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日下览遍千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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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恩庭回了房，钱德海不在，他正好乐得偷闲。于恩庭坐立不安，他有些自责。
因为他念着皇帝的死。
他起初心里头乐得很，他觉得皇帝该死。可因此伤着了许多人的心头儿，这倒不是他的初衷。
于恩庭忽觉得食不知味，想补觉也睡不踏实。
他躺在床上，傻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望着，望着，他发现不对，这怎么有个人脸在自个儿面前——
“你小子不去干活儿待在这儿发懒呢？”钱德海瞅着面前的小子，这真是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主儿，爱的是他那机灵的功夫，恨的就是这机灵劲儿总使不对地方。
“哟，钱少监啊，我这不是听见圣上驾崩的消息太难过了吗——”于恩庭谄媚地笑着，还不等钱德海开口，他就往外溜了，“我干活儿去了，别了您！”
于恩庭跑的速度那叫个飞快，生怕被钱德海把自己唤了去又是一顿骂。
他的活儿其实不是什么难事，也就是扫扫地，整理整理桌子，换换昨夜用尽的蜡烛。当然在宫中这叫汛扫，理案，更烛。不过如果是他们这一行宫人一起，问你干啥活儿，一般都不会这么文绉绉的。
于恩庭往常是不会见着皇帝的，他干活的期间里正是早朝的时辰。除了一齐干活的宦官以外都不会见着几个人，这里肃静得很。
今儿却有些不同，他踏进大殿的时候一抬头，发现满满当当的都是人，此刻还都望着他。
于恩庭顿感手足无措，扫视一圈发现太子居然在，赶紧儿跪下：“问太子殿下安。”
“你怎么进来了？”太子问道，声音有些沙哑得厉害，恐怕哭了有些时候。
“尚舍局直长于恩庭前来汛扫c理案c更烛。”
“那你去吧。”太子道。
于恩庭站了起来，手里拿着扫把便往外走了。
说是扫地，但这天天儿扫着的地哪有多少灰尘，于恩庭作势扫了扫，也差不太多了。可他也不敢进殿干活儿，只能悄悄听着什么时候人备着走了他再进去。
“不得急躁，待我为父亲守陵回来再议。”于恩庭闻见里头传来一声喝，他听声音是太子的。
“太子殿下，这事儿缓不得啊！”
“如何缓不得？”
“这‘天不可无日，国不可无君’哪！”
“哼，怕是你们想让我李世昭背上个不孝子的骂名吗？”
“微臣不敢！”
“不敢？我看你们几个都胆大得很！不妨再让野间传个太子弑父夺位的消息，一共轰我下位好了！”
“臣等绝无此意啊！太子殿下，臣等哪敢”
“没得商量，都退下吧。”
于恩庭闻言，赶紧儿作专心扫地的模样。
只见浩浩荡荡的大臣们都往外散了，带头的居然是那个面相亲善的官。
于恩庭以为除了太子这大殿中就没人了，一脚跨了进去，却看见有另一位望着他，正朝他笑着。
“尚舍局什么时候有这细嫩的小子了？”那位看着他问道。
那位跟太子长相虽说有些相仿，气质可差得多。一位眉目清秀c风流儒雅，俊美之中带着三分威势气度，有大家风范；另一位则是不拘形迹c落拓不羁，一副放浪形骸的样子，跟未来皇帝说话，也毫不在意地斜跨凭几。
“三郎，别什么都瞎诌。”太子道，虽太子嘴上这么说，语气里却无丝毫责罚之意。脸色看起来也比刚刚放松了不少。
“哥哥，我说的可是心里话。”那位说。
于恩庭即使是没有见过这位，可靠猜也能猜出来。这位称太子为哥哥，可不就是寿王吗？先帝有三子，一子生来便夭折了，余下二人就是这俩位了。
于恩庭没见过这阵势，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愣愣地站着。
“于直长？你干你的活儿去吧。”太子发话，于恩庭连忙往烛台走了。
“这宦臣有点意思。”寿王道。
“你可不是吗？看哪个细嫩的哥儿姐儿都有意思。”太子调侃道。
“那我不是么？我又不像哥哥，守陵回来就要登基了，到时候想择哪位娶就择哪位娶了。”
“别说这个。我可一点也想当皇帝。”太子的情绪变化十分迅速。
