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7.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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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祺钱庄内楼上黑黢黢的房内，既无灯盏又被帘子遮蔽了月光。孙涉就静默地坐在靠椅上，保持着端坐的姿势。近了却能见他偶尔的眨眼与稍稍活动的眼珠。他此时听得有人缓步走上木质的楼梯发出的轻微声响，却仍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早些时候胡沐青离开恒祺之后，他便留了小唐在前堂，自己上了楼思索起今日胡沐青在回来的车上所说的话。与胡沐青相处这些时日，从未见他透露过那样带了阴沉的样子，更不意他会如此在意自己的来历。
及至再回到前堂时却见门已关上了，小唐人不见了踪迹。孙涉再去院落找了一番才明白过来小唐不知何故离开了钱庄。想起胡沐青在车上疑心他是否尽了全力，而小唐是自己从茶叶铺子找来的人，又在这种时候没了影子，任谁都不难疑心自己。
脚步声近了。
孙涉本想找出说辞来解释，沉思许久还是想着如实相告，若是强捏出一套来，但凡有丝毫问题显现出来，那胡沐青再不会相信自己了。
胡沐青推门见着模糊的影子坐在椅子上，看体型是孙涉的样子，只是松了口气。
“小唐不见了。”胡沐青并不尖锐，只透着疲倦，“孙先生还在就好。”
未料及胡沐青会是这样的态度，孙涉只应了一声是，房间内再无声息。孙涉终究还是忍不住先开口道：“我并不知小唐为何离开了钱庄，待明日我再去寻。”
“我决意让钱庄依附于严家了。”胡沐青缓步而行，亮了灯坐下，“先前只想着用严家的气力，确是高估了恒祺。就算是有了筹划，便如今日驿流厅一见，才知道处处都是高墙。与其冲冲撞撞以小博大，倒不如全盘接受了严家。傅先生在遇芙并无产业，也只求钱庄做大银钱进账，与严家合作了钱庄仍是傅先生的钱庄，只不过定银会被冲成严家的，却也碍不了傅先生自己在镇上的营生。”
“小胡先生”孙涉断然想不到胡沐青去了严府一趟回来竟是这般表态，“可是发生了什么？”
“只怕小唐也并非是一意对着恒祺的人。”胡沐青未回答孙涉的话，“自筹划了这些时日，原以为并无缺漏，却是没想到官家终究是官家，大可以不予一顾。再去了严府，早先以为恒祺占了主动，却不知对方早布了局将你拿捏在手里。”
两人隔着案几而坐，孙涉将信将疑地看着胡沐青。他话虽说得诚恳，却总叫人疑虑并非真意，只一次疑云暗生就叫人留了不安的种子。胡沐青并未抬头，越是讲述则越是消沉，便转了话锋说起日后打算来。
“我会与傅先生说，我已找了严家全盘合作，以后便由你来主理恒祺，我只隔段时日过来看看便是。”胡沐青的语气间溢着苦涩，“也算我来遇芙并非两手空空而归。至于严府想我去替他们做事，我终办不到那样低微，便回了镇上做事吧。”
孙涉此时才信了胡沐青并非想问他小唐的事，又对自己的疑心有些悔意，毕竟方才自己的心也同今日早些时候的胡沐青并无二致。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发出些干涩的声音道：“沐青你也别太丧气等你振作些总会好的。”
夜渐推移，两人再房内又言语了些时候。再回去歇息时孙涉心里仍有些思虑，对于自己的来历傅先生其实也只知一二，自己现在钱庄并不担责，到时候起了变化只怕终究是要吐露出来。而胡沐青径直去了自己房内，未再亮灯，许是今日过于疲倦睡下了。
孙涉则辗转起来，此时夜尚早，他也不甚困倦。明日胡沐青就要去信给傅先生，从他适才的说法来看，他虽沉郁但定对商会与驿流厅颇有怨怼；而驿点信笺来回用不了些时日，这几日只怕就是翻底的时候了。
除去早已落地的瓷窑之外，遇芙市的北面是各类改制后才兴建的事物。其中许多都直接仿自西陆，在国内别处并不多见。特别是运输车建成后的便利让这处的人员较之前多了不少。
