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2.夏秋酒会（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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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裳云斟酌了片刻，猜测那人是往江岸方向的路去了。她转头告诉苏儒归自己要去找人，见父亲颇有些担忧，便只能答应了他随着自己一道。
夜色重重盖在芙蕊屿上，在主路还能辨清周遭，踏上了小路走出些距离就模糊难分了。苏裳云心里不由得紧张，若是自己猜错了方向，只怕是再见不到他了。
不过是在那树下对视的片刻，自己却像到现在也还记得。苏裳云又怕自己问起时他早已忘了那个水雾渐散的早晨，她虽不安却不曾慢了脚步，心想便是一厢情愿也要甘心。
苏儒归跟在女儿身后不远处，虽未开口问她，却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好奇何时女儿有了中意的人，更想见见那人样子。正这般想着却见女儿突然停了脚步，他张望了一周，见着近岸的亭中坐着一人，只在月光下有些轮廓，棱角分明的样子。
他也不再走动，站在原地看着苏裳云向亭中去。先几步还带着犹豫，随后便径直走向前去。亭中那人却似毫无察觉，只望着琴江出神。
该叫他什么？苏裳云已踏上了台阶才想起来自己甚至不知晓他的姓名。
胡沐青原想一个人到僻静处缓缓，正出神时听见侧后方落叶被踩碎的声音，只好收起了疲倦出神的样子微皱了眉转过身去。
散碎的月光因近月末而略有些微弱，穿过层叠的叶片像是被搅浑了一样匀匀地投射在两人之间。苏裳云见眼前的人突然转身稍张了嘴却又不知说什么，只一双幽暗夜色中的眼睛像是初见生人的鹭鸟带着不安也带着试探；相对着的胡沐青透过如当日稀薄雾气一般的月光，只瞧见她一眼脸上皱眉的焦躁就全消散了，剩下了倦怠而迷惑的样子。
呆立在原地的胡沐青不知为何竟觉眼眶发湿，更信这是自己忧思而生的痴想，却也是急忙露出笑脸来说道：“我竟入幻了吗？”
“未曾想能再相见。”苏裳云第一次听他说话，声音里却尽是怅然。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笑意却渐渐淡褪了。虽然只是这么定定地看了一眼，苏裳云不知为何总觉眼前这人失却了初见时的炽热，竟是脆弱的样子，不由开口道：“你定是刻意避了人到此出来的，我却扰了你。”
“我曾寻你却徒劳无功。”胡沐青察觉自己突然的鼻音，但却控制不住继续说道，“虽只打了个照面，也从未与你有过接触，而我总觉得你是像透明的冰晶一样纯净的人。却是再无音讯，我便只能留下了你当日穿着白色裙袂的样子给自己。”
知晓自己这样算是唐突，也明白自己此时刚经了商会的事看起来颇为失魂，但胡沐青不敢再把这些全交付给万籁俱静时自己规则而沉默的心跳声。他怕面对这的这个人会觉自己轻浮，只一眼就这般入心，也怕她不敢接受这样突然的爱慕，但最怕的却还是一面之别，自己这些心思再无机会表露。
什么克制思虑此时全无用处，只会像当初一样束缚了自己。胡沐青害怕眼前的人因此露出一丝抗拒或惧意，见她又露出惊讶，随后专注听自己言语的样子，他突然感受到自己仿佛有一丝陪伴的慰藉。
“你也与当日有了分别了。”苏裳云说道，“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苏裳云一向聪慧，清晰分辨了他定有些丧气，却不去探知。对她而言这是自己也心动的爱慕者，却不是自己应当事事了解掌握的人。她会被当时别无他意却热烈的眼神打动，此时一样能感受胡沐青不愿让她见到自己脆弱样子却不敢错失机会的矛盾与局促。
“胡沐青。”他答道。
“我叫苏裳云。”她回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此时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定叫你失望了。”胡沐青的声音发涩，侧过身去低了头。
“你看今日的月正值黯淡，全无盈满时的光华，但它仍然是同一轮月。”苏裳云摇了摇头，她只能隐约猜测胡沐青现在的样子与商会有关，又轻声道，“商会的事我想你心里自有答案，不管是何选择你都不会因此没了价值。”
“我只是不知去留”胡沐青不自觉在心里期盼眼前人的援手。
“我虽不通商权之术，也不是满腹妙计的人，但先生心里已选择了离开商会。”苏裳云虽听胡沐青犹豫，却分明感受到了他的抗拒，“你再留下去也总会被此事困扰，并无益处。”
苏儒归在稍远处听不见声音，只看着两人隔了几步站着说话。他与这年轻人素未谋面，此时见他样子举止有礼，倒未反感，只是在这样的时候会独自一人颓丧地到江边去，难免让人觉得不安。
再过一会儿他又见这年轻男子向女儿微躬了身摆出道谢的样子来，仿佛要分手了。他不由得有些好奇两人之间的对话，却不准备多做干涉，只看女儿想对自己说些什么。
那年轻人仍兀自坐在亭中，只女儿独自走了回来。苏裳云却没开口说什么，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来。
苏裳云跟在父亲身后，两人在回眠漪的路上行了大半她才开口向父亲说起当时自己在镇上见过这人一面。
“他现在留在商会做事了吗？”苏儒归点了点头，未再多问当时的细节。