“是我口不择言了，三郎这个匠门弃材向来不会说话的，你别在意。”寿王站了起来，朝太子拱了拱手。
“我并未怪你，”太子连忙站起来相迎，“只是一时思念父亲”
“哥哥，朝政之事马虎不得，你得劳心了。”
“自然。”太子道。
“我先去了。”寿王道，说完便离开了。
于恩庭自然是听了这种种，心中对这太子又添了三分好感。他发现残烛已燃足了大半，怕是昨夜一夜未眠。
“于直长，你来。”太子朝他招手。
于恩庭闻言，赶紧儿地走到太子面前。
“太子爷，您吩咐？”
“父亲的寝宫，一直是你打扫的？”太子问。
“回太子爷话，我与曹恩贵轮换着当差，常是我干早上的活儿，他干夜里的，偶有替换，也不多见。”于恩庭回道。
“那这么说你对父亲寝宫很熟悉了？”太子问。
“尚且能记得几个殿名。”于恩庭答。
“你常见到父亲么？”太子又问。
“微臣福薄，还未曾面见过圣上。”于恩庭道。
“那可真是可惜，可惜”太子叹起气来，他回想起自己幼儿的时候，那时他是时常能来这边找父亲的，有一回还带着当时的一二小友跑来这个地方，被父亲好一顿训斥。
“殿下节哀，”于恩庭也叹起气来，“圣上勤政爱民，百年以后还会为人所道。”
“恰是了，父亲盛名自然垂馨千祀，”太子道，“我看你说话不似一般宦臣那般粗俗，是否念过些书？”
“在入宫前念过一些，不过早已经忘全了。”于恩庭回说。
“带我转转这些地方吧，”太子背过手去，“我以前只在东宫住着，未曾很仔细地瞧过。”
“好，”于恩庭道，他想了想觉得这句不太适宜，又补了一句，“是。”
他不晓得太子想往哪些地方去，索性等着太子动身。
太子站起来，走到门口，又转身回了屋里。
“我想看看父亲读书的地方。”太子道。
“是。”
于恩庭不再忸怩，抬手领路。
其实于恩庭没有去过几回甘露殿，可在这宫中当差，他是必须记得地方的。
领着太子到了地方，抬头“甘露殿”三个字龙飞凤舞。
“太子爷，这就是圣上念书的地方了。我不在这儿当差，可听我们一院的韩公说圣上读书向来是十分仔细，读罢了还会批字呢”于恩庭说着走进了甘露殿，可半晌却不见太子说话，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一回头发现太子脸色已然不对起来。
“太子爷？”于恩庭试探地问道。
“我没事，”太子道，“扶我去坐着吧。”
于恩庭连忙过去扶住，将太子领到椅子上坐下了。
“于直长，你是否有问他父亲时常读哪些书？”
“只随口问过一声，韩公说是《尚书》。”
“你且帮我拿来。”
要说这甘露殿大，倒也不大，但藏书可不少。于恩庭去搬了梯子在书柜前寻，圣上常读的书想也容易找，他只在最近的几个柜子前翻找，很快便寻到了一本略显陈旧的《尚书》，他下了梯子，将帙囊递给太子。
太子展开卷轴那一刻，双手便开始颤抖起来。他满目是父亲的笔记，各色批注与评点，怎么看都是父亲的笔风。那一丝一厘的墨痕在他眼里就是父亲的模样。熟悉的字样与语气使他无法不再度伤心起来。
他遣了于恩庭下去，想着好好翻翻这书。
于恩庭虽担心太子的状态，可已然被下了令，索性也乐得清闲，便去找魏恩裕一行人搏戏去了。
说着于恩庭已经到了宫人们偷建的小赌场，从乌烟瘴气的叫嚣声中拉出了魏恩裕。
“输多少了？”于恩庭问道。
“五百文，记账。”魏恩裕输了这么多钱早已没了当初的气派，悻悻地站起来给于恩庭让位置。
于恩庭从前是不懂得搏戏的，可他自小学东西就快，这搏戏之术又比枯燥的古书有意思得多。魏恩裕带着他往赌场走了两场，于恩庭便已经学得七七八八了，再加上魏恩裕这个师父的指点，他已经有那么点意思了。
更不要说搏戏这种愈赌手愈熟的游戏，才没学多久，于恩庭的赌技已经比魏恩裕行云流水得多。
“玩骰子啊？赌大赌小？”于恩庭问道。
“赌大，”坐庄的庄主说道，“五赔一，筹码准备好就开始摇骰子了。”
于恩庭闻言微微一笑，抬眼看周围几位，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宫中的赌场玩得多的还是骰子，毕竟骰子小方便携带。
宫中骰子的玩法和民间也是有区别的，民间有仅赌大小的，有赌人的，也有自摇的。宫中多是自摇的，就是说自己摇骰子，点数最大或者最小的一位拿走全部钱。
赌大小也有，但赌人的很少见。赌人顾名思义，就是把钱下注到自己认为赌技最好的自摇玩家中。这类人是怕输的，可在宫中可没人会畏手畏脚成这模样。