苏儒归今日在化工厂留得格外迟些，夏秋酒会的消息在商会里传开后也流到了他这里。他虽不自己经营这间厂子，平时也多在负责售卖，但本是工师出身的他此时也不得不留在这儿抓紧时间试试西陆来的几项新技术。港口建设少不了防水的铺料，以往厂里的铺料只是经久实惠，却还受不住海潮；自消息流出来后厂子里便派了他去西陆一趟，花了钱买下配方来，只是这配比却总拿不准，叫人头疼。
此时已不太早，运输车也将发出最后一班，苏儒归只得收拾起来熄灯离开。自遇芙北到家还需些时候，他耐不住闲就又思索起配比的情况来。总归是西陆那边虽收了钱却不肯全盘相授，模糊了具体的量，只给个大概叫人难猜。
想着回去与妻子相商总能有些新意，他稍轻松了些，随即在车上闭目休憩了些时候，不多时便听得机械慢下来的声响。苏儒归下了车往西北方再走出些距离便能到家，此间离近海那几座倚着丘山而建的宅邸还有些距离，却也是不错的人家聚居的地方了。
苏家并非老式宅邸，而是两座仿西陆的精致建筑相连的住宅，周围都是这般建造，距离隔得也适当，初至此处常叫人以为置身西陆。苏儒归打开锁钥便听得屋内妻子的声音说道：“今日可也操劳了，特意热着饭菜留给你的，快些来吃。”
换过鞋子将制式衣服的外套脱下，苏儒归经过主厅时就顺道挂在架子上；主厅里妻子正在插花，手中拿着一枝半开的花苞仔细修剪得短些，看他过来便放下花剪起身随他一同到餐室。
苏儒归一向不喜欢妻子前后张罗，只让她有何爱好便去做。此时他自己拿了碗筷，与妻子面对着坐下，说起铺料的事情来。
苏儒归虽较妻子年长，工艺上却不如她娴熟。早年间他去西陆学习时，苏夫人因为家境已跟了工师做事，及至苏儒归回到遇芙与她最初相识的时候，她已有些孱弱了。两人一同做工师时她身子更是差了下去，婚后苏儒归便不许她再去厂子里，自己因妻子担心，也转而坐起了售卖的工作。
房间内苏裳云正在写关于民俗的论述，她虽已离开了雅棠学府，为报社撰稿，也时常应了老师要求一同书写论述。这些论述很大一部分将会存做书稿，供将来出版时用。此时完成了一个章节，便下了楼看看此时方回家的苏儒归。
“你说得不错，要想防水，铺料中配方中新加的那几样才是重点。”苏儒归正站着清洗碗筷，对妻子的建议颇为赞许。
“你们两个真是说起这些一天也不会累。”苏裳云对此颇为无奈，家中父母都是工师出身，自己却在学府学的是民俗风情。
“都是儒归起的头。”苏夫人打住话头。
“你也可早日像你母亲一般找个如意郎君，便有人和你一道了。”苏儒归倒是头也没回，继续清洗碗筷。
“只怕我不在这家你们俩就要搬去厂子里了。”苏裳云被问及婚事倒也并未抗拒。
苏夫人曾与她说过，只是希望能有人照料她，若是她自己尚未有打算断不会强加于她。她明白父母心里的想法，却总未觉动心，但也不想他们为自己的将来担忧，便由得他们偶尔的催促了。
夜越是深了则醒着的人也渐少了。房间内的男子身着叠羽纹错叶锦底子的淡青色拂衣，把玩着玉片所制的折扇，却并无太多心思，直愣愣看着前方。
“这次给玦子送的消息有反应了吗？”他将玉片仔细收好，轻放在桌子，问了近门处坐着写文书的人一句。
“玦子前几日送了样料过去，今日该是收消息的时候，但出了些情况怕是要拖段时间才能传上来。”
男子看着玉扇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留给芙琴的时间不多，润御有提业府的消息，只怕是早已做好了准备。”
“我倒觉得芙琴这几个年轻人会有些我们难料的想法。”进门处的人搁了笔站起身来到身后的架子上翻找起来。
“上次港口的事情应了要求松口给革新派。”男子摸了摸自己袖口的纹样，“这次革新派倒也是想着偿清了才肯告诉这些消息。”
“叫什么偿清？”那人蹲下身子在底下两层的书架上细细检索起来，“港口的事情革新派抓了润御的漏，便想着能动提业府，理政阁却不肯。他们退着便想放了消息给芙琴好让商会找上来，却不想我们这派不肯松口。”
“到头来芙琴请见了几次，不像初时被革新的人搅动起来时那么大心思，跟着玦子那边的人见着芙琴改了条件告诉我们才见的面。”从书架上拿出了本泛黄的记录他复又回去坐下，“不过芙琴的年轻人总是见过了才觉得他们倒比想象中有意思些。革新派的原来对着芙琴不上心，总瞧不上他们是群商人，见他们竟能进了官家的事便晓得好处，开始使力了。上次也算是我们卖了人情，这次的消息理政阁这么大动作总是革新派的人在做事，他们准备了这么许久也不走漏点风声，现在都定下来了才想起芙琴那边自己知会不了，不过是借我们的耳目去送他们的消息罢了。”