“他只说自己被人利用了，现在只觉郁结，看起来并不准备再留在商会。”苏裳云看着地上的影子，“但我看着他便知晓似乎与最早见他时不太一样，总是心绪不太一样。”
“人总有变化的时候。”苏儒归背着手走在前头，并未再说什么。
他实在放心不下，却也不知该做什么。若是自己贸然去探知胡沐青的消息，以女儿的敏锐总会察觉，自己不愿让她因此蕴怒。他总相信女儿并非易受蒙骗的人，且静观其变吧。
待胡沐青回眠漪歇息时夜已深了。
他回了房内将制式的外套挂在架子上，略开了窗坐在临窗的凳子上。对他而言苏裳云是他那时的遗憾，自己虽刻意略过，免得时时想起，但却是一碰就难收回的秘密。今日却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但偏偏是这种自己跌在谷底的时候。
但她的言谈举止都透露出静心的意味来。她只看到自己便明白症结所在，像浇在干沙地上的冰海的水，使人脱去了繁复的情绪，思想都隔得远远的，眼前浮现出出路来。
此时胡沐青已决定了明日应潘琮的要求再去见严家的人一次。他心底对着芙琴多少还有不甘，虽然不能知晓潘琮会做什么，却能判断定会搅浑芙琴，这便足够了。
原在严复芷的劝诱下已动了依附着严家在商会做事的想法，此时才知可笑，现在对商会与其说是怨恨倒不如淡漠更确切些。对人心的揣度c将小人物看做砂砾样的做派c包藏祸心的好意都让人暗生惧意。
只是今日见苏裳云也出现在这夏秋酒会上，却不知她家在商会是什么情况。而她也劝慰自己离开了，却怕严家会不会因此盯梢了苏裳云的父亲。
胡沐青思及此节又摇头笑了笑，只觉太高看了自己。
他回身至立在右侧的柜中找了纸笔，开始写起信来，准备明日交与苏裳云，告诉了她自己接下来的去向。既然会常到遇芙来，将来见面的日子还长。
胡沐青突然惊醒时日头还只刚探出江面。他俯了身子用双手捂住了脸。
房间的床上是缎面的被褥，织物丝线细密，手感柔软。上了年头的实心木材搭成的床架子表面刷着清漆，映出里面光亮的黑红色来。再往旁边去的柜子是新式仿古做的，柜门上浮雕彩绘谐然成趣。
整个房间无处不是暗藏着的华贵，胡沐青却全然无心多看。他心里对商会的惧意和心中所想回到镇上后父亲严厉而失望的样子交织在一起。
他的眉毛蹙在一起，闭了眼睛微微发颤。喉咙里压抑的声音就算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呜呜咽咽却又不敢离开身体的低声喊叫。
待光线急急地升起来全打在江面上时，胡沐青已洗漱完穿好了衣服，又站在窗前。他素未谋面的那个严夫人，还有其他几家管事是什么样子都让他欲探究竟，在从未见过的某个时间他们就已决定了自己成为在商会的碾轮下无自觉虫豸的结果。
问过侍者之后离开眠漪的胡沐青便往止瀑去了。此时尚早，几家管事还未到观浪与抚潮开始准备今日酒会的事宜。留了一夜给商户们准备今日竞争采买凭证，也算是宽裕，而胡沐青想到昨日晚间抚潮公布的消息，只轻叹了气摇头便继续往止瀑去了。
止瀑里管事们还没聚在一起，只各家自顾自在房内谈论昨晚与自家亲近商户来询问采买凭证的情况。此时离开始还有些时间，待决定了情况再暗中知会商户也不迟。三家人虽然并未明说，也都心知肚明不过是在做一样的事。
各间厢房隔得甚远，不高声呼喊则难听清。此时侍者压低了声焦急赶在胡沐青面前，劝道：“先生若真有私函，我们断然不会拒之门外，此时先生何须如此急着来见这一面？”
知晓事后这侍者定会收到处罚，胡沐青心里多少有些不忍，但此时仍拔高了声音道：“我不愿多于此地留滞！我只要见过了严家的人便会离开，我不用私函自有我的道理，你也不必阻拦我。”
几家厢房只听得外间嘈然作响，却不知发生了何事。此间专门严密些，就是为了防止相商之事被人知晓，竟未料此时日头尚早竟有人硬闯进来。
潘家房内潘泽瑞使了使眼色，潘琮便匆匆推开些窗子，隐约听见提起严家，厢房内一时间静默了下来，潘泽瑞见声音又远了些才道：“可要去看看？”
潘泽鹤带着潘琮走出来时正见严夫人与二姝在厢房门口与那人在说些什么，后头杜廷杉的声音模模糊糊，是在与杜逸说话。
“便是当时我也只派了人”杜廷杉刻意低了些。
随后潘泽鹤便听见“青”字，料定方才这进来的年轻人便是先前商会里严家指明要的人。此时见着样子倒不像是得手的样子。他回过头与杜逸对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神色里读出些嘲弄的意味。
正此时却听见前边传来一句，“严家这私函可真是罪业加身，现在便还了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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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重重盖在芙蕊屿上，在主路还能辨清周遭，踏上了小路走出些距离就模糊难分了。苏裳云心里不由得紧张，若是自己猜错了方向，只怕是再见不到他了。
不过是在那树下对视的片刻，自己却像到现在也还记得。苏裳云又怕自己问起时他早已忘了那个水雾渐散的早晨，她虽不安却不曾慢了脚步，心想便是一厢情愿也要甘心。
苏儒归跟在女儿身后不远处，虽未开口问她，却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好奇何时女儿有了中意的人，更想见见那人样子。正这般想着却见女儿突然停了脚步，他张望了一周，见着近岸的亭中坐着一人，只在月光下有些轮廓，棱角分明的样子。
