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大约也放不下当时和杜家合作在商会让出的份额吧。”严复芷只听母亲偶尔提及过当时的情形，却也知道让从小相识的长姊与杜廷杉分开有多不近人情，“这些年来母亲对你要嫁入杜家总有心结，虽然未起过大的争执你们之间也总受了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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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片刻就来。”严复茉看了严夫人一眼，转头对侍女颔首道。
严夫人脸色倒未如何变化，只是沉默了须臾。也未再对严复茉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去挥了挥手道：“那复芷与复靖随我去花园里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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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廷杉注意到有人注视着自己，转过身来冲着严复茉一笑，似是被拨动的琴弦嗡然作响。上前挽过严复茉的手，开口道：“虽白日见过，却总觉得今日第一次见你一般。”
“杜连先生怎么样了？”严复茉本以为杜廷杉直接到府上来要见自己是杜连身体的缘故，此时见他并不太肃然，又有些拿不准，“看你这样子是有别的事来找我了。”
“父亲一向如此，也不知他究竟现在身子是什么情况，医官也只对他和逸叔才肯开口。”杜廷杉微低了头看着严复茉，这才透露出些愁绪，“为人子女总是放不下。”
严复茉迎上他像蒙上层纱的目光，稍稍用力握紧了他的手，宽慰道：“杜连先生有自己的分寸，若是真有什么总会告诉你的。”
“只是我不想做那个出了事才知晓的人罢了。”杜廷杉面露犹豫，稍加思索才开口，“你我都在芙琴”
见杜廷杉这样子，严复茉摇了摇头笑着宽慰他：“你我早说过此事，很多事不由己身，只知道彼此心意，便是有隐瞒也无碍。说到底，两家总有些许争端，若是要你都告知了我，对杜家并非什么好事。”
“我记得。”杜廷杉略靠前些走在路上，闻及此言点了点头，“虽是容虚代为讲述，但今日在虚冲馆几家管事都已知晓了近日交托我事宜的进展。除了这些指派我去做事的长辈之外，尚未告诉杜家之外的人。与其等到严夫人和你说起，至少现在希望是我来告诉你这些事，让我心里好受些。”
“谢谢你廷杉。”严复茉本想告诉他无需挂怀，见他这般模样又改了口。
杜廷杉脚下一慢，总觉得整个人舒展开来，再无忧虑直直说道：“你总这样大方，倒是显得我束手束脚了。”
两人又并肩向前去了，杜廷杉这些日子只能一人暗藏的心思在越升起来却被薄云盖住了几分的月下一一讲予了严复茉。声音又被晚风搅和起来，送出去不远就破碎得不真切，只余了斜着的影子朦朦胧胧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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