他的言语被纸张的翻动交错起来，倒不知他是在认真看还是全然只顾着说了。
“也就是在这里你才能这么絮叨，换了外边你也总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男子持着玉扇在窗边踱着步，“也算是给了我们这边准备的时间了。虽然理政阁的事我们已干涉不了，却总能让芙琴这边补上点，免得革新的人乱了情况。”
另一边的人只顾着誊写适才翻出的东西，含糊着应了两声。
“这次芙琴的夏秋酒会想来浓重，您去看看吗？”他翻过一页又照着开始写起来，“也算是他们这么多年累积的华光了。能开了头去硬争官家产业，得了港口的好处之后这边又有新动作，不知到时候一个晚上场里会有多少起伏。”
“余的我倒是没什么兴致，这么些年几家管事的都在股掌间，近些时候这辈新人接过了事务却总叫人意想不到。”窗边的男子语带散漫，“先前只当是一般追逐钱财的人家，现在却看他们能跟得上这变革，我们机关也是时候想着动动人手了。”
“那便准备起来吧。”门边的人恭敬说道，却不知是在说夏秋酒会还是机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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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时候胡沐青离开恒祺之后，他便留了小唐在前堂，自己上了楼思索起今日胡沐青在回来的车上所说的话。与胡沐青相处这些时日，从未见他透露过那样带了阴沉的样子，更不意他会如此在意自己的来历。
及至再回到前堂时却见门已关上了，小唐人不见了踪迹。孙涉再去院落找了一番才明白过来小唐不知何故离开了钱庄。想起胡沐青在车上疑心他是否尽了全力，而小唐是自己从茶叶铺子找来的人，又在这种时候没了影子，任谁都不难疑心自己。
脚步声近了。
孙涉本想找出说辞来解释，沉思许久还是想着如实相告，若是强捏出一套来，但凡有丝毫问题显现出来，那胡沐青再不会相信自己了。
胡沐青推门见着模糊的影子坐在椅子上，看体型是孙涉的样子，只是松了口气。
“小唐不见了。”胡沐青并不尖锐，只透着疲倦，“孙先生还在就好。”
未料及胡沐青会是这样的态度，孙涉只应了一声是，房间内再无声息。孙涉终究还是忍不住先开口道：“我并不知小唐为何离开了钱庄，待明日我再去寻。”
“我决意让钱庄依附于严家了。”胡沐青缓步而行，亮了灯坐下，“先前只想着用严家的气力，确是高估了恒祺。就算是有了筹划，便如今日驿流厅一见，才知道处处都是高墙。与其冲冲撞撞以小博大，倒不如全盘接受了严家。傅先生在遇芙并无产业，也只求钱庄做大银钱进账，与严家合作了钱庄仍是傅先生的钱庄，只不过定银会被冲成严家的，却也碍不了傅先生自己在镇上的营生。”
“小胡先生”孙涉断然想不到胡沐青去了严府一趟回来竟是这般表态，“可是发生了什么？”
“只怕小唐也并非是一意对着恒祺的人。”胡沐青未回答孙涉的话，“自筹划了这些时日，原以为并无缺漏，却是没想到官家终究是官家，大可以不予一顾。再去了严府，早先以为恒祺占了主动，却不知对方早布了局将你拿捏在手里。”
两人隔着案几而坐，孙涉将信将疑地看着胡沐青。他话虽说得诚恳，却总叫人疑虑并非真意，只一次疑云暗生就叫人留了不安的种子。胡沐青并未抬头，越是讲述则越是消沉，便转了话锋说起日后打算来。
“我会与傅先生说，我已找了严家全盘合作，以后便由你来主理恒祺，我只隔段时日过来看看便是。”胡沐青的语气间溢着苦涩，“也算我来遇芙并非两手空空而归。至于严府想我去替他们做事，我终办不到那样低微，便回了镇上做事吧。”
孙涉此时才信了胡沐青并非想问他小唐的事，又对自己的疑心有些悔意，毕竟方才自己的心也同今日早些时候的胡沐青并无二致。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发出些干涩的声音道：“沐青你也别太丧气等你振作些总会好的。”