在宫中搏戏的目的是解闷儿，不能自己上手，那趣味就减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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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念着皇帝的死。
他起初心里头乐得很，他觉得皇帝该死。可因此伤着了许多人的心头儿，这倒不是他的初衷。
于恩庭忽觉得食不知味，想补觉也睡不踏实。
他躺在床上，傻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望着，望着，他发现不对，这怎么有个人脸在自个儿面前——
“你小子不去干活儿待在这儿发懒呢？”钱德海瞅着面前的小子，这真是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主儿，爱的是他那机灵的功夫，恨的就是这机灵劲儿总使不对地方。
“哟，钱少监啊，我这不是听见圣上驾崩的消息太难过了吗——”于恩庭谄媚地笑着，还不等钱德海开口，他就往外溜了，“我干活儿去了，别了您！”
于恩庭跑的速度那叫个飞快，生怕被钱德海把自己唤了去又是一顿骂。
他的活儿其实不是什么难事，也就是扫扫地，整理整理桌子，换换昨夜用尽的蜡烛。当然在宫中这叫汛扫，理案，更烛。不过如果是他们这一行宫人一起，问你干啥活儿，一般都不会这么文绉绉的。
于恩庭往常是不会见着皇帝的，他干活的期间里正是早朝的时辰。除了一齐干活的宦官以外都不会见着几个人，这里肃静得很。
今儿却有些不同，他踏进大殿的时候一抬头，发现满满当当的都是人，此刻还都望着他。
于恩庭顿感手足无措，扫视一圈发现太子居然在，赶紧儿跪下：“问太子殿下安。”
“你怎么进来了？”太子问道，声音有些沙哑得厉害，恐怕哭了有些时候。
“尚舍局直长于恩庭前来汛扫c理案c更烛。”
“那你去吧。”太子道。
于恩庭站了起来，手里拿着扫把便往外走了。
说是扫地，但这天天儿扫着的地哪有多少灰尘，于恩庭作势扫了扫，也差不太多了。可他也不敢进殿干活儿，只能悄悄听着什么时候人备着走了他再进去。
“不得急躁，待我为父亲守陵回来再议。”于恩庭闻见里头传来一声喝，他听声音是太子的。
“太子殿下，这事儿缓不得啊！”
“如何缓不得？”
“这‘天不可无日，国不可无君’哪！”
“哼，怕是你们想让我李世昭背上个不孝子的骂名吗？”
“微臣不敢！”
“不敢？我看你们几个都胆大得很！不妨再让野间传个太子弑父夺位的消息，一共轰我下位好了！”
“臣等绝无此意啊！太子殿下，臣等哪敢”
“没得商量，都退下吧。”
于恩庭闻言，赶紧儿作专心扫地的模样。
只见浩浩荡荡的大臣们都往外散了，带头的居然是那个面相亲善的官。
于恩庭以为除了太子这大殿中就没人了，一脚跨了进去，却看见有另一位望着他，正朝他笑着。
“尚舍局什么时候有这细嫩的小子了？”那位看着他问道。
那位跟太子长相虽说有些相仿，气质可差得多。一位眉目清秀c风流儒雅，俊美之中带着三分威势气度，有大家风范；另一位则是不拘形迹c落拓不羁，一副放浪形骸的样子，跟未来皇帝说话，也毫不在意地斜跨凭几。
“三郎，别什么都瞎诌。”太子道，虽太子嘴上这么说，语气里却无丝毫责罚之意。脸色看起来也比刚刚放松了不少。
“哥哥，我说的可是心里话。”那位说。
于恩庭即使是没有见过这位，可靠猜也能猜出来。这位称太子为哥哥，可不就是寿王吗？先帝有三子，一子生来便夭折了，余下二人就是这俩位了。
于恩庭没见过这阵势，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愣愣地站着。
“于直长？你干你的活儿去吧。”太子发话，于恩庭连忙往烛台走了。
“这宦臣有点意思。”寿王道。
“你可不是吗？看哪个细嫩的哥儿姐儿都有意思。”太子调侃道。
“那我不是么？我又不像哥哥，守陵回来就要登基了，到时候想择哪位娶就择哪位娶了。”
“别说这个。我可一点也想当皇帝。”太子的情绪变化十分迅速。
“是我口不择言了，三郎这个匠门弃材向来不会说话的，你别在意。”寿王站了起来，朝太子拱了拱手。
“我并未怪你，”太子连忙站起来相迎，“只是一时思念父亲”
“哥哥，朝政之事马虎不得，你得劳心了。”