他也不再走动，站在原地看着苏裳云向亭中去。先几步还带着犹豫，随后便径直走向前去。亭中那人却似毫无察觉，只望着琴江出神。
该叫他什么？苏裳云已踏上了台阶才想起来自己甚至不知晓他的姓名。
胡沐青原想一个人到僻静处缓缓，正出神时听见侧后方落叶被踩碎的声音，只好收起了疲倦出神的样子微皱了眉转过身去。
散碎的月光因近月末而略有些微弱，穿过层叠的叶片像是被搅浑了一样匀匀地投射在两人之间。苏裳云见眼前的人突然转身稍张了嘴却又不知说什么，只一双幽暗夜色中的眼睛像是初见生人的鹭鸟带着不安也带着试探；相对着的胡沐青透过如当日稀薄雾气一般的月光，只瞧见她一眼脸上皱眉的焦躁就全消散了，剩下了倦怠而迷惑的样子。
呆立在原地的胡沐青不知为何竟觉眼眶发湿，更信这是自己忧思而生的痴想，却也是急忙露出笑脸来说道：“我竟入幻了吗？”
“未曾想能再相见。”苏裳云第一次听他说话，声音里却尽是怅然。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笑意却渐渐淡褪了。虽然只是这么定定地看了一眼，苏裳云不知为何总觉眼前这人失却了初见时的炽热，竟是脆弱的样子，不由开口道：“你定是刻意避了人到此出来的，我却扰了你。”
“我曾寻你却徒劳无功。”胡沐青察觉自己突然的鼻音，但却控制不住继续说道，“虽只打了个照面，也从未与你有过接触，而我总觉得你是像透明的冰晶一样纯净的人。却是再无音讯，我便只能留下了你当日穿着白色裙袂的样子给自己。”
知晓自己这样算是唐突，也明白自己此时刚经了商会的事看起来颇为失魂，但胡沐青不敢再把这些全交付给万籁俱静时自己规则而沉默的心跳声。他怕面对这的这个人会觉自己轻浮，只一眼就这般入心，也怕她不敢接受这样突然的爱慕，但最怕的却还是一面之别，自己这些心思再无机会表露。
什么克制思虑此时全无用处，只会像当初一样束缚了自己。胡沐青害怕眼前的人因此露出一丝抗拒或惧意，见她又露出惊讶，随后专注听自己言语的样子，他突然感受到自己仿佛有一丝陪伴的慰藉。
“你也与当日有了分别了。”苏裳云说道，“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苏裳云一向聪慧，清晰分辨了他定有些丧气，却不去探知。对她而言这是自己也心动的爱慕者，却不是自己应当事事了解掌握的人。她会被当时别无他意却热烈的眼神打动，此时一样能感受胡沐青不愿让她见到自己脆弱样子却不敢错失机会的矛盾与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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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不知去留”胡沐青不自觉在心里期盼眼前人的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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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过侍者之后离开眠漪的胡沐青便往止瀑去了。此时尚早，几家管事还未到观浪与抚潮开始准备今日酒会的事宜。留了一夜给商户们准备今日竞争采买凭证，也算是宽裕，而胡沐青想到昨日晚间抚潮公布的消息，只轻叹了气摇头便继续往止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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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晓事后这侍者定会收到处罚，胡沐青心里多少有些不忍，但此时仍拔高了声音道：“我不愿多于此地留滞！我只要见过了严家的人便会离开，我不用私函自有我的道理，你也不必阻拦我。”
几家厢房只听得外间嘈然作响，却不知发生了何事。此间专门严密些，就是为了防止相商之事被人知晓，竟未料此时日头尚早竟有人硬闯进来。
潘家房内潘泽瑞使了使眼色，潘琮便匆匆推开些窗子，隐约听见提起严家，厢房内一时间静默了下来，潘泽瑞见声音又远了些才道：“可要去看看？”
潘泽鹤带着潘琮走出来时正见严夫人与二姝在厢房门口与那人在说些什么，后头杜廷杉的声音模模糊糊，是在与杜逸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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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潘泽鹤便听见“青”字，料定方才这进来的年轻人便是先前商会里严家指明要的人。此时见着样子倒不像是得手的样子。他回过头与杜逸对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神色里读出些嘲弄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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