夜渐推移，两人再房内又言语了些时候。再回去歇息时孙涉心里仍有些思虑，对于自己的来历傅先生其实也只知一二，自己现在钱庄并不担责，到时候起了变化只怕终究是要吐露出来。而胡沐青径直去了自己房内，未再亮灯，许是今日过于疲倦睡下了。
孙涉则辗转起来，此时夜尚早，他也不甚困倦。明日胡沐青就要去信给傅先生，从他适才的说法来看，他虽沉郁但定对商会与驿流厅颇有怨怼；而驿点信笺来回用不了些时日，这几日只怕就是翻底的时候了。
除去早已落地的瓷窑之外，遇芙市的北面是各类改制后才兴建的事物。其中许多都直接仿自西陆，在国内别处并不多见。特别是运输车建成后的便利让这处的人员较之前多了不少。
苏儒归今日在化工厂留得格外迟些，夏秋酒会的消息在商会里传开后也流到了他这里。他虽不自己经营这间厂子，平时也多在负责售卖，但本是工师出身的他此时也不得不留在这儿抓紧时间试试西陆来的几项新技术。港口建设少不了防水的铺料，以往厂里的铺料只是经久实惠，却还受不住海潮；自消息流出来后厂子里便派了他去西陆一趟，花了钱买下配方来，只是这配比却总拿不准，叫人头疼。
此时已不太早，运输车也将发出最后一班，苏儒归只得收拾起来熄灯离开。自遇芙北到家还需些时候，他耐不住闲就又思索起配比的情况来。总归是西陆那边虽收了钱却不肯全盘相授，模糊了具体的量，只给个大概叫人难猜。
想着回去与妻子相商总能有些新意，他稍轻松了些，随即在车上闭目休憩了些时候，不多时便听得机械慢下来的声响。苏儒归下了车往西北方再走出些距离便能到家，此间离近海那几座倚着丘山而建的宅邸还有些距离，却也是不错的人家聚居的地方了。
苏家并非老式宅邸，而是两座仿西陆的精致建筑相连的住宅，周围都是这般建造，距离隔得也适当，初至此处常叫人以为置身西陆。苏儒归打开锁钥便听得屋内妻子的声音说道：“今日可也操劳了，特意热着饭菜留给你的，快些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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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儒归一向不喜欢妻子前后张罗，只让她有何爱好便去做。此时他自己拿了碗筷，与妻子面对着坐下，说起铺料的事情来。
苏儒归虽较妻子年长，工艺上却不如她娴熟。早年间他去西陆学习时，苏夫人因为家境已跟了工师做事，及至苏儒归回到遇芙与她最初相识的时候，她已有些孱弱了。两人一同做工师时她身子更是差了下去，婚后苏儒归便不许她再去厂子里，自己因妻子担心，也转而坐起了售卖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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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言语被纸张的翻动交错起来，倒不知他是在认真看还是全然只顾着说了。
“也就是在这里你才能这么絮叨，换了外边你也总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男子持着玉扇在窗边踱着步，“也算是给了我们这边准备的时间了。虽然理政阁的事我们已干涉不了，却总能让芙琴这边补上点，免得革新的人乱了情况。”
另一边的人只顾着誊写适才翻出的东西，含糊着应了两声。
“这次芙琴的夏秋酒会想来浓重，您去看看吗？”他翻过一页又照着开始写起来，“也算是他们这么多年累积的华光了。能开了头去硬争官家产业，得了港口的好处之后这边又有新动作，不知到时候一个晚上场里会有多少起伏。”
“余的我倒是没什么兴致，这么些年几家管事的都在股掌间，近些时候这辈新人接过了事务却总叫人意想不到。”窗边的男子语带散漫，“先前只当是一般追逐钱财的人家，现在却看他们能跟得上这变革，我们机关也是时候想着动动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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