“自然。”太子道。
“我先去了。”寿王道，说完便离开了。
于恩庭自然是听了这种种，心中对这太子又添了三分好感。他发现残烛已燃足了大半，怕是昨夜一夜未眠。
“于直长，你来。”太子朝他招手。
于恩庭闻言，赶紧儿地走到太子面前。
“太子爷，您吩咐？”
“父亲的寝宫，一直是你打扫的？”太子问。
“回太子爷话，我与曹恩贵轮换着当差，常是我干早上的活儿，他干夜里的，偶有替换，也不多见。”于恩庭回道。
“那这么说你对父亲寝宫很熟悉了？”太子问。
“尚且能记得几个殿名。”于恩庭答。
“你常见到父亲么？”太子又问。
“微臣福薄，还未曾面见过圣上。”于恩庭道。
“那可真是可惜，可惜”太子叹起气来，他回想起自己幼儿的时候，那时他是时常能来这边找父亲的，有一回还带着当时的一二小友跑来这个地方，被父亲好一顿训斥。
“殿下节哀，”于恩庭也叹起气来，“圣上勤政爱民，百年以后还会为人所道。”
“恰是了，父亲盛名自然垂馨千祀，”太子道，“我看你说话不似一般宦臣那般粗俗，是否念过些书？”
“在入宫前念过一些，不过早已经忘全了。”于恩庭回说。
“带我转转这些地方吧，”太子背过手去，“我以前只在东宫住着，未曾很仔细地瞧过。”
“好，”于恩庭道，他想了想觉得这句不太适宜，又补了一句，“是。”
他不晓得太子想往哪些地方去，索性等着太子动身。
太子站起来，走到门口，又转身回了屋里。
“我想看看父亲读书的地方。”太子道。
“是。”
于恩庭不再忸怩，抬手领路。
其实于恩庭没有去过几回甘露殿，可在这宫中当差，他是必须记得地方的。
领着太子到了地方，抬头“甘露殿”三个字龙飞凤舞。
“太子爷，这就是圣上念书的地方了。我不在这儿当差，可听我们一院的韩公说圣上读书向来是十分仔细，读罢了还会批字呢”于恩庭说着走进了甘露殿，可半晌却不见太子说话，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一回头发现太子脸色已然不对起来。
“太子爷？”于恩庭试探地问道。
“我没事，”太子道，“扶我去坐着吧。”
于恩庭连忙过去扶住，将太子领到椅子上坐下了。
“于直长，你是否有问他父亲时常读哪些书？”
“只随口问过一声，韩公说是《尚书》。”
“你且帮我拿来。”
要说这甘露殿大，倒也不大，但藏书可不少。于恩庭去搬了梯子在书柜前寻，圣上常读的书想也容易找，他只在最近的几个柜子前翻找，很快便寻到了一本略显陈旧的《尚书》，他下了梯子，将帙囊递给太子。
太子展开卷轴那一刻，双手便开始颤抖起来。他满目是父亲的笔记，各色批注与评点，怎么看都是父亲的笔风。那一丝一厘的墨痕在他眼里就是父亲的模样。熟悉的字样与语气使他无法不再度伤心起来。
他遣了于恩庭下去，想着好好翻翻这书。
于恩庭虽担心太子的状态，可已然被下了令，索性也乐得清闲，便去找魏恩裕一行人搏戏去了。
说着于恩庭已经到了宫人们偷建的小赌场，从乌烟瘴气的叫嚣声中拉出了魏恩裕。
“输多少了？”于恩庭问道。
“五百文，记账。”魏恩裕输了这么多钱早已没了当初的气派，悻悻地站起来给于恩庭让位置。
于恩庭从前是不懂得搏戏的，可他自小学东西就快，这搏戏之术又比枯燥的古书有意思得多。魏恩裕带着他往赌场走了两场，于恩庭便已经学得七七八八了，再加上魏恩裕这个师父的指点，他已经有那么点意思了。
更不要说搏戏这种愈赌手愈熟的游戏，才没学多久，于恩庭的赌技已经比魏恩裕行云流水得多。
“玩骰子啊？赌大赌小？”于恩庭问道。
“赌大，”坐庄的庄主说道，“五赔一，筹码准备好就开始摇骰子了。”
于恩庭闻言微微一笑，抬眼看周围几位，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宫中的赌场玩得多的还是骰子，毕竟骰子小方便携带。
宫中骰子的玩法和民间也是有区别的，民间有仅赌大小的，有赌人的，也有自摇的。宫中多是自摇的，就是说自己摇骰子，点数最大或者最小的一位拿走全部钱。
赌大小也有，但赌人的很少见。赌人顾名思义，就是把钱下注到自己认为赌技最好的自摇玩家中。这类人是怕输的，可在宫中可没人会畏手畏脚成这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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